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V 看護機器人

魯冰花電子工業研究室坐落於築波市。據說,它之前借用了合作夥伴——大型家電製造商研究所的部分辦公室,去年終止合作後,便搬到了這棟雲集了高科技風投公司的大樓內。這裏的辦公空間隻能算小巧雅致,不過比總公司所在的大樓更新、更美。

純子向前台說明來意後,對方表示此刻有雜誌社的人在采訪。

“真是不好意思。因為雜誌社的人遲到了一個多小時,所以這會兒才剛開始。”前台的女孩非常誠懇地道歉。她的姓名牌上寫著椙田,純子覺得她應該與自己年紀相仿。女孩五官端正,像個學生般用皮筋紮著頭發,看起來應該是素顏。

純子看了看時鍾,這會兒剛過十一點,估計還得再等一兩個小時。雖然在這裏無所事事地等著有些蠢,但在她看來,築波無異於陸地上的孤島,沒有什麽地方可去。

“是關於看護機器人的采訪嗎?”榎本問道。

“是的。二月的一個特刊,名為《機器人與人的共存》。”隨後椙田有些自豪地說出了一個聽起來頗有硬派風格的月刊名。

“我們可以旁聽一會兒嗎?采訪內容說不定和我們想問的問題有所重疊,這樣大家都能節省一點兒時間。”

“啊,這……”椙田看上去有些為難。比起調查謀殺案這種棘手的事情,公司當然更看重能在媒體前展現自己的采訪活動。不管怎麽說,作為接受采訪的一方,對雜誌社難免會更客氣一些。

“就讓我們以總公司派來的人的名義旁聽一會兒吧?我們絕對不會插嘴的。”純子也在一旁幫腔。月桂葉公司應該向他們提出過盡力協助調查的要求,更何況,理虧的應該是遲到的雜誌社啊。

“那好吧。請隨我來。”椙田領著二人走到裏麵的房間,敲了敲門。

門打開後,一個約三十疊的大房間映入眼簾。房間正中央站著幾個人,此刻他們不約而同地看向門口。

純子的視線一下子就被眾人前方那台像帶著兩隻長臂的手推車一般的機器吸引。想必那就是原先放在社長室裏的看護輔助機器人?——?魯冰花五號。

椙田走到一個穿著工作服、貌似擔任介紹者的男子身邊說了幾句話,或許是在說明純子二人的來意。

男子聽罷看了過來,純子微微點頭致意,但對方毫無反應。

“那就請吧。開發負責人岩切先生正在講解,二位可以到前麵旁聽。”椙田回來後小聲說完這句話,便迅速退出了房間。

純子覺得有些尷尬,看樣子自己不太受歡迎啊。二人走到一個能聽到講解內容又不顯眼的位置站著。

“……剛剛的問題還沒有回答完,不過比起語言說明,還是親眼看看機器人抱起被看護者的操作更直觀些。”岩切的聲音比較粗獷。開發負責人大概類似於課長的職位。他頂著一頭鬈發,發質看上去比較硬,厚厚的鏡片後藏著一雙犀利的小眼睛,健碩的體格不像研究人員,而更像技術專家。

“這是控製盒。”岩切拿起連接機器人和電線的金屬盒,盒子表麵除了幾個開關,還有兩根手指操控的操縱杆,看上去就像是遙控飛機的操控裝置。

“魯冰花五號尚為原型機,所以暫時使用市麵上常見的十頻道遙控器。我們計劃正式投產後改為設有專用編碼的遙控器,操作起來就如空調遙控器一般簡單。”

岩切按下遙控器,魯冰花五號發出一陣低沉的響聲。與此同時,上方的麵板亮起,傳來低沉輕柔的女聲:“我是看護機器人魯冰花五號。我可以協助被看護者移動、乘坐輪椅以及沐浴等。當前電量為百分之百。”

魯冰花五號上方的麵板上隨即出現引導界麵,這樣就能選擇下一步的操作了。

岩切對此沒有理會,而是繼續用大拇指的指腹控製著操縱杆,魯冰花五號開始慢慢前進了。魯冰花五號的底部就像一個大型電動輪椅,隻不過六角形的底座上沒有安裝車輪,而是嵌著六顆圓球。

“魯冰花五號的上部是可旋轉的,下部可以朝前、後、左、右任意方向平穩移動。雖然不能爬樓梯,但可以輕鬆越過二三十厘米高的台階。在抱著被看護者的情況下,高度不超過五厘米的台階,也是可以安全越過的。”

看護機器人緩慢地橫穿過整個房間,來到一張床前,**躺著一個穿著睡衣的真人尺寸的假人,是那種類似汽車碰撞實驗中使用的假人。機器人走到床前,停了下來。

“接下來,準備抱起被看護者。”岩切說完,看護機器人就舉起了兩隻長長的機械手臂。機械手臂關節的彎曲方向與人的相反,是手肘朝上。隨著油壓活塞的緩慢移動,機械手臂的前端慢慢地靠近假人。

“請注意觀察機械手臂前端的導向裝置。”岩切指著位於粗大機械手臂前端的一處彎曲天線的部分說道,“這個導向裝置由一種非常柔軟的材料製成,完全不用擔心傷到被看護者。它內部的傳感器具有人手指般的靈敏性,可以自動找到插入機械手臂的最佳位置。”

看護機器人的兩條導向裝置分別插入假人的背部及膝蓋下方,接著粗大的機械手臂平順地插入假人的身體下方。導向裝置穿過身體後向上翹起,輕柔地抱住了假人。

“可以抱起來了。”岩切隨即控製操縱杆,隻見看護機器人緩緩地抬起了假人。平麵狀的機械手臂可以緊密貼合背部,毫無安全方麵的擔憂。

“接下來要移動了。對了,這個假人雖然看著很輕,實際上重量和我差不多,足有八十千克呢。”

看護機器人用雙臂抱著假人,開始慢慢移動。

“魯冰花五號每秒都會對重心的位置進行二十次測量,並與標準範圍進行對比,稍有偏離便立即修正,因此完全不用擔心它會失去平衡。從設計上看,魯冰花五號可以抱起三百千克以內的被看護者。”

所有的參觀者都被驚呆了。

“接下來,請它演示一下沐浴輔助功能吧。”

看護機器人朝著房間角落的浴缸方向移動,目測移動速度不到時速兩千米。

“沐浴輔助是個很耗體力的工作,至少需要兩位看護者共同進行。從將被看護者從**抬起,到將被看護者放進浴缸的過程,需要多次使用台麵過渡,連被看護者也會感到不勝其煩。但是,隻要使用魯冰花五號,就可以變成這樣?——?”

移動到浴缸前的看護機器人停下腳步,開始放下雙臂,動作比抱起被看護者時更加緩慢。

“魯冰花五號完全防水,機械手臂更是可以直接泡在熱水中。當然,傳感器也具有水量監測功能,所以即便操作者偶有疏忽,也無須擔心被看護者會有溺水的危險。”

“這真是個偉大的機器啊。隻不過安全這種事,沒有絕對的萬無一失吧?”一位手上拿著筆記本、記者模樣的中年女子高聲提問,岩切的臉色頓時就不好看了。

“在安全性方麵,我們已經考慮過所有可能發生的情況,我認為不會有問題。”岩切的語氣很不友善。

純子這才明白,這裏的凝重氣氛,與自己的突然闖入其實並無關係。

“但再完善的係統,隻要是由人來操作,就不可能絕對不出錯吧?”

“我在一開始就說過了,人發出指令,由機械來執行的組合,在工學上最不容易發生錯誤。即便不是如此,也至少不是容易出問題的組合。魯冰花五號是百分之百自控型機器人,隻要沒有接到抱起、移動、放下被看護者的指令,就不會做出任何行動。因此,完全無須擔心因為程序漏洞或誤操作而讓被看護者遭遇危險。”岩切已經非常不耐煩了。

“大家都看到了吧,結果還不是要依靠人操作遙控器嗎?”中年女子的語氣中帶著些許惡意。

“並不是。”岩切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這個女人,似乎想不到她會問出這種問題,“魯冰花五號會在理解了人的指令後,結合由兩百多個傳感器傳回的信息,對安全性做出判斷,然後才會做出行動。若它判斷存在危險,就會拒絕指令,停止行動。”

“但說到機器,大家難免擔心運行故障吧?”

“的確如此。不過就算發生事故,也隻會在特定的情況下。首先,人要發出會對被看護者造成危險的異常指令;其次,安全程序必須恰好出現故障,無法辨別這一指令的危險性,導致直接執行。”

岩切操作控製盒,看護機器人將假人從浴缸中抱起後緩慢後退。

“我們可以試試命令機器人將被看護者摔到地上。”

岩切撥弄操縱杆,雖然按了好幾次按鈕,但機器人始終毫無反應。

“誠如各位所見,在傳感器確認到能夠支撐身體的台麵前,是不會在高處鬆開被看護者的。”

緊接著,他又快速撥弄控製盒下達指令,看護機器人雖然有所行動,但速度比岩切的手指速度慢多了。

“魯冰花五號無法快速行動,所以無法執行給被看護者造成危險的錯誤指令。”

機器人慢慢靠近牆壁。

“接下來,我們試試讓機器人徑直撞向牆壁。”

屋內氛圍突然大變,所有人都屏氣凝神地盯著機器人。

不過,越接近牆壁,看護機器人的前進速度就越慢。就在假人頭部如蝸牛接吻般緩慢貼上牆壁的前一刻,機器人完全停了下來。

“在移動被看護者的時候,最容易出現的意外就是摔落和碰撞了。為此,我們在魯冰花五號的身上安裝了多個紅外線傳感器和超聲波傳感器,可以準確測量機器與牆體間的距離,並緩慢減速,保證接觸時速度降為零。不僅如此,一旦機器臂上的震動傳感器感受到衝擊,哪怕極其微弱,也會立刻停下來。”

說到這裏,岩切一臉溫柔地把手搭在魯冰花五號上。魯冰花五號的音效似乎被關掉了,液晶屏上則開始閃爍“危險操作”的警告畫麵。

“請允許我再重複一遍,魯冰花五號隻能進行緩慢的移動。所以,隻要不是惡意操作,就不可能出現機器人傷害被看護者的情況。即使真的出現惡意操作,電腦也會在感知到危險後拒絕接受指令。那種幾乎不可能出現的操作失誤和安全程序故障,這兩種偶然情況同時存在的概率,應該趨近於零吧。”

“明白了。雖然在安全方麵做不到百分之百可靠,但姑且做好了充足的預防。”中年女子似乎被岩切的氣勢震懾住了,撇了撇塗了一層薄口紅的嘴唇。

“回到人與機器人共存的話題。就算你們在物理層麵上進行了周密的安全防範,那麽在心理層麵上呢?”

“心理?什麽意思?”岩切一臉疑惑。

“換句話說,被看護者也是個人,一樣是有心的!”

“那還用說嗎!”岩切的忍耐似乎已經到達極限。

“是這樣嗎?如果用機械設計的眼光來看待看護這個充滿人性化的領域,甚至對動作也進行了一定的還原研究,那就一定會引發另一個不容小覷的問題?——?被看護者的心理問題。”

“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不明白嗎?簡單來說,就是老人會如何看待被機器人照顧這件事呢?被‘叉車’舉起、移動、放下,這的確讓看護者省了不少力氣,輕鬆了很多。可是被看護者呢?他們如一件物品般任人擺布,還有尊嚴可言嗎?關於這個問題,不知道貴公司是怎麽考慮的呢?”

真夠陰險的,純子心想。向對方施壓、激怒對方後套出對方的話,大概是她的慣用伎倆。說到底,她這個問題隻是披著弱勢群體立場上的人道主義的外衣,故意發出的無意義刁難罷了。她大概發覺自己在技術層麵上已經毫無勝算,便打算將戰場轉移到感性的情緒層麵。而岩切可能並不擅長這些。

“關於這個問題……”岩切拿出手帕,擦去額頭上的汗水。

“原來貴公司還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啊?那好吧。不過這裏畢竟是研究技術問題的地方……”

“可以打斷一下嗎?”純子舉手示意,中年女子驚訝地轉頭看了過來。

“正如您所說,這裏隻會對看護機器人的技術問題進行研究,而倫理或是心理方麵的問題,則屬於總公司月桂葉的研究範疇。”雖然承諾過絕不插嘴,但純子還是忍不住開了口。倒也不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隻是有些看不下去了。

“你是?”

“我今天是代表月桂葉過來的。”

這個說法,就如同一個推銷滅火器的人打著消防署代表的名號一樣。榎本瞪大了眼看著純子。

“月桂葉在全國擁有兩百多個服務中心,一直在看護服務的最前線。現在我們遇到的最大問題,是看護者的體力負擔。抬起或移動被看護者是一件非常辛苦的工作,更何況,現在有些老人的體重還不輕。所以不少看護者都有慢性腰痛的毛病。魯冰花五號可以為看護者的健康提供有力保障。”

“這一點我已經了解了。可是被看護者會怎麽想呢?怎麽能像對待物品一樣,用機器來對待他們呢?難道不該更人性化地對待他們嗎?”

“導入魯冰花五號後,看護者的體力負擔就能得到減輕,那麽他們在照顧老人方麵就能做得更細心一些,人性化的程度自然也會隨之提升。”

“可是被當成物品對待這件事,總是難免讓人覺得不舒服……”中年女子又撇著嘴移開了視線。

“是的,我知道現在有一些反對‘機械浴’的聲音。如您所說,若是像炸天婦羅一樣將被看護者丟進浴缸,的確是對人性化的忽視。但是,每位被看護者的身體狀態都不同,在被看護者的能力範圍內協助其自行沐浴,也是看護者應該做的事情。”

“你的這個說法,不是與機器人看護矛盾嗎?”

純子搖搖頭:“在被看護者中,也有一些是完全不能行動的。開發魯冰花五號的初衷,就是為了讓這些人擁有一個更安全、舒適的沐浴環境。”

“而對於有能力支撐自己身體的被看護者,機器人就猶如一台簡易的升降機,可以輔助他們坐進浴缸。”岩切補充道。

“其實,許多被看護者都會因為自己給看護者造成了身體負擔而自責,尤其是肥胖的人。但如果對方是機器人,就完全不用自責了。”

純子的話讓中年女子陷入了沉默。

“也許因為日本人一直相信萬物有靈,所以大部分人都不排斥機器人。比如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工業機器人被導入汽車生產線的例子就很有代表性。當時的那些操作員別說排斥了,甚至還為各個班組的機器人一一取了名字呢!這在歐美國家,應該算是個難以想象的場景吧。人們很自然地將簡單工作交給了機器人,而人則專門負責精密複雜的工作。”

“看護用和工業用的機器人,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嘛……”大概發現勝敗已定,中年婦女不甘地嘀咕了一句。

“即將成為老年人的這部分人群,大都是看著《鐵臂阿童木》之類的漫畫長大的,相信他們對機器人會有濃厚的興趣與親切感。我們都覺得魯冰花五號定會受到大家的喜歡。”

純子微笑著做了總結:“這不正是機器人與人的共存嗎?”

待雜誌社的采訪人員默默收拾好離開後,岩切看向純子和榎本。

“您是律師吧?是月桂葉的顧問嗎?”岩切看著名片問道。

“不是,我隻是在協助法律顧問藤掛律師……不好意思,我剛剛多嘴了。”

“沒有的事。您說得很好。”岩切的臉上寫滿了無奈,“那種先入為主的無知理論荼毒了不少人,真是心累。說什麽機器人與人的共存,主題倒是很偉大,結果還是絲毫不願意接受新事物,依舊固執地認為機器冰冷無情,隻有人的雙手才是溫暖的。”

其實,純子這麽做隻是受能言善辯的本性驅使,並沒有想太多。

“話說回來,您很了解機器人啊!”

“都是臨時抱佛腳,剛剛的話基本都是現學現賣。”

“不不不,真的很厲害。要是大家都像您這麽想該多好啊。”岩切固執的臉上浮現出笑容。

純子暗自欣喜,想接下來就好辦了。這時,榎本開了口:“我們正在調查前幾天發生的月桂葉穎原社長遇害案。久永專務被警方當成嫌犯拘留起來的事,您知道吧?”

“當然知道。”岩切的表情再次嚴肅起來,“其實剛剛的采訪,也是從這個話題開始的。”

“在您心裏,久永先生是個什麽樣的人?”純子試探性地問道。

“其實專務在公司裏就像一位大總管,他跟著社長四十多年了,我覺得他不會做出這種事。”

“我也相信久永先生是清白的,所以正在調查,看是否有其他人作案的可能性。”

岩切用力地點了點頭。

榎本再次發問:“那麽,我想問問,借魯冰花五號之手殺人可能嗎?”

岩切的臉唰地紅了,下巴也隨之鼓起。

純子真想蒙住自己的眼睛。哪有這麽問話的啊?自己好不容易才緩和了氣氛,對方也願意幫忙了……

意外的是,岩切的聲音十分冷靜:“關於這一點,警方嚴厲地問過我好幾次。我可以肯定,絕對不可能。”

岩切指著看護機器人說:“這並非我作為魯冰花五號的開發負責人做出的感性回答。我嚐試過從工學的角度對其進行論證,結果顯示,這完全不可能做到。”

“聽完您剛才的介紹,我也覺得不可能。”榎本蹲在看護機器人前,湊近主機和機械手臂觀察了起來。

“穎原社長死於頭部重擊。從這一點來看,首先,魯冰花五號的機械手臂雖然可以上下移動,但構造上它做不出任何攻擊他人的姿勢;其次,它並沒有握持凶器的功能,就其外表來看,它甚至固定不了任何東西;再者,魯冰花五號不具備攻擊所需的速度;而且,這個機器人在通過傳感器感知到危險時,會自動拒絕可能對人體產生危害的指令。”

“確實如此。”

“但是,哪怕是任何一個微小的可能性,我們都必須進行確認,比如魯冰花五號抱起社長撞向牆壁的可能性。”

“剛才您也看到了,魯冰花五號的移動速度很緩慢,並且它的傳感器具有阻止撞擊的功能。”

“如果用膠帶把傳感器遮住呢?”

“那麽看護機器人就會做出前方有障礙物的判斷,直接進入靜止狀態。”

岩切從房間後側的工作台拿來一卷膠帶。魯冰花五號全身布滿了針眼大小的傳感器,他在其中一個傳感器上貼了許多層膠帶。

“我們來試驗一下。”貼好後,岩切開始操作控製器。但是看護機器人並未移動分毫,液晶顯示器上再次出現了表示警告的紅色畫麵。

“原來如此。”

“這個傳感器有可能無法識別透明物體嗎?”純子突然想到了這個問題,若果真如此,隻要往那扇窗戶上猛烈撞擊……

“您是指玻璃嗎?”岩切不以為然地笑了笑,“要真是那樣,可就太危險了,誰還敢把它放在家裏啊?看護機器人的傳感器采用了超聲波感應技術,識別玻璃自然不在話下。”

“那麽,安全程序隻會在抱起被看護者時才會啟動嗎?”榎本迅速拋出了下一個問題。

“不是的,安全程序一直處於啟動狀態。所以即便周圍沒有任何人,魯冰花五號也絕對不會執行撞擊牆壁或家具的指令。”

“從剛才的模擬的確可以看出,看護機器人會自動拒絕將社長抱起,再摔到地上的指令。不過,有沒有其他方法可以讓魯冰花五號誤認為前方有台麵呢?”

“其實這個問題我也思考過。”岩切搖了搖頭,“但是確認前方是否有安全台麵的,並非單個傳感器。首先,多個超聲波傳感器同時確認前方是否有足夠大的台麵用於安放被看護者;其次,當看護機器人緩慢地放下機械手臂時,手臂下方的壓力傳感器隻有在確認台麵確實存在之後,才會緩慢轉移重量,整個過程中,隻要台麵稍有晃動,操作就會立即中止;最後,看護機器人在確認台麵完全能夠承受被看護者的身體重量後,才會收回機械手臂。”

那這個可能性就不存在了,純子心想。看樣子這套安全程序確實非常嚴謹,充分考慮了各種風險。這麽說來,想要同時騙過所有傳感器完全不可能。

“我也有個問題想請教。如果凶手是通過操縱魯冰花五號來殺死社長,那他是在哪裏進行操控的呢?若是在同一個房間裏,他完全可以自己動手吧?”岩切的反問十分尖銳。

“是的。關於這一點……嗯,這也是一個關鍵點。”榎本用手撐著下巴。

“可不可以在隔壁或是同一個樓層的其他地方,通過遙控器操控魯冰花五號?”

“我沒有試過。不過如果隻隔著一道薄牆,應該可行。哪怕信號發射器發出的信號再弱,隻要稍加改造就能不斷增強。可問題在於,凶手如果不在現場親眼看著,根本就沒法操控啊!”

“您說過,魯冰花五號是自律型機器人吧?那麽,可不可以對它下一條‘移動前方人’的指令,由它自行發揮?”

聽到純子的問題後,岩切輕輕一笑:“當然,從設計上來說,是可以這麽做的。但我們最終製造出來的,就是二位現在看到的,機器人隻要沒有接收到人下達的具體指令,就不會執行任何行動。因為我們覺得,安全始終是高於一切的。”

純子看了看榎本。很顯然,繼看護猴之後,對看護機器人的調查也沒有任何進展。但榎本似乎還未放棄。

“那麽,有沒有可能利用外部黑客技術等方式篡改魯冰花五號的安全程序?”

純子吃了一驚,她壓根兒就沒想過這個可能。

岩切似乎早就想到了這一點。

“這是完全不可能的。為什麽這麽說呢?”岩切指著看護機器人的屏幕和鍵盤解釋道,“魯冰花五號的內部搭載了高性能電腦,未來可以通過網絡來輸送聲音和畫麵信息並進行操作,但目前還不能連上網絡。”

“那會不會有人偷偷加裝了設備,然後通過無線局域網或個人手持式電話係統來連接網絡呢?”

“很難。因為魯冰花五號的身上不帶任何插槽,如果想要連接其他設備,就必須先打開這裏。”

岩切從胸前的口袋中拿出一串鑰匙,將一把棒狀的鑰匙插入位於看護機器人背麵的小圓孔中。蓋子打開後,隻見裏麵插著三塊類似於計算機電路板的綠色電路板。

“如果不打開這裏,就絕對不可能通過電腦刪除或篡改魯冰花五號的安全程序,哪怕暫停都不可能。”

“程序是寫在哪裏的呢?”

“主板的ROM(隻讀存儲器)裏。”岩切指著電路板上的黑色零件。

“所以,如果想要修改程序,就得使用ROM編程器,或是將ROM整個換掉,對吧?”

岩切搖搖頭:“這是無法重寫的一次性ROM。而且為安全起見,這裏用的是一旦撕開就會留下痕跡的封條,所以這兩種方法都行不通。案件發生後,我曾確認過封條,絲毫沒有被人撕開過的痕跡。除此之外,慎重起見,我們全體組員對程序進行過重新確認,也沒有發現任何異常。”

開車返回的途中,榎本沉默了好一陣子,想必大腦在飛速思考。

“你是怎麽想的?”安靜的氣氛讓純子有些受不了,便先一步開了口。

“看起來,看護機器人作案的確有難度。”榎本一副不想就此放棄的口吻,“首先,想要摧毀魯冰花五號的安全程序,幾乎是不可能的。如果想對這個程序做手腳,就必須直接在主板上操作,而後蓋需要使用堀商店產的三叉戟狀鑰匙打開,這種鎖可不是輕易就能撬開的。再加上ROM的封條也是個難題。此外,還有一個更主要的問題——凶手哪有那麽多時間恢複被他修改的程序或替換過的ROM呢?”

“如果凶手真的采用了這個方法,那這個人隻能是副社長,或是那位岩切先生……”

“嗯。發現社長遺體後,副社長單獨待在社長室內的時間隻有一兩分鍾吧?”

“是的。這點兒時間應該不足以毀掉證據。”

“那就可以先排除他了。至於岩切先生,他具備幾個非常有利或者說非常不利的條件。首先,他是鑰匙的保管人;其次,關於ROM的封條,隻要從一開始就貼上不會留下痕跡的贗品,就不會被發現;最關鍵的是,案發後對魯冰花五號進行檢查的,就是他本人。”

“可是,他不是說是全體組員一起檢查的程序嗎?”

“這一點還得查證一下。”

純子點點頭:“我會去確認的。”

“我突然想到,魯冰花五號的安全程序會不會從一開始就被植入了錯誤程序?比如,隻要輸入一串魔咒般的密碼,部分功能就會失效。這樣一來,即便在事後接受係統工程所有人員的確認,也有可能躲過所有人的目光。要真是這樣,凶手就隻能是岩切先生,或是魯冰花五號的開發成員了。”

他居然能想到這一點,純子不由得生出了幾分欽佩,但同時又覺得他這哪裏是疑惑啊,簡直可以說是妄想了。

“……不過,即便真是如此,最主要的問題?——?凶手究竟如何利用魯冰花五號來殺人還是沒有解決。即便壓根兒就不存在那個安全程序,我依舊想不明白到底該怎麽用機器人殺人。”

“關於這一點。”純子有些猶豫地開了口,“雖然目前還不是很明確,不過我覺得應該有辦法。”

“真的嗎?”榎本驚訝地看了過來。

“嗯,隻不過我現在還不是很確定……而且還有一個問題我一直想不明白,凶手究竟在哪裏操控的魯冰花五號呢?”

“我能想到的方法有三種。”榎本倒是一臉漫不經心。

“啊?”

“第一種是連接網絡操控。剛才我發現,魯冰花五號的屏幕上有一個網絡攝像頭,這是為將來傳輸畫麵準備的。隻要能打開蓋子連上網絡,這個就是最簡單、最實際的方法了。”

“可是,要怎麽連接設備呢?”

“嗯……我目前還不知道凶手要怎麽撤掉轉接器或調製調解器之類的設備。不過,如果凶手用的是網絡,就一定會留下接入記錄。凶手既然能做出如此周密的犯罪計劃,應該不會選擇使用可能留下犯罪記錄的網絡。”

“是啊,我也這麽認為。”

“第二種是使用無線攝像頭。隻要事先在社長室內安裝一個偷拍用的針孔攝像頭,就可以在看到現場畫麵的情況下操控機器人了,這個做法的難度應該不大。”

“可以在其他地方操控機器人嗎?”

“岩切先生說過,無論是輸出還是輸入的信號,都可以不斷增強。至少在同一樓層中操控機器人完全沒問題。”

“但這種情況也麵臨著類似的問題——該如何撤掉攝像頭呢?”

“嗯,這是目前最大的難題。”榎本伸手拿起一罐咖啡,喝了一口。

“然後呢?第三種方法是什麽?”

“這個等到了六本木中央大廈後再說給你聽,對照現場說明會比較容易理解。對了,跟我說說你想到的作案方法吧。”

純子雙手握著方向盤,雙眼目不轉睛地看著前方。此刻,常磐高速公路上的車流量很少,車輛疾馳而下的沙沙風聲,聽著十分悅耳。

“怎麽說呢……其實我自己也沒徹底想明白。我隻是覺得凶手應該是個非常聰明且做事謹慎周密的人。那麽,即便他在殺人計劃中使用了魯冰花五號,也應該十分清楚機器人的功能限製,所以隻會將其作為整個計劃中的一枚棋子。”

“……繼續說。”

“聰明人常用意想不到的方式使用身邊的物品,例如用繩子吊把剪刀當鍾擺,再比如用蓮藕的孔洞和水滴組成鏡片。不過這隻能算是偶爾的靈光一現。真正的天才,可以輕鬆地將這些靈光碎片結合成一個整體,從而完美地實現自己的計劃。”

“然後呢?”

“我想說的是,凶手應該不會將凶器綁在機械手臂上,因為這個做法還是有一定的風險。他會讓魯冰花五號做的,應該是這個機器人毫不費力就能做到的事情。”

榎本用力地點了點頭。這讓純子得到了很大的鼓舞,便繼續說道:“魯冰花五號絕對能做到的事情,應該就是搬運穎原社長的身體吧?”

“是的。等到社長不省人事後,凶手就可以隨心所欲地移動社長的身體了。”

“問題是要如何殺害社長呢?如果魯冰花五號無法直接下手,那應該是有其他的準備吧?”

“有意思……有哪些可能的方法呢?”

“……也許是先讓社長緊挨著書桌趴下,然後在書桌邊緣放一個底部半懸空、輕輕一碰就能掉落的重物。接著隻要讓魯冰花五號輕輕碰一下,重物就會失去平衡而下落,並直接撞擊社長後腦勺,造成其死亡。”

榎本想了好一會兒,終於開了口:“這個想法很有意思,說不定方向性上是對的,而且能合理說明撞擊力道較弱的原因。可是,即便社長的腦部動過手術,也不至於這麽輕易就被殺死吧?”

“說的是啊……”純子很沮喪。

“要是放在兩小時懸疑劇裏也許說得通。這種暴擊致死的方式,試上一百次,說不定真能成功一次。問題是這個方法的不確定性太高了,不像聰明凶手會采用的手法。”

純子腦中忽然閃過一道靈光。

“如果真是這樣,案發現場會留下足以殺死穎原社長的凶器吧?能夠精準定位,還能讓重物落下的東西……”

純子的腦中浮現出類似斷頭台的機器。

“如果真有這種機器,就隻要利用魯冰花五號將穎原社長的頭部移到機器下方就好了吧。”

“那得是個巨型機器吧?作案結束後,凶手又該怎麽帶出去呢?”

“嗯,又是處理凶器的問題了……”

純子猛踩了一下油門,把前方龜速前進的麵包車甩在了身後。

“太難了。一個撞擊麵平坦且具有一定重量的凶器,還有一台能夠保證凶器在正確位置落下的機器,最終還都如一陣輕煙般從犯罪現場消失了……”榎本小聲地自言自語。

如一陣輕煙。

“會不會是一塊巨大的幹冰?”

榎本輕笑。

“這總比被鬆鼠襲擊來得現實一些。”

從常磐高速轉進首都高速公路後,他們就變得寸步難行了。如果忽略物理距離,單純以行車時間來計算,東京的占地麵積遠不止地圖上標的那麽大,絕對稱得上是史上空前的超大型都市。

過了四五十分鍾,前麵的車終於開始移動時,純子的手機響了。想想現在承接的這個案件,看樣子該把這首Killing?Me?Softly?with?His?Song的來電鈴聲換掉了。她看了看手機屏幕,上麵顯示的是今村的名字。

“喂?”

“是青砥嗎?你現在在哪兒?”

“正從築波回東京,大概快到六本木了。”

“正好。我正打算開個會,談談辯護方向的問題。”

“就我們兩個人?”

“當然不是,藤掛律師也會參加。另外,我還邀請了月桂葉的穎原先生,一共四個人。”

純子甚至懷疑自己聽錯了。

“什麽?還邀請了外人?”

“嗯。不過也不算什麽正式會議啦。畢竟如果隻有我們幾個人,信息可能不全麵。”

“等一下,萬一我們和對方利益衝突呢?”

“怎麽會呢?如果專務能無罪釋放,月桂葉就能避免企業形象受損。同樣地,我們也不會為了公司利益而損害專務的利益吧?”

“萬一真凶是副社長呢?”

二人不約而同地陷入沉默。

“這是開玩笑吧?”

“怎麽,你就這麽信任他嗎?”

“他的不在場證明可是無懈可擊的啊。”

“不管是不在場證明還是密室,遲早都會被攻破的。”

電話那頭傳來了一聲長歎。

“好吧,總之你先過來吧。如果實在不願意,就我們三個人談。或者,你可以在認為不該當著外人繼續談論的時候停止話題,如何?”

“在哪裏開?”

“月桂葉十二樓的高管會議室。”

純子看了看左邊,發現車剛開過全日空飯店。

“行,我這就過去,大約十分鍾後到。”

“好的。不過,我理解你全身心投入的心情,畢竟這個案件確實離奇……”

這邊的純子已經掛斷了電話。

她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開車上,想借此平複一下自己的心情。榎本似乎察覺到了,便也沉默不語。

“好。”

“我得先去十二樓和他們談談。”

“那我先自己調查一會兒,你那邊結束後打我電話。”

到達六本木中央大廈時,太陽已經開始西沉。在地下停車場停好車後,純子先下了車。回頭一看,榎本還坐在車裏磨蹭著,好像換上了原本塞在波士頓包裏的西裝。

“這是做什麽?”

榎本一邊係著領帶,一邊下了車,手上隻拎著一個公文包,看起來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上班族。

“我的東西可以放在車上嗎?”

他似乎並不打算去十二樓,也不知道他想查哪裏。

“請便,隻要沒有貴重物品的話。”

“那就一會兒見。”

雖然很好奇榎本到底想做什麽,但上麵還有三個可能早已暗地裏達成協議的男人等著自己呢。純子用深呼吸調整了一下心情。

撥通今村的手機後,她發現對方早就在上麵等著自己了。秘書本打算下樓迎接,不過純子拒絕了。她乘電梯到十一樓後,從內部樓梯爬上十二樓。

副社長秘書鬆本沙耶加早已等候在開著的樓梯門前。

“您辛苦了。”沙耶加露出優雅的微笑,並對純子鞠了一躬。她臉上的妝並不濃,但十分精致,穿著也很得體,不了解的人還真看不出她是個秘書。

副社長讓她做自己的秘書,該不會出於其他目的吧?純子忍不住替她擔心了起來。

“鬆本小姐,您看起來就像個女演員。”

正準備踏進公司的純子對著沙耶加隨口說道,沒想到對方的回答完全出乎純子的意料。

“嗯,其實也可以算吧。”

“也可以算?女演員?”

“嗯。其實我加入了一個小劇團,但沒法抽出完整的時間去排練,所以隻能偶爾演演配角。可就算這樣,我還是很想繼續下去。對了,請您千萬別說出去,畢竟這違反公司規定。”

這麽個大美女,身邊肯定有不少固定的“戲迷”吧。

“是什麽劇呢?可以的話,下次我也想去看看。”

“真的嗎?”沙耶加的臉上綻放著光芒,“最近正好有個下北澤公演,我這兒還有幾張票,這個周末我也會出場喲!”

“我買一張。公演票在身邊嗎?”

“就在櫃子裏,我一會兒先準備好,您回去的時候喊我。”

“好的。”

許是聽到了電梯廳裏的說話聲,今村探出頭看了看走廊。雖然看不到他臉上的神情,但能看出他對純子遲遲不進去的不滿情緒。

“啊,真不好意思,我帶您進去。”沙耶加連忙換回秘書的姿態,快步領著純子進入走廊。

高管會議室位於走廊左側,是社長室對麵那排的最後一個房間。

“打擾一下,青砥律師到了。”

“辛苦了,請隨便坐吧。”

穎原笑著邀請純子入座,自己則坐在了上座的主位上。藤掛律師坐在他旁邊。

純子在隔了兩把椅子的位子上坐下,今村坐在她身後。

“你今天去築波了?”穎原問道。看樣子自己的行動早就全泄露出去了。

“是的,向岩切先生請教了一些關於魯冰花五號的事情。”

“有什麽有價值的新發現嗎?”

“嗯。至少可以確定,魯冰花五號不具備單獨作案的可能性。”

雙手合掌,雙肘撐在桌麵上的藤掛聽到這裏插嘴道:“這個我們從一開始就知道了。我們這兩位律師畢竟年輕,腿腳也利索,我就不行了,我可沒這個精力特地跑一趟築波。”這不是**裸地諷刺自己做無用功嗎?純子聽完氣不打一處來。

“要是打高爾夫球的話,大概多遠都願意去吧?”穎原問道。

“嗯,那就另當別論了。”

兩個老男人的笑聲猶如黑斑蛙在合唱,不能再順著他們的話題往下說了。

“副社長也喜歡打高爾夫球嗎?”

純子一問出口就又被藤掛給打斷了:“穎原先生已經不是副社長了,現已正式接任月桂葉的社長之職。”

“啊,是嗎?”

“今天早上召開了緊急董事會,會上通過了對穎原先生出任社長並擁有代表權,以及久永先生卸任專務職務的決議。”今村在她背後小聲解釋道。純子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打了個措手不及,看起來,隻有自己一個人被蒙在了鼓裏。

“社長之位也不能一直空著。照理說,社長去世後就要馬上任命新社長了。我們之所以等了一個星期,也是因為這起突發事件。”穎原不疾不徐地說道。

“穎原先生就任社長自是理所當然,不過為何要解聘久永專務呢?現在還不能認定專務就是凶手吧?”

穎原笑而不答。藤掛湊近純子補充道:“並非解聘,是他本人提出了卸任申請。可能,想借此與公司劃清界限吧。”

“可是,你們是什麽時候問的久永專務?我昨天見到他時……”

“在你去之前,今村律師就已經和久永先生談過這件事了。”

純子回頭看著今村,但對方移開了視線。

“我甚至認為他早就該這麽做了。更何況,當務之急是要讓法院看到反省的姿態,這樣多少可以改善法官對他的印象。”

“等一下,久永專務他……”

“他已經不是專務了。”

“……他說了自己絕對沒有殺害社長。哪怕將來上了法庭,我也會竭盡全力為他做無罪辯護。所以我實在想不出任何他非要卸任的理由。”純子冷靜而尖銳地反駁道。

“董事會自然有權解聘不稱職的高管人員。之所以采用本人主動要求卸任的處理方式,完全是穎原社長看在久永先生盡心盡力為公司服務多年的分兒上,給他的特殊照顧啊。”藤掛也接過話頭補充道。他的嘴角雖然掛著微笑,眼底卻不帶一絲笑意。

“我當然不是要對這件事發表意見,我隻是不知道久永先生究竟是否說過這句話而已。並且,這也會影響將來的辯護方向。”

“你說得對。所以我今天想找大家一起談談,希望統一一下意見。”藤掛從口袋裏掏出香煙,慢悠悠地點了火。

“我和今村律師討論過了,目前看來,的確隻剩下神誌不清這條路可以走了,不是夢遊症,是那個叫什麽來著?”

“快速眼動睡眠行為障礙。”

“對對對,就是那個。久永先生對穎原昭造先生所做的一切,都是由於睡眠過程中的精神障礙。換句話說,他這是夢境殺人,自然不具備刑事責任能力。”

“請問,這是哪位專業醫師為久永先生做的診斷呢?”

聽到純子的問題後,藤掛扯出一個大大的苦笑。

“久永先生正被拘留著,當然不可能為他做檢查或診斷。隻不過就這次的案件而言,這種可能性是非常高的。可以請一位專家出庭做證嗎?”

“我和安政大學的廣瀨老師已經私下談好了。”

“很好。這個案件的原告和被告都不太懂精神醫學,所以成敗的關鍵就在於哪一方能獲得更多權威支持。剩下的,就是媒體方麵……”

“我反對。”純子打斷藤掛的話,“久永先生堅定地認為自己是清白的。這一點,我在見到他的時候就已經明確地向他確認過了。”

“隻是因為他不記得了吧?”藤掛的臉上瞬間出現了憤怒,不過很快就被自己壓下去了,語氣也極盡輕柔。

“況且,他會這麽說也沒什麽奇怪的啊。再怎麽夢中殺人,殺害的也是對自己而言比親人更重要的人,他做了一件會讓自己悔恨終身的錯事。”

“不,久永先生明確地推翻了這種可能性。他告訴我,自己從未出現過睡眠行為障礙的症狀。”

藤掛的目光瞬間變得犀利無比:“這件事,你跟其他人說過嗎?”

“當然沒有。唯一有可能聽到的,大概就是當時站在我們旁邊監視的警員了。”純子說到這裏才想起,外人穎原還坐在這裏呢。

“總之,有關久永先生的一切言論,一律爛在自己的肚子裏……疾病史的問題不會有太大影響,畢竟也不是每個睡眠行為障礙患者都了解自己的真實情況。”

“那他夫人或是家人也應該知道吧?”

“他們會根據我們的辯護方向來做證的。”

“打擾了。”

沙耶加端著一個盛有幾杯咖啡的托盤走了進來。純子正想伸手接過,那邊的今村已經迅速起身。他的紳士風度,隻會在看到美女時才展現出來。

“沒關係,給我就行了。”

今村接過托盤後,隻拿走了自己的咖啡,然後就把托盤遞給純子了。純子本打算也隻拿走自己那杯,不過考慮到此刻的微妙氛圍,最終還是放棄了這個念頭。她忍著滿腔怒火為穎原和藤掛分別端去一杯咖啡,果不其然,隻有穎原道了謝。

咖啡杯的托盤中放著砂糖和奶精。純子直接喝了黑咖啡,再一看藤掛,他十分自然地放入了砂糖和奶精,然後馬上回到了剛才的話題。隻是這次麵對的是穎原而非純子。

“今村律師和青砥律師雖然還年輕,但也參與過多個大型案件,在刑事辯護方麵也得到了很高的評價。雖說我們事務所主要承接民事案件,但讓他們以助手的身份加入律師團的話,我還是非常期待他們的表現的。”

穎原點點頭:“老實說,我不是沒有掙紮過,不過現在,我很希望你們能幫幫他。他的年紀大了,拜托你們至少讓他免了牢獄之災吧。”

“我明白。我們一定會盡力。”

虛偽!不就是打算定性為神誌不清,好讓公司的損失降到最低嗎!純子正欲開口說委托人可不是這家公司的時候,藤掛轉過來對她說道:“青砥律師就請繼續目前的調查吧。若真能證明凶手是外部人員,那自然是更好的。我們當然也會視具體情況來調整辯護方向。這段時間就先請今村律師著手準備神誌不清方麵的資料,以備不時之需。”

“好的。”今村的聲音中充滿了幹勁。

“冗長的會議是效率低下的體現,今天就此散會吧。”想必看出了純子的強烈不滿,藤掛宣布散會。

純子正暗自琢磨該如何反駁,怎麽能讓他們就此結束?便連忙開口道:“我有個疑問。”

“什麽?”藤掛語帶不快。

“關於這個辯護方向,我們要什麽時候告訴久永先生呢?”

“暫時未定。我剛才也說過,最終的辯護方向還尚未確定。”

“久永先生堅持認為自己無罪,我想他應該不會認同無意識犯罪這個說法。”

“我們後續會說服他的。”

“我會再向他說明一次的。”今村開口道。

“請先等一段時間。”

“為什麽?”

“久永先生雖然看起來已經冷靜下來了,但我覺得這是由他對自己無罪的信念支撐的。他一旦認為是自己殺了社長,一定會瞬間崩潰,甚至還有自殺的可能……”

右手拿著托盤的穎原有些尷尬地笑了笑,看起來應該是他沒拿穩杯子才滑落的。

純子覺得穎原此刻有些不安。為什麽?為什麽在自己說完久永可能自殺後,穎原就突然慌了?

“絕對不能讓這種事發生,請一定要采取防範措施。藤掛先生,可否請您要求警方加強警戒,就說久永先生有自殺的可能性。”

“好的,我會和警方強調的。不過我覺得應該沒問題吧,要是看管的嫌犯自殺,警方也會覺得顏麵無存的。”藤掛似乎也很詫異穎原的異常反應。

到底是怎麽回事?純子很是疑惑,她可不認為穎原雅樹會如此關心久永先生。

一定有其他原因。

沙耶加走進會議室並擦幹濺到桌上的咖啡。

純子無意間看了一眼打翻的咖啡杯。突然,腦中如天啟般閃過一個念頭。

我知道了!

純子呆立在當場。

利用魯冰花五號殺人的手法,此刻,純子突然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