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道路越來越陡峭,已經到了丹霞山脈。車子穿過,像“之”字一樣彎道,道路非常險峻,不過窗外的風景非常美麗。迷蒙的星光下,展現在他們麵前的是連綿起伏的墨色山巒,越來越多的溝穀,還有高不可測的蔚藍天空。

“哇哦!”陽陽感慨著。此時徐放也找不到更好的詞語。

“你覺得他為什麽要潛入丹霞山裏呢?”

無須多問,徐放就知道他指的是誰。“我不確定,不過他挑的地方確實適合潛藏。”

“城市的生活越來越暴露在科技手段之下。”陽陽的聲音聽起來像碎石似的,“原始次森林既有取之不盡的資源,又能像古人一樣隱居於此。隻要是適應原始生活的人,藏匿在這裏,真是非常奇妙。”

“但現代有幾人可以在這樣的地方生活超過二十四小時呢?”

“現代人對科技依賴太強,已失去了自足的能力。他會是個有這種適應能力的人嗎?他為什麽殺人呢?他是鄭航說的連環凶手嗎?”

“不。”徐放打斷了他,“鄭航說逃走的是被冤的,凶手另有其人。但我不明白,凶手與吸毒人群有什麽關係呢?他如此殺害吸過毒的人,是報複社會,還是報複這個人群?是向社會示威,還是向公安示威……這類人中確實有些人該死,他不至於是抱著某些人該死的良心,忍不住殺人吧!但方娟所謂的電話,所謂的指示性物品,在我看來,不過是廢話,很有可能並不是凶手特意留給她的。”

“方娟的話未必可信,”陽陽說,“不過,從心理學上講,殺人的目的千奇百怪,但大都是因為他們的自我意識。由於一直缺乏約束,他們總會把自己的需要放在第一位,接受不了對他們的任何限製,包括好惡。他們厭惡的、痛恨的對象的存在,便認為是對他們心靈的踐踏。連環殺人是因為他們享受那種控製感。像個孩子一樣扣動扳機,把刀捅進別人的胸口,隻是因為他們想這樣做。”

“還有一種道德殺手,也與此類似,他認為這是自己的職責。在他們眼裏,他們殺人不是為了自己,他們認為自己做的是正確的事情。也許這個殺害吸毒人員的凶手就屬於這一類人。”

徐放挑了挑眉毛:“你的分析恐怕有點兒遠了。對於警察來說,那些都是瘋子。”

“每一個瘋子的行為,都是理論可以分析的。”

“好吧,那就理論分析,弗洛伊德說過,我們所做的一切都和自己的某方麵有關聯。這種分析與我們的審訊關係密切。”

“所長知道弗洛伊德?”

“這種理論,隻要是稍微對社會犯罪有所了解的人都清楚,隻是沒有像弗洛伊德一樣用文字表達出來。比如你的著裝、你的姿勢、你的舉止,都在替你傳達某種信息,一切都不是偶然的。如方娟所說,這個凶手,幾年來,一直在春夏之際殺害並嫁禍給吸毒人員,這其中肯定有根本性的關聯。”

“他恨他們。”陽陽直接說,“他恨吸毒者。他在春夏之際受過他們的傷害,而且春夏之際方便動手。不過,這隻是我的猜測。有可能我不知道原因是什麽,他自己也不知道原因是什麽,但一定跟他自身有關係。我覺得他是一個非常普通但非常危險的瘋子。”

“你的分析有一定道理。”

車子開進雨溪小鎮,鎮派出所所長牛柏生站在路口迎接他們。

“你在電話裏跟我說,尋找鎮上可能知情的人,我已經派人分頭去找,消息很快會過來。你們是不是先到辦公室休息一下?”

“直接往山裏去。”徐放心急地說,“我們邊趕路,邊等他們的消息。”

“那好,我們從山口進去。”牛柏生毫不猶豫地說,“教導員已經去了山口,那裏住著一個看山人,是最有可能的知情人。另外,我發動了鎮裏的聯防隊員,包括義務消防隊和預備役,我讓他們組成搜救隊,一同出發。”

徐放完全愣住了,這是他沒有想到的,也正是他急需的,一支當地的搜救隊,很多人都是受過山地訓練的專業人員。換句話說,這是今晚取得的第一個真正的成功。

“你確定嗎?”徐放激動地問道,“我會請求市公安局給你記功。”

“這是我應該做的。”牛柏生說,“如果我有需要,你也會這樣做。”

“行,那就……”

“出發吧!”

灰蒙蒙的山穀裏,出現兩個人影。他們小心地爬過一根倒下的樹幹,注視著對麵兩棵大樹下的一間棚子。正麵的小窗上釘著塑料薄膜,張貼著報紙。右側有一條小門,門口掛著一件靛藍色的破衣。

李後寶仔細地察看著這座簡陋的住所,以及曬在門口的衣服。棚子裏沒有燈光。鄭航說:“看樣子是看山人的臨時住處。”

“我們一起進去看看,”李後寶說,“我看有沒有吃的,或者照明用的東西。如果可以在這裏待一晚,我們明天再出去。”

鄭航同意。最好裏麵住著人,還帶著通信工具,那就萬事大吉。

但是這都是鄭航良好的願望。裏麵不僅沒人,沒有他們需要的東西,甚至很久都沒人來過了。李後寶認為棚子裏還遭受過野獸的肆虐,已經不適合居住,怕有野獸再次襲擊。

門口有一截原木,鄭航小心地走過去,在原木上坐下。他聽見李後寶長長地吐了一口氣,似乎釋放了某種擔心,卻又湧起焦慮。

鄭航內心充滿同情和想要幫助他的願望,但這種感情對於鄭航來說,似乎有些矛盾,他不知道能否真正幫到他,甚至不敢肯定幫助是對是錯。

李後寶看了看棚子,望了望夜色籠罩的森林,轉身走過來和鄭航坐在一起。

夜很深,露水沾在原木上,冷冷的、膩膩的,很不舒服。鄭航覺得有必要說些什麽。

“你兒子多大了?”

“我已沒有兒子……他,不認我。已經十幾年沒見麵。”

鄭航很快地瞥了李後寶一眼,感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他有些難為情,不知道這會兒怎麽辦才好,但他想跟寶叔開誠布公地交談。他費力地尋找著字眼。

“每個人都在孤軍作戰!不是你一個人,每個人都如此……這就是現實。”

兩個人都沉默著。李後寶掏出香煙,遞給鄭航一支。

“我仿佛嗅到了烤紅薯的香味兒。”鄭航說。

李後寶幹巴巴地回答道:“這附近哪裏有人家哦?”

“也許吧……但說不定是風吹過來的。”

“幻想風……”

李後寶低頭吸了一口煙,又轉頭看了他一眼。“結婚了嗎?”

“還沒呢,女朋友還不知在哪家養著呢!”

“有出息的人不急著結婚。”李後寶說,“現在的年輕人甚至有的不想結婚,倒是讓父母急得什麽似的。”

鄭航苦笑了一下。“我的父母不會著急的。”

“哦,對不起。”李後寶真誠地說,“冒昧了。”

“沒關係,父親已離開十二年,母親也離開十年了,習慣了旁人這麽說。”

“難怪你說‘每個人都是在孤軍奮戰’……你父母是幹什麽工作的?”

“父親是警察,母親是老師。”

“可惜。”李後寶瑟縮著,往鄭航身邊靠了靠,胳膊緊挨著胳膊。

“父親……”

“被一個衝進公安局辦公室的人持槍打死的。那人怨恨公安局辦了冤案。”鄭航毫不避諱地說,“事實上,那個人是對的。”

李後寶的臉抽搐了一下,但夜太黑,鄭航看不見。

李後寶的注意力被前方“嗖嗖”的聲響吸引住了,他立即警覺起來。

接著是一聲怪叫,那邊的灌木“嘩嘩”地響了一陣,才安靜下來。

“我們走吧,這裏似乎不安全。”鄭航說。

李後寶看看四周,猶豫不決。不論是前方,還是這個山穀,都不知道會有什麽危險。他站起來,望了望天。北極星仍然堅定地閃爍著,就在鄭航的頭頂。鄭航選擇了西北方向,他們就以北極星為指針,往西北方向去。

前方大樹不多,灌木叢生,荊棘橫行,根本找不到路。但他們沒有辦法,依然艱難地前進。李後寶絆了一跤,跌倒在地。“歇……歇一會兒吧!”

鄭航隻得停下來。李後寶倒在灌木上喘氣,心裏湧起一股悲觀失望的情緒。

樹林裏響徹了狗吠聲。

這次,它們的嗅源換成了鄭航的襪子、警褲。搜救隊員帶著強光燈和架橋工具,很快通過了阿柴帶著鄭航去的那條小溪。在溪岸的沙地上,警犬和獵犬們都嗅出了鄭航的氣味,並帶著搜救隊一路沿溪往下遊方向竄去。

“你知不知道他後來往哪裏去?”徐放盯著阿柴問。

阿柴說:“不知道。他過溪往上遊救人後,我就沒再看到他,大聲呼叫也沒有聽到他的回音。我在這裏等了半個多小時,才離開。”

牛柏生睜大眼睛看著阿柴,生恐他說的話讓徐放不滿意。

徐放沒再問下去,指示搜救隊員繼續往下遊走。

天上星光燦爛,但樹林太密,樹木太高,裏麵黑漆漆的。獵犬一個勁兒地向裏麵猛衝過去,警犬卻在灌木叢裏不耐煩地嗅來嗅去,參加搜救的人心神不定,一時無法跟上獵犬的速度。

一個獵戶喊著:“他們從這兒一直往前走了。”

徐放興奮地跟上去,那裏已偏離了小溪,朝著西北方向去了。他立即撥通關西的電話,大聲叫喊著告訴局長,已經確定鄭航跟嫌疑人在一起,行蹤已基本查明,獵犬跟得很緊,很快就會找到人。

牛柏生跟在徐放後麵,待他放下電話,說:“徐所長,根據獵狗的叫聲判斷,它們已經發現了鄭副所長的最新腳印,應該就在前麵。”

徐放看著獵戶們率領的那群獵犬,高興地拍著牛柏生的肩。“謝謝,多虧了你的獵犬。”

但獵犬突然停止了前進,凶相畢露地在灌木叢裏躍動,仿佛預感到什麽可怕的威脅。

“怎麽啦?”

徐放一會兒看看狗,一會兒看看牛柏生。牛柏生發現情況,立即跟獵戶交流。“怎麽啦?”

“等一等。”

“怎麽回事?”

“獵犬似乎發生了矛盾。”

沉默,徐放的臉色變得難堪起來。

牛柏生急躁地跳到獵戶麵前,說:“剛剛還好好的,怎麽會出現這種事呢?快,解決好問題,繼續給我跟。”

獵戶看著牛柏生嚴厲的眼神,一個個抓住獵犬的嘴套,各自牽開,重新布置任務。

獵犬繼續往前麵搜索前進,行動順暢多了。陽陽跟在獵戶身邊,卻發現一隻隻獵犬嘴裏垂涎欲滴,眼裏都發出嗜血的神色,那是捕獲獵物的興奮和激昂啊!

陽陽先是感到些許成功的興奮,但越想越覺得害怕——如果鄭航就在前麵,這些嗅過他的嗅源的獵犬,會不會把他當作獵物撕咬呢?

他立即走到徐放麵前說:“徐所長,不能放凶殘的獵犬過去了。”

“怎麽,沒有獵犬,我們怎麽搜尋呢?”

“獵犬撕咬鄭航怎麽辦?就怕到時想製止都晚了。”

徐放看看獵犬,麵部的表情極為難堪。他們已經離開溪流很遠,如果鄭航一直往西北方向走,確實可能就在前麵。

“好吧,我讓他們勒住獵犬。”徐放一邊跟陽陽說,一邊跑到前麵喊道,“大家聽著,請各位獵戶,將……”

話音未落,走在前麵的獵犬突然狂躍起來,脫離獵戶的控製,瞬即撲向前麵的灌木叢。一個人影迅速閃出樹叢,左騰右挪,避開兩隻獵犬,接著又將另一隻獵犬打倒在地,但畢竟寡不敵眾,就在他踢腿伸拳時,相繼撲來的兩隻獵犬一左一右咬住了他的衣服,將他撕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