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黎峴由山上回來,剛走到山麓,就聽見司號員吹集合號,戰士們全副武裝,由各屋子跑出來集合。他以為發生了什麽緊急情況,便加快了腳步。待走近時,見焦昆也收拾得整整齊齊,正站在房前跟俞立平說話。他問:“焦副營長,集合隊伍做什麽?”

焦昆抬頭一看,見唐黎峴回來了,高興地說:“唐礦長,你回來得正好,我正想找你呢!我們團首長來了命令,要我們馬上開走。”

焦昆的話使唐黎峴大吃一驚,暗想薛輝還沒有回來,不知事情辦得怎麽樣?焦昆帶著隊伍一走就不好辦了!他不安地問:“隊伍全開走嗎?”

“對,全開走!”焦昆興衝衝地向唐黎峴迎來,邊走邊說:“好消息,部隊正在向錦州逼近,要攻占錦州,然後要打大仗,說不定不久就要解放沈陽。上級命令我們團到指定地點集中,準備參加解放全東北的最後決戰。瞧啊,這叫人多麽高興!這些日子我急得手都發癢,這一回可盼到了!”

唐黎峴來到近前,掃視了正在站排的隊伍一眼,不安地說:“你們走了,礦山怎麽辦呢?”

焦昆說:“上級已有安排,今天下午就有一連地方部隊到達這裏。”他又指著俞立平說:“俞區長手下有區中隊,保衛礦山是不成問題的。”

俞立平悶悶不樂地說:“就是來一連地方部隊也不行。區中隊全是些新戰士,武器不好,彈藥不足,很難擔負起保衛礦山的任務。唐礦長,你可得想辦法要求上級多派隊伍來,深山老林,跟外地不能及時聯係,土匪活動那麽猖獗,沒有足夠的武裝力量可不行。”

唐黎峴說:“是呀!礦區的情況很複雜,很需要加強力量,不料你們卻要走了。”

焦昆看看唐黎峴又瞅瞅俞立平,在這幾天相處中,他對唐黎峴特有好感,這樣快就分手,有些留戀。他說:“我了解你們的困難,上級來了命令就得走了。我要把礦區的情況向上級反映,要求給你們多派一些部隊來。”

唐黎峴說:“礦裏不僅是需要部隊,還需要幹部。”他說著望望大道,盼望薛輝快一些回來。

焦昆明白礦長的心情,說:“唐礦長,你不用著急,在黨的領導下,你們會把礦山好好辦起來的!缺乏幹部隻是暫時的,以後上級會成批的給你們調來。”

隊伍集合好了,肩荷武器的戰士們,整整齊齊站成長排。值日連長跑步過來向焦昆報告。

焦昆跟唐礦長、俞立平握握手,然後邁步走向隊伍,站在中間掃視了戰士們一眼,喊口令起步出發。

隊伍出發了。這時,遠遠地見有兩人騎馬奔來,馬快如飛,塵土飛揚。

騎馬的人見隊伍出發了,一邊擺手,一邊加鞭催馬前進。唐黎峴用手罩著眼簾望去,認出跑在頭裏的是薛輝。他看小薛騎馬跑回來,又有一人跟他,料到薛輝是交涉妥了,心裏很高興;焦昆也認出了薛輝,又看到跟在薛輝後邊的是嶽營長,明白事情可能有變化,立刻命令隊伍停止前進。

薛輝打馬飛馳而來。他看見了唐黎峴,離老遠就嚷:“唐礦長,事情辦成啦!”小夥子像個將軍剛打了勝仗似的,騎在高大的白馬上,顯得非常英俊。來到人們麵前,他猛一勒韁,白馬嘶叫一聲,豎起前蹄,他隨即把韁繩往外一帶,白馬就地轉了一圈,他便甩鐙離鞍跳下馬來。

嶽營長跑到人們麵前,也離鞍下馬。

薛輝向唐黎峴介紹道:“唐礦長,這位是嶽營長。”

嶽營長跟唐黎峴握握手說:“軍區同意了你的要求,焦昆同誌調給礦山,還留下一個連歸礦裏領導。”

聽了嶽營長的話,焦昆驚得目瞪口呆;唐黎峴瞧了焦昆一眼,暗在心裏問:“這回你還有啥可說的?”薛輝一邊擦汗,一邊得意地瞅著焦昆。俞立平也高興地微笑著。

焦昆一動也不動,挺直站在那裏,兩眼注視著嶽營長。嶽營長見他那模樣,便向他說:“老焦,你發什麽呆!唐礦長不是已經跟你說過了嗎,你對礦山的情況較熟,礦山很需要你,上級決定把你留下來建設礦山,咱們要分手了!”

焦昆沒料到唐礦長有這一手,他感到很突然,一時轉不過彎來,憋得臉色通紅,跳過去抓住嶽營長的手說:“這太突然啦!怎麽能……”

嶽營長拍拍焦昆的肩膀說:“老焦,你不要激動,搞工業建設同樣是革命工作,同樣光榮嘛!”

俞立平也勸他說:“焦副營長,你對礦山的情況較熟,留下來對開展工作有利!”

焦昆急了,真想騎上嶽營長的馬,去找首長談談。可是想到軍人要堅決執行命令,便克製著沒有動。

唐黎峴一聲不響地注視著焦昆。他理解一個滿懷**準備奔赴戰場的軍人,突然接到留下的命令時的心情;他向嶽營長要來調令展開看了一下,然後提醒地說:“焦昆同誌,命令下達啦!”

焦昆聽了唐黎峴的話,臉上頓時燒得火熱。他向來性子爽朗,做事果斷,此刻卻不知道怎麽好。唐黎峴沒有多說,站在焦昆麵前望著他;嶽營長、俞立平、薛輝都站在焦昆的身邊,默不作聲;兩連戰士整整齊齊站著,也都鴉雀無聲。

戰馬在地上打個滾,站起來抖抖鬃毛,吐吐打著響鼻。

焦昆明白唐礦長的意思:命令下達,軍人要服從命令啊!他沉思了一下,突然轉身問嶽營長:“嶽營長,不知團裏決定留下哪個連?”

“第二連。”

“裝備變不變?”

“不變,全連裝備都留下。”

“一連什麽時候走?”

“我馬上帶走!”

焦昆沒有再說話,整整帽簷,決然地轉身向隊伍走去。他走到隊伍前麵,站定,喊:

“二連,成八路縱隊,向前看齊!”

戰士們遵照命令,迅速行動起來,很快就站好了。

焦昆聲音洪亮地說:“同誌們,團裏來了命令,命令我和二連的同誌留在礦山,擔負保衛礦山的任務。這裏就是前線,我們要在這裏跟敵人鬥爭,決不讓礦山受到任何破壞,一定要保證礦山安全地進行生產建設!”他轉向二連長說:“就地解散,馬上組織全體同誌討論如何執行保衛礦山的任務!”

部隊解散了。焦昆跑步來到唐黎峴麵前,向他行個軍禮,鄭重地說:“焦昆報到!”

唐黎峴還了禮,上前緊緊握住了焦昆的手,嶽營長、俞立平、薛輝也都跟他握手致意。焦昆一聲不響,心裏毛辣火熱的。

嶽營長帶著一連開走了。唐黎峴讓薛輝通知連隊所有的黨員到礦長臨時辦公室來開會。

五分鍾後,七名黨員都到齊了。唐黎峴宣布成立一個支部,選舉三個人組成支部委員會。結果唐黎峴、焦昆和夏連長被選為支部委員。參加會議的人雖然不多,但會場的氣氛很嚴肅,黨員們都意識到擺在自己麵前的任務很艱巨,需要加倍努力,團結和帶動群眾,迎接各種困難,奮勇前進。

唐黎峴望著在座的黨員們,心情很激動。這麽多年以來,在農村的老鄉家裏,在村外的樹林裏,在山上,在田野,在硝煙彌漫的戰壕裏,在白色恐怖的敵占區裏,他都開過這樣的黨員大會。有時是上百人,有時是幾十人,有時參加的人數比今天還少,許多黨員大會的情景,長期留在他的記憶裏。在極端困難的情況下開了黨員大會,黨員們就更會挺身而岀,帶領群眾去戰勝困難,從一個勝利走向另一個勝利,有了黨組織就有了勝利的保證。這時他對大家說:“今天是礦山值得紀念的日子,黨組織在今天建立起來了。現在擺在我們麵前的任務很艱巨,困難也很多,礦山破壞得不像樣子,留在礦山的工人陷於饑餓中,周圍的深山裏還有敵人在威脅我們,更有形形色色的資產階級和封建主義的舊勢力在腐蝕工人階級。由於過去礦山沒有黨組織,礦工們很少受到黨的教育,他們對黨還沒有足夠的認識……我們大家都是軍人,在槍林彈雨的戰場上不退縮,在工業戰線上也不能退縮!我們是第一批來礦山的黨員,一定要很好工作,要給以後陸續到來的黨員和新發展的黨員做出榜樣!”

唐黎峴的心情很激動,他說得很簡單,但很有感情,大家都受到了鼓舞,會場也活躍了起來。

薛輝第一個站起來,英氣勃勃地說:“我們決不退縮,要革命就不怕困難。過去不怕強大的敵人,現在有啥可怕的?再困難也能頂得住,堅決在工業戰線上打好這一仗!”

一位年紀稍大些的排長說:“俺是個大老粗,扛大活的出身,當了兵,學會了打仗。這些日子撈不著打仗,急得手癢。聽說叫俺留在礦山,俺尋思要在這裏養肥膘了,每天站個崗放個哨就算完事。聽唐礦長這麽一說,這事真不簡單哩。俺就是不怕困難,越困難幹起來越過癮。”

多數人都發言了。唐黎峴看看焦昆,見焦昆似乎仍然心情沉重,正凝視著窗外出神;他發覺唐黎峴在看他,轉過臉來鄭重地說:“我決不會退縮,有什麽任務就請分配吧,我一定努力去完成。”

“好!”唐黎峴對黨員們的發言很滿意,他知道大家說的不是空話,把任務交給他們,他們會毫不動搖地去完成。他說:“大家的精神很好,一個革命者在任何崗位上都要永遠保持革命的銳氣,保持戰鬥精神。黨要求我們修複礦山,為發展鋼鐵工業提供資源,讓我們摸索些礦山建設的經驗,這任務的確不輕,怎麽辦呢?我們隻有在黨的領導下,用毛澤東思想武裝起自己的頭腦,發揚我黨的光榮傳統,發揚我軍的戰鬥作風,帶動群眾,艱苦奮鬥,排除萬難,一定要把礦山建設好。不過,光有革命熱情還不夠,在新的任務麵前,給我們提出個學習任務,要虛心向老礦工和技術人員學習,真正鑽進去,盡快地由外行變成內行!”

散會後,唐黎峴把焦昆留下來,微笑地問:“老焦,你對調動工作的事,從心眼裏通了嗎?”

焦昆直爽地說:“老實說,我從心眼裏是不同意的,但是我服從組織分配。既然組織上決定把我調到礦山,沒別的話可說,一定努力完成任務,決不鬧情緒。”

“這就是說,你是身服心不服啦?”

焦昆同意地點點頭。

唐黎峴知道他一時還轉不過彎來,但他能表示服從組織分配,努力工作也就夠了。唐黎峴相信等任務壓在他的身上,緊張地幹起來,他就會想得通的。於是說:“好吧,我相信你慢慢會把一切都想通的。現在咱們研究一下工作吧。”

焦昆說:“此刻我還提不出具體意見。我希望快一點動手修複,礦工們都盼望早日開工。”

唐黎峴思索了一下說:“現在還談不到開工,在目前首先是建立組織,建立起工人階級的隊伍。我們黨支部成立了,可是還不算在礦山紮了根,必須在老礦工裏培養積極分子,發展一批礦工黨員,這樣黨才算在礦山紮下根。現在,礦裏缺少幹部,除了上級會陸續派來一些,還要從礦工裏提拔一些。有了黨的領導,有了幹部,有了工人,那時才能談到開工修複。”

焦昆同意唐礦長的見解,當前的首要任務是盡快建立起一支建設隊伍,沒有隊伍就打不了仗。

唐黎峴又說:“我想舉辦個工人訓練班,訓練一些老工人,培養一些骨幹力量。你我都拿出一部分時間去講課,你看怎麽樣?”

“對,需要快一點培養骨幹,沒有骨幹,咱們就沒有依靠。”焦昆讚同地說。

門吱的一聲開了,進來一個姑娘,她怯生生地往裏邊望,一眼看見了焦昆,歡喜地喊:“焦大哥!”

焦昆見是林秋妹,趕緊站起來說:“秋妹,你從家裏來嗎?”

“嗯!”林秋妹高興地答應。她看見唐黎峴坐在那裏,站在門口不敢往裏邊走。

唐黎峴感興趣地問:“老焦,你們好像很熟呢?”

“很熟,我過去曾經在她家裏養過傷,她是老礦工林大柱的女兒,叫林秋妹。”焦昆隨即向林秋妹介紹道:“這是唐礦長。”

林秋妹規規矩矩地向唐黎峴行個禮,臉色緋紅,她顯得有些拘束,仍然不肯進來。

唐黎峴和藹地說:“林秋妹同誌,過來坐呀!”一麵又高興地向焦昆說:“你的熟人這麽多,這太好啦!”

林秋妹怯生生地進來坐下了,礦長樸素的衣著,和藹的態度使她感到意外。在她想象裏,礦長哪是這樣的!她想起焦昆那天說婦女不會再受歧視的話,看礦長這樣好,相信礦工再不會受氣,婦女也再不會受歧視了。

唐黎峴問:“你有事嗎?”

林秋妹鼓起勇氣說:“我想來上工!”說著瞅瞅焦昆,又把眼光落在唐黎峴身上。

唐黎峴看林秋妹兩眼直直地望著自己,知道她心情有些緊張。他微笑著,故意向焦昆問道:“老焦,你看咱們要不要女工?”

焦昆也微微一笑,沒有表示態度。林秋妹求助地瞅瞅焦昆,看他不開口,心裏有些著急。唐黎峴看林秋妹急了,就向她說:“好吧,你到登記處去登記,明天你就上班,你還是礦上的第一個女工哩!”

林秋妹高興了,立時滿麵春風,烏亮的眼睛閃著興奮的光芒。她沒有再說啥,規規矩矩地向唐黎峴行個禮,瞅了焦昆一眼,表示告辭,走出門還回頭望望。

唐黎峴目送著林秋妹,轉臉看見焦昆已經走到窗邊,正從玻璃窗往外望,於是他也站起來,湊到窗前。外邊,秋風颼颼,樹葉子在空中飛揚,許多礦工都在登記處站排登記,林秋妹站在最後梢。蘇福順和古尚清站在人群裏,興高采烈地講著什麽。在場的工人都是他們介紹來的,都是些老礦工。這時有十幾個戴著袖標的護礦隊員走過來,轉了一圈,又到山根巡邏去了。

焦昆說:“護礦隊分子不純。聽蘇福順和林大柱說,隊長周彪是個把頭,還是個流氓,現在還不知道他跟蔣幫特務有沒有關係。隊員中也有些是流氓分子、小把頭和狗腿子。”

“魏富海呢?”唐黎峴問。

焦昆說:“我對魏富海特別進行過了解。這個人懂點施工技術,在日偽時期當過施工員,沒啥罪惡活動。‘八一五’光複時,他回到關內老家,一去就是五年。前一個多月才回到礦山,國民黨撤退時當了護礦隊的副隊長。據魏富海自己說,因為國民黨需要個懂技術的人負責,才讓他當了副隊長。不過,他回關內這段曆史不清,對他也要提高警惕。”

唐黎峴點點頭說:“我們一定要提高警惕。這支護礦隊是一團亂麻,需要整頓。暫時讓連隊把所有重要地方都接管過來,讓戰士守護,不讓那些人再管。等我們緩過手來,立刻進行徹底整頓!”

焦昆同意唐礦長的話,告辭出來,邊走邊思索著麵臨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