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 驗證

所有人的目光都鎖定在她身上。一想到凶手可能就隱藏其中,純子就緊張得胃都要抽筋了。哪怕是她第一次站在法庭上的時候,也沒感受過這麽大的壓力。

不過,這也是個好機會。不知道在眾目睽睽下被人識破密室殺人手法後,凶手會作何反應呢?想到這裏,自己都有些迫不及待了。接下來,就是自己出手的時刻。

“那我們就開始驗證吧。岩切先生,麻煩您了。”

手持遙控器的岩切一臉疑惑地點了點頭,開始啟動魯冰花五號。顯示啟動信息後,社長室內響起了電機運轉音。

“那個,可以稍等一下嗎?我現在還不太明白您要做的是什麽方麵的驗證。”小倉課長的臉上寫滿了疑惑。想必他的這個問題,是替站在後麵的穎原新社長及其得力幹將提出的吧。

“我希望你能先說說驗證的目的和內容,否則我們怎麽判斷結果究竟是成功還是失敗呢?”就連藤掛也出言相勸。

“好的。”純子點點頭。她本打算在得到社長室的使用許可後偷偷驗證,誰知道竟然發展成如此誇張的局麵——光是月桂葉的員工就來了十人,三位秘書也在場。如今,今村已經被藤掛拉攏,自己這一邊就隻剩下榎本一人了。偏偏榎本又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站得遠遠的,自顧自地翻著書架上的書。

算了,名偵探一般都喜歡一個人待著。純子暗自為自己鼓勁。

“各位也都知道,穎原昭造社長被害時,現場為密室狀態。能夠在不被監控器拍到的情況下進入社長室的,隻有當時身處專務室內的久永先生。正因如此,警方才認為久永先生是嫌疑人……”

“前情概要就不必了,這些事大家都很了解。”藤掛有些急躁地出言打斷。

“好的。在專家的協助下,我們對潛入社長室的方法做了調查,可惜的是,到目前為止沒有任何發現。但是在這個過程中,我又想到了一個新的可能性?——?凶手根本就沒有進過社長室,而是采用了遠程殺人的手法。”

四周頓時**起來。

“你的意思是,凶手利用了我們的機器人?”

說話的是喉嚨中猶如卡著一口痰的楠木會長。月桂葉的前身是穎原昭造一手創立的名為穎原玩具的玩具公司。他後來兼並了由楠木擔任社長的楠木看護服務公司,從此正式進入看護服務領域。而楠木似乎非常願意出任這個毫無實權的擺設會長。

“我覺得我們不能忽略這個可能性。因為作為月桂葉明星產品的魯冰花五號,一直就被存放在社長室內……”

“不對,等一下!”岩切氣得大叫,“你們來研究室那天,我就說過這種可能性絕對不存在吧?”

“是的,您說得很有道理。隻不過我一直在想,其中是不是存在某些漏洞呢?”

“既然你說遠程殺人,那凶手要在哪裏操控魯冰花五號呢?隻有親眼觀察到現場狀況才能操控吧?”

“現在雖然還不能確定,但我認為能夠實現。”

“那你具體說說?”岩切句句緊逼。

“首先,魯冰花五號的顯示器上裝有網絡攝像頭,可以通過網絡查看現場畫麵。隻要事先在這間辦公室的某個角落安裝一個防盜攝像頭,或許就能通過無線網絡查看這裏的情況了。”

“但無論采用何種方式,最終都會留下設備吧?”

“是的。凶手應該沒時間收拾那些設備。”藤掛也插嘴道。今村則麵露難色地交叉著雙臂。

“真是這樣嗎??”純子看了一眼穎原新社長,“請允許我做個假設。社長的遺體被發現後,穎原先生曾在社長室內單獨待過兩分鍾吧?我想,這段時間應該足夠處理設備了吧?”

“什、什麽?你對社長……”小倉課長大驚失色地怒罵道,但說到一半又停了下來。

“青砥律師,毫無證據地指控他人是很沒禮貌的。收回你的話。”就連藤掛都變了語調,唯獨穎原新社長麵色如常。

純子姑且閉了嘴,畢竟到此刻為止,確實沒有證據表明穎原就是凶手。

“……在室外操控魯冰花五號,其實還有其他方法。”榎本沉穩的聲音從角落傳來,所有人的目光都從純子身上轉到了榎本身上。

“比如?”藤掛聲音尖銳。

“凶手也可能坐在吊籃上,從窗外觀察辦公室內的情況。”

“吊籃?清潔用的那種?”

“等等,案發當時,不是正好有人在室外擦窗戶嗎?”

“可是那種東西,一般人會用嗎?”

藤掛、今村與楠木會長接連發問,但榎本依舊如老僧入定般波瀾不驚。

“目前推測的死亡時間為十二時五十五分至十三時十五分之間,清潔窗戶則是從十三時左右開始的,這兩者都不是準確的時間,而凶手很有可能就利用了這段毫不起眼的時間差。此外,吊車和吊籃平時都是隨意放在屋頂上的,隻要按下配電箱的按鈕就能馬上啟動。遙控器上隻有用於控製上、下、左、右移動的四個按鍵,即便是普通人也能很快上手。”

現場一片沉默。

“簡直一派胡言,漏洞也太多了吧?”藤掛十分不悅地低喃了一句。

其實藤掛倒也未必是故意刁難。即便死亡推測時間或開始清潔的時間不太精準,也不可能有太多時間留給凶手。再說了,萬一被自己的同事撞見不就完蛋了?法庭也不會接受這樣的說法。

“如果隻是單純涉及可能性的問題,凶手可以站在隔壁大樓的屋頂,用望遠鏡不斷觀察這邊室內的情況。之所以說這個方法可行,是因為此前發生過的氣槍狙擊事件,想必在座的各位也都有所耳聞吧。”

榎本的一句話,讓月桂葉的高管們麵麵相覷,想必大家都在猜測到底是誰走漏了風聲吧。作為秘密泄露者的河村忍,連忙惶惶不安地低下頭。

榎本隻是單純利用狙擊事件來達到反擊他們的目的,其實這個假設本身根本站不住腳。案發當時,社長室的窗簾是被拉上的,玻璃窗上也布滿了塵埃。怎麽可能站在對麵的大樓上看清室內的情況呢?

不過,也許大家都找不出有力的證據來推翻榎本的假設,所以聽不到任何反駁的聲音。

“……好的,那就假設凶手能夠站在室外操縱吧。但是我昨天也說過,魯冰花五號內部植入了嚴謹的安全程序,根本無法利用它來殺人。”

岩切說完,在場的所有人都沒有提出任何疑問,或許對他們來說,魯冰花五號的性能就是一種常識。

“我也認為魯冰花五號的安全程序堪稱無懈可擊,基本可以排除一般事故的可能性。不過,你似乎沒有考慮到使用者惡意操作的情況。”

純子指著休息用的沙發,上麵橫放著一個岩切從研究室帶出來的假人,與當時的穎原社長一樣,假人的身上也蓋著一張毛毯。

“在安全程序的約束下,魯冰花五號的確不會讓抱在手中的人摔落在地,也不會發生撞擊事故。不過這其中存在一些盲點。”

原以為在場之人定會追問盲點是什麽,豈料現場竟然一片安靜。

“岩切先生,請讓魯冰花五號抱起假人。”

岩切沉默地操控遙控器,引導看護機器人前進。隻見兩隻機械手臂從假人的身下穿過後,緩慢地抬起假人。

隨著假人被抬起,毛毯也開始慢慢滑下,最終掉落在地。

“想必大家也都看到了。”

“你到底要說什麽?”藤掛終於把不耐煩寫在了臉上,“我們看到什麽了?不就是看護機器人抬起了假人嗎?”

“是毛毯。”

“毛毯??”

“毛毯滑落了,這就是凶手采用的手法。”

“根本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純子瞥了穎原一眼,他雖然神色如常,但眼神中似乎多了幾分犀利。

“再嚴謹的計算機程序,也會與人的判斷有所不同。程序隻會嚴格執行預先設定的指令。人在看到毛毯快滑下去時,一定會立刻拉住吧,但魯冰花五號卻根本不會注意到毛毯。因為,安全程序設定的保護對象就隻有機械手臂上抱著的東西而已。”

穎原的眼中閃過一絲訝異,看起來不像是凶手該有的表情。這讓純子感到很吃驚,怎麽回事?難道凶手不是他?

“說明白點兒,凶手到底是怎麽殺害穎原社長的?”今村開口道。

“可以請您再將假人移回到沙發上嗎?”

岩切依言操作起遙控器。魯冰花五號按照相反的順序重複了一遍剛才的步驟。雖然毛毯還在地上,但假人已經回到了最初的狀態。

“案發當時,穎原社長正躺在沙發上睡午覺。凶手通過操控魯冰花五號,抬起的不隻是社長的身體,還包括整個沙發。”

房間內一片嘩然:“這可能嗎??”

“可以的。魯冰花五號可以舉起最高三百千克的物體,穎原社長的體重不到七十千克,沙發看起來也就四十千克左右……”

說到這裏,純子的腦中忽然閃過一個疑問?——?為什麽要把魯冰花五號的舉重上限設計為三百千克呢?雖然有出於安全性的考量,但一般看護服務機構使用的看護機器人,隻要具備其一半的舉重能力就足夠滿足使用要求了吧?不過,這個念頭剛出現沒多久,就被現場的激烈爭論所掩蓋。

“連同沙發一起是什麽意思?更何況……”藤掛說到一半突然住了嘴。看來他聽懂了。

“假設魯冰花五號將沙發和穎原社長同時抬起,那麽,此時安全程序的保護對象就不是社長了,而是沙發。所以就算沙發上的物體滑落,程序也不會做出任何反應。”

大家再次陷入沉默,現場的氣氛頓時變得緊張起來。

“魯冰花五號抱起物體後,可以朝著三個方向傾斜,角度上限在二三十度。將沙發與社長同時托舉起來後,隻要先將魯冰花五號移動至辦公室的中央,到達玻璃桌上方後傾斜沙發,讓社長掉下來,就能讓社長的頭部位置受到強力撞擊。”

魯冰花五號可將物體舉至一百六十厘米的高度,沙發高度約為四十厘米,所以凶手可以讓穎原社長的身體從二百厘米的高度掉落下來。玻璃桌高四十五厘米,所以社長身體與玻璃桌直接的高度差約為一百五十五厘米。加上社長的頭部曾經動過手術,因此很容易腦出血導致死亡。

不,豈止是很容易啊。從沾上血跡時穎原社長呈頭朝下姿勢的鑒定結果,以及撞擊力度並不強這幾點來看,簡直就是完全契合。

“岩切先生,可以請您將假人與沙發一同舉起嗎?”

這次,岩切毫無反應。

“岩切先生?”難道凶手是他?純子產生了瞬間的懷疑。

“這是不可能做到的。”岩切歎了一口氣。

“做不到?為什麽?從重量來看,不是綽綽有餘嗎?”

“如果您在一開始就告訴我驗證內容,我會直接告訴您結果……不過既然都進展到這一步了,我就不用語言說明了,還是實際演示一遍更好理解。”

岩切用大拇指的指腹推動遙控器操縱杆,魯冰花五號走向沙發。

“先讓魯冰花五號從正麵抬起沙發,將沙發拉出,接著轉到後方再抬一次。因為從正麵抬起沙發的話,假人是不可能落地的。”

“我知道了,我試一次……”

魯冰花五號緩緩落下機械手臂,機械手臂從沙發底部穿過。

社長室內的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緊盯著這一幕。機械手臂深深地插入沙發底部,所有人都覺得下一步就該做抬起的動作了。

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魯冰花五號居然停了下來。

“怎麽了?”

回答純子的不是岩切,而是魯冰花五號:“無法抬起,錯誤信息No.2。無法抬起,錯誤信息No.2。”溫柔的女聲持續報錯。

“這是怎麽回事?怎麽抬不起來呢?”穎原代表所有人說出了心中的疑惑。

“問題在於進深。”岩切接著說明,“魯冰花五號的機械手臂前端裝有帶傳感器的導向裝置。隻有在導向裝置成功彎曲,牢牢抱住目標物體的情況下,才會進入抬起步驟。所以,機械手臂能夠抬起的物體,進深不能超過七十厘米。但這個沙發的寬度絕對大於九十厘米,所以不可能被抬起來。”

純子被這意料之外的慘敗驚得愣在了原地。

怎麽會這樣?那麽,凶手到底是怎麽成功實施密室殺人的呢?

籠罩在巨大壓力下的純子環顧著整個房間。對啊!也不是非得沙發不可。

“等一下。”純子快速轉動著大腦,“就算沙發不行,也可以使用別的物體吧,隻要是個平台就行了。我們可以假設,凶手先利用魯冰花五號將穎原社長移到某個物體上,然後舉起這個物體……”

可環顧室內,純子也找不到一件符合條件的物體。不,還真有一個,也是唯一的一個……

“玻璃茶幾如何?此前我們一直將其視為凶器,說不定這反而成了盲點。或許凶手是先將穎原社長移動到玻璃茶幾上,舉起來後摔落在了其他地方?”

這一次,純子搜索的目光轉向了硬質平麵物體,但並沒有找到符合條件的東西。

“算了。”榎本走到純子身旁低聲說,“很遺憾,這次的驗證宣告失敗。下次重頭再來吧。”

“可是……”

“玻璃茶幾應該是不可能用作平台的。如果將穎原社長的身體放在表麵光滑的玻璃上,必定會留下一些痕跡。但勘驗結果顯示,玻璃上除了沾有微量頭部流出的血液,沒有絲毫其他痕跡。”

“如果凶手清理過桌麵,唯獨留下了血跡呢?”

反問的同時,純子發現,自己其實也無法說明另一個問題?——?如果社長是從玻璃茶幾上摔落下去的話,那又該如何沾上血跡呢?

“有機會清理桌麵的人,應該隻有穎原新社長吧,但我認為他不太可能在短短的一兩分鍾內清理幹淨。”榎本淡淡地說道,“而且,如果玻璃茶幾被用作平台,那凶器又該是什麽呢?這次就到此為止吧,再堅持下去也沒什麽意義了。”

純子有些不甘地咬著嘴唇,歎了一口氣後,宣布了驗證失敗。

“那好吧……”

一想到自己剛剛那副名偵探的姿態,純子就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陸續走出辦公室的男人們,毫不掩飾地向純子投來譏諷的目光。純子的心中霎時被鬥誌與憤怒充斥,不斷提醒自己絕不能臉紅。

待這些高管離開後,純子向臉上寫滿遺憾的岩切道了謝,同時也為自己對魯冰花五號的懷疑道了歉後,便和榎本離開了社長室。

“青砥律師。”暫時擔任新社長秘書的伊藤正在走廊上等著二人。

“給您添麻煩了。”純子低頭道。

“您可別這麽說……社長正在高管會議室裏等著呢,說是有事相談。”

什麽事啊?純子和榎本對望了一眼。

“請這邊來,社長希望您二位都能來一趟。”二人跟隨伊藤進了高管會議室。

“請坐吧。”穎原新社長站著,指著U字形會議桌旁的椅子示意二人坐下。

“剛才的事,真是讓您見笑了。”純子低下頭。

“怎麽會?我倒是十分佩服你的著眼點之敏銳。”穎原微笑著,似乎對純子的懷疑絲毫沒有芥蒂。

“對了,您想跟我們談些什麽呢?”

純子原以為他會要求自己退出律師團,甚至都準備好反駁的話了。但穎原接下來的話,著實令她大感意外。

“青砥律師,你確信久永是清白的嗎??”

“是的。雖然大家一直都認為他是凶手。”

“那麽,你認為他清白的依據呢?”

純子說了忍此前提到的毛毯一事。

“原來如此……不過僅憑這一點……”

“那麽,指紋呢?”一直沉默著的榎本,說了專務室的門把手隻留有秘書指紋的事。

與此同時,純子一直在偷偷觀察穎原的神情。若他是凶手,聽到這話後定會神情有變。但穎原聽完這些話,隻是單純有些驚訝而已。

“穎原先生,您現在還認為久永先生是凶手嗎?”

麵對純子的問題,穎原遲疑了好一會兒才開口:“說實話,我也有些迷惑了。”

純子有些懷疑地看著穎原,似乎想借此揣測他的真意。

“我繼承了嶽父的這家公司,自然要盡全力守護它、發展它。所以若真是久永殺害的嶽父,我是非常希望能用神誌不清來結案的。因為隻有這樣,才能將公司的損失降低到最小,也不會對公司上市造成阻礙。”

純子從穎原的聲音中聽出了前所未有的真誠。

“不過,如果凶手不是久永,那就一定要找到真正的凶手。這與生意無關,而是事關正義。”

純子盯著穎原,看起來他並非在演戲。

“我想說的是,雖然藤掛先生已經確定了辯護方向,但我會盡全力配合你們找出真凶。”

“……那就太感謝您了。”

或許是讀懂了純子目光中的疑惑,穎原微微笑了笑:“當然,我知道自己也屬於涉嫌對象的範圍。所以,我想先證明自己的清白,這樣也能節約我們雙方的時間,對吧?”

“您能證明嗎??”

“能。首先,我沒有動機。”

“是嗎?但請恕我直言,前社長一旦去世,您就能繼承這家公司了。說您是這件事最大的受益者不過分吧?”

原以為這個問題會激怒穎原,不過對方依舊麵色如常:“嶽父去年接受過開顱手術。雖然對外一律宣稱接受的是未破裂腦動脈瘤結紮術治療,但實際的病因是腦腫瘤。”

純子聞言大感震驚:“真的嗎?”

“隻要去醫院調查一下就知道了,我也可以為你們提供病曆知情書。”

“您是什麽時候知道這件事的?”

“術前就知道了,當時是我作為家屬接受醫院談話的。而且腦瘤的病灶位置很不好,所以無法完全摘除。”

“那……”

“醫生告訴我們,嶽父的剩餘壽命已經不到一年了。”

確實,他不可能連這點兒時間都等不了,非要冒著可能斷送前程的風險去殺人。單從動機看,穎原雅樹的嫌疑確實降低了很多。

“案發當天您曾經外出過,請問是去了哪裏呢?”榎本問道。

“我約了人。”

“可以告訴我們對方是誰嗎??”

“可以。是個美國投資公司的人。”

穎原遞給純子一張名片,上麵寫著“Grattan?Capital東京支店長Andrew?Searches”。

“是特意選在年底的周日見麵的嗎?”

“我們談的是一些需要保密的事情,那天雙方都方便。”

“是在哪裏談的呢?”

“帝國酒店大廳。”

哪怕酒店工作人員對他沒有印象,隻要談話的另一方能夠為他做證,穎原雅樹就能擺脫嫌疑了。

不得不說,他擁有完美的不在場證明。

網球鞋底嘎吱作響。

純子的動作從小拉拍轉換成迅速扣殺。

被巨大打擊力壓扁的橡膠球,以二百千米左右的時速撞向前方牆壁,反彈後又衝向後方的強化玻璃。返回的球被球拍撈起後,再次向左或向右地被彈到牆壁上。

她調整姿勢,繼續向前方牆壁扣殺。

純子的颯爽英姿頓時吸引了許多觀眾,他們駐足在玻璃牆的對麵觀看。

本來隻想做個驗證,誰想事態發展偏離了自己的預期,驗證現場竟直接發展成了法庭。

沙發底部過寬導致看護機器人無法舉起,這誰能想到啊?

純子依舊滿腔怒火。

如今的自己四麵受敵。藤掛畢竟是月桂葉的法律顧問,也就沒什麽可說的了。可是今村現在是什麽態度啊?

事務所剛成立那會兒,他總是滔滔不絕地闡述自己的理想,說一定要幫助那些被強權踐踏的弱勢群體,為他們發聲。難道都隻是冠冕堂皇的銷售話術嗎?

藍色橡膠球再次反彈到眼前,純子全力揮拍,如拳擊手般迅速低頭躲開從牆上反彈回來的球。一陣喝彩從駐足觀看的人群中傳來。

純子扭頭一看背後,發現有幾個男人正一臉呆滯地看著自己,像極了在社長室裏坐成一排的那些人。

從牆壁反彈兩次後飛回來的橡膠球,被純子用力扣向那群觀眾。

隨著咚的一聲,強化玻璃的遮板被震得搖晃,那群男人也被嚇得跳了起來。見此,純子總算覺得舒坦了一些。

發泄三十分鍾後,純子終於覺得內心的煩悶少了許多。在同樣的運動時間裏,壁球的卡路裏消耗量為網球的兩倍。疏於運動的純子感到兩腿發顫,摘下護目鏡後,臉上瞬間流滿了汗水。

在健身房的淋浴室裏衝了澡後,純子的怒火也消得差不多了。不過她總覺得前方的道路會越來越坎坷。今天受到的心靈創傷,遠比意料之中的嚴重許多。

無奈。此刻的自己很需要得到慰藉。

要是自己有個男朋友,應該會得到一些安慰吧。純子一想起從前總和自己一起打壁球的今村,就不免泛起一陣酸楚。兩人在確定私下無法成為伴侶後就分開了,自那以後,純子已經單身超過半年時間。

問題不在於自己遇到的總是些品行不端的男人,而在於自己總能很快發現那些男人身上的缺點。其實回頭想想,如果用社會上的通用標準來評判,那些男人其實也沒那麽不堪,但現在想這些也沒什麽意義了。

雖說純子沒有事先預約,但好在美容院裏還有單間。

之前去的時候曾有過非常不愉快的經曆。那次是躺在一個用隔板隔成若幹個小區域的大房間裏,隔壁客人的聲音一字不漏地飄進自己的耳中。原以為至少能在美容院裏得到片刻寧靜,哪知道就碰上了這麽個拉著美容師聊家常的年輕女子。話裏話外可以聽出,她是某個大企業的辦公室員工,很快就要結婚了,所以特地來店裏做個前胸和後背的保養,因為她選了一件露背婚紗。無休止的閑聊內容主要包括了對未婚夫樣貌及收入的炫耀,無處可逃的純子隻能被迫聽她絮絮叨叨個不停,結果精神壓力反而更大了。

純子選了全套保養。再度衝洗了身體後,穿上一條紙**,披上一件浴袍,在美容**躺下。

她雖然收入比一般的上班族高一些,但還了車貸後其實也所剩無幾,也就不能常來美容院了。真是久違的享受啊,在美容師專業的麵部按摩下,純子感覺身心都在慢慢舒緩。

今村曾用一副理所當然的語氣說過,自己去風俗店其實就像女人去美容院。聽到這話時,純子真是氣得想殺了他。但仔細想想,也許這二者還真是挺相似的。畢竟,再也沒有比人的雙手更能撫慰人心的東西了。雖然純子對同性毫無興趣,但她非常明白?——?再沒有什麽能比女人的指尖更能令人感到愉悅的了。

一個人瘋狂打壁球、去美容院做全身保養以及盡情吃巧克力是純子的三大解壓秘籍。雖說怎麽也比借酒消愁來得好點兒,但這究竟對身體是好是壞,還真是很難下定論。特別是在男人看來,自己的這些行為大概有些難以理解吧。

但如果不這麽做,純子可能就堅持不下去了,畢竟這份工作的壓力實在太大。在那些內部工作完全不像外表那般光鮮亮麗的職業中,律師想必是最具代表性的。

純子早就知道自己不可能在這個行業內找到好男人。再說了,哪怕真能在工作中結識些男人,大概隻有刑事案件的被告人了。

純子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就在這時,她的腦中不知怎的突然浮現出穎原雅樹的臉。

胡思亂想什麽呢?人家都已經結婚了。

不對、不對。自己想的並不是這個方麵,純子連忙打消了這個念頭。

那個男人,說不定就是這個案件的真凶。

但他確實不具備犯罪的動機和時機,還有一個尚未經過確認的不在場證明。雖然並非每一個因素都無懈可擊,但就現在來說,他確實不太可能是凶手。

而且他在說出殺害社長之事“事關正義”時,言語中充滿了不容反駁的力量。雖然他平日裏看上去十分傲慢、冷漠,但不得不說,倒真是個表裏如一的人。

至少比今村這種人有內涵多了。

自己倒是還有另一個比較在意的男人。

可想來想去,這個男人似乎也不太行。雖然在看上去應該未婚這一點上,尚且具有一些優勢,可內心深不可測這一點,似乎還不如穎原雅樹。

而且,雖然自己沒有證據,但他很可能是個小偷。

可能是因為自己身邊全是那種唯唯諾諾的男人,才會被這種偶爾出現的、散發著危險性魅力的男人所吸引吧。不過,若真和這種不折不扣的危險人物糾纏在一起,想抽身可就沒那麽容易了。

有節奏的腳底按摩讓純子非常放鬆,睡意逐漸襲來。半睡半醒間,她看到此刻在給自己按摩的是一個穿著類似護士服的年輕美容師。

純子突然睜開眼坐了起來。

“啊……是弄疼您了嗎?”美容師顯然被她的反應嚇了一大跳,連忙停了下來。

“哦,不是的。我隻是突然想到了一件事,請繼續吧。”純子笑著回答,美容師這才鬆了一口氣繼續按摩。

純子之所以這麽驚訝,是因為剛才為自己做麵部按摩的,確實是以前一直接待自己的美容師,但這會兒怎麽換了一個人呢?而且自己竟然完全沒有發現。

不過倒也不奇怪,術業有專攻,或許每個人擅長的按摩部位不一樣,所以做不到“一對一”全程服務吧。

在這裏,所有的美容師都穿著相同的工作服,而且每家店都規定了標準的發型和妝容,所以一不注意就會看錯人。

那麽,自己剛剛為何會那麽驚訝呢?

半夢半醒間,突然閃過腦海的想法……

對啊,想起來了。

原來,在思考其他事情的時候,密室之謎也一直在自己的潛意識中蠢蠢欲動。或許,自己在從警察手中拿到那張寫得龍飛鳳舞的表格時,腦中的無意識部分已經有所觸動了。

隻是,此刻才終於想明白。

凶手應該是個出乎所有人意料且難以置信的人物。至於動機,自己暫時還沒想到。

但若果真如此,就存在密室殺人的可能性了。

純子拚命想要放鬆自己,但人一旦進入興奮狀態,哪能輕易壓抑住呢?

高層飯店玻璃窗外的新宿夜景,因新宿禦苑的一抹綠意,呈現出雅致的庭院式盆景之貌。

看到出現在酒吧門口的榎本後,純子舉起一隻手示意。

“我遲到了。”

“沒事,我也剛到不久。喝點兒什麽嗎?”

純子喝的是一杯帶鳳梨的熱帶雞尾酒。榎本看了一眼,露出一副“這個季節怎麽能喝這個”的表情,然後點了一杯琴湯尼。

“榎本先生居然也會穿成這樣啊?”

榎本此刻身穿一件深藍色的西裝外套,裏麵是一件淺藍色的條紋襯衫,係著一條藍銀相間的斜紋領帶,下身則穿著一條灰色的西褲,最後再披上一件大衣。

“畢竟下班了呀。”

“昨天那套西裝,應該是你的正裝吧?”純子語帶嘲諷。

“那是工作服,也可以說是我的戰袍。”

“工作服我懂,戰袍是什麽意思??”

“隻要仔細觀察動物就能發現,深灰色是都市環境內的保護色。尤其到了夜晚,這顏色就像壁虎一樣絲毫不起眼。”

純子聽罷,驚得合不攏嘴:“我是不是不該打聽你的本職?”

“無所謂的。”

“如果有人問起,你會怎麽回答?”

“我可能會說自己是現實世界中的黑客。”

純子差點兒把口中的熱帶雞尾酒噴出來:“……是什麽也不重要了。隻要能還無辜的委托人清白,我願與惡魔做交易。”

“你太誇張了吧。”

服務員端來琴湯尼。榎本在入口之前,先是謹慎地聞了聞香氣,難道他曾被人下過毒?

“不過如果你打算約會的話,那就有些不好意思了……”

“我明白,你穿成這樣赴約是不想太顯眼吧。”榎本這才喝了一口琴湯尼。

“特意讓你過來,是想讓你聽聽我關於密室之謎的推理,我也想聽聽你的意見。”

榎本點點頭:“我看過傳真了。”

“那張傳真是不是有些難懂?”

“嗯,昨天的傳真內容簡單易懂,今天的內容,可能就需要你親自說明了。不過我想,你的思考方向應該是對的。”

“真的嗎??”

“這幾天,我們已經對密室進行過地毯式搜索,現在看來,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凶手騙過了監控器。”

“是……沒錯,是這樣的。”純子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想法,“我和你的思路是一樣的,我也想到了一種能夠騙過監控器的方法,正在思考這種方法的可行性。”

“願聞其詳。”

“就是利用超大張的照片,至少也得是B0大小……”榎本麵無表情地默默喝完一杯後,又點了雙份續杯。

“走廊上空無一人的時候,基本就等同於靜止畫麵了吧?即便換成照片,應該也不會被發現。監控器的像素本就不高,錄像帶又是重複使用的,畫質應該好不到哪兒去。”

“是啊。聽起來似乎有些愚蠢,不過隻要照片的尺寸夠大,光線夠自然,普通的CCD攝像機也許就辨別不出那其實是張照片。”

“真的嗎?這麽說來,也不能排除這種可能性吧?”

“不過,現在還剩四個大問題。”

榎本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引導道:“第一,如果凶手要在監控器前放置照片,就要在案發當天趁著走廊裏無人的時候放置。可是這時監控器是處於工作狀態的,除非凶手是聖誕老人,否則一定會被拍下放置照片的畫麵。”

說到這裏,榎本的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異色。

“第二,如果保安從一開始看的就是照片,興許還能被凶手蒙混過關,可是先看現場畫麵,後來才被替換成照片的情況下,畫質一定會出現明顯的變化,再怎麽不負責任的保安也能發現其中的差異。更何況,警方在檢查錄像帶的時候肯定也會發現。第三,作案後,凶手取走照片時也可能被監控器拍下。最後一點,凶手要在警察到達前處理掉那張超大照片和固定架……”

“不用說了。”純子伸出手掌,打斷了榎本的話,“確實,這四個問題全都具有致命性破綻。我知道了,我收回關於照片的這個假設。”

純子從挎包中拿出一個透明文件袋,其中放著一張手寫的表格。正是榎本在出門前收到的那張傳真。

“真正想聽你意見的,其實是這個假設。”

與此同時,榎本也從衣服的內袋中掏出一張被折疊的紙。

“就在我嚐試推翻密室依據的時候,突然冒出了這個想法。大家會認為案發現場是一處密室,除了監控器錄像等客觀證據,警方提出的死亡推測時間也對這一判斷產生了很大的影響。”

榎本沉默著點了點頭:“警方推測的死亡時間在十二時五十五分到十三時十五分之間,這同時也成了斷定現場是一處密室的重要依據。但是,如果將這個時間稍稍往前推,情況就截然不同了吧?”

“我對推測死亡時間這件事不太在行。不過,警方的推斷可能出錯嗎?”

“這次從被害人死亡至警方趕到現場之間的時間差隻有短短的一兩個小時,一般人都會覺得這種情況下推測的死亡時間應該會比較精確,對吧?但大家都忽略了一個漏洞。”

“漏洞?”

“如果是死後已有一段時間才被發現的遺體,的確可以做到將死亡時間判定在某個區間。可是,如果是剛死不久的遺體,我們是無法以分鍾為單位來推測死亡時間的。因為在這種情況下,法醫無法從屍斑、死後僵硬等表麵現象及胃內容物的消化程度等進行判斷。”

“可以是可以,不過也隻能通過測量直腸內溫度來確定。但哪怕在冬天,體溫下降的速度也不過每小時一度左右。而且死後兩三個小時內,體內尚未到達熱平衡狀態,體溫下降的速度也就更緩慢了。除此之外,體溫本就存在個體差異,室溫、穿衣等條件也會對體溫產生影響。所以下午十二時五十五分到十三時十五分的這個推測死亡時間,很可能是基於相關人員的證詞而大致確定出的數字……換句話說,如果其中有人故意說謊,那麽實際的案發時間,就很可能有二十分鍾左右的誤差。”

燈光太過昏暗,二人很難看清紙上的文字。不過服務員端來續杯的琴湯尼時,榎本的目光依舊牢牢地停留在那張紙上,於是純子也將目光投向手裏的表格。

“……首先,這張表上記錄的時間都是準確無誤的吧?”

“這是警方提出的數字,理論上是不會錯的。而且錄像帶上的記錄也是精確到秒的。”

“你還沒見過錄像帶嗎?”

純子搖搖頭:“警方已經明確表示過,哪怕是律師的要求,也無法提供他們手中已經掌握的證據。看樣子,隻能在檢察官正式起訴久永先生後,通過提交確認證物的申請來查看錄像了。這對被告的防衛權實在是太不公平了。這張表格還是我費了老大功夫才弄到的。”

純子用雞尾酒潤了潤喉嚨後繼續說道:“……三個人進出辦公室的順序如這張表格所示。首先是河村忍離開秘書室後進入專務室;接著伊藤寬美進入社長室,鬆本沙耶加進入副社長室;河村回到秘書室;伊藤離開社長室後,河村又去了一次專務室;然後鬆本、河村依次回到秘書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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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格都快被榎本盯出洞了。

“你怎麽看?”

“嗯……三間辦公室是相連的,所以三個人都有作案的機會。問題是,她們的停留時間都非常短暫。如果這張表上記錄的時間是正確的,那麽停留時間最久的鬆本沙耶加也不過區區十八秒,除了職業殺手,沒人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結束他人的性命。”

“一開始,我也覺得不可能。”為了不讓自己的得意顯露出來,純子啜了一口雞尾酒,“你覺得殺個人需要多長時間?”

“這真難倒我了。問題是,我們甚至不知道凶手究竟是如何殺害社長的。以最極端的情況看,假設凶手的行為僅限於走進辦公室、拿起凶器、用凶器殺人、走出辦公室這幾種,也許真的可以在十八秒內完成。不過這些隻是紙上談兵。”

“那假如留給凶手的時間有四十多秒呢?是不是就能勉強完成呢?”

“這就難說了。”

看到紙片上的印刷字後,榎本露出了不明所以的神情。

“土性骨劇團,新春傾情大公演,《聖艾爾摩的聖痕》……這是什麽?”

“鬆本沙耶加加入了一個小劇團,這是他們的演出劇目。她違反公司規定在外兼職,這次似乎拿到了主演的角色。我昨天找她買了張門票。”

“那你說的靈感是?”

純子不緊不慢地喝完了雞尾酒:“我有個大學時期的好朋友,現在在一個小型雜誌社擔任編輯,對那些小劇團十分了解。我打電話問她這個劇的內容,她立刻就告訴我了,據說這個劇很受部分觀眾的喜愛呢。”

“說的是什麽故事?”

“這是個發生在豪華客船上的故事。船上的乘客包括通緝殺人犯、追捕殺人犯的警察、一對盜用巨款後私奔的女同性戀、想找機會自殺的工廠老板、通靈的女高中生……你想聽故事簡介嗎?”

“不用了。隻要告訴我,你的靈感是什麽就可以。”

“好的……劇中共有三十多個角色,可是隻用了不到十個演員。”

“也就是需要一人分飾多角。”

“是的。而且演員需要躲在一個觀眾看不到的角落裏迅速更換服裝和造型。換句話說,這個劇的看點就在於迅速換裝。”

純子說著從透明文件袋中抽出另一張紙,放在桌上。這張紙與方才那張基本相同,隻是刪除了三個秘書出入辦公室的用時,另外加上了一些文字和符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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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意思是,河村忍於12時34分52秒進入專務室,那個看似中途先離開後再進入專務室的人,其實並不是她,而是由伊藤偽裝的河村。接著由鬆本偽裝伊藤,製造出9秒鍾的空白時間。這段時間內,真正的河村其實一直沒有離開過專務室。”榎本看著表問道。

“對,若果真如此,那麽她就能在社長室內待上整整42秒。或許這就是事先計劃好的殺人所需時間。”

“所以,這三個秘書其實是同夥?”

“對。這是一起由三個秘書合謀的共享時間謀殺案。”

榎本聽得瞠目結舌:“關於第二次進入專務室的原因,河村忍是如何解釋的?”

“她說落下了幾份需要讓專務批示的文件,所以又折回去了。不過,對秘書來說,這種借口一般不會被人識破吧?我想問的是,這種手法在現實中具備可操作性嗎?”

“這個嘛……虛擬世界裏倒是常出現換裝,但在現實世界中操作,我覺得還是相當有難度的。”

“我也思考過這個問題。不過,她們三個有與生俱來的優勢。”純子身體前傾繼續說道,“三個人的身高都在157~163厘米,胖瘦適中,穿的高跟鞋也都是偏黑色的相似款。僅通過監控器畫麵應該很難分辨出她們,隻能通過服裝、發型和眼鏡來區分。如果她們再刻意模仿對方的姿態和走路姿勢,應該就能成功躲過所有人的視線。”

可以看出,河村忍不戴眼鏡,留著一頭短鬈發。案發當日,她上身穿一件襯衫,外麵套著針織背心,下半身穿的是一條長度及膝的裙子。走路時步幅較大,昂首挺胸。

鬆本沙耶加也不戴眼鏡,留著一頭發尾微翹的短發,案發當日身穿一套褲裝西服。走路速度慢,微微有些內八。

伊藤寬美是三人中唯一一個戴眼鏡的人,紮著長度中等的馬尾。案發當日身穿一套寬鬆的裙裝西服。走路時步幅較小,但速度很快。

“隻要準備好幾乎完全一樣的服裝、眼鏡和假發就可以了。怎麽樣?是不是很簡單?”

“……可是,就算監控器的畫麵很模糊,拍到臉部的話也一樣會被發現啊。這三個人在長相上毫無相似之處吧?”

“這就是整個手法的巧妙之處了!”純子說到這裏停了下來,叫來服務員後點了一杯側車雞尾酒。

“仔細看這張表就能知道,絕對不能暴露麵容?——?需要換裝的時間點其實隻有A、B、C這三處。其他的五個時間點都可以毫無顧忌地露出真容。A和C位於專務室前,B則位於社長室前,這一計劃的精妙之處就在這裏。”

“什麽意思?”

“設置監控器的目的,是為了查看三間辦公室的入口吧?所以,中間的副社長室門口就是監控的聚焦處。而監控器與專務室之間尚有一段距離,拍攝下來的人物表情或姿態也就沒那麽清晰了。隻要背過身,或稍微拿文件遮擋一下,就能輕易蒙混過去。如果是社長室門口,隻要在經過那裏時盡量貼著牆壁走,從監控器的正下方走過去,應該就不會被拍到臉部了。”

“可是,監控器是能夠自動對焦的,再說了,這種走法不是很奇怪嗎?更何況她們必須在短短的六七秒鍾內完成那麽複雜的換裝,難度是不是太大了些?”

“這有何難?全程總共隻需要換裝四次即可,而且鬆本沙耶加一人就占了三次。對於她這位快速換裝舞台劇的主角來說,還不是小菜一碟?”

純子一臉期待地看著榎本,然而對方的反應卻很平淡。

“嗯。我還是覺得不太靠譜……”

“若真是這樣,那些難題也就迎刃而解了。首先是消失的凶器。她們不僅能自由進出社長室,其中兩個人還曾離開過大樓,處理凶器應該不難。此外,門把手上隻有河村忍一個人的指紋,也就不足為奇了。”

“原來如此,不過……”

“除了這些,社長如何被下了安眠藥的問題也能找到答案了。若她們三人真是凶手,不就能輕而易舉地在午餐後的咖啡中下藥了嗎?至於她們說的喝掉剩下的咖啡這一證詞,也就可以忽視了。”

“你不認可這個假設嗎?”

“可以這麽說吧。我不覺得這會是真相。”

“理由呢?”純子繼續追問。

“首先,她們隻是三個普通的上班族,冒著走鋼絲般的巨大風險殺人的動機是什麽?其次,對人行動的衡量,與對機器人動作的研究有很大差別。哪怕時間從十八秒延長到四十二秒,從心理層麵來說,一個普通人也做不到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殺掉一個人吧?”

“……或許,你說的是對的。”

純子喝了一口側車,榎本的話讓她輕鬆不少。其實,她自己也非常不願意對同樣身為女性的秘書起疑心。或許,純子也很希望榎本能澆滅自己心中的那團懷疑之火吧。

“青砥律師,你聽說過切斯特頓寫的短篇小說《隱身人》嗎?”沉默片刻後,榎本突然開口道。

“看過,我也曾是個推理小說愛好者。隻不過不太記得故事內容了。”

“一個男人在自己的公寓內被殺。案發當時,通往房間的樓梯及道路上都站有監視者。可凶手不僅能自由出入房間,甚至還順利地帶走了屍體。凶手到底是如何做到不被任何人發現的呢?這就是貫穿整部小說最大的謎團。”

模糊的記憶逐漸蘇醒。那個凶手,好像是……

“你覺得這次的凶手也使用了類似的手法?”

“不。那個方法在現代的日本根本行不通。”榎本將琴湯尼拿到嘴邊,“不過,這部小說倒是讓我聯想到了這次的案件。凶手想要進入社長室,就必須從監控器前經過,那就一定會被查看監控畫麵的保安看到,同時也一定會被留在錄像帶中。但凶手都成功躲過了,這不就是現實版的《隱身人》嗎?”

純子也想起了那部十幾年前看過的小說。

“說起來,布朗神父的助手弗蘭博,不就是個金盆洗手的江洋大盜嗎?”

“這個情節可以忘掉!”榎本麵無表情地說道,“不過,最讓我感到神奇的,是《隱身人》中的那位被害人。他也曾通過開發家用機器人賺了個盆滿缽滿,甚至案發現場也出現了機器人。”

這簡直就是對現實案件的預言啊。這可是一部九十多年前的小說,作者切斯特頓在那個年代就使用了如此異想天開的設定,真是難以想象。

“等等,我一直都覺得凶手其實已經被人看到了,隻不過借助巧妙的偽裝沒被發現。而你認為沒有人能看到凶手,對嗎?”

“是的。”

“這要如何做到?難道凶手穿著天狗的隱身蓑衣?”

“據說美國已經開始研究軍事專用的隱身外套了。”

“如果一個從科學角度來看不可能消失的東西消失了,那問題就應該出在看的那一方。如果看的那個人沒有看到本該看到的東西,你覺得原因會是什麽?”

“別賣關子了,凶手到底是誰?”

榎本靜靜地看著純子:“昨天晚上我就在想,凶手會不會是澤田正憲呢?”

“……澤田??”純子一臉疑惑。

“案發當天值班的保安,也就是查看監控器的人。如果是他,就完全有能力換掉錄像帶。但是今天我用同樣的機型做了一次驗證,發現很難在不留下任何證據的前提下修改錄像內容。”

“問題出在哪裏?”

“首先是無信號檢出功能。監控器的傳輸畫麵一旦中斷,那棟大樓的錄像機和Frame?Switcher就會發出告警的聲音,屏幕上也會顯示中斷前的靜止畫麵,並不斷閃爍‘VIDEO?LOSS’(畫麵丟失)的字幕。無信號檢出運行後必定會留下關於監控器編號、日期、時刻等要素的告警記錄,且無法被消除。”

“所以呢?”

“錄像完成後,如果想修改錄像帶的內容,就需要用到專門的設備,還得花不少時間,所以這個方法不適用於本案。因此就隻能在錄像中的某個時間點,將其切換為事先準備好的其他錄像。但在這種情況下,就必須先切斷監控器傳來的畫麵。雖說如果可以事先做好對電纜分支的工作,的確能實現畫麵的瞬間切換,但警方那邊傳來的消息顯示,電纜是完好無損的。所以,除非凶手先拔出BNC插頭再切換,否則一定會觸動無信號檢出功能。”

純子很驚訝,眼前這個男人到底從哪裏得到的消息?

“其次,就算凶手真的成功做到了這一步,但錄像帶上的時間變化是根本無法偽造的。在西側走廊盡頭的外部樓梯門上,有個采光用的毛玻璃小窗,白天時陽光會從這裏照進來,走廊上的陰影長度則會隨時間、季節等因素產生變化。關於這一點,我也問過警方了,對方表示沒有在案發當天的錄像帶中發現任何異常。”

“看起來,你在警方那邊也有點兒臉麵嘛。”純子語帶諷刺。

“可這不就表示,到頭來,我們依舊沒有任何進展?”純子非常失望,拿起側車一飲而盡。

“那倒未必。你方才的話倒是給了我重要的提示。”

“提示?”

“我覺得,凶手在打造密室時,用的應該是偷取時間的手法,雖然與三位秘書快速換裝的手法略有差別。”

“偷取時間?”純子聽得目瞪口呆,想繼續追問,卻不知該從何問起。

“行了,別吊我胃口了,趕緊告訴我吧,你是不是猜到凶手是誰了?”

“嗯。”榎本微微一笑。

“或許,是聖誕老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