八

窮小百姓的群眾，由鑼聲，爆竹聲，咆哮聲中送到了顧家埭。顧家埭全村的人都緊緊地閉上了“大門”，除了“大門”裏的仆人，丫頭，從門縫裏看熱鬧而外，隻有窮人家的“草屋門”是半開半閉的。這些窮人，膽大的都已跑在群眾堆中，膽小的躲在房裏，而他們的心中卻有同樣的快感。

窮小百姓的群眾，已經到了“大門”。（龍二老爺的住宅，在我們顧家埭叫“大門”，因為他的大門是顧家埭第一等建築物。）

“哦！打呀……打吃人的顧龍二呀……咣……咣咣……劈劈拍拍……”

是人聲，鑼聲，炮竹聲。

龍二老爺的大門早已緊閉了。

“大門閉了，我們走後門進去！”

這是群眾中叫出來的聲音，因為鑼聲很大，隻有少數人能聽得。這少數人，便依從了這聲音的招呼。

“大門閉了，從後門進去！”

少數人一麵叫一麵向後門進去，有些人不知是什麽一回事，也隨了走。還有一部份的群眾，他們在用鋤頭釘耙……咚咚咚……的打大門。

“打呀……打顧龍二呀……咣……咣……劈劈拍拍……”

已經有了幾十人到了後門，然而，後門也是緊閉的。

“爬，爬，從牆上爬進去！”

群眾中有一個人如此的提議。

“爬呀，爬呀……爬進去……”

這是群眾的附和聲。

“咣……咣……咣……劈劈……”

在鑼聲，炮竹聲，人聲，雜奏之中，已有了幾個人爬進門去，而後門便開了。

“哦……打呀……打呀……”

進了一重門，增加了群眾的興奮。

後門的第二重門，仍然是緊閉著的。雖然有幾個人用鋤頭，釘耙，用力在打門，結果並沒有什麽大效力。於是便有幾個人爬上短牆，由短牆爬上了屋頂。

“哦……打呀……爬呀……”

群眾非常興奮，鑼聲暫時沉寂，大家都爭先恐後的向屋頂爬去。屋上的瓦，多半是擲在地上。這時，又攻進了第二重門，群眾便一擁而入。

“哦……打呀……抄家呀……咣……咣……咣……”

窮小百姓，在一定的限度之下，他們是和平，忠實，受欺侮，做奴隸，但是，他們一旦受了不能忍受的壓迫，引起了他們反抗的本能——或是天性——便如潮水一樣，來勢洶洶，成了不可遏止了。他們是和平，忠實。然而，同時，他們也野蠻，強悍，暴厲！他們打進了第二重門——所謂是後廳，廳內原來是大太太和女兒們住的，現在卻一個人也沒有，門是開的。群眾擁入廳內，鋤頭，釘耙，便在桌上，壁上，碗具，箱子上，**，用功夫，正合我們顧家埭人的一句俗話，“抄家了！”

當然，這是群眾盲目的暴動，無秩序，無紀律，毀壞器具，而免不了有“搜財的行為”。鑼聲簡直是停止了。炮竹也不放了，群眾隻是去搜索他們所需要的東西。在後廳搜索破壞完了，便是“堂屋”，而“前廳”，而……一間間的向大門衝去。是搜索，是毀壞器具，並沒有看見龍二老爺的家人。及到了前廳，便發現了仆人正把守側室的二門，群眾有幾人便叫道：

“來，來，來，在這裏！”

群眾便向二門走來，同時鋤頭，釘耙，便咚咚的打在二門上。二門給打壞了，王二——龍二老爺的差役給群眾抓住，王二便號叫跪在地上：

“呀……不……我是……仆人呀……”

“老爺到那去了？”群眾問。

“老爺……我……不知道……”

“不知道，打……”鋤頭便打在王二的屁股上。

“哦呀……真不知道呀……”

側室的二門內，完全是太太，少奶奶，小姐，仆人，丫頭……個個都哭喪了鬼醜的臉，白粉在麵孔上塗了圖畫，實在不漂亮。卻沒有看見一個“少爺”和龍二老爺。

“我們別要惹女人家……”

群眾中有幾個這樣的提議。同時也有幾個附和。

“是的，我們別要惹女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