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 十
東漢紀
※.光武帝
是景帝七世孫。舉兵誅王莽,興複漢室,為中興一代之始祖。故廟號世祖皇帝。
【原文】 還至中山①,諸將請上尊號;王不聽。行到南平棘②,諸將固請之;王不許。耿純進曰:“天下士大夫,捐親戚、棄土壤,從大王於矢石之間者,其計固望攀龍鱗,附鳳翼,以成其誌耳。今大王留時逆眾,不正號位,純恐士大夫望絕計窮,則有去歸之思,無為久自苦也。大眾一散,難可複合。”王深感曰:“吾將思之。”
張居正講評:更始二年劉玄拜劉秀為蕭王。第二年,劉秀剿平河北地區的盜賊回軍經過中山時,馬武等將領認為更始皇帝劉玄必然失敗,又見光武功德日盛,便勸光武即位為皇帝,這樣就可以名正言順地討伐天下的叛賊。光武堅決拒絕他們的建議。軍隊經過南平棘時,諸將再次勸說光武,但他仍然拒絕了。於是耿純上前勸說道:“現在將士們都來自全國各地,他們之所以拋妻棄子,離開故土來跟隨大王,作戰不顧生死,是因為他們知道一旦大王即位為天子,他們就都是開國元勳。就像攀著龍鱗,附著鳳翼一樣,乘此機會立些功業,以揚名立萬,也不枉來世上走一趟。現在,天時地利人和都已經具備了,怎麽能遲疑不決呢。如果不早點即位為天子,我擔心眾將士失去了希望,心灰意冷,離你而去了。將士們一旦散去,就很難再聚起來了,這些謀臣、猛將都散去了,誰來為大王你打天下呢?”光武深有感悟,說道:“你這些話太有道理了,讓我斟酌一下,再作打算。”當時,光武之所以推辭而不敢即位為天子,是因為更始皇帝劉玄仍然在位。但是他雖然為天子,但不過是一個虛名而已。當時,天下禍亂,群雄並起,又怎麽是庸才所能平定的呢?看那關中地區的百姓,都喜歡儀容威武,紀律嚴明的軍隊;當光武兵敗被王郎追擊,趕到滹沱河邊無路可走時,河水自己就結了冰,讓光武逃走;人心天命,都已經歸於光武了。繼承漢朝的統治除了光武還能有誰呢?在這樣的形勢下,光武仍然不肯即位,最後不得已才即位,由此可見真命天子的氣度,與那些僭越稱帝的人,不可同日而語。
【原文】 行至鄗③,召馮異,問四方動靜。異曰:“更始必敗,宗廟之憂在於大王,宜從眾議!”會儒生強華自關中奉《赤伏符》來詣王曰:“劉秀發兵捕不道,四夷雲集龍鬥野,四七之際火為主。”群臣因複奏請。六月,王即皇帝位於鄗南;改元,大赦。
張居正講評:雖然耿純等文臣武將都先後勸光武帝即皇帝位,但他心裏仍然不能下定決心。當大軍行進到鄗縣時,他認為將軍馮異鎮守孟津,處於天下交通的樞紐,必然消息靈通,了解四方的情況,便派人去召他來,私下向他了解四方的情況。馮異對他說:“更始政事荒亂,必然敗亡。漢家宗祀沒有人來繼承,大王作為漢朝宗室,功德當世無雙,現在漢朝宗廟有衰微的危險,大王怎麽能拘小節而忘大義呢。懇請陛下,早登帝位,以繼承宗廟,使天下百姓安心。”他們正在商議時,恰好有個名叫強華的書生,自關中帶著一本名叫《赤伏符》的讖書,前來求見光武。那讖書上說道:“劉秀發兵捕無道”,劉秀是光武的姓名,這句是說,光武起兵,剿滅那些無道的人;“四夷雲集龍鬥野”,這句是說,四方諸侯興兵就像風起雲湧一樣,群雄爭戰就像龍戰於野一般;“四七之際火為主”,四七,是二十八,自漢高祖建國,到光武起兵,一共二百二十八年,所以稱為四七,漢朝因具有火德而有天下,所以稱“火為主”,這句是說,漢朝的統治,中間雖有王莽的禍亂,但到立國二百二十八年時,又有真命天子出現,中興漢朝。看這符讖,都是光武受命於天,複興漢朝的征兆,於是群臣以光武上應天命理當繼承帝位,又再三勸說。這年六月,光武便在今天的河南柏鄉縣即位為天子,改年號為建武,大赦天下。光武帝的賢德當時無雙,又正值天下無主,群雄征戰不休,他繼承大統,正是當時最合適的。根本沒有必要借著《赤伏符》這樣的讖書,來證明他的即位是天命所歸。這是因為讖緯之書,大多來路不正,多是方士妖人偽造的,不能相信。光武既然因為《赤伏符》而即位,自然也就對方士尊信有加,後來任命王梁為司空,也是出於讖語,而鄭興、桓譚等人則因為非議讖緯而被貶。光武對於讖緯陷入太深了。後世的妖書、妖言,實際上都發源於當時的讖緯之書,也算光武仁德中的一大不足吧!
【原文】 二年,悉封諸功臣為列侯,陰鄉侯陰識,貴人④之兄也,以軍功當增封,識叩頭讓曰:“臣托屬掖⑤親,仍加爵邑,不可以示天下。”帝從之。
張居正講評:建武二年,天下初定,光武念諸將跟隨他南征北戰,功勳卓著,便封鄧禹、吳漢等眾多功臣為列侯。當時,功臣裏麵有個陰鄉侯,叫作陰識,是後宮貴人陰麗華的兄長。以前已經受過封賞,現在按照軍功又該封賞他。陰識便向光武帝叩頭辭讓說道:“我的妹妹是陛下的後妃,我作為外戚如果再加以封賞,別人必然會說,陛下偏心,厚待親戚,不說陛下是賞賜功臣,這樣很難讓天下人心服口服。”光武見他說得有理,就恩準了他的辭讓。作為外戚,想不富貴都很難,但富貴太過,盛極則容易衰敗。前代的呂氏、霍氏及王莽,都是外戚,濫用封賞,富貴滿門,但最後都衰敗了。影響小的隻是家族破滅,大的則是國家衰亡。陰識的辭讓,難道不是看到了他們的前車之鑒嗎?光武接受他的辭讓,也是因為愛護他而為了保全他。
【原文】 五年,帝使來歙持節送馬援歸隴右⑥。隗囂與援共臥起,問以東方事,曰:“前到朝廷,上引見數十,每接燕語,自夕至旦,才明勇略,非人敵也。且開心見誠,無所隱伏,闊達多大節,略與高帝同;經學博覽,政事文辯,前世無比。”囂曰:“卿謂何如高帝?”援曰:“不如也。高帝無可無不可;今上好吏事,動如節度,又不喜飲酒。”囂意不懌,曰:“如卿言,反複勝邪!”
張居正講評:光武建元五年,當時占據隴右的西州大將軍隗囂,派遣門客馬援到洛陽朝見光武帝,表示他想歸順的意思,並考察光武帝的為人。光武既熱情地款待了馬援,還讓隗囂的老朋友來歙持節送他回隴右。馬援回去後,隗囂便召他入宮,與他同睡同起,私下裏向他打聽東方的情況。因為隴右在西,洛陽在東,所以稱東漢為東方。馬援回答說:“我前次出使到京城時,君上先後數十次召我入宮相見。每次相見都很愉快,相談甚歡,動輒一談就是一整夜,而不知疲倦。依我之見,君上英明、勇敢,有謀略,非常人可比。並且開誠布公,將心裏的話都說出來,而無所隱瞞。性格闊大,有帝王的氣度,跟高帝類似。他博覽群書,通曉古今,談論政事、文章,近世的帝王沒有能與他相比的。”隗囂又問:“依你看,君上與高帝比起來怎麽樣?”馬援說:“與高帝相比,君上還是有些差距的。高帝豁達大度,不拘小節,隨機應變,無為而治。君上則喜歡親自處理政事,一言一行,都得依照規矩來,不能有一點差錯,並且不喜歡飲酒,似乎不如高帝雄才大略。”隗囂見馬援這麽說,以為對光武讚美得有些太過分了,心中很不高興,便說:“像你所說的,光武一舉一動都有節製,又不喜歡飲酒,這不正是帝王的美德,怎麽反而還不如高帝呢?”此時隗囂雖然派遣使節向光武稱臣,但心裏實際上首鼠兩端,所以一聽說馬援認為光武不如高帝,便不高興。以今天的標準來看,漢高帝天資極高,雄才大略,光武是趕不上的,但高帝不愛好學習,事情多有疏漏。光武的氣度雖趕不上高帝,但博覽群書,行動符合規製,因而事事精密,很少有過分的事。由此可見帝王聰明,雖然與天資有關,但後天的好學也是很重要的。
【原文】 馮異治關中⑦,出入三歲,上林成都。人有上章言:“異威權至重,百姓歸心,號為鹹陽王。”帝以章示異;異惶懼,上書陳謝。詔報曰:“將軍之於國家,義為君臣,恩猶父子,何嫌何疑,而有懼意!”
張居正講評:征西將軍馮異,代替鄧禹鎮守關中後,剿除盜賊,安撫百姓。三年之間,光武給予他處理關中事務的全權。那時,關中有個上林苑,原是官吏、百姓們遊玩的地方,馮異鎮守關中後,便屯兵在那裏,四方前來歸附的百姓就定居在了軍營的周圍,沒過多久那兒就成了一個大都會。當時,朝中有人彈劾馮異說:“馮異鎮守關中,賦予他處理關中事務的全權,權勢太重,百姓們都歸附他,稱他為鹹陽王。關中百姓隻知道有馮異,不知道有朝廷,他如此的得到百姓的擁護,將來恐有不測的禍患,要早做提防。”這正是讒邪小人離間馮異與光武的話。然而光武心裏很清楚,馮異是忠誠為國的人,並不相信這些話,並將這些奏章傳給馮異看。馮異見了心中惶懼不安,便上書表白心事,並向光武請罪。光武在他請罪的奏章上是這樣批複的:“將軍與我,在大義上雖有君臣之分,但親近卻猶如父子。將軍的忠義,舉世皆知,就算是讒言,又怎麽能離間呢?你沒必要恐懼!”這是光武安慰馮異的話,所以保全功臣。考察韓信、彭越都具有開國大功,但高祖一聽說他們謀反的傳言,就誅殺了他們;而光武卻能如此的保全功臣。雖然馮異的謙讓與韓、彭是不一樣的,但光武對於功臣以禮相待,這是高祖不能比擬的。
【原文】 馮異自長安入朝,帝謂公卿曰:“是我起兵時主簿也,為吾披荊棘⑧,定關中。”既罷,賜珍寶、錢帛,詔曰:“倉卒蕪萎亭豆粥,滹沱河麥飯,厚意久不報。”異稽首謝曰:“臣聞管仲謂齊桓公曰:‘願君無忘射鉤⑨,臣無忘檻車⑩。’齊國賴之。臣亦願國家無忘河北之難,小臣不敢忘巾車.之恩。”留十餘日,令與妻子還西。
張居正講評:此時馮異鎮守關中,已經數年,心中很思念朝廷,光武便從長安將他召回洛陽。光武見了馮異,便指著他對公卿們說:“此人是我起兵時的主簿,跟隨我最久。關中接連經曆了更始、赤眉之亂,盜賊紛起,道路不通,就像荊棘一般。他能替我平定叛亂,割除荊棘,安定關中,收複我祖宗的舊都,功勞很大啊。”朝會結束後,又特地賞賜他珍寶、錢帛等物,對他說:“以前,我在河北時,曾被王郎的軍隊追殺,在饑腸轆轆、困頓的時候,是你在蕪萎亭進獻豆粥給我,到滹沱河又進獻麥飯給我,因此我才能渡過難關,有今日的天下。你的深情厚誼,一直沒有來得及報答,現在特地賞賜你這些財物報答。”光武之所以重賞馮異,並不是因為他曾給他進獻過飯,而是因為他在光武帝最困難的時候歸順了他,共同經曆了患難。馮異叩頭謝恩說:“我聽說,春秋時齊桓公與弟弟公子糾爭奪王位,當時管仲是公子糾的門客,他率兵堵截桓公,不讓他回到齊國,射中了桓公衣服上的帶鉤。當桓公即位後,管仲在魯國被擒獲。魯人為了討好桓公,便將管仲捆綁在囚車裏,送到齊國交由桓公處置,桓公知道他很有才能,便親自解開了捆綁他的繩索,並任命他為宰相。後來,桓公在管仲的輔佐下逐漸強盛起來,成為諸侯中的霸主。管仲告誡桓公說:‘請大王不要因為今天安逸,而忘記了以前被射中帶鉤的危險;我不因今天的富貴,而忘記以前曾被囚禁的屈辱。君臣上下,時時居安思危才成。’管仲與桓公如此相互警醒,齊國富強起來。我以前曾擔任郡掾的官職督查五縣,替王莽守衛父城,一次巡查屬縣時,在巾車鄉被漢兵捕獲,承謀陛下聖恩,赦免了我,我才有今天的成就。我懇請陛下不要忘了河北的屈辱,而兢兢業業以使國家長存;我也不敢忘了巾車鄉陛下赦免我大恩,而時時心懷感激,以報陛下大恩,這樣才不愧於管仲、桓公一樣的君臣啊。”光武讓馮異在京師逗留十餘日後,命他與妻子仍回長安鎮守。自古以來,作為君主的,在世事艱難的時候一般都能勤於政事,但等到太平的時候,難免不奢侈、肆無忌憚。隻有在安逸時,能想到危機,慎始慎終的才能永保天命。因而管仲以射中帶鉤的事警醒桓公,馮異以河北的屈辱警醒光武,其意思在本質上是一樣的。然而桓公最後因為驕奢而不能慎始慎終,而光武卻恭儉憂勤三十年如一日,他的賢能遠超桓公了。
【原文】 大司農江馮上言:“宜令司隸校尉.督察三公。”司空掾陳元上疏曰:“臣聞師臣者帝,賓臣者霸。故武王以太公為師,齊桓以夷吾為仲父,近則高帝優相國之禮,太宗假宰輔之權。陛下宜修文、武之聖典,襲祖宗之遺德,勞心下士,屈節待賢,誠不可使有司察公輔之罪。”帝從之。
張居正講評:漢朝以司馬、司徒、司空為三公,都是宰相。後來外戚王氏相繼擔任大司馬,專擅國政,到王莽時,最終篡奪了漢朝的江山。光武帝即位後,大司農江馮鑒於前朝的弊端,建議說:“三公位置尊顯,權力重大,他們犯了錯沒人可以監察,擔心會引起禍亂。現在,司隸校尉負責督察京師的官員,可讓他負責糾察三公的罪過,這樣大臣們知道有所敬畏,自然不敢為非作歹。”這雖是防患於未然的意思,但人君信任輔弼的大臣,優禮有加,這樣怎麽合適呢?於是司空衙門有個掾史叫陳元,上疏說道:“我聽說君主對於大臣,賢能有才幹的便以師禮相待,以示尊敬,效法他的道德,便可以使國家興盛;才能稍稍差一點的大臣,便以朋友之間的禮節相待,聽從他們的勸告,便可以成就霸業。因而周武王以太公望為尚父,這便是以師徒之禮相待的帝王;齊桓公以管夷吾為仲父,這便是以朋友之禮相待而成就霸業的例子。就近世而言,我朝高祖也曾優待相國,比方說特別允許蕭何帶劍上殿,入朝不用小步快走,以示恭敬;太宗文帝時,也曾包容宰輔,比方說包容申屠嘉懲治不守禮法的鄧通。周朝的典故是這樣的,祖宗的德行也是這樣的,陛下現在隻需要效法周文王、武王,我朝高祖、太宗,繼承他們的德行。禮賢下士,而不傲慢;屈尊以招攬賢才,沒有猜疑。如此則師傅之禮、朋友之禮都做到了,國家可以興盛了。現在,既然認為他們賢能,任命為三公輔相,上輔佐天子,下統帥百官。那司隸校尉,一介小吏,自有自己的職掌,又讓他糾察三公輔相,評價他們的長處、短處,這像什麽話?他們又怎麽能成為天子的股肱大臣、百官的表率呢?臣以為斷不可如此。”光武因為陳元說的有理,便聽從了建議,對三公輔相的禮遇更加隆厚。一般來說,君上任命宰相,在任命之前應當仔細考察慎之又慎,任命以後就得用人不疑,如此宰相才可能有所作為。以前,王莽之所以能夠篡奪漢朝江山,是因為君上信任外戚,而不是信任三公。如果因為這個緣故對輔相,一概猜疑,責備求全,那麽讒言自然就生出來了,就是太公、管仲這樣賢能的人,也難以實現自己的誌向!賈誼曾說過:“天子居於百官之上,其尊嚴不可企及。”又說:“當老鼠靠近祭祀用的器物時,尚且擔心壞了器物,而不敢去捕捉老鼠。”何況親近的大臣之於君上?如何對待大臣,值得深思。
【原文】 趙王良從帝送歙喪還,入夏城門,與中郎將.張邯爭道,叱邯旋車;又詰責門候.,使前走數十步。司隸校尉鮑永劾奏“良無藩臣禮,大不敬”。良貴戚尊重,而永劾之,朝廷肅然。永辟.扶風鮑恢為都官從事,恢亦抗直,不避強禦.。帝常曰:“貴戚且斂手以避二鮑。”
張居正講評:來歙領兵討伐蜀地的割據勢力公孫述,死於軍中。當他的棺木被送回洛陽下葬時,光武帝親自率領群臣為他出城送葬。趙王劉良也參加了送葬,回來經過夏城門時,與中郎將張邯爭奪道路,趙王大怒,嗬斥張邯讓他的車子退回去,讓他先入城,又責怪守城門的官員,不應該先放張邯進城,城門官向趙王叩頭謝罪後,他仍然讓城門官像馬一樣走十步以侮辱他。當時,擔任司隸校尉的鮑永,是個剛正執法的人,聽說這件事後,就上奏說:“趙王劉良作為諸侯王,本是國家的藩臣,卻不尊重朝廷,侮辱天子的大臣,毫無藩臣應有的禮節,犯了大不敬之罪!”趙王是光武帝的叔叔,是皇親國戚,地位尊顯,而鮑永敢於依法彈劾,大臣們都因此肅然敬畏,不敢犯法。鮑永又舉薦扶風人鮑恢擔任都官從事。都官從事,是司隸校尉的屬官,負責察訪百官的過失。鮑恢為人也剛直敢為,百官隻要犯了法,知道後就馬上上奏,就算是那些很有權勢的豪強,也照樣依法糾察上奏,無所畏避。光武帝因此常常告誡皇親外戚們說:“你們都收斂一下,避一避鮑永、鮑恢二人的風頭,不要犯了法讓他們彈劾。”大臣能為君主秉公執法,朝廷自然得到人們的尊敬;君主能夠容忍大臣秉公執法,朝廷的法度自然能夠推行下去,得到天下信服。現在,鮑永彈劾親王,鮑恢監察不避豪強,光武帝不但能夠容忍,還時常以此告誡皇親國戚,這豈不是對待大臣比對待貴戚還親厚嗎?這是因為兩人的所做所為,可以匡正國家的法度;匡正法度能夠使朝廷得到天下人的尊重。如果當時執法的大臣,一旦要治親貴們的罪,就被懲處,那麽誰又肯去為國家守衛法度呢,朝廷又怎麽能得到尊重呢!
【原文】 帝以睢陽.令任延為武威.太守,親見,戒之曰:“善事上官,無失名譽。”延對曰:“臣聞忠臣不私,私臣不忠。履正奉公,臣子之節;上下雷同.,非陛下之福。善事上官,臣不敢奉詔。”帝歎息曰:“卿言是也!”
張居正講評:光武知道睢陽令任延是好官,便升他為武威郡太守。上任之前,光武帝召見他時告誡他說:“郡縣官員的升遷,全憑上級的推薦。你現在要去擔任武威太守,要好好對待自己的上司,不能違背了他們的意思,以妨害自己的升遷。”這是光武故意試探任延,以觀察他打算怎麽去做這個太守。任延卻回答說:“我聽說,古語有雲:‘忠臣不私,私臣不忠。’臣子應該真心誠意地為國為民,不必顧惜自己的聲譽,這才叫忠。如果隻為了自身的利害,不顧國家、百姓,這叫作私。二者相反,所以忠的便要無私,私的便是不忠,這是必然的道理。因而作為臣子,所履行的,必然是正理;所奉行而謹守的,必然是公法。隻看是否符合律法,而不管上司的喜怒,這才是人臣的大節。如果上司認為可以,我就說可以,上官認為不可以,我也說不可以;不顧正義公法,同聲附和,如出一口;像這樣的人,雖然上司們都認為他是好官,推薦他升遷,但國家吏治就壞了,百姓苦不堪言,這可不是陛下之福啊?現在,臣受國家厚恩,隻知道奉公守法,上為國家,下為生民而已。禍福、名譽,沒有時間去計較!要我好好侍奉上司的話,我實在是不敢奉命。”於是光武歎息說道:“你說得很對啊。”後來,任延在武威,內抑製豪強,外抵禦羌族的騷擾。設置水官修建水利設施,設置校官教授儒學,成為東漢有名的“循吏”,真不負自己對光武帝所說的話。大抵郡縣官員為了給上司留下好印象,都會好好孝敬上司;要孝敬上司,必然要剝削百姓。因而上司喜好賄賂,則郡縣官員必然搜刮百姓錢財,以孝敬他們;上司喜好排場,則郡縣官員必然勞動百姓;上司喜好自尊自大,則郡縣官員必然望風而行,顛倒是非黑白以順從他們。於是,上司們便以此為判斷郡縣官員是否賢能的標準,而舉薦或者彈劾;掌管官員選拔的丞相府的銓曹就以此為根據,升遷或者罷黜官員。因而與上司保持一致的往往得到升遷,而奉公守法的人,卻被世人譏笑。吏治日漸敗壞,就是由於這個原因。因此必須要嚴格管理中央派出的監察官,賞賜那些實在、守法的,使官員們不羨慕虛名。
【原文】 帝在兵間久,厭武事,且知天下疲耗,思樂息肩,自隴、蜀平後,非警急,未嚐複言軍旅。皇太子嚐問攻戰之事,帝曰:“昔衛靈公問陳,孔子不對。此非爾所及。”
張居正講評:光武自起兵以來,身經百戰,在軍中待久了,已經厭惡戰事。又知道天下戰爭不斷,財富虛耗已經達到了極點,都盼望罷兵休戰,得以休養生息。然而,當時隗囂割據隴右,公孫述割據蜀中,兩地尚未平定,國家尚未統一,不得不發兵征討。隗囂、公孫述平定後,光武帝立刻實行讓百姓修養生息的政策,如果不是邊境地區發生非常緊急的事件,根本不提起軍隊的事,擔心會多生事端,疲勞百姓。一天,皇太子劉莊向光武請教關於戰爭的事,光武說:“春秋時,衛靈公向孔子請教關於戰爭的事,孔子以‘軍旅之事,並不是國家緊急的事’為借口,不肯回答他。現在,戰爭已經結束了,你不需要涉及,不要再問了。”兵器乃是凶器,戰事乃是危險事,聖人不得已才使用。如果天下已經平定,還不斷用兵,則不但國家多事,百姓也不能忍受。光武平定隴右、蜀中後,就不再談論軍旅的事,實在是得到了先代聖王偃武修文的真意。這樣,天下太平不就很容易達到嗎?
【原文】 時諸郡各遣使奏事,帝見陳留吏牘上有書,視之雲:“潁川、弘農可問,河南、南陽.不可問。”帝詰吏由,吏不肯服,抵言“於長壽街上得之”。帝怒。時皇子東海公陽年十二,在幄後言曰:“吏受郡敕,當欲以墾田相方耳。”帝曰:“即如此,何故言河南、南陽不可問?”對曰:“河南帝城,多近臣;南陽帝鄉,多近親;田宅逾製,不可為準。”帝令虎賁將詰問吏,吏乃實首服,如東海公對。上由是益奇愛陽。遣謁者.考實二千石.長吏阿枉不平者。
張居正講評:天下平定後,光武開始核定天下田畝的數量,以便作為征收賦稅的依據,各郡太守都差人到京師上報本地的田畝以及應該攤派的錢糧、差役。陳留郡派來的官吏的奏章上寫著兩句話:“潁川、弘農可以問,河南、南陽不可以問。”一個偶然的機會,光武看到了這兩句話,不曉得什麽意思,便問陳留派來的那個官吏:“為什麽要寫這兩句話?”那人支支吾吾不敢承認,隻說:“這是從洛陽長壽街上撿到的,我也不知道是什麽意思。”光武惱怒。當時光武帝的第四個兒子東海郡公劉陽,才十二歲,他在帷幄後說:“這個小官是受了本郡長官的交待的,叫他將各處墾田的事情相比較。”光武說:“既然這樣,為什麽說河南、南陽不可問呢?”東海公回答說:“河南是京城所在,很多皇親國戚、親貴大臣都在這裏占有土地;南陽是父皇的故鄉,很多人都是皇親國戚。親貴大臣們經常倚恃權勢,占有土地往往僭越法製,朝廷無從得知,百姓官員也不敢說,所報的田畝數目做不得準,所以說潁川、弘農與其他郡的情況一樣,可以問;河南、南陽情況不一樣,不可以問。”光武就當著自己的侍衛統領虎賁中郎將的麵,詰問那個官吏。那官吏最後不得不說出事情的原委,與東海公說的分毫不差。光武見東海公如此聰明,越發喜愛他。又派遣自己身邊的謁者前往各地,考核郡守、國相、縣令等官,一旦發現有阿諛奉承豪強人家,虧待百姓,使土地不能得到平均分配的,一律治罪。自古以來,國家要樹立法律的威嚴,必須先從左右親貴人家開始嚴格執行,如果放任他們枉法,無所稽查,朝廷法度怎麽能推行下去呢?這樣日子久了,僭亂之禍就會因此而生,那就不隻是關於田畝的事了。東海公方在年紀幼小時便能知此,可謂天資不凡,後來被立為太子,即位為皇帝,即是東漢顯宗孝明皇帝!
【原文】 陳留董宣為洛陽.令。湖陽公主蒼頭.白日殺人,因匿主家,吏不能得。及主出行,以奴驂乘。宣於夏門亭候之,駐車叩馬,以刀畫地,大言數主之失;叱奴下車,因格殺之。主即還宮訴帝,帝大怒,召宣,欲橦殺之。宣叩頭曰:“願乞一言而死。”帝曰:“欲何言?”宣曰:“陛下聖德中興,而縱奴殺人,將何以治天下乎?臣不須橦,請得自殺!”即以頭擊楹.,流血被麵。帝令小黃門持之。使宣叩頭謝主,宣不從;強使頓之,宣兩手據地,終不肯俯。主曰:“文叔.為白衣時,藏亡匿死,吏不敢至門;今為天子,威不能行一令乎?”帝笑曰:“天子不與白衣同!”因敕:“強項令出!”賜錢三十萬,宣悉以班諸吏。由是能搏擊豪強,京師莫不震栗。
張居正講評:光武時,陳留人董宣擔任京師洛陽縣的縣令。光武帝的姐姐湖陽公主的家奴在光天化日之下殺了人,然後就躲藏到了公主家裏,官府無法將他捉拿歸案。一天,公主外出遊玩,那犯事的家奴正好也同行,董宣知道後,便預先到洛陽夏門外的亭子裏等候他們。公主的車駕到後,就攔住了車駕,不讓他們過去,以刀杵地,大聲指責公主的過失,說她不該縱容家人,窩藏罪犯,便大聲嗬斥那犯罪的奴仆下車,然後親手處死了他。公主立刻回宮將這件事添鹽加醋地告訴了光武,光武大怒,便將董宣召來要處死他。董宣叩頭懇請說:“請聽我說完這些話,說完後死而無憾了。”光武問:“你要說什麽?”董宣回答說:“陛下聖德,中興漢室,應當以法度治天下。如果縱容家奴殺人,而不讓他償命,是沒有法度啊。家奴犯法,尚且不能依法治罪,又怎麽能以法度治理天下呢?我用不著陛下用刑將我處死,請賜我自殺。”說完就一頭撞向了大殿中的柱子,血流滿麵。光武見他說得有理,急忙讓小黃門按住他,不要讓他撞死,隻要他向公主叩頭謝罪,這件事便算過去了。董宣堅決不從,光武便讓人將他的頭按下,董宣兩手撐地,始終不肯低頭謝罪。公主見光武有寬恕董宣的意思,便在旁邊僭越說:“文叔你以前還沒有發達時,也曾經藏匿過犯了死罪的人,官吏畏懼文叔的威勢,也不敢上門拿人。如今,你做了天子,威勢反而不能讓一個縣令屈服,而任由他們殺死我的家奴。”光武笑說:“做天子與做百姓那是完全不一樣的。”作為百姓可以按照自己的意願憑借自己的威勢、勇力和財力去幫助別人,甚至可以恣意妄為,但是天子作為法度的製定者,如果放縱自己的私心,自己先破壞了法度,又怎麽能讓別人來遵守呢?光武很欣賞董宣的耿直,因為他的脖子強硬而不低頭,便稱他做“強項令”。不但寬恕了他,還賜錢三十萬獎勵他。董宣將這些錢財全部分給了手下諸人,以彰顯君上的恩德,希望這些人也能敬忠職守,不畏強權。董宣因為得到光武帝的賞識,因而在抑製豪強時,無所畏避,京師中的豪強莫不整肅,沒有敢依仗權勢觸犯法律的。光武在這件事上的態度,與告誡親貴們回避二鮑一樣。作為親王,卻與朝臣爭奪道路,因而司隸上書彈劾他的罪狀;作為公主,卻縱容家奴殺人,因而縣令指責她的過失;擔任司隸、縣令的人又因此而受到稱讚或獎賞。這樣國家法度有什麽不能推行下去?天下又有誰敢輕視律法呢?因而光武在位期間,親貴、大臣們都知道循禮守法,保其祿位。
【原文】 二十四年,匈奴八部大人.共議立日逐王比為呼韓邪單於,款五原塞,願永為藩蔽,捍禦北虜。事下公卿,議者皆以為“天下初定,中國空虛,夷狄情偽難知,不可許”。五官中郎將耿國獨以為“宜如孝宣故事,受之,令東捍鮮卑.,北拒匈奴,率厲四夷,完複邊郡”。帝從之。
張居正講評:光武時,匈奴中有個日逐王名比,是呼韓邪單於的孫子,管理匈奴南部的八個部落。這日逐王一向認為自己不會被立為單於,因而心懷怨恨,打算圖謀單於之位。光武帝建武二十四年,那八個部落的頭領,共同推舉他為單於,仍沿襲他祖父的名號,稱為“呼韓邪單於”。因為他的祖父呼韓邪歸附漢朝而得以保全,最後統一匈奴,如今他也要歸附漢朝,尋求漢朝的幫助。於是他像他的祖父一樣,率領部眾到五原郡榆柳寨,向漢朝稱臣,願意永為漢朝的藩屬,替漢朝守衛北方邊疆。光武知道這件事後,邊讓公卿們開會商議對策。當時參加會議的人都說:“如果接受匈奴的歸附,必然要賞賜他錢財;一旦他國內有難,必然要出兵去救援他。如今,天下初定,國庫空虛,怎麽可以耗費國家的錢糧去幫助這些夷狄呢?況且他們生性狡詐,是否是真的歸附難以確定,不能接受他們歸附的要求。”大臣中唯獨五官中郎將耿國主張接受歸附,他說:“以前,中宗孝宣帝接受呼韓邪的歸附,邊境地區數十年沒有戰事。自我朝中興以來,匈奴驕橫、傲慢,屢次騷擾我邊境。現在,他國內四分五裂,呼韓邪的孫子又來歸附,應該按照中宗孝宣帝的做法接受歸附,讓他們在邊境地區居住。這樣,向東可以擋住鮮卑侵犯內地的路徑,向北可以抵禦匈奴,以夷製夷,對我們來說是最有利的。況且這樣可以讓他們成為周邊少數民族的榜樣,讓他們都效仿他,前來歸順。這樣邊境地區安定下來,可以讓那些飽受匈奴侵擾的郡縣慢慢恢複元氣,不是很好嗎?”光武認為耿國說得很有道理,便聽從了他的建議,立日逐王為單於,稱為“南匈奴”。於是匈奴一分為二。以前,西域諸國前來請求歸附,光武拒絕接受,而南匈奴前來歸附,光武帝卻接受了,為什麽呢?那是因為,以前天下剛剛平定,北方的匈奴還很強大,因而拒絕了西域諸國的歸附,專心對付匈奴,以使國家安定。到這時,匈奴國內分裂,於我有利,所以接受南匈奴的歸附,以共同對付北匈奴,也是為了國家的安定。況且西域諸國與北方的匈奴,他們的形勢是不一樣的:西域諸國歸附與否,於漢朝影響不大;而匈奴的分分合合,卻與漢朝北部邊疆的安定息息相關。所以對待他們的策略不一樣。後來,南北匈奴互相攻擊,而漢朝卻平安無事,數十年不聞兵戈之聲,這個對策的效果可以見到了。
【原文】 二十六年,初作壽陵。帝曰:“古者帝王之葬,皆陶人、瓦器、木車、茅馬,使後世之人不知其處。今所製地不過二三頃,無為山陵陂池,裁令流水而已。使迭興之後,與丘隴同體。”
張居正講評:建武二十六年,光武開始為自己建造陵墓,叫作壽陵。之所以稱為壽,是取它盡享天年的意思。光武說:“上古時代,帝王下葬的禮製都很簡單。陵前擺列的人物,都是土燒成的,冥器都是瓦製的。以沒有刷上油漆的木材製作車,茅草製作馬,不用金銀珠玉,其陪葬是如此的簡單;埋葬的地方,隻是借著地勢的高低,不另外修築山丘為陵墓,因而不但節省財力,也可以讓後人不容易找到,以免被後人發掘。現在,我的陵墓占地不要超過二三頃,不要追求廣大,要仿效古人依著山勢的高低修建,不必另外壘土為山陵,鑿地為池塘,隻要修些溝渠,讓雨水能夠排除去就可以了。以後朝代更迭,我的陵墓的外形就漸漸與普通的山陵一樣,人們都不知道在哪兒,也就可以保證以後不被人發掘了。”死一般都是一個很忌諱的話題,而光武在生前就修建自己的陵墓。厚葬的風氣自秦漢以來就很興盛,是當時的一大弊端。但光武帝卻一切從簡,秦始皇的驪山陵墓,使用勞工七十萬,耗費天下財力,數年之後就被人發掘,與之相比真是太愚蠢了!由此可見光武帝的明察秋毫、深謀遠慮。
【原文】 帝每旦視朝,日昃乃罷,數引公卿、郎將講論經理,夜分乃寐。皇太子見帝勤勞不怠,乘間諫曰:“陛下有禹、湯之明,而失黃、老養性之福,願頤愛精神,優遊自寧。”帝曰:“我自樂此,不為疲也!”雖以征伐濟大業,及天下既定,乃退功臣而進文吏,明慎政體,總攬權綱,量時度力,舉無過事,故能恢複前烈,身致太平。
張居正講評:這一段是史臣總敘光武的優點:光武帝每天天剛亮,就起來處理政事,直到太陽下山,才回宮,他是如此的勤政。回宮之後,又時常召見公卿大臣及宿衛的郎將,與他們談論經書中的義理,直到半夜才去休息,他是如此的勤學。皇太子見光武這樣勞苦,擔心傷害了身體,有空便進諫說:“陛下勵精圖治,固然像大禹、成湯一樣英明,然而身體太過勞累,恐怕會失了黃帝、老子修身養性的福分,請陛下愛惜自己的身體,不要這樣勞苦。”光武說:“我很喜歡與群臣談經論道,考求經典,啟發思想,這是一件很讓人快樂的事,不會感到疲勞。”光武帝的勤勞出於天性。雖然出生在亂世,起兵於民間,身經百戰才有今天的天下。等到天下平定後,便偃武修文,優待開國的武將們,讓他們頤養天年,進用文官處理政務,以武將取得天下,以文官保守天下,文武並用。又且明白政治體製的關節,總攬權柄,根據社會形勢,自己的能力,采用不同的方法處理問題,因而一舉一動都沒有差錯,能夠恢複先代的盛世,光武作為君主就是這樣的。規模宏遠,而細節精密,這就是光武能夠使漢朝走出衰敗的陰影,又延續了兩百年統嗣的原因。
注釋:
① 中山,在今河北正定縣東北。
. 平棘,在今河北趙縣境內。
③ 鄗,是縣名,在今河北柏鄉縣北。
④ 貴人,是皇帝後妃的官號,漢光武帝時設立,地位僅次於皇後。
⑤ 掖,是掖庭,指後宮。
⑥ 隴右,指隴山以西的地區,相當於今天甘肅六盤山以西,黃河以東一帶。
⑦ 關中,就是今天陝西省渭河流域一帶,大致是潼關以西,寶雞市寶雞峽以東,秦嶺以北,黃土高原以南的地區。
⑧ 披荊棘,是削平叛亂的意思。
⑨ 鉤,是衣帶上的鉤。
. 檻車,是囚車。
. 巾車,是漢代的一個鄉。
. 大司農、司隸校尉,都是官名。大司農,掌管國家錢糧的收入與支出;司隸校尉,督查京師和地方的監察官。
. 中郎將,是官名,負責君主的警衛、侍從工作。
. 門候,是守城門的官。
. 辟,是舉用。
. 強禦,是豪強抗拒的意思。
. 睢陽,漢代的一個縣,即今河南商丘睢陽區。
. 武威,漢代的一個郡,即今甘肅武威。
. 雷同,是同聲附和,如同雷聲一般。
. 陳留、潁川、弘農、河南、南陽,都是漢代的郡。陳留郡治所在今河南開封成留鎮,潁川郡治所在今河南禹州,弘農郡治所在今河南靈寶縣境內,河南郡治所在今河南洛陽,南陽郡治所在今河南南陽。
. 謁者,是國君左右掌管傳達等事的近侍官。
. 二千石,這裏指郡守。國相、長吏,指諸侯國的丞相、王府的長史,在品秩上都是二千石。
. 洛陽,是漢代的一個縣,東漢都城所在地。
. 蒼頭,是家奴。
. 楹,是堂屋前部的柱子。
. 文叔,是光武帝的字。
. 大人,是匈奴各部落的頭領。
. 鮮卑,是東胡少數民族的一支。
※.明 帝
名莊,是光武之子。在位十八年,廟號顯宗。
【原文】 冬十月,上幸辟雍①,初行養老禮;以李躬為三老,桓榮為五更。禮畢,引桓榮及弟子升堂,上自為辯說,諸儒執經問難於前,冠帶縉紳②之人,圜橋門而觀聽者,蓋億萬計。
張居正講評:明帝永平二年十月,君上駕臨太學,舉行先王養老的禮節。古時候養老的禮節是,從公卿中選擇年紀大有德行的,稱做“三老”,又選年紀大經曆事情多的,稱做“五更”,天子以師徒的禮節對待他們,以馬車迎接他們,並賜予他們拐杖,又親自割下犧牲上的肉、端著醬、捧著酒杯爵,侍奉他們飲食。所以敬老尊賢,是帝王的美德。自秦漢以來,養老的禮節早就已經廢棄了,到明帝時才予以恢複。以年老博學的李躬為三老,太子太傅桓榮為五更,而在太學舉行儀式,一切禮節都依著古代的規定進行。行禮完成後,又讓桓榮及其門下弟子,一同登上講堂,明帝親自與諸弟子辯論經義。諸弟子都手執經書,在明帝座前質問疑難處,明帝都一一為他們講解。此時大禮已經很多年沒有舉行了,人們都沒有見過,官吏百姓都聚集到太學的周圍觀看,觀禮聽講的人多達億萬,明帝崇尚教化的行為感動了很多人。自古以來,帝王沒有不以推行禮樂教化為第一要務的,但三代以來,尊師重傅,好學崇儒,沒有人趕得上明帝。一方麵固然是因為他天資過人,另一方麵他還是太子時就接受桓榮的教誨,長達數十年,所以明白很多道理,有追慕古代先賢遺風的誌向,以天子的尊貴,而屈身侍奉三老、五更。因而明帝統治的永平年間,社會政治經濟達到了很高的水平,這不是好學、推行教化的結果嗎?
【原文】 帝思中興功臣,乃圖畫二十八將於南宮雲台,以鄧禹為首,次馬成、吳漢、王梁、賈複、陳俊、耿弇、杜茂、寇恂、傅俊、岑彭、堅鐔、馮異、王霸、朱祐、任光、祭遵、李忠、景丹、萬修、蓋延、邳肜、銚期、劉植、耿純、臧宮、馬武、劉隆;又益以王常、李通、竇融、卓茂,合三十二人。馬援以椒房③之親,獨不與焉。
張居正講評:明帝追思跟隨光武帝南征北戰打下江山的中興功臣,便命畫師畫下了這二十八個功臣的畫像,掛在南宮雲台,以表彰他們的功績,傳給後人。以鄧禹功勞最大,排名第一。以後依次是馬成、吳漢、王梁、賈複、陳俊、耿弇、杜茂、寇恂、傅俊、岑彭、堅鐔、馮異、王霸、朱祐、任光、祭遵、李忠、景丹、萬修、蓋延、邳肜、銚期、劉植、耿純、臧宮、馬武、劉隆,這二十八人要麽從光武起兵南陽時就跟隨他,要麽是光武平定河北時跟隨他們的,都有輔佐光武統一天下的大功。此外又添加了王常、李通、竇融、卓茂四人,這是因為王常、李通在擁立光武帝的過程中,竇融的歸順,卓茂不擔任王莽的官職,都很有功德。所畫的功臣一共三十二人。此外,伏波將軍馬援南征北戰功勞很大,本應該畫像掛在雲台,但因為他是明帝馬皇後的父親,明帝不願意留下厚待親戚的名聲,所以將馬援排除在外。馬援平定隴右、蜀中,南征交趾,其功勞不在吳漢、賈複諸臣之下,就算畫了畫像掛在雲台,後人又怎麽會議論明帝這樣是厚待親屬呢?而明帝因為他是外戚的緣故,而不敢這樣做,避嫌未免太過了。當然,明帝不厚待外戚,在位期間,馬皇後的兄弟們的官職,從沒有改變過,馬皇後也能理解明帝的意思,不為自己的兄弟求取官職,後世應該好好學習啊。
【原文】 帝性褊察,好以耳目隱發為明,公卿大臣數被詆毀,近臣尚書以下至見提曳。常以事怒郎藥崧,以杖撞之;崧走入床下,帝怒甚,疾言:“郎出!”崧乃曰:“天子穆穆,諸侯皇皇,未聞人君,自起撞郎。”帝乃赦之。是時,朝廷莫不悚栗,爭為嚴切以避誅責,唯鍾離意獨敢諫爭,數封還詔書,臣下過失,輒救解之。
張居正講評:明帝天性氣量狹小、性格暴躁,喜歡窺探人的隱私,然後揭發出來,以顯得自己聰明。公卿大臣們稍有過失,就當麵數落他們。身邊侍奉的官員,自尚書以下,稍不如意,就要麽隨手拿著什麽東西就砸過去,要麽拽著衣服拖來拖去,不能包容。當時有個郎官叫作藥崧,因為一件事惹惱了明帝,明帝就拿著棍棒去追打他。藥崧躲入了禦床下麵,明帝越發惱怒,大呼小叫地叫藥崧快出來。藥崧在床下說:“按照古代的禮法,天子麵容應該莊嚴肅穆;諸侯的麵容應該和藹美好,這才是人主的氣象。哪兒聽說過做君主的,自己操起棍棒追打郎官的,這太有失體統了?”明帝翻然醒悟,赦免了他的罪過。當時,朝廷上的大小官員,無不誠惶誠恐,擔心稍有疏失,便被治罪,爭相要求嚴厲處置,以求保全自己,哪兒還有人敢進諫呢?獨有尚書鍾離意還敢於上書諫諍,說:“現在對待大臣們應該寬大,不應該如此嚴厲。”就算詔書已經下到了尚書,如果鍾離意覺得事情處理得不妥,他就將詔書原封不動地退回到明帝那兒。大臣們犯了過錯而被治罪的,他都為他們鳴不平,解救他們,使明帝消除怒意。從不阿諛奉承,以助長君上的不正之風。像鍾離意這樣的,也可算是忠直的大臣了。自古以來,君主的德行以開明為貴,而不以苛察為貴。明,就像天上的日月,萬物都受到它的照耀;察,就像拿著火炬照物,就算再努力也會有照不到的地方。這樣見到的反而很少,而失去的卻很多。然而,君主們很容易自恃聰明,而陷於苛察;喜歡苛察,則必然有急迫的弊病;君上要求越急迫,下麵的大臣們也就越容易欺瞞他。人們都不知道怎麽做才符合上意,因而都欺上瞞下。或者又以寬大的名義,姑息養奸,時間也浪費了,事情還沒辦好,這也不是所謂的“明”。古語說:“寬大與嚴厲相互調和,政事才能平穩。”君主應當深思。
張居正講評:明帝崇尚儒學,自皇太子、諸侯王及大臣的子弟、功臣的子孫,都學習儒家經典,以增長他們的學問,將來好治理國家。他又看到外戚的子弟,很多都沒什麽學問,往往沉溺於驕奢**逸;便特地為外戚樊氏、郭氏、陰氏、馬氏四家的子弟,在南宮設立一個學校,稱為“四姓小侯”挑選精通儒學、品行高潔的人擔任老師,為他們講授儒家五經。期門軍、羽林軍的將士,雖然都是一介武夫,也讓他們學習《孝經》。明帝崇尚儒學的情況就是這樣的。那時聲教遠被域外,匈奴的部落首領們也仰慕中原文化,爭先派遣子弟前來洛陽入太學學習,當時中央有太學,郡有郡學、縣有縣學,學校之盛前無古人。因而國家禮樂齊備,名儒輩出,人才濟濟,幾乎跟三代差不多,到東漢末年國家衰落之時,好學的餘風仍然還未消滅,這就是崇儒勸學最好的例子。
【原文】 帝遵奉建武製度,無所變更,後妃之家不得封侯與政。館陶公主為子求郎,不許,而賜錢千萬,謂群臣曰:“郎官上應列宿,出宰百裏,苟非其人,則民受其殃,是以難之。”公車⑤以反支日⑥不受章奏,帝聞而怪之曰:“民廢農桑,遠來詣闕,而複拘以禁忌,豈為政之意乎!”於是遂蠲其製。是以吏得其人,民樂其業,遠近畏服,戶口滋殖焉。
張居正講評:漢代的傳統,凡遇反支日,便停朝罷事。明帝在位十八年,所作所為都遵守著光武帝立下的製度,無所更改。這是因為光武帝有聖德,中興漢室,凡是他所設立的製度都經過深思熟慮,非常高明非常完備,作為子孫後代,應當謹守這些製度,不可隨便更改。又鑒於王莽篡漢的禍患,對後妃、外戚隻是待遇優渥,多賞賜錢財,並不輕易封為侯爵,也不允許他們幹預朝政。光武帝的女兒館陶公主,曾打算讓自己的兒子做郎官,入宮宿衛,明帝不許,但賞賜她錢一千萬,又對群臣說:“天上太微垣中,有二十五顆星,其中有一顆稱做郎位星,可見這郎官官職雖然卑微,卻能上列為星宿,非同小可,要是外放到地方任職,能擔任縣令,管理數百裏的地方,一方百姓的性命都掌握在他手裏,如果所用非人,百姓們便要受到禍害,怎麽能輕易任命呢?所以不敢答應她啊。”公車令在每月反支日,都按照慣例不接受上書。明帝聽說後,責怪他說:“百姓們離開故土,不遠千裏來到你們這裏,上書申訴,指望你們能夠馬上將他們的意見傳達上去,如果還拘於什麽禁忌,那不是耽誤了他們的生活,這豈不是違背了朝廷設立這個官職的初衷嗎?”從此便廢除了這個慣例,就是在反支日,也接收奏章。明帝如此的留心政務,所以官員沒有隨便任命的,都很稱職;百姓沒有耽誤農時的,都安居樂業。永平之治,內自京師,外達四海,無不畏服。戶口日漸繁盛。明帝謹守法度,抑製外戚後妃,慎重選擇官員,疏通百姓上書的渠道,以至於百姓官吏都安守本職,這就是明帝之所以以“明”為諡號的原因。
① 辟雍,是古時太學的名字,相當於後來的國子監。
. 縉紳,是指做過官或有官職的人。
③ 椒房,是皇後居住的宮殿,以椒和泥塗抹牆壁,取其香味,所以叫椒房。
④ 期門、羽林,都是扈衛禁軍的名字。
⑤ 公車,是衛尉的屬官,稱作公車令,負責接收官民的上書。
⑥ 反支日,是曆書上禁忌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