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 彈道

六本木中央大廈的西側,是一棟十層高的老建築——杵田大廈。從大樓指示牌看,除了二樓有家大型金融貸款機構,並沒有特別值得注意的公司。大部分是些提供測量與代書服務的事務所、小型雜誌社和服裝貿易商之類的公司。頂層似乎空置著。

榎本徑提著黑色公文包,身穿一套常在小偷身上見到的灰色西裝走進大樓。

他一路上遇到了幾個身著西裝的男人,不過誰也沒有多看他一眼。進入電梯後,無須任何特殊操作就可直通頂層。走出電梯前,榎本按下了一樓的按鍵,這樣電梯就會立即再次回到一樓了。其他人若是看到電梯停在無人辦公的頂樓,難免會疑惑。

這棟大樓的樓梯間大門並未上鎖,任何人都能自由進出。不過通往屋頂的那扇厚鋼門是上了鎖的,用的是新大樓十分常用的、產自業內第二大公司的鎖芯。這種大門使用的是雙麵凹槽鑰匙,帶有十八道刻紋,屬於防盜等級較高的類型。

但這種鎖芯和六本木中央大廈用的是同一種類型,都有非常明顯的缺點。凹槽的排列比較簡單,隻要利用配鑰匙時常用的印模法就能成功開鎖,毫無難度。

徑將公文包放在地上打開,接著取出一支帶有短光纜的內視鏡。這原來是用來觀察耳孔內部的觀測器,前端的透明耳勺被削成了細針狀,即便是最小的鑰匙孔也能暢通無阻。

徑將光纜針插入鑰匙孔後查看觀測器,可以看到鎖芯看起來非常新,沒有任何被撬過的痕跡。從這個嶄新程度看,這扇大門應該剛從排片型鎖芯換成這種鎖芯。

接著,徑取出一塊事先被切割成鑰匙狀的強化塑料板。塑料板原本是白色的,隻不過兩麵都被油性筆塗成了黑色。一般說來,製作備份鑰匙用的都是金屬鑰匙坯,但塑料板更易切割,可以大幅縮短製作時間。至於強度問題,隻要不是使用好幾百次就無須擔心。

徑將塑料板插入鑰匙孔中,左右轉了幾次,鎖芯自是一動沒動。

拔出塑料板之後,就能看到黑色表麵上出現了許多細微的劃痕,這是與鎖芯上的刻紋觸碰後留下的痕跡。徑拿出一把前端尖銳的電池焊槍,沿著隻有行家才能看懂的痕跡,小心地刻出凹坑。

用指甲挑出殘渣後,徑再次將塑料板插入鑰匙孔內轉動。這次的觸感明顯和第一次有所不同。他再次拿起焊槍擴大凹坑,兩道由小點組成的凹槽逐漸成形,塑料板也逐漸變成備用鑰匙的形狀。反複多次確認觸感後,徑拿出一個前端尖銳的棒狀銼刀做最後的微調。

空氣中彌散著塑料溶解後的異味,徑自信滿滿地將塑料板插入鑰匙孔。這一次,鎖芯終於屈服,發出了一陣令人愉悅的轉動聲。從製作到完成,徑隻花了不到四分鍾。

徑打開門,走到狹窄的屋頂,四麵如高牆般聳立著的,正是屋頂廣告牌的背麵。夕陽西下,餘暉將水泥地染成了黃昏色。

徑將還有些發燙的焊槍放在水泥地上,從公文包中拿出必要的工具。在確定自己絕對不會被人發現後,徑從廣告牌下方鑽了過去。

首都高速公路上汽車的飛馳聲近在咫尺。

廣告牌與大樓外牆的距離隻有三四十厘米,即使沒有恐高症,也不是所有人都有膽量站在這裏。

徑看了看東邊的六本木中央大廈,社長室的窗簾已經拉上了。如果從自己現在的位置發射氣槍,槍口必須高高仰起才行。

徑從公文包中拿出一支激光筆形狀的手電筒,筆身上綁著一根長約30厘米的黑線,線頭處綁著一枚5日元硬幣。

徑站在大樓的最外側,將手電筒對準社長室的窗戶。夕陽西下,對麵大樓的外牆麵此刻恰好被屋頂廣告牌的陰影籠罩,那點兒綠光也變得更加清晰。

假設狙擊手身高在170厘米左右,著彈點位於窗戶下方15厘米處……徑右手握著手電筒,左手操作全圓分度器,垂直落下的細線與激光筆形狀的手電筒中心線間的夾角為107度。由此可見,當時氣槍槍口的角度為上仰17度。

上次進入社長室時,他曾步測過室內的長度,從西側窗戶到東側房門的距離約9米。徑從口袋中掏出計算器算了一下,tan17=0.305730……那麽,9×0.306=2.754米。也就是說,子彈的著彈點位於窗戶彈孔上方2.7米以上的位置,照這麽說,子彈隻可能出現在天花板上。

確實如青砥純子所說,彈道是呈拋物線的。但假設這裏到房門的距離為17米,氣槍子彈的平均初速度為每秒170米,那麽子彈在發射後的0.1秒左右就能到達著彈點。粗算之下,這段時間的下落距離也就5厘米左右,基本可以忽略不計了。

而且從社長室天花板的材質來看,不可能出現彈跳的情況。如果狙擊手的身高再高一些,子彈緊挨著窗框進入窗戶的話會如何呢?徑調整了一下手電筒的方向,發現角度隻小了2度。就計算結果來看,子彈根本不可能打在門上。

一陣讓人發顫的冷風從大樓間吹來。雖然徑站在麵朝小巷的一側,也不免擔心停留太久會被人看見。

如果想槍擊社長室,那這個人大概會選夜深人靜時動手吧。

徑從廣告牌下鑽過,從後方觀察用於支撐廣告牌的輕鋼骨架。雖然廣告牌高約兩層樓,但邊上設有一部維修用的鐵梯子,想要爬上去也並非難事。

如果是站在上麵狙擊的話,角度就不同了。可問題是,徑實在想不明白凶手為什麽非得這麽做。

不過,如果凶手是擔心被人發現,又不想從屋頂廣告牌下鑽出去的話,那特地做出爬上廣告牌狙擊的選擇也不難理解。

徑爬上西側的鐵梯子,一邊小心地控製著身體,不讓頭伸出廣告牌,一邊沿著鋼骨移向另一側。

到了東側後,徑俯瞰六本木中央大廈。帶門的頂樓小屋、進水塔、避雷針、碟形天線、被金屬網圈住的方形箱子、環頂樓一整圈的欄杆,大廈屋頂的景象一覽無餘。

徑將雙肘撐在鋼骨上,拿起激光筆形狀的手電筒對著社長室的窗戶。他重新量了一次中心線和黑線之間的角度後發現,這次是71度,即向下傾斜19度。

無須計算也能肯定,向下發射並穿透玻璃的子彈肯定會落在地板上。

徑沿著鋼骨緩緩爬下來。平時經常徒手攀岩的他,十根手指都非常有力,在必要的時候,他甚至能用一根小拇指吊起自己。雖然此刻穿的是皮鞋,但他依舊身手矯健。

接下來,就要確認一下廣告牌後方有沒有能夠用於狙擊的小孔了。但與正對大馬路的北側不同,大部分都被遮擋住的東側外牆上沒有任何廣告燈飾。鋼板表麵十分平坦,就連一個小縫隙都沒有。

結論已經很明確了?——?站在杵田大廈的屋頂射擊,絕對不可能打出穿透社長室窗戶、最後著彈在對側房門的子彈。

而且,也可以排除從杵田大廈後方的其他建築物開槍的情況。因為一般氣槍的射程隻有30米。雖然也有射程50米以上的長射程氣槍,但在屋頂廣告牌的遮擋下,根本不可能打穿社長室的窗戶。

一開始聽到狙擊這件事的時候,徑就覺得有點兒奇怪了。哪怕沒有角度問題,一般氣槍的威力在6~7焦耳,就算是獵槍也就10~60焦耳。再加上氣槍的彈丸相對較軟,怎麽可能在穿過厚厚的玻璃窗後,嵌入前方9米開外的堅硬木門呢?

所以,當時凶手應該就在社長室內,而且是直接對著房門發射氣槍子彈的。之後又用其他方法在玻璃窗上造出一道彈痕,好讓外人以為是外部打入的子彈。

問題在於造出彈痕的方法。如果站在窗戶內側開孔,碎片就會全部往外飛,室內地毯上自然不會出現任何玻璃碎片,難免令人起疑。更何況,掉在路上的碎片也可能被路人發現。

凶手應該是從窗外向內射擊的。若真是如此,他的射擊地點就隻能是六本木中央大廈的屋頂。

但是,總覺得哪裏不對勁。徑一邊把拿出的工具塞回公文包,一邊琢磨著。

現在已經可以確定,所謂的狙擊隻是個障眼法。一般說來,這應該是密室殺人前的準備工作。

但是仔細想想這兩個手法背後的目的又覺得不可思議,因為兩者的目的截然相反。提前安排一場狙擊的目的,應該是想讓其他人認定凶手來自外部。相反,將現場打造成密室的目的,則明顯是想讓其他人認定凶手是內部人員。

不僅如此,與堪稱完美、巧妙的密室手法相比,這個狙擊計劃漏洞百出,根本經不起推敲,實在不像是出自同一個人的手筆。

或許,要把狙擊案和密室殺人案分開看?

就在徑合上公文包準備離開時,大衣內袋中的手機震了起來,是青砥純子的電話。

“喂?”

“榎本先生嗎?你在哪裏?”

“如果算直線距離,那我就在你邊上。”

出現了瞬間的沉默。青砥似乎不喜歡別人賣關子。

“……不好意思,我和我們事務所的同事還得緊急商量點兒事,所以……”純子壓低了聲音,讓人聽不出聲調變化。但她不像是生氣了的樣子,反而有些興奮。

“好,我先盡力調查。”

“他們打算走了。你現在如果方便,可以馬上來一趟十二樓,不過可能不能待太久。”

“沒關係,你不用管我。”

“是嗎?其實,我是想問你操縱看護機器人的第三種方法……”純子的聲音裏滿是自信。

“看來你有了新發現啊。”

“嗯?”

“是找到了新證據,還是有了新線索?”

又是一陣沉默:“……嗯,算是有新發現吧。”

她可能本想說一半就止住話頭,卻忍不住繼續說了下去:“我想,密室之謎已經解開了。不過出於嚴謹,我還得驗證一次……不過,詳細情況就明天再說吧。”

“好的,我很期待。”

“明天也請多多指教。”

“彼此彼此。”

掛斷電話後,徑從屋頂廣告牌的下方探出一個頭,仔細觀察起六本木中央大廈的大廳。

純子解開的密室之謎的謎底,說不定又是凶手的煙幕彈。不過她那麽自信,倒是讓人生出了幾分好奇。要是真被她領先了,自己可能就拿不到事成的報酬了。算了,這種事再怎麽想也沒用。

兩輛轎車從六中大廈的停車場開出,一輛是淺褐色的賓士,另一輛是綠色的塞利西歐。雖然站在上方看不到駕駛員,但穎原的車應該也在其中。兩輛車一同往六本木方向駛去。

緊接著,純子的奧迪A3也出現了,副駕駛座上似乎還坐著人。奧迪A3駛向了澀穀方向。

徑離開屋頂,輕手輕腳地關上門、上好鎖。下樓時,他沒有選擇電梯,而是步行至一樓。

接著他若無其事地走進六中大廈的大廳,然後走進了電梯。

輸入密碼?——?③、④、②、④……

按下樓層按鍵,看看自己是否成功破解了密碼……

正確!十二樓的按鍵亮了,電梯隨即緩緩上升。

昨天在小倉課長按密碼時,徑曾在背後偷偷觀察過。從他手肘的運動軌跡來看,很明顯隻有第一個按鍵位於左側。

電梯裏的樓層按鍵被分成了兩排,自下而上依次是、①和②、③和④的排列方式。已知密碼使用的是②、③、④這三個數,且隻有第一個數字是③。那麽可能的組合方式就隻剩下以下六種:

③④②④、③④④②、③④②②、③②④④、③②④②、③②②④。

概率縮小到六分之一後,一把猜中倒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不過徑還是覺得很疑惑?——?為什麽是這組號碼呢?

按鍵位於操作麵板的下方,方便借身體擋住,而且按鍵相鄰的話,還可以迅速連續地完成輸入。也許③④②④隻是一個隨性的組合,並無特殊含義,當然也可能代表昭和三十四年二月四日,或許是個重要的日期。這串數字還是“密室之死”的諧音,但這應該隻是個巧合。

徑到達十二樓,電梯門開了。整個樓層不見一絲燈光,徑便在電梯內按下一樓後走了出來。

他仔細地聽了好一會兒,確認四周沒有任何動靜後,才穿過電梯廳進入走廊。

躲進監控器的死角後,徑從公文包中拿出裝有無線攝像機的玩具小車。把小車輕輕放在地上時,徑緩緩地呼了一口氣。突然,一道強光從走廊的盡頭射出。

徑立刻下意識地將身體放低,真沒想到這兒的感應燈居然這麽靈敏。

走廊盡頭的監控器,入夜後就會自動轉變為告警錄像模式,感應器感知到入侵者後就會開始錄影。與此同時,感應燈也會亮起以增加亮度。這是兩個獨立的感應器,任何一方都能感應到入侵者體溫發出的紅外線。

他確實沒想到,這兒的感應器就連廊外呼氣發出的紅外線都能感應到。所幸它啟動得早,自己的臉沒被攝像機拍到。

徑收起玩具車,小跑著回到電梯廳。樓層指示燈顯示電梯已經從一樓往上升了。可能是感應燈亮起後,保安室內也響起了警報吧。

徑打開樓梯間的門走了出去,暗自祈禱保安在看不到人後,會誤以為是機器故障。

這時下樓就太危險了,於是徑選擇去樓頂。他從內袋中掏出一把事先複刻好的萬能鑰匙,昨天進入保安室時,他偷偷“複印”了鑰匙形狀。

鎖芯旋轉的啪嗒聲,響徹原本寂靜的樓梯間,徑後背一陣發涼。就在他抵達屋頂的同時,十二樓響起了電梯到達聲。

徑迅速從外麵把門鎖上。雖然上鎖時難免會發出一點兒聲音,但要是被保安發現屋頂的門被人打開了,那可就完了。

徑將耳朵貼在鐵門上,仔細聽著樓梯間的動靜。雖說耳朵留下的痕跡?——?耳紋,與指紋一樣具備證據功能,但現在哪兒還顧得上這些?萬一保安往樓頂走過來,自己就要馬上躲起來。

幸運的是,等了五分鍾也沒聽到樓梯間的開鎖聲。可能保安覺得沒人可以越過密碼和自動鎖的雙重屏障進入十二樓,所以把剛才的報警當成了感應燈故障。

事實上,兩個感應裝置同時故障的情況基本上是不存在的,但感應燈亮起後發出的紅外線,確實會觸發監控器的感應裝置。如此高的敏感度,感應燈不時故障倒也不是什麽不可思議之事。

徑拿出手帕,將沾在鐵門上的耳紋擦拭幹淨。

還是先待在這裏,等一會兒再離開比較好。正好,自己也打算調查一下屋頂的情況。

此刻,太陽已經完全下山,不過霓虹燈等的燈光被雲層反射後,將屋頂染成了混沌的灰色,沒有留下任何可供心靈休憩的黑暗角落。而且,杵田大廈的屋頂廣告牌不知何時已被點亮,也為這片屋頂間接增添了幾抹亮光。

與站在隔壁大樓時一樣,首都高速公路上汽車的飛馳聲不絕於耳。

徑再次環顧了整個屋頂。樓梯間的對麵是一座進水塔,水箱被掛鎖鎖著。屋頂中央放著兩排超大型外機,直到現在還在嗡嗡作響。北側的角落隨意堆放著日常清潔用的吊籃,以及配套使用的吊車,幾乎所有大樓的吊籃都是處於風吹日曬的環境中。大樓外圍是一整圈吊車軌道,四角分別安裝了一個用於改變吊車方向的旋轉台。

從進水塔爬下來後,徑注意到靠近樓梯間那邊有一個小鐵箱。箱門雖然上了鎖,但隻要插入複刻的萬能鑰匙就能順利開鎖。看起來,隻要有一把萬能鑰匙,就能打開大樓內幾乎所有的鎖。

徑打開箱門,隻見裏麵是一個插著許多大插頭的插座和一個防漏電開關。看樣子應該是吊籃和吊車專用的配電箱。

關上箱,上好鎖,徑沿著欄杆繼續觀察大樓周圍。走到西側時,他停下了腳步。

他的視線被塗成原色的金融貸款機構廣告牌完全遮擋住了。雖然廣告牌的這一麵上沒有任何照明,但依舊給人強烈的壓迫感。

過世的穎原社長每天都要麵對這樣的景象,想必覺得很壓抑吧。

徑跨過欄杆,來到大樓的最外圍。他雖然不恐高,但為了不被下方的行人看到,還是故意壓低了身體。

這裏與社長室之間隻隔著一層屋頂。

六本木中央大廈的所有窗戶都被嵌死了,想要不經過大廳或小門進入大樓,基本可以說是不可能的事。能用的方法,就是沿著大樓外牆爬上屋頂,或是從隔壁大樓轉移到這邊的屋頂,接著破開樓梯間的門。

但六中大廈的外牆上並無雨水槽之類的落腳點,且四周毫無遮擋,很難在避開他人耳目的情況下爬到樓頂。另外,這裏與隔壁大樓之間不僅有著很大的高度差,間距也非常大。再說了,就算凶手成功破開了內部樓梯間的鎖,順利潛入十二樓,又如何順利避開紅外線感應器和監控器呢?

這顯然不可能是正確答案。不過,雖然這不能成為入侵方式,卻能被利用在另一件事情上。

徑俯視大樓外牆,社長室的西側窗戶就在眼前。既然這裏站個人沒問題,那麽在玻璃窗的合適位置上開個洞應該也不難了。

隻要找個重量合適的尖錘綁在足夠結實的繩子上,如鍾擺一般來回敲擊玻璃就可以了。雖然可能無法敲開現在的這種雙層強化玻璃,但對於一般的浮法玻璃,想要敲出個看起來像彈痕的小孔應該不難。

狙擊案的作案手法已經明朗。問題是:是誰做的?又是出於什麽目的呢?

徑回到F&F安保用品店時已經過了晚上七點。

一打開店門,看店的葉君就抬起頭來:“老板,您請回來了。”

“不是請回來了,是回來了。今天生意如何?”

“五千日元左右,賣了些防盜貼紙和防盜警鈴。”

“那不就虧大了?這點兒錢隻夠付你的工資。”徑絕口不提純子每天付給他一萬日元的事。

“不好意思,都怪我不夠專業,有些客人的問題不太能回答上來。”

“你就假裝自己是個金盆洗手的小偷,然後告訴客人這種鎖非常安全,這不就是最強的說服力嗎?”

“有沒有搞錯啊,老板?您這是歧視。我不是小偷啊!我也從來沒有偷過任何東西!”

“那就遺憾了,大概隻有這裏需要這種經驗吧。”

“另外,能少給我點兒工資嗎?”

“少給?你想說的該不會是能不能多給一點兒吧?”

“是的。”

“好嚇人。加錢這種話,居然會從一個一整天就賣了五千日元的人嘴裏說出來。”

“哦。我也就說說而已。”

葉君把桌上那本剛剛在看的日語教科書收進布袋。聽說他目前在新宿的一家日語學校上課,但還沒想好以後準備學什麽。因為他的保證人非常可靠,所以徑偶爾會在周末等時間委托他幫忙看店。

“對了,老板。今天有位自稱是大都會商事的鴻野先生來過電話。”

禿鸛鴻啊……以前這個人在自己不在的時候打來時,都是這樣胡謅個櫻田商事之類的名頭,從來不說具體有什麽事。現在這個時代,就連警視廳預訂飯店的時候都不會用那種名頭了。之前勸過他可以參考一下警視廳的英文名字,取個諸如大都會商事之類的新名頭,想不到他真這麽做了。

“有說具體什麽事嗎?”

“沒有,隻說了請您回電。”

“……好,辛苦了。”

“那我先走了。”

接過徑遞來的五千日元,葉君開心地走了出去。

徑在門口掛上“休息”的牌子後鎖上門,從紙袋裏拿出賽百味的三明治放在櫃台上,接著走進辦公室燒開水,衝了一杯特調咖啡。

窗框在強風的侵襲下不停地嘎吱作響,讓人十分不適。雖然已經上了月牙鎖,但還殘存少量空隙。外人的潛入倒是不必擔心,可這聲音聽著著實難受。徑往縫隙裏塞了些紙巾,聲音立刻安靜下來了。

端著熱咖啡回到櫃台旁,徑掏出鑰匙,插入看似蟲蛀孔般的鑰匙眼。接著,他打開隱藏式抽屜,其中放著液晶顯示器和幾台時滯型錄像機。

徑一邊就著咖啡大口吃著三明治,一邊倍速查看由櫃台背後那台隱藏式攝影機記錄下的今天一天店內的情景。時滯型錄像機采用的是斷續記錄圖像的方式,所以很快就能全部瀏覽一遍。今天店裏隻零星地來了幾位客人,營業額也如葉君所說,少得可憐。

一開始,徑是為了洗黑錢才開這家店的,但最近防盜顧問的業務越來越多,逐漸成了店內收入的重要來源。徑覺得是時候認真想想如何經營了,也許,光靠店內收入就能讓自己衣食無憂。

保險起見,他順便查看了其他監控拍下的畫麵。上次對青砥純子說店裏所有的監控器都是時刻運轉的,或許有些言過其實了。

不過,她一定想象不到店裏監控器的實際情況。

液晶顯示器已經切換到另一台監控的記錄畫麵了。徑按了停止鍵,接著開始回放昨天上午的畫麵。

畫麵上出現的,是正準備走進商店的純子。

這是一位身材高挑、散發著知性氣質的女子。她長著長長的睫毛,目光中流露出堅定的意誌。

她認真地端詳著門口張貼的店名和設計成圖形化“F&F”的商標,接著拿出粉餅盒檢查了發型,又取出淡藍色的手帕擦掉落在胸前和西裝外套衣襟上的雨滴。

接著,又突然想到什麽似的,連忙摘下金光閃閃的徽章放進挎包裏……

從閃亮的徽章就能看出,這還是個新手律師。她居然相信自己信口胡謅的“針孔辨律師”推理,可見真是個稚嫩的新人啊。

所幸這次沒露出破綻,以後這種裝福爾摩斯的衝動還是要克製一下。

徑喝完第一杯咖啡後,起身去辦公室,拿起保溫壺,往常用的鈦製馬克杯裏又倒了一杯咖啡。

密室。

徑從未有過那麽想挑戰一件事情的衝動。

是因為凶手的作案方法竟周密到讓一直以防盜專家自稱的自己也找不到絲毫線索,還是因為想在美麗且有些吸引自己的青砥純子麵前好好露一手呢?其實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或許二者皆有吧。

密室殺人。

很顯然,所有的計劃都是以嫁禍給久永專務為目標,一切都在證明自己最初的直覺是對的。就算能找到一件凶器,也無法認定凶手就是久永專務,這其中的不合理之處實在太多了。

密室殺人手法。

凶手手法的可能範圍已經被大幅度縮小了,社長室內部的三個出入口,隻剩下房門了。

可見,凶手一定是利用了監控器的盲區。警方也鎖定了這個調查方向。

徑回到櫃台,從第一層小抽屜裏取出一個夾鏈袋,裏麵裝著一根細細的鬆鼠毛?——?沾在社長室門口監控器上的那根鬆鼠毛。他時不時就拿出來端詳,已經對它很熟悉了。

在提取指紋時,警視廳的鑒識課會根據現場的具體情況選擇最佳方法。例如碘蒸氣法、會與氨基酸發生反應的寧海得林法,或是使用常被用作黏合劑的氰基丙烯酸。對於不明顯的潛在指紋,可以先塗上熒光粉末,再采用氯化銀顯影技術處理。對於附著在人體上的指紋,可以使用日本研發的四氧化釘法等技術。

但古往今來,人們最常用的還是傳統的粉末法。先將鋁粉、印度紅、銅粉,或名為石鬆子的蕨類植物孢子附著在指紋上,再用指紋刷刷掉多餘的粉末。

想要保護脆弱的指紋,就要采用極柔的毛質,而最適合用來製作指紋刷的就是鬆鼠毛了。

可見,監控器之所以會沾上鬆鼠毛,唯一的可能就是鑒識課的工作人員曾上去提取過指紋。但監控器位不在案發現場,且位置極高,不使用梯子根本夠不著。照理說,根本不可能沾上凶手的指紋。

由此可見,警方至少曾對凶手利用了監控器有過懷疑。

徑拿起傳真機上的話筒,按照記憶撥出了一個號碼。

鈴聲響起三次後,傳來了對方的聲音。

“喂?”如剛睡醒的猛獸般低沉煩躁的聲音。

“請問是大都會商事嗎?”

“是你啊。你倒是把店裏的座機來電轉移到手機上啊!”

“我可不想被電話束縛,自由自在才好。”

“那就找個日語好點兒的人來看店啊!”鴻野警官低吼道。要是碰到膽子小的人,說不定此刻會被嚇到失禁,不過十分了解他的徑卻從中聽出了他的好心情。

“至少比前一個小辣妹的日語好多了吧。言歸正傳,你那邊有什麽發現嗎?”

“完全沒有。我說你這個小偷怎麽就突發奇想研究起凶殺案了?”鴻野壓低了聲音,“你想知道什麽?”

“警方斷定久永專務是凶手的證據。”

“這還用說嗎?案發現場是密室啊,其他人根本無法進出嘛。”

“不過,現場應該會有人質疑吧?”

“質疑?為什麽?”

“少跟我裝糊塗。你怎麽看的?久永專務有嫌疑嗎?”

鴻野冷笑了一聲:“我要是能判斷這個,不就成了人肉測謊儀?”

“到底怎麽樣?有嫌疑嗎?”

對麵沉默了一秒左右。

“這個不好說。不過,那畢竟是個上了年紀的人,有些糊塗也正常,可能不記得自己殺過人了吧。”

“指紋的事有進展嗎?應該沒什麽發現吧?”

徑正想套點兒話,鴻野立馬變了聲音:“你怎麽知道指紋的事?”

“我也去現場調查過,發現了不少事情。”

“你進過專務室?”

徑心下震驚。鴻野所說的指紋並不是在監控器處發現的,而是在其他地方。

本打算直接問他,隻是禿鸛鴻這個人一旦嗅出獵物的氣味,肯定會趁機和自己做交易。他那點兒心眼兒,徑可太了解了。但隻要好好引導,讓對方覺得自己隻是在單純地詢問,應該就會知無不言了。

“我調查了那個樓層的所有角落。雖然案發現場是社長室,但那個房間和專務室以及副社長室是連通的吧?照理說,三間辦公室都得貼上封條,做好現場保護工作吧?”

“做不到那個程度啊,好像那家公司的法律顧問提出過抗議,說這麽做會對公司的業務造成影響之類的。”鴻野有些無奈地說,“但是,警方對三間辦公室都做了詳細的調查……喂,你別打岔啊,你到底是怎麽注意到門把手的?”

專務室、門把手,原來如此。

徑繼續謹慎地說道:“首先,久永專務平時應該不怎麽使用通往副社長室的那扇門,因為他們關係並不好,就連他本人都不記得上一次觸碰門把手的時間了;其次,那個門把手經常被人擦拭。”

“你怎麽知道?”

“那個門把手用的不是鍍金材質,而是貨真價實的黃銅,應該是從國外購入的古董吧。如果黃銅製品的表麵沒有做過特殊加工,很快就會氧化成褐色。若不是經常擦拭,根本維持不了這種顏色。”

“嗯,你這渾蛋還是那麽細致入微啊。”

“從以上兩點判斷,在案發之前,專務室通往副社長室的那扇房門的門把手上基本不可能留下久永專務的指紋。”

“那又如何?”

“如果久永專務是無罪的,那麽門把手上應該不會留下他的指紋。而沒有留下指紋的情況,對專務而言是非常有利的。因為想要避開監控器往返於專務室和社長室,唯一的方法就是途經副社長室。”

鴻野想了一會兒:“但是,單憑門把手上沒有指紋,就能判斷他無罪了嗎?就算指紋不是事後擦掉的,也可能因為他戴了手套啊。”

“找到手套了嗎?”

“沒有。不過,也可能用的不是手套,拿手帕包住手不就行了?”

總覺得鴻野在試圖狡辯,這讓徑聞到了詭異的味道。

為什麽他的話鋒會從戴著手套轉到用手帕包住手?正常人的思維不都是用手握住門把手,結束後再用手帕擦掉指紋嗎?

等等!鴻野剛剛說的是“就算指紋不是事後擦掉的”,他為什麽能斷定凶手沒擦過門把手呢?

換句話說,門把手上一定殘留了某些沒被擦掉的東西。要真是這樣,到底留下了什麽呢?難道……

徑決定繼續套話:“你知道那個指紋是什麽時候留在門把手上的嗎?”

禿鸛鴻不禁咋舌:“你連這個都注意到了啊?時間上已經大致確定了。秘書也表示那天早上曾經觸摸過門把手,時間是在專務進公司前。”

徑差點兒驚呼出聲。專務的秘書,就是那位河村忍吧。她居然在案發前將指紋留在了門把手上?

“河村忍為什麽會去副社長辦公室?”

“說是把一些需要批示的文件放到專務桌上時,發現其中夾雜了幾份要交給副社長的文件。我們也詢問過副社長秘書,沒發現什麽可疑情況。”

“沾有指紋的是哪邊把手?”

“兩邊都有。”

“清晰度如何?”

“清晰度啊?非常清晰。從兩側的門把手上都能完整采集到秘書的大拇指、食指和中指的指紋。”

“所以,你不覺得奇怪嗎?”

“什麽意思?”

“秘書留下了非常清晰且基本覆蓋了整個門把手的指紋,那麽久永專務除了要避免留下指紋,在轉動門把手的時候,還要找一個平常人用不到的手握位置。”

“他隻是不想留下自己的指紋吧。”

“那麽,他要如何避開秘書留下的指紋呢?他又沒長可以看出潛在指紋的透視眼?”

電話內一陣沉默。

“更何況,如果真能做到這一點,豈不就和你剛才說的神誌不清犯案明顯矛盾了?”

“用不著你指手畫腳!這種事我們當然知道,別小看警察!”鴻野怒吼,“就算有些不合理,也不能就此排除吧?除了那個老爺子,還有其他人有作案的可能嗎?”

“那麽,副社長室和社長室之間的那扇門呢?門把手上應該沒有留下久永專務的指紋吧?”

無奈的歎息聲傳來:“唉……那個門把手上沒留下任何指紋。”

果然如此。久永是被凶手陷害的,所以凶手才要把案發現場布置成密室。

“我說,現在就排除其他人作案的可能性,是不是為時尚早啊?”

“什麽意思?難道社長是被其他人殺的?”

“警方不也這麽懷疑過?”

“什麽?”

“你們不是采集了監控器上的指紋嗎?”

鴻野一時語塞:“你,怎麽連這個……不對,等等,是因為監控器上留下了鋁粉,對不對?”

可惜啊,好像隻有鳥才會盯著發光的物體吧。

“嗯,差不多。懷疑監控器被動過手腳的是你吧?”

“不是,是我們組長。他到現在都不覺得凶手是那位老爺子。不過很遺憾,一直也沒找到其他線索。警方不僅沒有在監控器上采集到指紋,而且徹底排除了中段電線被切割過的可能性。”

徑愕然:“確定嗎?”

“當然啊。那棟大樓裏根本就沒有可供凶手動手腳的地方。而且為慎重起見,我們還拉出了裏麵的那一大堆電線,一厘米一厘米地確認。結果和預期相同,就連被蚊子叮過的痕跡都沒找到。”

這下輪到徑語塞了。原本以為警方是從一開始就斷定久永專務是凶手,沒想到他們早就做了周密調查。

“案發那段時間的錄像裏,有什麽奇怪的地方嗎?”

“喂!我剛剛不是說過監控器和電線都沒有任何異常了嗎?”

“但是,錄像本身呢?比如在案發前的某個時間點有沒有出現過突然中斷或跳秒的情況?”

“嗯?”

可能是追問得過於急迫了,鴻野的聲調又變了。

“到此為止的所有信息就算我送你的,畢竟欠過你人情。如果還想知道什麽,那就交易吧。”

“……你們組長是宮田刑警吧?他也覺得久永專務不是凶手?”徑換了一個話題。

“嗯,那也是個固執的大爺,他早就不做升官夢了,所以跟管理官鬧得很凶。”

“這麽說,要能推翻久永專務是凶手的假設,宮田刑警豈不能威望大增?”

“也許吧,還能好好殺殺管理官的銳氣。”

“你要能做成這件事,也能撈不少好處吧?”

鴻野還是有些猜忌:“什麽意思?你覺得自己能推翻警方的觀點?”

“說不定呢。”

“你行嗎?”

“不過我需要更多信息。”

“彼此彼此,我也需要,所以我才說交易嘛。”

“不過我這邊暫時沒有什麽對你有用的信息。不如你先幫我查查監控錄像的事情吧,反正我也不會讓你吃虧的。”

電話那頭陷入沉默,大概正在權衡利弊吧。

“……行吧。看在你我交情的分兒上,我就勉為其難一次。你想知道錄像裏有沒有奇怪的地方,以及是否有被動過手腳的可能,對吧?”

“對,那就拜托了。我這裏要是有什麽發現,會馬上通知你。”

“嗯。”

通話戛然而止。徑抱著雙臂陷入思考。

禿鸛鴻是鸛鳥的同類,應該會把這個名為真相的“嬰兒”給自己送過來吧?當然也可能隻是個禿鸛,送來的隻是夭折的“嬰兒”屍體。

到目前為止,通過調查,自己確定了凶手隻能通過走廊上三扇門中的某一扇進出密室。但是,案發的那段時間,這三扇門都處於監控器的監視之下。

這麽說來,凶手一定采用了能夠躲過監控器的手法。

但有一點不能忽視?——?監控拍攝的畫麵在存檔之前都已經得到保安的確認。可見,凶手要騙過的,並非人眼或機器中的某一個。雖然人和機器都存在固有的弱點,但在相互配合、取長補短後,是可以做到近乎無懈可擊的。

但是,如果凶手通過什麽方法,將監控器拍下的畫麵替換成事先偽造好的畫麵的話……隻要輸入的是偽造好的影像,自然就能在輸出端騙過人和機器了。

問題是,自己能想到的方法,就是利用從一開始就在懷疑的截斷監控器電線。

想要這麽做,就得找到一個可以操作電線且不會被發現的死角。在晚上停止錄像的那段時間內偷偷剪斷電線,接著隻要接入一個開關,並與錄像機相連,就能隨時將畫麵切換為錄像機上的畫麵。在這之前,需要事先挑選出一段走廊上空無一人的錄像,並複製到錄像帶上。當然,也要注意天氣或時段的變化,因為亮度和光線角度都可能與當天有所差異。

這樣一來,在動手前,凶手隻要通過開關將畫麵切換為那段複製的錄像,就能大搖大擺地進出社長室了。

禿鸛鴻已經非常明確地說了電線上沒有任何傷痕。

使用配管將電線從大樓的一樓通到十二樓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哪怕隻是全部拉出來都夠累人的。所以可以排除凶手在事後更換電線的可能性。

也就是說,這並非凶手采用的手法。

如此一來,更換錄像的方法,就隻剩下一種了。而且,凶手或共犯的名字也因此呼之欲出。

隻是,徑還是不能理解,有幾個問題他怎麽也想不通。這真的會是真相嗎?

徑打開警報裝置,鎖好門離開商店。

到了隔壁街後,徑走入一處半地下室,在一個寫著“CLIP?JOINT”[13]的黃銅招牌下推開旋轉門,走了進去。

正在擦玻璃杯的酒保蔭山看了過來:“徑啊,歡迎光臨。”

“你看起來很閑啊。”

“最近生意不太好。”

足以容納十幾人的吧台上,此刻隻坐著兩位常客。桌子位則空無一人。

“我能打兩杆嗎?”

“請隨意,反正也空著。”

徑和常客點頭問好後,走到後方的台球桌旁。他將九個球放在擺球點後,拿起掛在牆上的球杆,用巧克擦了擦球杆皮頭。

雖然徑什麽也沒說,不過蔭山還是自覺地往平底寬口酒杯中加入了冰塊和老爹牌波本威士忌,又端了一杯淡味飲料,一起放在了台球桌旁。

徑啜了一口波本威士忌後,用盡全力打了出去。

九顆顏色不同的球,在發出悅耳的撞擊聲後飛奔了出去。

看似是毫無秩序的混亂狀態,實則所有的球都按照幾何學規律滾動。徑盯著桌上滾動的球,混沌不清的思路似乎逐漸變得明朗。

回到原點重新思考,把所有的不可能一一剔除後,就隻剩下一個方法了。但是,這個方法存在很多疑點。至少從直覺上看,徑並不認為那是真相。

九顆球在桌上四散開來,橙色的五號球率先入袋。順利的開局!母球的落球點也不錯。徑走到了桌子對麵,仔細觀察黃色的一號球。

到目前為止,或許自己尋找真相之心過於迫切了。如果摒棄所有先入為主的觀點,重新審視整個案件,會如何呢?

黃球停在了底袋附近,徑打出了一個定杆。如他所料,母球將目標球打進袋後,停在了目標球原先位置的前麵。

徑一邊拿巧克擦著球杆,一邊沉思。

說不定,凶手用的也是定杆的手法。

穎原社長一案有個很重要的特點——撞擊力很弱。

或許,微弱的撞擊力並非偶然產物,而是必然結果。

至於真相究竟是什麽,自己暫時還看不出來。

徑咽下一口威士忌,享受著烈酒入喉帶來的灼燒感,然後繼續瞄準其他球。

藍色的二號球被一杆打入袋中。但是,由於徑沒有控製好手上的力道,導致母球停在了一個不利的位置。下一個目標是紅色的三號球,母球被前方的三個球擋住了去路。徑比畫了兩三下,依舊沒有找到可行的線路。

三號球,猶如被關進了密室。

徑決定試試跳球。他抬高左手的手架,用力擊打母球。母球彈起後成功越過了前方的障礙。借助餘光,徑看到一位常客還為自己鼓了掌。可惜的是,母球並沒有撞到三號球,所以自己犯規了。

徑將母球放進“密室”內最有利於瞄準三號球的位置上。

突然,他想起了純子說過的一句話。

魯冰花五號絕對能做到的事情,應該就是搬運穎原社長的身體吧?

凶手沒有移動母球,而是將猶如目標球的穎原社長移動到了一個理想的位置。或許,解開密室之謎的關鍵就隱藏其中。

徑輕鬆地打進了三號球和四號球,然後利用衝球成功打進了五號球。接下來就是綠色的六號球了。

看不見的綠色球。這是在綠色球台上最難被發現的一顆球。

保護色、變色龍、消失的魔球。

不可能。徑搖搖頭,將六號球打入袋中。

不管怎麽想,凶手能做的都隻有利用監控器盲區潛入密室。

可是……

七號紫紅色球此刻處於一個以徑的身高,即使整個人趴在桌上也很難瞄準的位置。於是他從牆上取下架杆器架起球杆。

假設凶手采用的是遠程殺人的方法,就需要借助類似架杆器和球杆一樣的“長手臂”。能扮演這一角色的,大概隻有看護機器人了吧。

徑握住球杆的尾部,輕輕一擊,七號球隨之消失不見。

當時凶手使用的母球,也就是凶器到底是什麽呢?

殺害穎原社長的那把隱形錘子,究竟是什麽?

八號黑色球和九號雙色球完美地重疊在底袋前方。

這就是所謂的“鐵球”狀態,英文寫作“Dead?Combo”,隻要輕打八號球,就可以將九號球推入袋中。清空台麵後,徑正打算再來一局時,褲子後兜裏的手機響了。

是店裏的來電提醒。店裏的電話兼具傳真機的功能,所以無法將來電轉移到手機上接,非常不便。

用手機撥通店裏的電話,發現對方沒有留言,看樣子發來的是傳真。

徑將波本威士忌一飲而盡,交代酒保記賬後就離開了酒吧。

徑打開店門,正準備關閉報警裝置時,辦公室傳來了電話鈴聲。

“榎本先生嗎?看到傳真了嗎?”是純子的聲音。

“我剛回來,等我一下。”徑拿起傳真機吐出的紙張。

這是什麽?

乍一看還以為是漫畫插圖呢。發信人那一欄上寫的是“Rescue法律事務所”。

這是一張四格漫畫,類似於報紙上那種插圖。徑雖然知道,畫這種類型的漫畫是過去某個年代中大多數女孩子的必備技能,不過手上的圖看著十分專業,倒沒想到是出自一位律師之手。

圖解的內容讓徑大受震撼。……居然用了如此簡單的方法。

自己竟然沒發現?確實,這種手法的確具有利用魯冰花五號殺害穎原社長的可能性。

這是個很業餘的手法,原以為自己已經羅列出了所有的可能性,沒想到還是疏忽了。或許因為自己想法過於固化,以至於完全忽視了一些重要線索。

“……我剛看完。”

“我想,我應該明白凶手的作案手法了,也是剛才在無意間得到的靈感。”

老天爺怎麽這麽眷顧她啊!

“太厲害了!”徑的心裏隻剩佩服。

“謝謝。”

“雖然還有一些疑點,比如凶手是在哪裏操控魯冰花五號等,但我覺得這個假設應該很接近真相了,隻不過……”

“隻不過?”

“到底這個手法能不能成功,還是得做個驗證。”

“嗯,我正打算明天打個電話給岩切先生,請他協助驗證。”

“不過,這個驗證得在案發現場進行實際模擬,否則就沒有意義了。”

“這樣啊……”純子似乎陷入了思考,“那就表示,要是取得不了穎原先生的同意,我們就沒法進行驗證了。”

“哪怕凶手真的是穎原,隻要我們不說驗證的具體內容,我想他是不會拒絕協助的。如果拒絕,在外人看來豈不成了做賊心虛。更何況,現在也不可能再隱藏什麽證據了。”

“好的。明天中午前我會做好一切準備,爭取在明天進行驗證。你也會來吧?”

“嗯,當然。”

掛斷電話後,徑拿出一隻巴卡拉玻璃質地的平底寬口杯,放了些冰塊後,倒入滿滿一杯十八年單桶波本威士忌?——?這原是自己打算用作慶功酒的。

若真相果真如純子推理的那般,那自己也算輸得心服口服了。徑端起手中的玻璃杯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