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濃墨似的夜色中,賈誠親自帶領的搜索隊伍呈鏈形向前伸展開去。有人一瘸一拐的,有人不時放下背包,一個個筋疲力盡。特別是馴犬員,艱難的行程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跡跟方娟差不多,他陰沉著臉,警惕地四處張望,向前躑躅著。

賈誠憂心忡忡地停下來,揮揮手讓隊伍休息。

齊勝遞過一瓶礦泉水,問:“其他組情況怎麽樣?”

“差不多。”賈誠說,“大黑天的,消息不準確,難度很大。”

齊勝沉默一會兒。“如果繼續下去,有人可能挺不住。”

“怎麽啦?”

“扭傷腳的一人,手臂脫臼的一人,還有方娟。”

“讓他們回去。”

“沒人陪同可能還不行。”

賈誠凝視著腳下的腐葉。“你意思是派誰送他們回去?”

“隨便吧。不過,走掉的人太多……”

“有什麽辦法呢?”

齊勝說不出所以然,向隊伍投以冷冷的一瞥。“馴犬員也煩著呢。”

“誰不是呢?即使不說假大空話,我們幹著這個工作,也得盡責任,叫苦叫累就不要來當警察。”

齊勝注意地看著賈誠,忽閃的手電光不斷變換著他麵前的表情。他思索著賈誠的話,目光凝向一處。方娟一個人站在大樹下,跺腳搔癢。

“方主任。”他喊道,“賈局長的意思是,如果堅持不了,就派人送你回去。”

“不,我能行。”

“不要充漢子,蕁麻疹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沒事。”方娟並沒有向賈誠這邊走去,反而轉過背去。她正感到非常的焦慮、內疚,甚至恐懼。憑著一時衝動,她同意把摩托車借給了鄭航,可能讓鄭航多年的苦心經營毀於一旦。要知道,她的人生從來沒有過一時衝動,從未隱藏過什麽異想天開的想法。這次,她怎麽就沒有更慎重地考慮……

她呼吸急促,肌肉緊繃,頭痛劇烈。

認識鄭航,特別是跟鄭航一起跟進這起案件以來,是她參加工作後感到最輕鬆的時刻。以前,她總有睡眠不足,或有頭暈現象。不過,她並不想深究這意味著什麽。

但是鄭航突然失聯了。剛才她連續撥打了十幾個電話,每次都是人工台的聲音:“對不起,你撥打的號碼無法接通。”

他們約好定時聯係的,除非……她不敢想下去。

望著黑漆漆的山林,方娟想死的心都有。沒辦法,她迅速走向賈誠,匯報了鄭航的情況。

“什麽?關局長明令不準參與,他怎麽會來這裏?是什麽原因讓你幫助他這樣做?失蹤了才想起報告!”

“鄭航知道更多的信息,他也是為了盡快抓到人,為了公安局的榮譽。”

“他這是公然違抗命令,知道嗎?你這是害他,毀他的政治生命!”

“是我不對。”

“一句不對就算了?方主任,難怪鄭航變得如此不聽話,原來有你在背後支持。你是不是打算把鄭航拖進旋渦,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方娟緊緊抿著嘴唇。這個賈副局長似乎對鄭航的失蹤並不關心,隻是一味狠狠地批評他們違抗命令。方娟又急又困又累,隻想爭取賈誠的支持,派出一批人沿著溪流尋找。卻隻得硬撐著進行這種沒有任何意義的對話。

“請派兩個人隨我去尋找吧!”她哀求道。

“等一會兒。”

“已經過去半個多小時了,在黑漆漆的夜裏,孤身一人多危險,萬一他出事的話,我可怎麽辦呢?我想,這對公安局也不利。”

“還倒打一耙?這可不是一個有抱負的警察應有的態度。”賈誠根本不理會她的恐嚇。

方娟跺跺腳。

“聽著,如果鄭航出事,我一定不會放過你,到時候你就別想跟我們一起工作,別指望我會好顏色待你。聽明白了嗎?”

“我知道,隻要你趕快救人。”

賈誠仍皺著眉頭,顯然還在考慮是不是就這樣屈服。這時,齊勝聽到他們的爭論,走了過來,方娟像吞了一隻蒼蠅。

“隊伍是不是該出發了?”

方娟焦急地對齊勝眨了眨眼睛,雖然討厭,她還是很想爭取到齊勝的支持,他在賈誠麵前還是很有發言權的。“齊隊長,請你跟局長說說,幫幫我吧!”

“麻煩事來了。”賈誠對齊勝說。

“怎麽回事?”齊勝親近地拉了方娟一下。方娟重複了一番對賈誠說的話。

“鄭航真不容易,出發點是好的,都是為了工作。這種忠誠、奉獻的精神是值得推崇的。”齊勝說,“而且同事麵臨困難,我們的救援應當放在第一位。”

方娟衝齊勝一笑,但她的笑糟透了,比哭還難看。“對,救援,我們趕快去救援,我知道他在哪裏,我帶隊過去。”

“你又失蹤了怎麽辦?”賈誠說,“我的問題還沒問完,怎麽派人?”

“一邊出發,一邊回答你的問題,總可以吧?”

賈誠仍不退讓。“而且,這麽大的事,應該向關局長匯報才能做決定。”

“賈局長說得沒錯。”齊勝故意用責怪的語氣說,“方主任你也太心急。不過,賈局長,我們是不是先安排人手?”

賈誠長歎一口氣,對他來說,這一切真是夠亂的。

林中濃濃的夜色與沒完沒了的簌簌聲使人感到恐慌不安。不時傳來一些其他的奇怪聲響,更讓李後寶心驚膽戰。“聽……這是什麽?”

鄭航皺著眉頭,冷靜地說:“夜間的鳥……還有蟲子,或者蛙聲。”

“要是它們都閉上嘴就好啦!”

鄭航無奈地搖搖頭,手銬把他們捆在一起,極大地限製了活動餘地,但他又無法破解。在沙灘上救醒李後寶,準備離開時,他才發現瀑布中救人雖然成功,但他的警用裝備,包括手機都落入了瀑布下麵的深潭,再也拿不回來了。

手銬無法打開,鄭航倒不擔心,這樣李後寶就再也走不脫了。但失去手機,無法跟方娟,跟領導聯係,在這茫茫黑夜,漫漫深山裏,他們要如何走出去?

突然,樹林裏傳來某種動物的叫聲。李後寶驚得一顫:“好像是狗叫聲。”

“不可能,他們暫時找不到咱們。”沒有跟方娟聯係,對岸的阿柴也聽不到他的聲音,大部隊不知道他們的消息,怎麽會在附近?

“他們大概正好在附近搜尋,你認為他們不可能到附近來嗎?”

“這兒確實在他們搜索範圍內,但他們從正西麵上山,不會這麽快的。”

一片死寂,李後寶又注意傾聽著夜間的聲音。真不知道這一天多的時間,他是怎麽在山裏度過的。他指著密林說:“這兒有虎、狼嗎?”

“沒有虎,但狼總是有的。”

手銬明顯抖了一下。“沒有聽到過它的聲音。”

“你以為是鸚鵡嗎?山裏的狼或者在獵取其他食物,或者在被其他猛獸獵取,不管是哪種情況,它們都不會輕易暴露自己。”

李後寶佩服地看著鄭航,體味著他的話:“這就是叢林法則吧,誰拳頭大誰就是老大。”

說著,他竟從身上掏出一個塑膠密封袋,取出一包香煙,還有打火機,竟自己抽起煙來。深夜的沙沙聲仿佛更緊地包圍著他們,一路閃著熒熒的微光。

“聽上去,好像有成千上萬種聲音,但沒有一種能聽得懂的。”李後寶嘮叨著說,“我估摸著,它們彼此也不會懂的。”

“都不過是蟲子的叫聲。”

李後寶感慨地說:“蟲子和人……有什麽兩樣?誰也不了解誰,可能動物反而聰明些。它們的獵取法則是明擺著,人卻都暗暗算計。”

突然,傳來某種動物臨死前的哀鳴。

“這是什麽?”

“竹鼠吧,想必是被貓頭鷹逮著了。”

“你不是說被獵捕時,它們不會出聲嗎?”

“這是最後的呼救,做垂死的掙紮罷……”

李後寶陷入沉思中,然後嘴裏念念有詞,卻沒有發出聲音。好一會兒,他終於自言自道:“人啊,也是如此。沉默了一輩子,隻有一次,當你快死的時候,才張開嘴……”

兩人麵對麵凝視了一會兒,仿佛刹那間出現的一種念頭幫助他們加深了了解。但李後寶對鄭航仍有恩有恨,仇恨甚至強過感恩。他移開目光,掏出香煙,遞給鄭航。

“謝謝……”

“謝謝很好說嗎?那是你們文明人的虛偽,我討厭這樣。”

“這是感恩的一種方式,並不僅僅為了虛偽。不論你上等還是底層,接受服務,接受饋贈,都是應該說的。而且越是底層,越應該說,這樣才能得到更多優惠。”

“我知道你指的是什麽……我這會兒心裏像針紮一樣難受。別在我麵前擺上等人的架勢,口口聲聲地喊我底層,我惡心。”

鄭航回頭凝視著李後寶,發現他眼裏寒光四射,殺氣騰騰,便示弱地笑笑。鄭航知道,雖然救了他,但他的反感是來自失去生命的恐懼,如果觸怒了他,後果很嚴重。

“我不是那個意思。”

“你就是那個意思。”

“就算這樣,我想跟你說,如果你不想倒黴的話,你應該學會按照事物本來麵目去接受它們,而不是拒絕它,應該理順關係,而不是一味逃避。”

“謝謝你教導我如何生活。”李後寶鄙夷地說,“你這是帶我回去接受它嗎?”

“我相信你的事情會有轉機的。”

“是死刑,還是死緩吧,我可連律師費都繳不起,根本不可能判處無期或有期。”

他朝腐葉上吐了一口唾沫,一腳直挺挺地踢過去,腐泥、露水、土渣齊飛。鄭航看著他大發雷霆,心裏的絲絲憤怒慢慢化去。

關西一直坐在指揮中心。對他來說,在指揮室過夜已經司空見慣,手機、對講機、記錄本、案情資料擺在桌麵上。沒有匯報,他就看資料、匯總情況,考慮下一步策略。隻要鈴聲響起,不論是對講,還是手機,不等鈴響三聲,他已經自報家門。

“我是關西。”

過了一會兒。“你確定?私自進山?這麽膽大包天。方娟……好吧,立即安排一隊刑警前去搜尋,立即……”

關西長歎了一口氣,感到頭痛了起來。“不,你們全隊展開搜尋,我讓另一組覆蓋你們預定的搜尋範圍。”

竟公然違抗命令,整個分局也隻有鄭航有這麽大的膽子。臨出發時,他讓這個前刑偵大隊長的兒子留守派出所,沒看到他有什麽表示。原來,他早已謀劃好了。

真是豈有此理!如果誰都像他一樣,即使是爭相上陣,也會自亂陣腳。關西心裏的火“唰”地躥上心頭,“啪”的一聲掛上了電話。他端坐在椅子上兀自喘息,沒注意自己的雙手竟然顫抖起來。十多年了,他一直對鄭平的死心懷愧疚,想多關懷一下鄭航,但這樣恐怕會寵壞他,讓他更加無法無天。

他曾經是鄭平的副手——教導員,負有隊伍管理和法製監督之責,可惜他沒有做好。那時,他心裏隻想破案,提高破案率才是成績,不論是怎麽破的,不論會不會產生冤案。那起案件其實是他帶隊去的。抓人之時,在場的十幾名吸毒分子都點頭認定作案的正是那人。出差歸來的鄭平家也沒回,便參與審訊。誰知,一個青年衝了進來,對著坐在主審席上的鄭平開了槍。

後來查明,被抓的並非是罪犯,而開槍者隻是心裏積聚著太多對公安、對冤假錯案的憤恨,所以看到公安又辦冤案,而跟進了公安局……

經曆了家庭的巨大變故,經曆了因冤案而造成的父死母亡,鄭航的心裏一定積聚了太多的怨恨,積累了太多對冤案的深仇大恨。如果鄭航因此而恨他,他不會責怪他的。其實他一直在怨恨自己。可是,一年又一年過去了,最初那種失去的痛苦和挫敗感逐漸消退,他在想這是不是更可怕。

他曾想將鄭航接到家裏來,像父子一樣,一起度過那段痛苦的經曆,好好改善兩人的關係。但他工作太忙,鄭航又很疏離,兩人終究無法交融在一起。

後來,鄭航進入公安分局,擔任派出所副所長,兩人的關係徹底變了。他想當鄭航的安全港灣,做他的避難所。可是,在鄭航的眼裏,他是什麽呢?

也許什麽都不是。事實上,他們平日裏相見,鄭航眼裏確實全是敬畏,但一旦看準了工作方向,他就鋒芒畢露,即便是麵對手握重權、老成持重、工作經驗豐富的局長,他似乎並不把他放在眼裏。

現在,已經發展到公然違抗命令!

“是不是鄭航出了什麽事?”他身後走進徐放。

“你還好意思問?你的人都管不住。”關西頭也不回,沒好聲氣地說。

“真是鄭航?”徐放覺得難以置信。“他真是個光腳穿過火場的人,根本不用帶滅火器。”

關西沒有說話,隻是等待著。

沒過多久,徐放明白了。“他想取代你,去辦那起案子,不僅是要取代齊勝。”

徐放說完,也不顧關西的反應,笑得前俯後仰。“這樣挺好,你我都了解鄭平,這就是鄭平的翻版,強牛鼻子,十根繩都拉不回。”

“這是無理搗蛋!”關西一臉嚴肅。“不論多麽敬業,都是沒有前途的。”

“他不會為自己的前途考慮。他隻會因為自己沒有解開這個案件的謎底而怨恨,沒有為當事人含冤昭雪而憤怒。”徐放走到關西跟前,直視著他。“打算怎麽處置他?”

“他已經失蹤了,”關西直截了當地說,“現在需要對他的行蹤進行搜尋。”

徐放啞在那裏,嘴張著好一會兒沒有合上。

“我必須趕過去。”徐放醒過神來,立即做出決定。

關西沉思一會兒,說:“我已經派人搜尋。不過,你去也好,帶最好的裝備,要結合訪問和對那個嫌疑人的搜尋一起進行。”

“好。”

“如果找到嫌疑人,要善待他。”

徐放充滿驚奇地望著他:“怎麽?您開始相信那個所謂的嫌疑人是被冤枉的了?”

“我不知道,但是我想鄭航認定的事不會錯得太離譜。趕快去吧,我等你的好消息。”

閉上眼,睜開眼……睜開眼,閉上眼……鄭航渾然不知道自己在哪裏。他搖搖頭,從未這麽親密地與一個陌生人待這麽長時間,從未這樣遷就、照顧別人。他在原地打著轉,鏈條急劇地拉著李後寶的手。

李後寶猛地轉到他麵前,說:“你幹什麽?”

“我們該走了。”

李後寶揉了揉太陽穴,然後說:“我知道,你迷路了。”

“我迷路,不就是你迷路嗎?”

密林中看不見整片天,閃爍的星空難以辨識北鬥、北極的方位。

他們本來是沿溪而下的,但溪流湍急,兩岸懸崖巨石,無法攀行,隻得順著能走的林地摸索著前行,卻慢慢地偏離了溪流,並越走越遠。每一塊林地都不一樣,但每一塊林地都給他同樣的感受。星光透過樹枝照進來,一切都顯得分外淒清和荒涼。

兩人疲乏地在落葉腐草上蹣跚著,肩並著肩,宛若一對父子在公園裏散步。

突然,李後寶停了下來。

一大片星空呈現在眼前。兩人停在坡地上,注意地觀察著,湛藍湛藍的星空裏,大熊星座的尾部閃著七顆爍亮的星,那就是北鬥七星,在鬥狀星尾,遠遠地閃著一顆孤獨的星星,那就是北極星。

“你看,北極星。”李後寶說,“沿著它走就是正北方,即使不走北方,也可以以它為坐標。它總在北方,不會騙人。”

鄭航聽出寶叔語氣裏的隱喻,並不計較。他也看到了北極星,傳說中執著、忠誠的守衛之星。他是從西麓上山的,然後往西南方向搜尋,到達溪流。那就需要往西北走,才能回到雨溪小鎮。

李後寶沉默著,卻也認可了鄭航選擇的路線,跟著往前麵走。突然,他身子往前一滑,鄭航猝不及防,“撲通”一聲,兩人相繼跌進一個大坑。

“這是什麽地方?”

鄭航聳聳肩。

“好像是挖礦留下的,怎麽就在一塊看不見的青苔下麵呢?我啊……”

鄭航沒有跟著李後寶自怨自艾,沒有責怪他,這種地方可能會有猛獸躲藏。“我們應該離開這兒。”

他們把鏈條纏在手上,以便盡量減少鏈條對手腕的摩擦,開始從坑裏爬出去。他們抓到一株小樹,用鞋子在黏土上踏出階梯,但小樹被連根拔起,兩人失去重心。鄭航率先滑倒,把李後寶慢慢地拖在後麵。他們抓住黏土壁上凸出的泥塊,但仍不可避免地朝下滑,一直跌進了坑底。

李後寶冷冷地說:“鬆開鎖鏈。”

鄭航鬆開鏈條,說:“再試一次吧!”

“靠後一點兒,我們一起跳上去。”

他們退後,然後撲向黏土坡壁,使勁兒用腳蹬上去,並用手指抓住黃色的黏土。李後寶沒能成功,但鄭航的一隻腳開始爬上去了,他采用一個穩當的姿勢站住腳跟。

“繼續爬吧!”

“沒有支撐力,拉不動你。”

“你不是很能嗎?爬啊!”

鄭航提起吃奶的力氣往上麵蹬了一步。“腳底是虛的。”

腳下的土崩了,鄭航滑落下來,李後寶也被帶著跌在坑裏。兩人筋疲力盡,在坑底歇了一會兒。李後寶冷冷地看著鄭航。

“一個人踩在另一個人肩頭上,不知會不會好些?”

鄭航二話沒說,在土壁前跪下。李後寶爬上他的肩頭。鄭航慢慢站起,把李後寶撐起來。

李後寶說:“行不行?”

“沒問題,你盡管往上麵去。”

李後寶小心翼翼地用手在黏土上抓坑,試圖尋找著力點。

“把鏈條鬆開一點兒,我要往上麵去了。”鄭航高舉起鎖住的手,李後寶小心地往上爬了一步,但離頂還有一點兒距離。

“你還能往上爬一點兒嗎?”

鄭航單手雙腳往上麵踩上一級階梯。

“還行嗎?再往上爬一點兒!”

鄭航盡力穩住身體,身子往上麵伸展。

李後寶幾乎夠到了坑邊。他想抓住一棵小樹,但鏈條不夠長。他一隻手懸在空中,身子開始往下麵滑。

“真他娘的倒黴!”

“別急。”

“能再鬆一點兒鏈條嗎?”

“我也想盡力幫你,可腳下不爭氣。”

忽然,李後寶失去平衡。

兩人重又跌下。李後寶一陣狂怒,跳了起來,撲向土壁。鄭航被帶著一齊撲在土壁上,幾乎磕傷了麵孔。

“我們先別急,”鄭航說,“找些木塊、石頭來墊著。”

李後寶沒有答話,跟著在坑裏轉悠,找到一些亂扔的朽根、樹枝、碎木塊、石頭等。他們吃力地走向泥壁,把木石疊好,找到簡單但牢靠的支點。李後寶擺弄完這些,麵孔轉向土壁,彎下身子。

“來!”

鄭航爬上他的肩膀。

“我不喊你,你不要隨便往上麵去。”李後寶叮囑道。

他慢慢直起腰,小心地抬起腳,同踩在他肩頭的鄭航一道,沿著碼高的支撐物爬上去。他緊張得滿臉緋紅,吃力地呼吸著。

“現在開始往上麵爬吧!”

鄭航雙手撐在岩壁上,慢慢地直起身,在爬出坑口前一直懸著身子。這時,他抓住了坑口上麵的一棵大樹根,小心地向上翻去。

“好啦,我已經在坑上麵了,現在抓緊鏈條。”

李後寶默默地聽從鄭航的話,他怕再次失去平衡,沒敢掉以輕心,沉著地攀著土壁,一步一坑地爬了上來。

兩人疲憊地癱坐在地上,沉重地喘息著。李後寶掏出煙抽起來,鄭航看著他,被磨破的手腕已經出血,一把抓住他的手。

“幹什麽?”

“我來看看。”鄭航托著他的手腕。“大概發炎了。”

“廢就廢了吧,有什麽關係?”

“我給你紮起來。”

“不用。”

鄭航看著李後寶,兩人對視著。鄭航從懷裏掏出一根繃帶把李後寶手腕上的手銬推到腕下,小心地把繃帶蓋在傷口上。他搖搖頭,抓起一把汙黑的泥土細心地敷在受傷的手腕上,然後用繃帶把手腕裹起來。

李後寶舒了口氣。“謝謝,確實又舒服,又涼爽……”

鄭航微微一笑。“終於學會說‘謝謝’了。”

李後寶扭過頭,生氣地把煙吐了出來。

鄭航拾起腐葉上的煙,遞給他。

李後寶站起身,猛吸一口煙,仰頭看了看爍亮的北極星,再低頭看了看茂密的樹林,漫不經心地說:“走吧,別被野獸吃了。”

“我們肩並肩走吧,這樣你的手會舒服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