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勝利結束反“掃蕩”
陳國儒趕了五隻羊回來,又餓了三頓。兩個姓陳的小夥子你埋怨我,我埋怨你:
“沒打中。”
到賈希哲跟前,又給他們講了怎麽才打得中,也沒事。第二天黑間,他們下決心背電話匣子去,到電話室那兒,連房子也沒有了。日本鬼子看那電線的割法真可怕,又迷信,說那房子不吉利。東莊遊擊組還是天天摸進西莊去。有一宿,看見一群日本鬼子在屋裏烤火。日本鬼子也聽見腳步聲了,就吆喝。賈希哲也不怕,打那窗戶裏丟一個手榴彈進去。手榴彈剛好落在火堆裏,炸得滿屋子火花亂飛。有一宿,他們帶著部隊上的兩個同誌,扛了挺機關槍進去,要打會餐的日本鬼子。日本鬼子鑽洞了,隻打死七八匹大洋馬。有一宿,還去摸日本鬼子的軍事哨來。
日本鬼子退的頭一天,賈希哲還和日本鬼子開了個大玩笑,埋一個非常有意思的地雷。
賈希哲本來是不會埋地雷的。在他趕羊的第三天,他去找中隊長。那時候兒,中隊長還沒撤職嘞。他和中隊長說:
“我們遊擊組動作嘞,爆炸組嘞?”
中隊長說:“你們會埋你們就埋吧,別等爆炸組了,他們不頂用。”
這個中隊長是永遠不起勁了的。賈希哲把他沒有法子,就回去找賈國才,要他和他一塊兒埋地雷去。
賈國才說:“我不會。”
賈希哲說:“不吃緊,幫幫我的忙吧!你隻替我瞭著就得了。”
賈國才跟他到了日本鬼子常來往的大道兒上。賈希哲把地雷放在道邊,跟賈國才說:
“毬,這地雷我就沒埋過!試試看。這玩意兒考人嘞!”
賈國才說:“老天爺,你也不會呀!我以為你會嘞!你瞧!”
賈希哲說:“來都來嘞,埋埋試試看。”
賈國才說:“沒家具呀!”
賈希哲說:“用手,你站著,牽上你的衣襟。”
賈希哲蹲下去,用手挖砂子,說:
“你拿眼睛瞭著啊,人家埋地雷要放哨,我們就自個兒來吧。”
賈國才兩腳張開,雙手牽著衣襟,兩隻眼睛梭子似的往東看一眼,又往西看一眼。賈希哲就在地下刨土,一捧一捧地把土捧到賈國才衣襟裏。賈國才衣襟裝滿了,賈希哲叫他去倒得遠遠兒的,自個兒瞭著哨。賈國才回來了,又挖。就這樣子,他們埋開地雷。到日本鬼子退卻這時候兒,他們變成了挺好的爆炸手。
那天,賈希哲在山上轉遊半天,後晌,打山上提溜回一個草人兒。眾人看著,也不言語,賈希哲也不言語,把草人兒塞進窩鋪,又走了。一會兒,他拿著一張紙一支筆,還有墨跟硯瓦。他搞上水,磨墨,眾人也沒注意他。墨磨好,他把紙鋪展開,提筆寫字。賈希賢以為他記賬嘞,到他麵前來看。賈希哲寫的是四句詩;
小孩長得壯,立在當道上;
誰要把他動,就和誰抵抗。
賈希哲寫罷,賈希賢咧開又厚又寬的嘴唇皮,把嘴都笑歪了,伸巴掌打賈希哲的背,說:
“你真會寫。”
眾人問:“寫什麽?”
賈希賢笑得把話都說不清楚,說:“來看吧。”
眾人圍上去,看了也笑。賈希哲臉紅紅的,結裏結巴地說:
“我,我要叫,叫日本鬼子踩踩,我的地雷!這幾,幾天,要走,走,就狡猾,猾了!不,不,不要笑。”
黑間,這張紙貼在草人兒身上,跑到西莊街口,天明,響了挺響的一個地雷,人們看得見打那街口冒出的一股藍煙。這四句詩,當天就遠近傳遍了。這是人們傳著的賈希哲最有名的詩。
日本鬼子退卻,賈希哲他們回家,把槍倒轉來掛在牆上,進地,趕集,料理家務。一天,他在地裏轉了一遭,回來在那架大葉煙麵前倒騰,動手紮成幾個把子,準備第二天趕集賣了買鹽吃。一個區幹部來了,遞他一個通知,叫他到縣裏開會去。說:“區裏根據村裏的意見,選你作戰鬥英雄,縣裏也選你,我看,你得有一趟子群英會好開了。”
他說:“隻選我呀?”
區幹部說:“全縣四十幾個。”
他說:“我是說我們遊擊組的人們。”
區幹部說:“你就代表他們吧。”
他說:“那行。”
區幹部說:“你們幹得不錯呀,真看不出。”
他說:“那有什麽?日本鬼子是老幾?”
區幹部看著他笑,他氣忿忿地說出四句古話:
山大壓不死螃蟹,
牛肥壓不扁虱子,
厚牆擋不住老鼠,
洪水淹不死蝦米。
賈希哲的事兒,阜平人都這麽說。千張嘴,萬張嘴,一張嘴比一張嘴說得好。
[1]槓:阜平方言,燒的意思。
[2]阜平人有用聲音形容物件的習慣。
[3]撲拉:撥開的意思。
[4]抹:彎的意思。
[5]狗蹦子:跳蚤的俗稱。
[6]哈喇子:口水的意思。
[7]百麽不是:亂七八糟的意思。
[8]長蟲:蛇的俗稱。
[9]砸核桃仁兒:此處指砸得腦漿四濺的意思。
[10]氣倒:阜平方言,臭的意思。
[11]肐蹴:蹲下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