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一輛運兵車“嘎”的一聲停在坪裏,十六名戰士齊刷刷地跳下車,很快呈縱隊站齊。他們是駐辰河武警部隊的,身著特警服,手持警棍。一名上尉迅速出列,“啪”地向關西敬了個軍禮。

“武警中隊長楊青奉命前來報到。”

接著,傳來一陣狗吠,四條警犬在五名民警的牽引下,衝入操場。領頭的民警迅速向關西報告,並提出警犬分組搜索建議。

操場上,中間是集合待命的六十名民警,左邊是剛趕來的武警,右邊是情緒高昂的警犬,關西站在中間。

“同誌們,昨天發生的凶殺案嫌疑人逃進了丹霞山裏。我們根據線索確定了南北兩向的搜尋區域,每個區域分成兩組,負責對既定位置進行分析,然後采用網格化模式分工進行。目前,對我們有利的一點是,距知情者發現嫌疑人的時間不到三小時,他肯定還在山裏,而且活動半徑不到二十公裏。這樣,我們的搜索範圍比較明確。不利之處在於,這二十公裏的搜索區域包括丹霞山最陡峭、最險峻的地段,地形惡劣。搜索需要掌握的注意事項,我們都印製在分工表裏,請大家認真研讀,牢記在心裏。”關西神情疑重地說,“已是黑夜,搜索多有不便。我要強調的一點是,在這樣的夜晚進山搜索,危險重重,我要求你們每一個人都要開動腦筋。我們的目標是找到逃跑的嫌疑人,而不是再有人失蹤。有什麽問題嗎?”

關西再次停頓了一下,沒人說話。“很好。”他幹淨利落地發出命令,“距天亮還有十個小時,爭取天亮前活捉嫌疑人。出發!”

參與搜索的人與警犬解散開來,大家尋找著自己的搭檔組員,陸陸續續分成了七八個小隊。每個人都拿到了自己的任務安排表,但大部分人對此類行動沒有什麽了解。

方娟更是菜鳥。在此之前,她在關西麵前主動請纓,堅決要求參與搜索。關西沒有辦法,安排人專門給她輔導山林搜索知識,並讓她與賈誠、齊勝在一起,不準隨便亂走。但鄭航就沒有這麽好的待遇,他的請戰被關西直接否決,嚴令不準隨行。

鄭航卻一定要去。他私下與方娟商量,他騎方娟的摩托車獨自趕去,兩人保持聯絡,互相通報各自的搜索信息。

這次,方娟堅決反對。鄭航此去,事關違抗領導命令,而且麵對的是一場危機四伏的冒險之旅,獨自進山,安全沒有保證。

“你覺得我不去會安心嗎?”鄭航看著方娟,“我也隻會在周邊搜集情況,並不真的進入山裏。我一定可以為你們提供幫助的。”

“你跟著去,關局長會開了你。”

“他隻是說不準我跟著。這是八小時之外,我要去丹霞山腳下,是我的自由。”

操場盡頭,齊勝他們已經登車,方娟急著過去。鄭航一把搶過方娟的鑰匙,說:“不用擔心,我會做好每一步的。”

方娟急得臉都紅了,知道難以挽回,頓了頓腳,叮囑道:“那你小心,有事隨時聯係,無事十五分鍾打一次電話,通報方位。”

“OK!”鄭航衝著方娟打了個響指,一溜煙往她的摩托車跑去。他得提前出發。一方麵,摩托比汽車慢;另一方麵,他要掩人耳目,不能讓人知道他在參與。

根據前期掌握的情況,李後寶最有可能在丹霞山西麓和南麓出現。鄭航分析,南麓距市區太近,連綿幾公裏都是丘陵,除了山莊、菜地,沒有藏身之處;西麓是封山育林的山地,一大片密林裏有高崖巨石,有洞穴茅屋,而且距雨溪鎮近,容易補給。而且報告李後寶行蹤的人就是雨溪的。

摩托車直接駛進雨溪鎮。鄭航在小鎮岔路口找了戶人家停好車,便開始觀察地形,並分析可能注意到陌生人的當地居民。

鎮外的田埂上出現一個紮腰綁腿的山民,他扛著一根樹幹,輕鬆地往山腳的院落裏去。院落不大,窗戶映出閃閃燈光。路人告訴鄭航,剛才扛樹的中年叫阿柴,是一名看山人,世代都是丹霞山獵戶,對山裏的情況了如指掌。

鄭航走過去,門口躍出一隻狗,並狂吠一聲。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幸好狗被鐵鏈鎖著,屋裏及時走出阿柴,才沒有被嚇住。

鄭航掏出煙遞過去。阿柴把他領到院裏,在籬笆後坐下來。

果然找對了人。阿柴看了鄭航的警官證,立即表示責無旁貸。他在山裏發現了新人行走的蹤跡,隻是巡山時沒看到狩獵或盜林的跡象,便沒在意。

他抓了一把幹糧帶在身上,就帶著鄭航鑽進那片茂密、陰暗的森林裏。開始的路並不難走,雖然有些陡峭,但很容易掌控,路邊的岩石壁架和殘留的斷樹根形成了一道天然階梯。不過,濃密的樹冠遮住了光線,裏麵黑黢黢的,空氣濕度很高、很悶。鄭航一邊走,一邊大口喘著氣,沒多久,他的臉上已全是汗水,背上的汗珠順著肩胛骨向下流著,警用裝備壓在上麵,感覺很不舒服。

“從這裏走到你發現新人蹤跡的地方大約有多遠?”

“三四公裏。不過,這是山裏人的印象,用你們的計算方法,大約五公裏。”

“你對這一帶很熟悉吧,有些什麽地形?”

“陡坡、懸崖,還有一條小溪,辰河的支流之一。”

鄭航掏出煙,阿柴接了一支,但他塞進兜裏,並熄滅了鄭航的打火機。鄭航忽然意識到這裏是封育的山林,臉上浮出微笑。

果然有溪。隔老遠,鄭航便聽到流水的喧嘩聲。說是小溪,其實不小,由於春雨泛濫,溪中波浪起伏,翻滾著,衝打著閃閃發亮的黑色石塊。鄭航凝視著橫亙在麵前的奔騰的激流,神情有些頑固,對他來說,沒有什麽危險能阻擋他的腳步。

阿柴看了看溪流,聳聳肩膀。

“我們先沿溪而上。”

鄭航往溪水裏跨出一步,水黑不知深淺,而且卵石參差,可能站不穩。

他問阿柴:“這裏的水深不深?”

“先不過溪去。”

鄭航困惑地看著溪水。這種情況,他隻能一切行動聽阿柴的。

“你想往南走,是嗎?”

鄭航搖搖頭,真誠地說:“我們去你看到他蹤跡的地方,再循蹤追過去。”

越往上,溪流發出咆哮聲,水柱撞擊著岩石,噴濺出白花花的泡沫。到處可見發出瑩亮微光的河水,溝穀水潭,打著十分湍急的漩渦。

“不對,橋被衝斷了。”阿柴驚叫道。

“橋?”鄭航看到兩根殘破的橫木漂在溪水裏。“就這個?”

“是啊,我也有段時間沒從這裏經過了。”

鄭航像做了場噩夢,瞪著打旋的溪水。阿柴下了溪,鄭航跟在身後。

警犬吠叫著在林中搜尋,它凶暴地踩踏得枯枝敗葉“啪啪”作響,卻畏畏縮縮,不想投入黑暗深邃的密林裏去。

馴犬員使勁兒地把警犬集攏。他也像他的犬一樣緊張,高聲地吆喝著它們。齊勝、方娟跟在後麵,不斷地催促。林中傳來陣陣喧嘩,似鬆濤,似激流。

賈誠站在不遠處打電話:“線報嫌疑人向西南方向逃走……是的,但警犬沒有嗅到嗅源……我們隻是按原定方向前進,但天太黑,進程緩慢……是的,四個組都在向山頂集結,相信不到午夜就會圍攏……好!”

賈誠掛了電話,齊勝靠攏去,說:“有什麽新指示嗎?”

“按原定計劃進行。”

方娟聽了他們的對話,故意放慢腳步,拖後幾步,撥通了鄭航的電話。

“是我……發現什麽嗎?”

鄭航的聲音傳過來:“我正在一條溪流邊,準備渡過去,還沒有找到準確信息。”

“保持聯係。”

“好的,隨時聯係。”

她看到齊勝向她走過來,便關上手機望向他。“有事嗎?”

“我們準備向山頂進發,請你跟緊一點兒。”齊勝說,“越過這個溝坳,恐怕需要重新部署,分片搜尋蹤跡。”

方娟融入大隊伍中。馴犬員牢騷滿腹:“僅僅這一個山坳就花了兩個多小時。”

“有什麽搜得快一點兒的法子嗎?這可都在你警犬身上。”

方娟想笑,馴犬員轉過頭去。賈誠這是把他比作狗了。

但他又不敢發作。“這麽黑的天,嗅源又不準確,警犬跟人一樣打亂仗,哪裏走得動?”

“那家夥已經進山二十多個小時,我們才來兩個小時算什麽呢?”齊勝幫腔道,“賈局長負責決策,我和你負責抓人,警犬作用很重要呢!”

馴犬員對齊勝投以氣憤的一瞥,“叱”了一聲警犬,很快地跑開了。

齊勝絲毫沒在意,再次走過去關心方娟。這時的方娟已跟警犬並排,但先鋒不是那麽好當的。“撲通”一聲,緊接著“砰”的一下,一根枯枝掉在麵前,她像頭愣牛似的撞了上去,眼前頓時金星四冒,耳朵“嗡嗡”響,並差點兒咬到自己的舌頭。

突然,她感覺自己渾身像著火了一樣。

“怎麽搞的……”她不停地拍打著胳膊和大腿。癢和疼像一對孿生姐妹寄生在她身上,皮膚上像啃噬著無數隻毒螞蟻。

“怎麽啦?”

“嗯。”方娟不知怎麽回答,雙腳在地上硬蹭,但痛苦絲毫沒有減輕,皮膚像火燎一般,身體裏的血似乎要衝破血管,她無助地抓著,皮膚上漸漸冒出一塊塊紅色的皮疹。

“別抓,別抓,你碰到毒物了,那是蕁麻疹。”

她想歇斯底裏地大叫。賈誠很不客氣地說:“叫你不要來,你偏不信。”

方娟卻忽然變得沉著,賈誠的批評讓她冷靜,她不能掉鏈子。她側耳傾聽了一會兒,抬起一隻手,向賈誠示意:“你聽到了嗎,好像有水流的聲音。”

“流水聲。”賈誠邊說邊拿出指南針,對照手裏的地圖。“我們已接近溪流。那就沿著它走,水是藏匿者時刻需要的。”

“我也這樣想。”齊勝說。

人群興奮起來,前進速度有所加快。所有人都跟在警犬和賈誠身後,朝著水流聲走去。

阿柴已經走進齊腰深的水中。雖是孟春,但溪水依然很冷,使得他透不過氣來。他一步一步地探,使盡全力站住了腳跟。

鄭航卻比他生猛。反正腳下是高低不平的河床,他直接泡進水裏,用蛙泳的姿勢蹚過去。激流衝擊著他,往下遊拖,但他穩住自己,搖搖晃晃地衝過漩渦,走上了對麵的淺灘。

阿柴在山裏是把好手,卻並不習慣遊水。他幾乎到了河心,卻筋疲力盡,又退了回去。他歪倒在又濕又潮的石塊上,咆哮的激流讓他無比恐懼,再也無力過去。

鄭航權衡著,他一個人無法進行接下來的旅程,遊過去再背老柴過來,他又沒有勝算。就在這時,他聽到上遊傳來呼救聲。阿柴也聽到了,他在對岸大聲呼喊著,讓鄭航先去救人。

深夜密林,呼救者極有可能就是嫌疑人李後寶。

鄭航迅速躍起,爬上一塊巨石,但腳一軟,滑了下來,跌倒了,重重地摔在石頭上。他沒有放棄,繼續往上麵爬。攀過一道溪灣,上麵是一道飛濺的瀑布,強光手電下,一個人半身淹沒在水裏,雙手拚命地抓住懸崖的尖石,隻要一鬆手,就會跌入瀑布下麵的水裏。

那人竭力吊著,飛流而下的水衝得他身子團團轉。

鄭航攀上了瀑布的頂端,蹲在一塊半淹入水中的石頭後麵,試著以石頭為支撐,去抓那個懸吊的人。他不但要穩住自己,還要夠得著要救的人,並穩住他。

一步步地過去,一分分地接近……

他已經完全到了懸崖邊上,再過去一分,就會滑落下去。小心,使勁兒,使勁兒,小心……終於夠著了……

可是,雖然使盡力氣,鄭航的手指抓不穩對方。他縮回手,掏出手銬,先銬住自己,再小心地對著對方懸吊的手腕甩過去。

“哢嚓”一聲,扣上了。這是一種極其危險的做法,稍有不慎就會兩人一齊摔下瀑布,一齊粉身碎骨……但這是對方唯一可以挽回的生機。

手銬延長了兩隻手臂的長度。鄭航退卻一點點,雙腿緊緊地夾住石頭。對方的手指慢慢從尖石上鬆開,像一條在釣竿上掙紮的魚,無力地晃**。突然加重,鄭航一下子半淹入水中,腦袋猛撞在懸崖岩壁上,身體差點兒失去平衡。

他勉強穩住身子,驚恐地看著懸吊著的人。那人已經靠在懸壁上,兩手試著尋找攀附的尖石,減去了鄭航很多的壓力。

兩人緩緩地,配合著,尋找一個個攀附點。懸吊的人終於浮出了瀑布。鄭航拖著他時而走著,時而遊著,終於上了淺灘。

暴漲的溪流退到了身後。鄭航竭力想讓對方恢複知覺,猛烈地搖晃著他,拍打著他的臉。

“寶叔,寶叔……”鄭航有意以嫌疑人的名字喊著。

“哎喲!”那人終於咳出聲來,想躲過令人不快的拍打。鄭航放開他,鬆垮垮地癱坐在沙堆上,吃力地喘息。

“你……你是誰?怎麽認識我,來救我呢?”

“寶叔,你真是寶叔?”鄭航驚喜地撲過去,抱起李後寶的頭用力地搖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