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刺州的形勢的確在變。

周維國自從省城開了保安會議回來,接連又開了幾天軍事會議,討論既要抽調隊伍支援章縣,又要確保刺州五縣治安的辦法。保安司令部參謀長是隨同周維國出席省保安會議的,他帶來個“確保地方治安清匪剿共方案”,在會上做了報告。大家見是上麵定下的辦法,沒什麽意見,照辦就是。可是在討論抽兵援章問題時,議論就多了,誰都有困難,誰都不願去,結果擬了條“先成立各縣鄉團,然後相機挺進章縣”的決議。理由是“地方兵力空虛,匪患猖獗”,報省請示。

為了成立本州地界鄉團,會上又議了個“召開各鄉紳共議國是”辦法。

於是在本州地界各知名豪紳、實力派,不論在朝在野人士,在同一時期內,幾乎都接到周維國司令的大紅金字請柬。這份請柬引起各方議論和各種猜疑,以他們的經驗判斷,這頓飯是不大好吃的。過去民軍時代,也曾有過這樣例子,什麽司令、師長、旅長給大家派了請柬,等大家盛裝赴宴,酒過三巡,就當堂宣布要籌糧餉若幹,槍支若幹,點名攤派,限期交結,如有違抗,傳令官就出來傳令:“司令有令,請某某先生等暫時留步!”所謂“留步”,隻是說得文雅些,實際就是扣留。一直到具結清楚,表示如數照繳,才又:“司令有令,某某先生等可以回家。”

自然也有人樂意幹這勾當,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渾水可以摸魚,上麵派的是五千,他向下麵要一萬,油水不薄。而所用方法也是一模一樣,叫作“上行下效”,隻是他們召開的是各戶家長會議,不是什麽“宴請”。屆時豪紳老大照樣把“聖旨”一讀,就叫各戶家長當場認捐、具結、限期交繳,如膽敢違抗,也來個:“保長有令,某某家長等暫時留步!”輕則在鄉公所過夜,重則送衙門法辦。物極必反,不過今天的老百姓已和從前不同了,因勒索過多而激起民變的也不在少數,有聚眾請願,有搗毀公所、打死保長的。因此鄉紳老大總是搖頭歎氣:“公益事越來越難辦。”

周維國這份大紅金字請柬,又不知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該不會又是民軍首領的那一套?去赴會嗎?為難;不赴會嗎?也為難。有人說:“為什麽不去請教請教為民兄?”他朝裏有人,消息靈通!一聽許為民也決定參加,才安下心參加。

那在刺州地界有鼎鼎大名的許為民,確也收到同樣一份“請柬”,與眾不同的是這份請柬不是由普通人送來,而是“專使、專程”送來。而那“專使”又不是別人,正是刺州大紅人——黨部書記長吳當本。那吳當本誰都知道是個有名的“無事不登三寶殿”,他長途跋涉,親上池塘,自然有“重要公事”。因此一經通傳,許為民就親身出迎了。這年在四十以上,戴金絲眼鏡,西裝革履,一手挾著公事包,一手揮動文明杖的大人物,一見許為民就滿口“許老”“老叔”,叫得怪甜。

當時他們在許公館台階上見了麵,吳當本就笑容可掬地先來個:“恭喜老叔,吉星高照。”許為民卻也滿懷敬意笑道:“我一不做官,二不發財,何喜之有?”吳當本用手指了指自己鼻尖:“你看,我這個有名無事不登三寶殿的都登上寶殿了,還不是有好事!”說著,兩個哈哈大笑,攜手共進大廳。坐定,用茶已畢,吳當本忽顧左右而問:“許老,此地諒無外人?”許為民看來勢就知道必有要事商量,便說:“外人倒無,還是到密室去談好。”這樣,他們又進了許為民經常用來密議大事的密室。

雙方坐定,用過另一道茶,吳當本便打開公事包,從裏麵拿出兩隻印有“刺州保安司令部”大信封,恭恭敬敬地呈了過去,開口說:“保安司令部周維國周司令向老叔致意,並派小侄親送請柬一道、親筆信一封。周司令因軍務繁忙,不克親自登門拜訪,多請原諒。”

許為民確也有些意外,從周維國坐鎮刺州後,他們從無往來,雖說過去凡有人當權於刺州必來登門請教,成為慣例,周維國一不登門請教,二從不理會,他心裏正有幾個疙瘩,摸不清對方態度,是看不起呢,還是對自己有意見?這時竟有親筆信來,而且還派了這樣一個大人物送來,也有幾分得意。但這老奸巨猾的家夥,在政界混了多年也知道作態,以抬高身價。

當時裝作無動於衷地接過那封親筆信和請柬,略為瀏覽一下,便放過一邊,說:“多謝周司令的美意,小弟還沒登府請教,他卻先寫信來了。”吳當本道:“老叔這份心意,周司令早心領了。小侄今天奉派前來,原有要事奉商,臨行前,周司令再三致意,務請老叔支持。”他輕輕地咳了兩聲,這是他遇有重要話要談時慣有的做法,以示鄭重:“當前刺州大勢,老叔是知道的,內有匪亂,外有共軍,生靈塗炭,民不聊生。周司令關心民間疾苦,以黨國為重,坐鎮以來,建樹雖多,苦於無法治本清源,救民於水火之中。老叔向以鄉梓為重,威望霍霍,誰個不敬畏三分,此次遣派小侄前來,實有所求……”

許為民暗自得意:你這周維國也搞不下去了,才來請我,暫時探探口氣再做理會。便謙虛道:“人老了,無用,說幹事業,還是要你們這些年輕有為的人來。”吳當本連稱:“老叔謙虛了。”又說:“周司令準備日內召開本州地界五個大區的治安大會,共商國是。這次會議關係重大,務請老叔帶頭參加。刺州事,誰都知道沒有老叔參加,就解決不了。”許為民心裏明白幾分,卻說:“吳書記長說錯了,我是井底蛙,見識淺,一向株守在家,外麵事知道不多,幫不了周司令的忙。倒是少不了你這個少年英俊的幹才!”吳當本連稱:“老叔過獎,過獎!”之後,又鼓起如簧之舌:“周司令的意思是想通過這次治安會議成立各鄉鄉團……”

許為民打斷他問:“人呢,槍呢,糧餉呢?”吳當本繼續說道:“已議過,都有出處。隻是在人選方麵,尚費躊躇,周司令自兼刺州鄉團總司令,下設各區司令。老叔為南區大戶,又是德高望重。南區為刺州首富,人人都說得刺州就得刺州五縣,得南區就得刺州,可見南區地位的重要。如此重任,周司令說,非請一賢能有為的人擔任不可,這樣擔子就落在老叔身上了。”

許為民忽然起身放聲大笑,連稱:“你們找錯人了!找錯人了!”一會兒又坐下提問:“當年有所謂團練,今天提出鄉團是不是一回事?”吳當本道:“所謂鄉團,顧名思義,就是為鄉梓治安服務。與當年團練不盡相同。”許為民故示吃驚道:“刺州匪患雖深,但有周司令、中央軍坐鎮,正安如磐石,還要成立鄉團,不畫蛇添足,多此一舉?”吳當本當即解釋道:“老叔所說極是,周司令年少有為,中央軍兵強馬壯,刺州治安自然無慮。但由於共黨在江西慘敗,殘餘共軍尚有向我方突圍侵擾可能。刺州地處戰略要害,距章縣隻有五百餘裏,而章縣現處風雨飄搖,一日數驚境地。中央深謀遠慮,認為如要確保地方治安,非動員民眾以收配合作戰之效不可,這就是倡組鄉團的原因。”

許為民頻為點首:“俗語有雲:好花需綠葉扶持,道理我明白。不過,我算什麽綠葉,就怕扶持不了好花!”他也有意思要刺一刺吳當本:“拿我們小小南區來說,僅許天雄這股匪幫,就無奈他何,而周司令安坐大城從不過問,我無實力,對付許天雄尚且如此,如何說得上與中央大軍配合反共?”又問:“周司令對許天雄有何看法?”吳當本勸說半天還沒個著落,知道他和許天雄矛盾深,便故意說:“隻要老叔肯出山……”許為民反問道:“如果我不出山呢?”吳當本微微一笑:“很難說周司令不去起用他!這樣南區天下便不再是老叔……”

有人進來通知開飯。

膳中,吳當本重提出山事,許為民問:“你是在朝官,我且問你:共軍對本州威脅到底有多大?”吳當本道:“照共軍慣用的奔襲戰術看,他們如要攻打本州,隻要兩天一夜。”許為民又問:“周司令在本城的實力又如何?”吳當本道:“我們是自己人,不能不說老實話,相當空虛。”許為民神色一變:“抵擋得住共軍嗎?”吳當本道:“如果抵擋得住,也不用請老叔出山啦!”

許為民至是放聲大笑:“擺了半天龍門陣,才說實話,為什麽不早說?”吳當本道:“我怕老叔摸清周司令底細,更下不了決心!”許為民正色道:“虧你我是世交,這點也不了解!共產黨如果來,我還有什麽好活的?我全副身家都在這兒。周司令打敗了可以撤退,我就是無路可退。請你轉告周司令,一切放心,我人雖老,身體還結實,可以再幹三幾年!”吳當本也大為振奮,緊緊拉住許為民的手:“老叔,我知道你一定會出山。”許為民卻又說:“反共我不落人後,但在南區,有我就不能有許天雄,我得把話說在前頭!”吳當本滿口保證道:“周司令既已荷重老叔,哪有再找許天雄之理,一朝不能有二君呀!”許為民舉杯:“一言為定!”兩人碰杯,一飲而盡。

周維國宴請群“雄”的那一天,許為民穿了身藍絲夾袍,黑緞子馬褂,紅頂子瓜皮帽,黑緞子厚底鞋。乘著特製私家人力車,由四名挎著匣子槍的商團丁,前呼後擁地擁進城。

在中山大街,他看見受邀的四鄉豪紳老大也服裝整齊地在趕路,他們都對他熱情地招呼,親切問好,而他儼然以司令自居,威嚴地端坐在包車上,隻是微微點頭還禮。

不久,他到達保安司令部門口,吳當本早在大門前迎候,他們互相拱手問好,許為民歉聲道:“遲到了。”吳當本卻說:“不遲,人還隻到三分之二哩!”他被迎進去,沿途站崗的衛隊都給他敬禮,他表示非常滿意,偷偷問吳當本:“他們都知道我已當區司令?”吳當本乘機買好道:“老叔的威名,在保安司令部內哪個不知道!”他點點頭。

從大門口走過三道戒備森嚴的大拱門,就是保安司令部大堂。這個寬敞高大到足以做室內足球場的大堂,一向被人稱為“白虎堂”,舉凡處決要犯都在這兒過堂。普通人到了這兒,都不免膽戰心驚。但議論大事,有時也在這兒舉行,它算是刑堂又是禮堂!

今天這白虎堂布置得特別花彩,擺了近二十台酒席,還點綴一些盆花,正中高懸“蔣委員長像”和他親筆題的四個大字,做“禮義廉恥”。

這時,大堂之上,已到了不少豪紳、名流。在鄉裏他們個個是有身價的人,平時對人威風凜凜,神氣十足,可是一到這兒,卻像剛出洞的小老鼠,小心翼翼,低聲下氣。許為民自以為是見過大場麵,而且又是未來司令,神態風度自是不同。他安步自若,談笑風生,雖到處有人與之拱手為禮,恭稱聲“許老”,他還是昂首闊步,愛理不理。

吳當本當時把他直迎進貴賓室。那貴賓室裏自是另有一番氣氛,早有不少軍政大員在內,吳當本逐個替他介紹,這個是參謀長,那個是政訓處長、軍法處長、縣長、團長、商會會長。他在這些大人物中,自覺短了半截,態度也變得謙恭而有禮貌。可是到了東區的林金水也被迎進貴賓室,他又覺得比這個姓林的高出半個頭,神態也傲慢起來。

這林金水雖在地方上混了二十多年,做過民軍團長,有小小虛名,卻是隻紙糊老虎,有名無實,別說全州擺不上他的位置,即使在東區知名人士中,也不過是個二流貨色罷了。為什麽這二流貨色竟然也擠進貴賓室?難道東區真的可憐到這地步,連個像樣人才也派不出?許為民心裏兀自不服氣,那林金水倒是相當殷勤,伶俐地對許為民叫了聲:“許老!”許為民隻冷冷對他點頭,話也不多說一句。過了一會兒,北區、西區也有人被延請進來,這些人在許為民眼下也不過是二三流角色罷了。他想地位不同,身份有別,何必與這些人多費口舌應付?他略作應酬,便想走開,不意這時竟有人進來通知:“請貴賓入席!”

回到大堂,大部分人都已入席,隻剩下兩三席沒人敢坐,大概是等貴賓室的貴賓。許為民遲疑著決不定該坐哪一席,要是把他放在林金水一席該怎麽辦?正猶豫間,吳當本已過來了,低聲說:“許老,請坐首席!”和他在一起的又是參謀長、政訓處長、商會會長、吳當本等一流人。至於林金水等則被招呼到次二三席上,他大為得意,心想:“周維國到底是場麵上人物,有眼光!”口裏卻說:“我怎麽可以坐在首席,讓我和他們一起吧。”吳當本哪兒肯,一把拉住,還特別招呼:“這是周司令的意思。”他笑了笑也就當仁不讓了!

席位大體安排已定,卻不上菜,在首席主位上還空著,大家都知道大人物還沒出場。突然間,從後堂匆匆走出一位戴少校領章的軍官,筆挺地站著,以霹雷巨響,厲聲喝道:“周司令駕到——立正!!”大堂之中大起**,有人因這一聲“立正”像觸了電直跳起來,有人膽戰心驚地半天站不起身,也有人業已起身又複摔倒,有人把杯筷碰翻,發出玻璃破碎響聲。許為民雖也心跳不已,卻裝作若無其事,故意對商會會長說:“我們刺州實在太無人才,這樣一個小小場麵,也把人嚇得屁滾尿流。”商會會長因剛剛那陣霹靂聲,也有些膽戰心驚,聽許為民的話以為存心譏諷他,也老實不客氣回敬兩句:“像許老這樣人才當然不多!”

這時全堂鴉雀無聲,出現著一片靜肅、陰森局麵,周維國恰在這時昂首闊步而來。此人年在四十出外,獅子麵,粗眉大眼,扁鼻子,身材短小、肥胖,活像隻獅子狗。在他後麵跟著副官處長和十來個麵目猙獰的衛士。他麵無表情地對大家舉手為禮,一直走進席位。那霹雷聲又響了:“坐下!”這次大家有了準備,也就不像剛才那樣亂成一團。

菜上了,吳當本忙著把“地方父老”介紹給周維國。當介紹到許為民時,周維國果然恩寵有加,獅子麵上露出半邊笑容:“許老先生,久仰了!”許為民連忙起身拱手為禮:“司令的威名,本人也早心領了。”周維國點點頭:“聽說許老先生熱心公益,辦鄉團的事可要多出一把力!”許為民恭恭敬敬地說:“願效犬馬之勞,願效犬馬之勞!”周維國點頭,許為民卻又加上一句:“怕是老朽了,做不了什麽事!”商會會長卻從旁插嘴道:“誰不知道許老至今還妻妾成群,風流韻事甚多,健壯得如中年人!”說著,又冷笑一聲。

許為民心裏發恨,“他專在揭我老底!”卻又不便光火,倒是周維國救了他的駕,說:“會長先生,聽軍需主任說,你那筆軍餉還沒繳齊。你知道我是軍人,不尚空談隻重實際,開口說話隻有一次,到了第二次可要用槍口哩。”看來像是開玩笑又像下命令,語氣間陰森可怕。許為民暗自痛快,那商會會長卻是一頭大汗,連聲說:“三天之內繳齊,三天之內繳齊!”正話間,酒菜已過三巡,參謀長低聲問周維國:“請司令訓話?”周維國點點頭,他對那值日官彈彈手指,於是霹雷聲又響了:“司令訓話!”

周維國起身訓話了,他用嘶啞嗓子隻叫了聲:“各位父老兄弟……”散處各席以主人身份陪同貴賓的大小官員,立即帶頭鼓掌。“先讓我用主人身份敬大家一杯!”大家又是鼓掌,又是舉杯。那破嗓子繼續幹叫下去:“今天,我請大家來,為的是和大家見麵。”鼓掌。“其次是奉蔣……”他先自立正,大家極為混亂,不知道該怎麽辦,有坐有起,極不雅觀,把那值日官急得一頭大汗:“這些土財主太不懂禮貌!”索性來個“軍事管理”,大喊:“立正!”這下才像個樣。“……奉蔣委員長命令,坐鎮貴境,清匪反共……”這些土地主卻又屹立不動,那值日官不得不又叫:“坐下!”“……蒙各位父老兄弟同心協力,匪患因之大減,治安得以確保,此皆蔣……”值日官又大叫:“立正!”“……此皆蔣委員長領導英明,各位協助之功。”鼓掌,值日官:“坐下!”“……匪患雖減而未清,交通仍遭破壞,劫案不斷發生,共軍不甘江西慘敗,小股殘餘仍有入侵吾境可能……”

與會者均表吃驚,一時交頭接耳,嗡嗡之聲不絕,都在談共軍入侵的事。周維國的話講不下去了,皺起大眉,值日官被迫出來大叫:“不許說話!”“……不過,大家也不用害怕,我中央大軍兵強馬壯,而共軍則為強弩之末,來了也不過送死而已!但保家鄉,衛民國,人人有責,我周維國有責,你們也有責。你們這些人,在共產黨眼中都是地主惡霸,都在被清算殺頭之列。我問你們要等共軍來了被清算殺頭,還是現在就出錢出力?”這一問大家又嗡嗡麵談,也顧不了什麽禮節,雖值日官連喊幾次:“肅靜!”也沒人理會。

政訓處長第二個訓話,這個一副蒼白老鼠麵、戴深度近視眼鏡、萎縮矮小、活像大煙沒有抽足的老槍,用小得可憐的聲調,說了一番表揚周維國“愛民如子,語重心長,請大家千萬不要誤會,不要害怕,刺州治安絕對無慮”的話,又吹了一通中央軍實力雄厚,兵強馬壯,我們做準備,是為了防患於未然,為了徹底根絕共禍之類。

最後參謀長出來宣布:全州立即成立鄉團!辦法如下:本州地界成立鄉團司令部,由周司令兼任,下分東南西北中五區,各設分團司令部。區下大鄉成立鄉團大隊,中等鄉成立鄉團中隊,小鄉成立鄉團小隊,幾個鄉合起來尚可成立鄉團聯隊。各鄉團隊的人員、槍械、服裝、給養,由各鄉自籌。鄉團任務:協助國軍清匪剿共,維持地方治安。服從統一調動,不得借故推辭。“現在形勢已十分緊迫,不容延緩,本參謀長代表司令宣布:從本日起,宣布成立,限期十天各鄉須呈報人員、槍支、彈藥,如逾期不報,當以違抗命令論罪!”之後,他當眾宣布了一份名單:南區鄉團司令許為民,東區鄉團司令林金水之類等等。

參謀長剛一坐下,軍法處長就起身說話,他說:“我是軍法官,我隻從軍法角度提意見。周司令已決定先在本州成立鄉團,然後再推行本專區其他四個縣份,他是司令官,他說出的話就是命令,命令就是法令,隻許讚成、服從,不許反對!誰聽了不照辦就是反對,反對命令就是違法亂紀,就得法辦!我說我是軍法官,我有執法之責。執法有各種,輕的判刑,重的殺頭,叫作軍法從事!我這個人從來做事痛快,先小人後君子,說過的話就一定要做,務請各位善自珍重。到那時軍法如山,不要說我鐵麵無情!”在一陣威脅恐嚇之下,大家都驚慌失色,麵麵相覷,不知下麵又有什麽把戲,因而酒菜也不再對這些人發生**了!

在參謀長示意之下,吳當本算是代表全州鄉紳父老出來說話。這個油頭粉麵家夥,一開口就說:“我代表全州四十萬民眾,對周司令的英明決定表示感謝,也代表與會的父老兄弟表示接受!周司令是我們的父母,他的命令就是父母命令,父母的命令豈可不聽,不聽父母之命就是不孝。周司令的命令是代表中央下的,中央就是國家,國家的命令誰能不服從?不服從國家命令就是不忠!因此,對這命令不執行就是不忠不孝!”這個油嘴說得周維國頻頻點頭,參謀長也表示滿意。

這一來吳當本勁頭更足了,他說:“要在這樣短時間內組織幾萬鄉團,不論人員、財政當然有困難。但我們這兒有辦民軍傳統,子弟兵一呼而應,槍械也不成問題,又有各區司令親自主持,我相信十天不算短。”接著,他又用恐嚇口氣說:“周司令的作風大家知道,說幹就幹,一點不含糊。軍法處長執法如山,法紀嚴明,剛才他也訓過話,說得十分清楚。請各位不要以身試法,到那時你們再來找小弟,小弟也無能為力了!”

吳當本說完話,暫時沒人說話,參謀長卻暗示區分團司令也該表表態。這一下吳當本又忙碌起來,他在五個區司令間奔跑了半天,大家都不肯出來,有人還說:“請許老代表吧,他就坐在首席。”他想這也有理,便過來對許為民說:“許老,你是首席分團司令,大家都推你出來代表。”許為民表麵謙讓,內心卻得意,他對商會會長說:“怎麽推到我頭上?”商會會長道:“五個區分團司令,就隻許老德高望重呀!”他隻好起身說話:“周司令和各位長官都訓過話,說過的話就是命令,我們隻有服從,不服從就是違抗命令!我提議大家回去馬上開會,辦事。事情辦得好辦不好,看大家自己了!不過,辦鄉團這件事,看來十天實在太短,我要求司令放寬些,就改為一個月吧!”

有人鼓了掌,也有人低聲在交談:“許老這句話說得好!”許為民大感得意:“論年紀我是落後了,做不了多少事,既蒙周司令寵愛,又是為鄉梓福利,也隻好拖條老命出來效犬馬之勞。在南區我一定照司令的命令辦,司令的軍法嚴明,自然人人害怕。我們決心出來幹,我想還不僅僅是怕軍法從事,更重要的是為鄉梓福利……”又是一陣掌聲,有人又低聲在說:“好!許老有膽量!”但周維國和軍法處長的麵色卻不大好看,周維國心想:“這老狐狸拉攏人倒有兩手!”

大會散了,五個區分團司令又和參謀長單獨開會。

許為民在回家途中,有幾分得意也有幾分憂慮。得意的是總算當上中央委派的司令,和那些雜牌民軍委派的不同,將來在家譜上也可以添上一筆。擔憂的是形勢未可樂觀,周維國這番話不管是真是假,都說明了國民黨宣傳的紅軍已垮,共產黨被消滅的話靠不住。另外還擔憂鄉團組成之後,周維國會不會用過去對付民軍的辦法對付他,連人帶槍收編過去?如此一來,他的起家老本,手頭那幾百條槍便血本無歸了。

他安坐在私家包車上,閉目養神,似覺有點疲乏,卻無法安定。

他又想起,周維國看來似乎對地方實力派還不信任,既信任就得信任到底,為什麽在委任各區分團司令同時又派出特派員呢?當時各區分團司令被留下開會,參謀長就對大家宣布:為了便利各區與總部保持密切聯係,周司令已委出幾位特派員分駐各區。還沒來得及聽取大家意見,就急急忙忙地把那幾位特派員介紹給大家。被派到南區來的是個少校軍官叫林雄模,他筆挺地站在許為民麵前,用力把軍靴後跟卡特一拚,說聲:“陸軍少校特派員林雄模報到,聽許區司令吩咐!”許為民想:“這簡直是強奸民意,要買要賣雙方總得有個誌願,不能說要派就派!”又想,“什麽叫聯絡呀,明明是監視,把人按上寶座,又派了個太上皇!”他覺得頭緒很亂,又是個“未可樂觀”。

許為民的大公子許添才,一早聽說老子被周司令請上城開會,又聽家人說老頭快當上什麽官兒了,便急急忙忙地從為民鎮趕回家,等候佳音。

此人大有父風,在南區橫行了三十來年,被人稱為“二霸”,隻是生來“先天不足”,少了個聰明腦袋,冒失魯莽,他老子常批評他:“快五十的人了!看你什麽時候才成器!”成不成器都好,在南區他反正是坐第二把交椅的!

他在許公館門口已等了許久,也早有人來通風報信:“許老已被中央委任司令。”他還是站著等,不是為了向他老子祝賀,而是想打聽一下自己的出路。父親當了司令,那麽兒子呢?他對於做官比玩女人更有興趣,多少年來他就夢想能正正式式地穿上軍裝,戴著金色領章,掛上斜皮帶,到城裏炫耀炫耀!

老頭的包車一拉進村口,就有人在接,一到公館門口就爆竹連天,站在大門口的商團舉槍致敬。包車剛一停下,前麵是許添才,後麵是七太帶著一大群丫頭養娘簇擁而上,把老爺扶下:“老爺辛苦啦?”“老爺沒什麽吧?”之聲不絕。許為民麵露倦容,一手扶著七太,一手輕輕捶著腰杆,回頭對許添才說:“誰叫你們這樣張揚的?”許添才恭恭敬敬地說:“老爺當了司令,還不熱鬧一下!”許為民裝聾作啞地反問:“誰說的?”七太接下道:“滿城都傳開了,老爺還想瞞我們嗎?”

一群人簇擁著進了正堂,幾位夫人和全家大小都出來,他們把許為民讓上太師椅坐下,丫頭們送熱手巾的、送鐵觀音的、送水煙袋的,像走馬燈似的去了一個又來一個。許為民接過熱手巾揩揩麵,喝了兩口鐵觀音,接過水煙袋,蹺起腳來,上了兩筒。之後,掃了大家一眼,故意問道:“你們來了這許多人幹什麽呀?”七太是所有夫人中最受寵愛的一個,她的發言具有代表性,她搶先發言道:“來給老爺賀喜呀!”許為民哈哈笑道:“這叫少見多怪,周司令請吃一頓飯,也用得著你們興師動眾。”又抽上一筒水煙,似要說明經過,又像有意賣弄:“不過,他給我的印象還不算壞,第一次見麵,就對我那樣殷勤、親切,滿口老叔長老叔短,就像家人一樣呀!人家到底是吃過外國麵包,喝過西洋水,是蔣委員長學生、親信嫡係,有眼光,有學問……”七太嘴尖舌利,插嘴道:“這個周司令到底有多大年紀,是不是也是個老頭?”許為民不快地橫了她一眼:“你問這個做什麽?”七太掩著嘴咯咯地笑:“人家叫作少年得誌,比我家大少爺還年輕上十歲,卻是個少將司令,手下人馬也有幾萬。”說著眼睛隻一瞟,轉到許添才身上。

許添才非常緊張,七太卻在暗笑,以為又有場好戲看了。但許為民卻沒有說:“看你什麽時候才成器!”隻是說今天盛會:“今天這個會真可稱為群英大會呀!全州的知名人士都到了,不管是多大的豪紳名流都到,隻是周司令不把他們放在眼下,隻有對我客氣……”聽眾活躍。“我一下車,周司令就親自到門口來接,稱我為老叔,自稱小侄,又說因軍務繁忙未及登門拜訪,又說這次見麵真是三生有幸……”七太又插嘴道:“這樣,他就委你當司令?”許為民瞪了她一眼:“……當時我就被迎進貴賓室。在那兒又會見參謀長、政訓處長、軍法處長等大人物,他們對我自然比周司令更謙恭、更有禮,都說相見恨晚……之後,我就被迎上貴賓席,由周司令陪著喝酒……”大家又發出一陣興奮呼聲:“啊!……”

許為民故意申斥道:“少見多怪!”又說:“吃飯時候,周司令親口對我說:蔣委員長久慕老叔大名……”七太又忍不住了,她幾乎是驚叫地說:“蔣委員長也知道老爺?”許為民麵不改容地申斥道:“少見多怪!我許為民雖不天下聞名,卻也紅遍半邊天……周司令說:蔣委員長對老叔極為器重,早就有意請老叔出山,共商國是。我說老了,無用了。他一味地請,我就一味地推……”七太著急道:“老爺真的把官兒推掉?”

許添才當下也有幾分失望,怕希望落空。許為民隻是不交底,想吊他們胃口:“他一味地請,我一味地推,就這樣一邊請一邊推,急得多少人來勸呀!人家是蔣委員長學生、親信、中央大員,又有那參謀長、政訓處長、軍法處長,還有吳……”七太忙接下:“就是那個小白麵!”大家哄笑著。“……從旁苦勸,我怎能不允呢?”大家鬆了口氣,特別是許添才。

七太又開口了:“司令是什麽官兒?有多大?”許為民並不理她,說:“……周司令見我答應了,當時非常高興,即在大會上宣布,他說我們刺州要成立鄉團,他自己是總司令,我是南區司令……”七太又插嘴了:“就隻請老爺一個人當司令?”許為民這次可有點尷尬,但又不能不說:“自然各區還有人,不過周司令特別重視南區,他說南區是首富,沒有南區就沒有刺州,其他各區也就不重要,因此在全體赴會的豪紳名流中,隻請我一個人演講!”大家又哄鬧起來:“老爺在會上演講?”七太也問:“當時老爺心跳不跳?”這一下,許為民可真的生氣了:“你們真是婦人之見,我許為民見過達官貴人多著哩,在這樣一個小小場麵上演講,還會心跳?太不像話!”

七太生來伶俐,容易見風轉舵,一見許為民動氣忙說:“從今天起,我們稱老爺就是司令哪?”許添才道:“自然是許司令!”七太先自恭恭敬敬對他叫了聲:“許司令!”回頭又對大家:“你們這些不肖子孫、丫頭、養娘,還不過來給司令磕個頭,慶賀慶賀!”果然就有人擁上來磕頭祝賀,許為民滿麵笑容:“免了吧,免了吧。”又對七太說:“今晚通知大廚房加菜,讓大家樂一樂!”

大家鬧了一通之後,慢慢地都散了,隻有許添才留著不走。許為民把他招過來,道:“添才,你來得正好,我有話要同你談。”許添才擺出滿腹心事的樣子:“老爺在司令麵前提到我沒有?”許為民道:“提倒沒提,不過你的心事我是知道的,也就是古語說的:知子莫如父,而且我自己也有了安排。從今天起,我是司令,你呢,少不了也是個參謀長。我們父子倆就是相依為命,我有什麽,你也少不了。”許添才興奮得麵紅著,可盼上哩。“不過,話也得說明白,你是半百的人啦,人家周司令四十上下就能做出大事業,而你……總不能老沒出息!我問你,這些日來你少回家,又不在鎮,到底在什麽地方胡混?你丟開嬌妻不管,在外麵隨便玩弄女人,我都不說話,偷偷在外麵討小老婆我可不答應!要玩女人,鎮上那些姑娘、家裏丫頭養娘不是夠你玩個夠嗎,為什麽要從禾市偷偷討個女人養在外麵當小呢?”許添才見被揭了底,大感狼狽,麵紅耳赤地說:“誰說我討小的。那時樂園買來個女子,說是原裝貨,我見她長得還白皙,留下來玩幾天,並沒說要討她做小。”許為民道:“留下來玩玩我不反對,討小可不許,要知道你現在已不是普普通通的人,是我的參謀長。”許添才道:“我明天就把她送回樂園。”許為民點點頭,叮囑道:“在我身邊留幾天,組織司令部的事用得著你。”

那一晚,許公館大擺筵席,明燈結彩,慶祝許老爺升官。全家上下幾百人喜氣洋洋,大塊肉吃,大杯酒喝,正在鬧哄哄,忽聽:“萬歪求見司令。”許為民幾杯酒下肚,正在興頭上,一聽說萬歪到,大為高興,說:“萬軍師來得正是時候,請進來!”又叫太太們躲開:“我和萬軍師有事要談。”七太當時就不滿,噘著嘴說:“這個風水先生太不識相,早不來遲不來,偏在這時來,掃興!”帶著女眷扭著屁股,退後堂去。

這萬歪字中正,出身沒落地主家庭,業“風水先生”。在南區百裏內外的豪紳地主中,頗有點名氣,因而也以地方名流自居。五十開外,貌不揚,身材短小,下巴略歪,光頭,猴相,一麵黑麻。為人奸險圓滑,善清談,點子多,因此被豪紳地主譽為“足智多謀”。幼時熟讀《三國演義》,崇拜諸葛孔明,自比為“今之臥龍”。為了使名實相符,他終年穿上長衫,手執白鵝羽扇,走路學外八字,說話搖頭擺腦,輕搖鵝毛羽扇,以示“軍師”風度。此公雖自封名流,但家庭破落,到處依附權貴,奔走土劣門下,常自感歎未遇明主,以救窮途落魄困境。

少時,他那麵臨破產的地主的爸,曾想把他培養為“棟梁”之材,送他入塾讀書。但他極不長進,讀了三四年私塾,還背不出半部《論語》。離開私塾後,高不成低不就,大事幹不了,小事不願幹,卻清高自命。父親死後家境更壞,被迫拜鄰村一個風水先生為師,終日捧個錦套羅盤跟在他屁股後跑,算也學了點看風水本領。剛要“出師”那年,那風水先生急病死了。

此人居心不善,在學師期中,早已看中那風水先生微有家產,尚有獨女一名。女貌雖不揚,幼時害了個小兒麻痹症,瘸了一條腿,嫁不出去,他還是死命追求,老師一過世,便公然入贅,成為這家家主。自然,那老師這份職業、羅盤,也被他合法繼承。他利用老師的社會關係,靠看風水找墳地混飯過日。成名後,躋身在權貴名流群中,儼然名流,對自己由於先天缺陷——歪下巴,而父親竟又替他取了個極不雅聽的大名“萬歪”,甚為不滿。為了糾正這曆史性的錯誤,便給自己起了個別號“中正”,意即“不偏之為中”是個正直的丈夫!

萬歪之馳名於南區,是和刺州傳統習俗分不開的。原來刺州人重風水,有錢人給祖宗找墳地,講究風水;普通人蓋座房子,挖口水井,也講風水,什麽都和風水分不開。因此風水先生便應運而生,全州大大小小風水先生就不下百人。但別的風水先生與萬歪不同,他既“學問淵博”,善辭令,風度“不凡”,又善觀氣色,擅逢迎拍馬,使人“可欽可佩”。此地豪紳地主雖胸無點墨,一竅不通,卻冒充風雅,擺幾件古董,掛兩幅字畫,談談風水,背兩句古書,兀為風氣。像萬歪這種不學無術的江湖術士,肯與他們交往唱和,正是難能可貴。

他在許為民家已混了許多年。許為民非常迷信風水,他認為自己有今天錦繡前途,全和祖父墳地埋在巨山大嶺中的龍穴分不開。他滿望子孫後代,也能千秋萬歲地繼承他的“霸業”,因此也想找塊龍穴,作為葬身之地。萬歪在他六十大慶時已和他搭上關係,答應替他找塊風水地。十年來,這位風水先生不辭勞苦,登山涉水地為這東家的龍穴奔跑,雖然墳地沒有找到,兩人卻結起深厚友誼。許為民對他相當信賴,每有心中失意,就找萬歪談談。萬歪善觀氣色,能揣摸對方心理,投其所好。萬歪既得許為民的信任,也極力利用這信任,死心塌地地依附他做清客。除看風水外,慢慢也插手許家內外事務,凡事替許為民出主意想辦法,做個不折不扣的“軍師”。

萬歪對許為民曾經說過:從他父親墓地風水看,到了他這一代正是“龍氣”大發時候。預言在他七十上下當為輔國將相,而將年過百歲,注有百子之福,極力鼓吹他多討小老婆。這就和那年近三十而專寵不衰的七太鬧矛盾了。七太憤恨地說:“這不中不正的歪貨,專在咱家出壞主意,什麽將相,什麽百子,全是鬼話。叫花子要東西,還懂得對女主人說兩句買好的話,而他就想把女主人踩在腳下!”

她怕許為民再討個年輕漂亮的進來,奪去她的寶座。多次設下圈套想抓萬歪辮子,利用機會把他攆出許家。她背後教唆一個貼身丫頭,三更半夜借送茶送水為名,到他那兒去勾引他:“隻要他一動手,你就大哭大鬧,那時我自有辦法整他!”但這個“足智多謀”的軍師,也自知為了討好許為民,難以見容於七太,倒處處小心謹慎,衣食對他比女色更重要。因此,七太也沒他辦法,隻好認輸,改為對他施點小恩小惠,以示籠絡。並暗示他:“百子的話少提也罷,要家用,盡可開口,我不是死抓住錢眼不放的人。”萬歪暗地裏得到七太好處,“得人錢財,替人消災”,自然也不再對許老頭提什麽百子之福的鬼話了。

這次家有小事,萬歪離開許家已近一月之久,今日恰好回來。一進村正好撞見許二管家,聽說許為民已被委任鄉團司令,大感得意:“當年我不過為衣食對他瞎作吹噓,竟然應效,妙哉,妙哉!他今當了官,對我這個軍師少不了也有一番照顧。”便拽起長袍三步當兩步,徑奔許公館求見……

許為民道:“我的事,萬老何從得知?”萬歪欠身而起:“當日小弟暫告返家,早就料到今天。許老麵現紅光,祥氣洋溢,正合當日小弟預卜為輔國將相者當在七十以後。但天機不可泄露,未便通知許老。今早小弟起身,即聞喜鵲高叫,小弟屈指一算,便知許老業已榮居輔國大任,所以特來賀喜。”許為民滿麵笑容:“萬老未卜先知,真神人也!”萬歪拱拱手道:“托許老的福。”

好酒斟上,新菜添來,萬歪舉杯先敬許為民又敬許添才:“大少爺,許老榮任朝廷重職,你也差不多了。”許為民忙道:“添才為我左右手,我當官他哪能再做布衣百姓,今天我已委任他當參謀長啦!”萬歪忙又舉杯:“可喜,可賀,小弟借花獻佛,敬此一杯!”

這席酒一直吃到深夜十二時,許添才早已酩酊大醉,告辭而去,別的人也都散光,隻剩下他們兩個。七太在繡房內寬衣上床早等得不耐煩,三番兩次叫貼身丫頭來催促:“老爺,七太說你辛苦了一天,也該進去歇歇。”萬歪從旁勸駕:“許老歇去吧,別辜負了七太一番心意。”許為民意猶未盡,把萬歪一拉:“別理她,我們談個通宵。”一直把萬歪拉進密室。那七太聽丫頭回說:“老爺不肯來,還說‘別理她,我們談個通宵’……”已氣得千刀剜萬刀剮地把萬歪罵起來:“狗頭軍師,我看你還能把老頭迷上多久!”叫關門熄燈,賭氣睡下。

許為民和萬歪麵對麵盤坐在太師**,一人一把水煙袋,吸得滿室煙霧騰騰。許為民道:“萬老,我今日得當司令,你當得第一功。想當年沒有你提醒,我也不會做這樣打算,為了報答你的輔助之功,我有意請你屈就一下,當個秘書長。”對萬歪來說不算意外,從剛剛許為民對他所表示的親切寵幸,他早料到自己少不了也有一番作為了,倒沒想到是個秘書長,心中大喜,連忙起身稱謝:“多謝司令栽培,我萬中正即使粉身碎骨也要圖報!”許為民笑笑,點點頭:“有萬老輔助我也放心。”接著又說:“周司令要我馬上成立司令部,把事業辦起來。我想問問萬老,你見識廣、點子多,一切該如何進行?”

萬歪盤腿靜坐,雙目微閉,沉吟不語,腦筋一動,頃刻間也想出個主意,他說:“現在是萬事皆備,隻欠東風。所謂萬事皆備,司令有了,參謀長有了,秘書長有了,我想也差不多,又可稱為陣容整齊,人才出眾。既有司令部,而無直屬部隊也不成樣,許老手下不是有現成商團,可把它改編一下、整頓一下,仿照周司令模樣來個特務大隊。三百來人,武器精良,軍容齊整,擺出去也有分量。我說的東風,是各鄉團隊如何組織,問題不少,要他們出人、出錢、出槍不容易,這就要看許老了!”許為民道:“這件事我也想過,我們鄉裏的事不壓就辦不好……”萬歪拍手道:“對!要壓!”許為民接下又道:“周司令就用這方法把各區壓了一下,我為什麽不可以把各鄉也壓一下哩?”萬歪道:“聽說周司令用的是鴻門宴?”許為民點頭稱是:“我當不能落後!”萬歪道:“隻要司令有主意,其他一切全包在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