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搶灘景區市場02

三個人次第下了車,男的西褲、白襯衫,還係著領帶,女的工裝裙,雪白襯衣打著領結,像兩個公司的談判一樣正式,一前兩後,邁著自信而瀟灑的步伐朝帥朗的分貨車走去。

三個人越走越近,正蹲在車陰影下乘涼、想著極目閣那位小學妹的帥朗,驀地發現了這三位不速之客,下意識地站起身來。

沒有畏懼,沒有恭敬,帥朗就那樣不卑不亢地站著,麵無表情地看著這三個人。三個人走到他麵前,停了下來。

這一刻,帥朗知道,攤牌的時候到了。

明爭暗鬥這許多日子,終於麵對麵地站在一起了。秦苒看到這個並不算陌生的人,突然想起來了,那天林總帶著人去買回自己公司的出貨時,這個人就混在搬運工的人群裏。秦苒之所以能想起來,是因為這個人很黑的膚色和那雙很亮的眼睛,對了,當時他是在幸災樂禍地謔笑。

不過沒有笑到最後,而且現在也笑不出來了,帥朗很嚴肅、很深沉,又像很無奈地看著林總一幹人。已經見過了,這位胖胖的中年人,看上去要比實際年齡小得多,臉上永遠掛著很親和的微笑,像隨時要和人鞠躬握手一樣。不過他這回可沒準備示好,雙手互扶著放在腹部,在離帥朗兩米遠處閑適地站著。帥朗突然想起盛設計師的理論,五十厘米是友好的距離,那麽離這麽遠,應該是心裏還有所防備。

對,防備得很嚴,這幾日飛鵬旗下所有批發商都控製出貨,除了一些熟客戶,百件以上生人一般拿不到貨。帥朗讓大牛找批發商搗鬼、低價收貨都沒有辦到,一直看不明白賣貨的這麽惜售是什麽原因。

這個時候好像明白了,看著林鵬飛臉上的閑適,看著葉育民臉上的得意和秦苒掩飾不住的微笑,帥朗有點明白了,這是已經勝券在握,準備開始後發製人了。

怎麽製人?嚴肅之後的帥朗又像懵然一般,似乎對於三位不速之客的來意無從知曉。

對手的懵然,當然會給這三位有了幾分優越感和成就感。葉育民和秦苒互視了一眼,兩個人的微笑中,對於帥朗這副打扮和他本人似乎也多了一份憐憫,不過他們都沒有說話,把開口的機會留給林總。

“認識一下,我姓林,名鵬飛……”林鵬飛友好地伸出手。

帥朗沒動,抬了抬眼皮,似乎有點不識時務地倨傲,不動聲色地說:“甭客氣,我認識你在先,你查我在後,咱們不光認識,恐怕還很了解了……林總,您這是想幹什麽?”

“嗬嗬……就想見見麵,認識認識……沒什麽其他意思,如果非要說有什麽意思的話,那就是還想和你聊聊。”林鵬飛縮回了手,不以為忤。而倨傲的帥朗就顯得有點不識時務了,即便林鵬飛如此謙和,帥朗翹起嘴角一笑,依然無動於衷地說:“我們好像沒什麽聊的,你要幹嗎直接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何必客氣呢?”

“你要擋不住呢?”林鵬飛突然問。“擋得住就擋,擋不住就跑。我這個攤和你們比起來是小攤,可你們公司和中州市場比起來,也是個小攤。死人救不活那叫沒辦法,活人也憋不死,那叫有的是辦法……”帥朗帶著幾分不屑地說,似乎在故意激怒林鵬飛,又像不知天高地厚地挑釁,不過這個挑釁裏留了足夠的餘地,那意思就是,我就是個打遊擊的,你拿我沒治。

這句話沒把林鵬飛氣著,倒把葉育民氣著了,他剜了帥朗一眼,示意秦苒,那意思好像在說,這種貨色根本講不通道理。秦苒狀似很無語地搖了搖頭,這倒也在她預料之中,人家本來就是推銷小廠三無產品的,大不了被打回原形,沒有什麽損失。說起來還賺了一筆,要再細說起來,景區和車站兩個市場讓飛鵬吃了這麽大虧,還不是賺了一點兒,是賺大發了,就現在這身份,到哪個代理商手裏都是奇貨可居。

“這個我相信……不過我替你想了個更好的辦法,不知道你意下如何?”林鵬飛涵養功夫不是一般的好,微笑著說了句很提神的話。帥朗眼睛一動,明顯心思動了,就聽林鵬飛緩緩道出來了:“這些年手裏拿著不三不四牌子,想在中州占一席之地的人不少,不過都倒下了。你是個另類,很聰明,知道一個新品牌站不住市場,就拿我們的品牌來搶我們的市場,這個辦法不但沒人用過,別人根本想都想不出來……不過你再怎麽幹也是偷偷摸摸,何必呢,直接找我,說不定我也能給你個分銷商身份……”

喲?成本忒大了,葉育民和秦苒都吃了一驚。飛鵬的代理商市一級光保證金都要十幾萬元,幾乎相當於一個專賣權,就這還是適逢其會才能得到,要是有人轉讓分銷商身份,價格翻一倍都不止。而林總看來招攬之心很甚,直接開出了這麽個有**力的條件。

帥朗笑了笑,餌拋出來了,不過話似是而非,目的在於勾得你心裏癢癢的。帥朗像很笨沒有聽出話意一般問道:“不是非要偷偷摸摸,沒搶市場以前,我就是找你,你會搭理我嗎?”

是啊,肯定不會,秦苒笑了笑,林鵬飛也笑了,笑著說:“沒錯,既然你證明自己的能力了,那你就有這個資格。如果我給你兩個機會,一個是到我公司市場部任職,一個是成為飛鵬的簽約分銷商,你會選擇哪一種呢?”

很大氣,林鵬飛睥睨的表情,那是擁富聚財已久養成的大氣,輔之以親和的語氣,有一種不容拒絕的魔力。葉育民和秦苒雖有微詞,不過在林總麵前不敢說出什麽不同意見。事實上,私營企業這些老板多少都有點獨斷,隻不過表現形式不同而已,林總的這種獨斷就體現在用人不拘一格上。

帥朗沒吭聲,像是心動了,眼珠子也在動,骨碌碌轉著看著林鵬飛,看著秦苒,又看了看葉育民,像有點拿不定主意般地躊躇。林鵬飛笑了笑,覺得自己的話奏效了,飛鵬飲業名聲在外,別說總經理親自點將,就是公司在人才市場豎個招兵旗,哪號人才也不缺。要招帥朗這號無業遊民,似乎應該是手到擒來才對,林鵬飛笑著加碼:“你可以打聽一下,我說話是算數的。我想你應該是有點放不下這兩個市場的利潤吧,我要勸你眼光放長遠一點兒,旺銷的季節最多持續三個月,每年秋涼以後,這個行業頂多收支平衡,再往冬春,那是賠錢生意……等到明年這個時候,主宰市場沉浮的說不定已經易主了,說不定你連今年也撐不下來。而到我們公司任職,最起碼你會有一份旱澇保收的薪水,即便你選擇分銷,在公司限定的區域內,相當於專賣的位置會給你帶來一份長遠的利潤……怎麽樣,我能說服你嗎?”

明白了,這是以分銷或者入職來彌補市場的失利,不管選擇哪一種,市場順理成章地就回到飛鵬旗下了。這麽算下來,倒也不錯,秦苒明白了林總的意思,沒準兒惜才的心思裏還有一份委曲求全。

稍傾,三個人等著帥朗點頭的時候,帥朗卻搖了搖頭,笑而不語,那意思是不接受。

愣了,林鵬飛意外了,問了句:“你擔心正濃?據我了解,你和正濃好像沒有什麽協議吧?”

“想守約,和簽不簽約是兩個概念……謝謝您,林總,不過現在我和正濃、渥爾瑪都有約定。我這人在別人看來可能有些不齒,可也不至於出爾反爾。聽得出您的條件很優厚,也看得您是真心實意,為這個,我謝謝您,您的大度很讓我這個背後算計的臉紅……”帥朗笑笑,自嘲道。

這下子林鵬飛訝異了,看著帥朗不像矯情也不像自抬身價,看來看去,就是看不出像什麽來。林鵬飛側臉看看秦苒,又看了看葉育民,三個人一般的心思,這位不識時務得厲害,還真以為這塊市場在手,別人奈何不得了。

就著袖子抹了把汗,這會兒站在太陽底下實在不怎麽好受,帥朗幹脆又蹲到了車陰影下。林鵬飛此時才覺出身處的環境,輕輕拭了拭額頭,早已沁出了一層汗,再看帥朗這麽憊懶和不上台麵的樣子,有點失望地搖搖頭,好像不確定地問道:“帥朗,一生能碰到的機會不多,你確定要為了個口頭協議放棄這個機會?如果你放棄,我們可還要站在對立麵上,雖然對於,你我有點投鼠忌器,可也並不是毫無辦法……真要站到對立麵上,你覺得,你有贏的機會嗎?”

“沒有。”帥朗慢條斯理地說,抽出一根煙點上。景區裏不讓抽煙,不過司機們都是鑽在車底悄悄抽。一點上煙,他又慢條斯理地看了林鵬飛一眼,煙熏眯眼的樣子很欠揍地來了句:“不過,你們也沒那麽容易贏。”

嗯嗚……林鵬飛長長地、重重地舒了一口氣,有點被氣著了,背後的葉育民終於發話了,提醒林鵬飛道:“林總,咱們走吧,天氣這麽熱,別中暑了。人家根本不領情,咱們還留什麽情?”

林鵬飛就著台階轉身,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帥朗卻是席地而坐,瞧也不瞧的樣子。這份不知天高地厚的倨傲讓林鵬飛很反感,特別是知道這幫人的出身和使用的半黑半白手段之後,想當然地把帥朗這個態度當成有所恃了。隻不過這種有所恃在林鵬飛看來,還是上不了台麵,永遠隻是囂張一時,依憑不了一世。

可惜嗎?有那麽點兒。林鵬飛駐足,看了看又想了想,掏出一張名片示意秦苒給帥朗送去。秦苒接到手裏,款款幾步踱到帥朗麵前,雙手持著名片遞給帥朗。帥朗笑了笑,接到手裏,看了一眼,就聽林鵬飛招呼道:“想通了就來找我,位置和機會都留給你,能做成什麽樣,看你的本事了。”

“嗬嗬……其實不用想就是通的,林總,您別客氣,我知道你準備把我們趕盡殺絕。其實無所謂,從我們搶市場的第一天起就準備走,可不能把市場丟了再落個出爾反爾、出賣合作夥伴的小人罵名吧?本來我們機會就不多,以後誰還敢再和我們合作。”帥朗笑了笑,無所謂地說道:“林總,既然趕盡殺絕了,不至於連尊嚴都不給我們留點兒吧?”

“好,到時候一定成全你。”

林鵬飛頭也不回,麵無表情地說了句,步履不再遲疑,大踏步走著。落下幾步的秦苒怪異地看了帥朗幾眼,跟著追上去了。數十米的距離很快就到了,進了車裏,空調的涼意還沒有退,坐到涼爽的車裏,才感覺到外麵有多熱。秦苒給林鵬飛遞紙巾擦汗,後麵坐著的葉育民也在抹著汗,不過談了幾分鍾而已,渾身出了這麽多汗。再看停車場裏,一直坐在車旁的帥朗,真不知道他是怎麽待下去的。

扭著車鑰匙,發動了車,呼呼的空調風吹著,涼意絲絲,手扶著方向盤的林鵬飛心裏某處被觸動了。他又側頭透過車窗看著剛剛談話的地方,那位黑黑的小夥子,不知道為什麽讓他回憶起自己年輕時候的樣子。那時候他也是這樣,毒辣辣的日頭曬著光脊背,一身汗一身累,走街串巷艱難地掙著錢,苦裏累裏掙到的不僅僅是錢,還有彌足珍貴的經驗,更有那份挺著腰杆走路的尊嚴。

“林總,這個人不識時務得厲害,我之前請過他兩次,他都拒絕了,根本不和我們談。”葉育民輕聲提醒道,很看不懂這個帥朗有什麽值得林總青睞的地方。

“嗬嗬……確實不識時務,老話說仗義多是屠狗輩,一點兒沒錯呀,有些人就能仗義到不識時務。不過萬一我有倒台的一天,不知道我的手下裏,會不會有這種不識時務的人?要是有這麽兩三個仗義之輩,我這幾十年就沒有白辛苦……”

林鵬飛莫名其妙地說了句,發動了車,緩緩起步,目視著前方。秦苒和葉育民詫異地互瞪了一眼,敢情林總表麵憤慨,內心卻很欣賞這種不識時務。說起來也奇怪,倆人已經了解了內情,而了解內情之後,總覺得能把帥朗說動是順理成章的,此時無功而返,除了覺得這個不識時務的人有點可惜之外,莫名地多了一份尊重。畢竟現在違約的人多了,更何況人家和正濃還隻是個口頭約定,都不願意違約,就這份仗義,都值得尊重。

隻不過仗義歸仗義,生意歸生意。隻過了片刻,林鵬飛回複了林總經理的身份,駕著車,思忖著得失,有條理地安排道:“小秦,通知李正義,讓他們的人準備好,接貨送貨別耽擱時間……小葉,你守著公司,明天早晨出貨以前哪兒也不要去。景區、東西車站所有的貨馬上就要斷,一斷肯定要引起混亂,你們要在第一時間趕到現場,迎接搶貨風潮……另外,通知一下閆副總,把各批發商手裏的存貨登記一下,把你收集到的這幾個人的照片、車號一人送一份,告訴他們,誰要把貨私自給他們,別怪咱們撕毀供貨協議……這次釜底抽薪,咱們可是下了血本了,連渠道都給正濃共享了,一定要把這夥人抽得幹幹淨淨,讓他們在市場上無所依憑,再也沒機會興風作浪……”

秦苒和葉育民應著,免不了心裏升起幾分涼意。秦苒和閆副總已經談下了渥爾瑪的省代理,小廠家對於飛鵬自然是巴結得緊,至於還有個什麽私人代理的,早扔過一邊了。而林總也和李正義談下了渠道共享,代價就是景區和車站的市場,這等於把這夥人手裏可能拿到的貨源全部掐斷了。正如林總所說,帥朗聰明就聰明在,拿飛鵬的貨搶了飛鵬的市場,接著又用可替換的同質產品坐穩市場。這一次猝然一斷貨源,即便帥朗再神通廣大,也拿不到飛鵬和正濃的一線產品,隻要沒有這類大牌的一線產品坐莊,剩下的二三流小牌子飲料就不足為慮,更何況帥朗所依仗的渥爾瑪也被掐了。

畢其功於一役的搶灘,就這麽無聲無息地開始了,估計這個時候帥朗還蒙在鼓裏。林鵬飛駕著車開得很慢,像在思忖著什麽,等兩位手下打完電話,莫名其妙地歎了句:“可惜呀,這個時代有問題,出賣和被出賣之間你必須做出選擇。很可惜呀,有做生意頭腦的人未必會做事做人……人不卑鄙到骨子裏,當不好商人,這一點,他不如李正義。”

這麽個感慨法,秦苒和葉育民也站不到老板這個高度,之後是一路沉默……其實商業競爭沒有那麽玄乎,特別是不對等的競爭中,掌握足夠財力和資源的飛鵬飲業有其他公司無法比擬的優勢。林鵬飛一行尚未回到公司,公司大院得到通知的車隊已經開拔了,目的地是中港高速路段第29號、35號和48號貨倉,這是正濃飲業的配貨倉庫。

十五點四十分,八輛貨櫃車提前到達,叉車開始上貨。飛鵬的車隊,上的卻是正濃代理的百味係列果汁,兩個競爭對手意外地聯了手。其實林鵬飛說服李正義很簡單,兩家的市場份額合起來,占了全省百分之七十以上的業務量,完全有可能在代理領域形成壟斷,最直觀的優勢可以製約廠家,再大點兒的優勢可以左右市場大部分產品的價格……說服李正義,隻用了十分鍾。

十六點,剛剛回到公司,出貨的傳真已經擺到了林鵬飛的辦公桌上,是濟源渥爾瑪廠家的傳真,五輛貨櫃車,零點以前到達中州。說服這個廠家也沒有多難,一聽飛鵬排出了年銷不低於十萬件的銷量,廠家恨不得連廠子都劃到飛鵬旗下。至於放到中州開拓市場的那位姓皮的,廠長說就是個當地的老油條,實在沒辦法了才用他……現在有辦法了,怎麽辦呢?當然顧不上他嘍……

十七點左右,杜玉芬聞訊風風火火地趕回了公司,直奔總經理辦公室,把和秘書、財務密謀的李正義堵了個正著。爾後幾位屬下膽戰心驚地退出來,在門口聽到了杜玉芬歇斯底裏地和李總大聲叫嚷,罵李總是個背信棄義的小人,而李正義在罵杜副總是胳膊肘朝往外拐的賤貨。過了不久,杜副總捂著臉抽泣著從李總辦公室奔出來,摔門而去……

與此同時,皮定方第三次沒有催到已經拖延了兩天的到貨,卻接到遠在濟源廠家的電話。不是到貨通知,而是催款電話,催促首批五千件渥爾瑪飲料的銷售款,捎帶著還給了個暫停執行代理協議的通知。老皮傻眼了,扔下攤位,火急火燎地到了五龍口景區,半天才從車堆裏找到了躲在貨廂裏的帥朗,這貨傻了吧唧正數著當天的結算款,一大包呢。老皮急火了,關上廂門前後一說,帥朗聽了,大張著嘴巴,一臉愕然,半晌才憋了句:“老皮,你坑了一輩人了,這是報應……我也坑過人,我的報應也來了。我也接到正濃的催款通知了,要咱們結清餘款,羅嗦和程拐已經上門鬧去了……估計咱們的好日子到頭了。”

這個猝來的消息和帥朗怪異的態度,讓老皮又一次傻眼了……

一輛白色馬自達戛然而止,刹車停到了奧林花園寫字樓的停車場邊。這裏是高新技術開發區的中心地帶,聚集了一些中小企業的辦公場地。說起來都是城市新秀,這裏出來的人很能代表中州白領、金領一族,車也不例外,白色灰暗、車漆斑駁的破馬自達一停到這兒,在奧迪、藍鳥、帕薩特、寶馬係列名車裏,顯得很另類。

還有更另類的,有點小帥的羅少剛還光著膀子,估計是到了這場合了,才想起形象不佳了,套著汗衫,一頭黃毛的老黃趿拉著“人”字拖。倆人下車,看到闊街高樓,第一句話還是延續著車上的討論,羅少剛邊套汗衫邊罵道:“肯定是這倆夥王八蛋合夥擠對咱們……”

帥朗莫名其妙地接到了催款通知,款倒無所謂,隻要不是存心賴賬都要給,而這十天他從來沒有拖欠,很有信譽。關鍵是在應該給下一天貨的時候,來個莫名其妙的通知再停了貨,明顯是卡兄弟們的脖子。占一塊市場,誰都知道得有個拿得出手的品牌,一線牌子除了飛鵬手裏的可口可樂、統一、匯源,就剩正濃手裏的百事、娃哈哈、紅綠茶一類。飛鵬已經是堅壁清野嚴密防範了,要是正濃出問題,那眼看著全完了……

對了,這會兒都十八點多了,再過一會兒天就黑了,選在這個時候催款加上停貨,讓人不懷疑合作方的居心都不可能。老黃臉色稍顯為難,一看高聳頗有壓迫感的寫字樓,多少覺得哥幾個和人家實在不在一個檔次上了,腳步畏縮了幾分,不敢用最壞的惡意揣度道:“說不定有什麽意外了吧?咱們還欠著他們十一萬的貨款呢,錢都沒結,他敢停了貨?”

“怕什麽不敢停?”程拐下了車,拍上車門,肥步蹣跚,邊走邊說,“你以為這是黑錢,見不得光呀?出貨有單、上貨有簽字,說破大天,你也跑不了。”

“那慘了,大晚上咱們去哪兒找幾千件貨……再說,找上怎麽換呀?總不能都賣小牌子飲料吧?”老黃發愁了。

羅少剛卻一把揪著程拐訓道:“你不平時多跩嗎?跩得以奸商自居,怎麽轉悠了一圈,這事都沒防著?”

“兄弟哎,這能怨我嗎?貨源掌握在人家手裏,我說了不算呀。”程拐咧著嘴,不樂意了。老黃倒無所謂:“得了得了,別爭了,反正都掙了不少,各回各家、各找各媽,散夥……”

“我還沒掙夠啊……這才滋潤了幾天?我可是全身心投入了,不能就這麽算了吧?咱們雖然掙了點兒錢,可都是辛苦錢,哪像杜姐還有公司這幫子人,坐在家裏就把錢收了……”羅少剛咧了句。三個人走著,不料說到這兒,剛到門廳不遠的地方,羅少剛想到什麽了,把哥倆一手揪一個,不走了,小聲道:“喂,還有一筆錢。”

“什麽錢?”老黃問道。

“今天的貨款唄,笨蛋。”程拐眼珠子骨碌碌一轉,停下腳步了,一看羅少剛那德行,立馬明白了,沉聲問,“你他媽想黑了這筆錢?”“他們不仁,咱們不義……要不別找了,哥幾個分分拉倒。十一萬多呢。”羅少剛小聲道,惡從膽邊生了。

程拐沒說話,訝異地盯著羅少剛,羅少剛眼神很堅定,瞪著眼,那是要一不做二不休了。隻有老黃喊了句“壞了”,後悔不迭地直拍額頭:“媽的不早說,我把今天的貨款已經結給帥朗了,賠大發了……”

一說這個,老黃後悔更甚了,要是都黑一筆就自己沒撈著,那情何以堪,他懷裏像揣了一百隻老鼠,撓得心癢癢人慌慌。羅嗦小聲安慰道:“沒事,回頭再要回來……走,不找了,反正錢在咱們兜裏,找個地兒花去……”

“別別……”程拐趕緊攔著倆人,勸阻道,“這個事,你們不能自己當家,帥朗一手攬的,得帥朗拿主意……咱哥幾個是綁在一塊兒的啊。再說這錢和杜姐有關,萬一咱們黑了這筆,那得杜姐全賠。坑別人我沒意見啊,你就坑帥朗我都同意,可你丫不能坑人家個女人家吧?”

胖程拐好歹說了句公道話,把羅少剛問住了,老黃也同意回去找帥朗拿主意。不料羅少剛質疑了:“我覺得杜姐也有問題,突然就來了這麽件事,怎麽說都沒說?沒準兒就是她算計咱們……”

“不能吧,杜姐人挺不錯的,喝酒挺仗義……”老黃給了個簡單的評判。不料羅少剛伸手就是一巴掌,訓道:“你傻呀你,仗義能當錢花?這兩塊市場一天銷四五千件,兩三萬的毛利,誰收到手裏都是個金窩窩。這麽多錢,親爹親媽都能賣了,甭說什麽朋友……”

“不至於都像你這麽下作吧?”老黃苦著臉反駁了一句。

羅少剛還待再教育幾句,旅行社混久了,這張嘴利得緊,不過下作得連奸商程拐也聽不下去了,上前拽著,拉開爭辯著的倆人道:“帥朗之所以讓我們來找杜姐,是有用意的,咱們是直接對杜姐負責的,算計也得先把貨款算回去再動手,哪有把自己先逼絕路上的。現在爭什麽爭,一天的貨款在咱們手裏,已經掌握了那麽點兒主動權……關鍵是這個事呀,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如果根本不是咱們想的那麽回事,你要揣著小錢就走,那可虧大了啊……”

哦,這麽說,有點可能。羅少剛不吭聲了,一直吸涼氣和咂巴嘴,一方麵是被催款和停貨氣的,一方麵是被那筆貌似可以黑了的貨款攪了。程拐知道兄弟們的心思,趕緊撫撫胸給羅少剛平平氣,剛準備上公司的當會兒,老黃猛地喊了句:“杜姐……喂,那不杜姐嗎?”

門廳出來個人,女人,是杜玉芬。三個人一看,顧不上亂扯了,趕緊奔了上去,杜玉芬被堵了個正著,躲都沒地兒躲。仨人一圍,一個問,杜姐,怎麽啦?怎麽停我們的貨呀。另一個追問,杜姐,你們不能這樣吧,你們進不去的時候低三下四求我們,不能現在看著掙錢了,就把我們扔過一邊吧?還有一個也在問,杜姐,市場可是我們累死累活做出來的,不能關鍵時候勒我們的脖子吧?

這仨人一圍,你一句,我一句,除了程拐還能沉住氣,羅嗦和老黃的語氣可是很衝了。本來出門想躲的,不料沒躲開的杜玉芬默默聽著,被三人質問了一堆,一言未發。程拐發現不對勁,拉著羅嗦和老黃示意別嚷嚷了,再嚷嚷把保安都招出來了,而且杜姐看樣子有點不對勁。

對,是不對勁了。老黃和羅嗦這才注意到了,杜姐手裏端著個小紙箱子,零亂地扔著幾樣女人用的東西,再看人,像眨眼憔悴了幾分似的,頭發稍顯零亂,眼睛紅紅的,哪還似幾日前意氣風發和眾兄弟把酒言歡的樣子。本來眾兄弟加上老皮小皮,先前還開帥朗和杜玉芬的玩笑,不過處了幾日才發現,杜姐不僅喝酒豪爽,人也仗義,不僅破費請客,而且還給忙不過來的景區找幫手。於是後來沒有猜測帥朗和杜姐這一茬了,唯一原因是既漂亮又仗義的杜姐,連大夥兒也覺得,和既奸詐又猥瑣的帥朗扯一塊兒,實在是鮮花和牛糞不能相提並論。不過眨眼杜姐成了這副棄婦般的模樣,落差如此之大,可把眾人看得麵麵相覷了。

於是三個人質問的眼光,又成了關切的眼神。杜玉芬半晌無語,嘴唇囁嚅幾下,輕聲說了句:“我辭職了。”

完了,唯一的希望破滅了,要是這麽著,三個人心裏都隱隱猜到是怎麽一回事了。

“我們被賣了……”杜玉芬有點難堪地說,“被李正義當籌碼賣了。我沒想到,他拿景區和車站的供貨做籌碼,爭取到了飛鵬的渠道共享。他通過飛鵬的渠道,把百味果汁係列推向全省了,代價是斷了你們的貨,把景區和車站市場再還給飛鵬……”

杜玉芬說著,臉氣得煞白。沒想到辛辛苦苦做起了兩個市場,被人賣得幹幹淨淨,還替人家數了十天錢。兩個市場的置換各取所需,飛鵬分銷的不是同質競爭最激烈的產品,得到的卻是一塊利潤大的市場;正濃雖然丟了這塊市場,可對於李正義本來就是白來的,更何況換個全省的渠道銷售並不比景區和車站那兩個小區域差……於是就被賣了。

杜玉芬有點懊悔地說:“我早該想到……我早該想到的,如果出問題就在貨源上,他們這次是做絕了,不但挖了正濃的牆腳,而且他們也拿到了渥爾瑪的省代理,廠家不會再給老皮供貨了……這個王八蛋,我給他的公司辛辛苦苦幹了幾年,換來了個出賣……”

程拐不吭聲了,老黃和羅嗦也苦著臉,看著臉氣得煞白的杜玉芬,安慰的話都不知道該怎麽說了。一個老爺們走了背運吧,看著是傻兮兮的,而一個女人倒了黴,怎麽看怎麽覺得可憐。即便不久前還準備黑這筆貨款的羅少剛,也覺得很不應該了,人家因為這事飯碗都砸了,咱們還尋思著扣人家的錢,真有點不地道。

“那……你就辭啦?”程拐接著話茬問。

黃國強也關切地安慰了句:“要不杜姐,您再回去跟老板說說,明兒把貨款給他們結清,沒準兒念著你也有點功勞,收回辭職得了。我們無所謂,反正也是業餘的,你找個工作不容易,好歹也混了個副總,丟了怪可惜的……”“辭了也不是壞事……其實辭了是好聽的,說起來我是被開了。下午我發現三個貨倉集中出貨,而且是飛鵬的車隊,一了解知道了內情,回頭和李正義吵了一頓。我說要斷貨我就辭職不幹了,沒想到這王八蛋接著我這話頭就通知財務結算……算了,我再賤也不能賤到被他賣了都沒脾氣,還給他賣力吧?他就不辭我,我也幹不下去了……”杜玉芬氣咻咻地,又有幾分無奈地說。

“那,杜姐,那你怎麽辦?”羅少剛有點訥言,有幾分憐惜地問道。

“找工作唄,這麽大城市,還能餓死怎麽著?要不找個老公嫁了得了。”杜玉芬自嘲了一句,邁步要走,仨人下意識地讓開了路。要走時,杜玉芬眉間動動,嘴唇囁嚅,似乎有話要問,不過好像有點言不由衷地說:“你們……算了,隨後再說吧。”

“杜姐,您是說貨款吧?您別擔心,我們雖然掙黑錢,可從來不欠別人錢……”程拐道,踢了羅少剛一腳。

“對對,您放心,最遲明天給您結清。”羅少剛接著表了個態。

“謝謝你們……”杜玉芬停下了腳步,前後差異如此之大,連她也要有幾分感慨了,歎了口氣說,“李正義算得很清楚,扣了我一個半月工資加上半年獎金,還有上半年的業務提成,正好抵得上一半貨款。他不但把我開了,而且限我一周之內結清餘款,否則就起訴我……在這個破公司,我算是倒了血黴了……對不起,是我連累你們了,我真不該把你們拉到正濃這條船上。以前我知道李正義陰險,可沒想到他能卑鄙到這種程度……我以前是處處防著帥朗,生怕帥朗坑我,可沒想到,我自己的老板卻把我賣了,回頭還得你們安慰我。”

提到了帥朗,杜玉芬有幾分難色,又有點期待地看看三人,想到了什麽,有點失落,以帥朗的聰明勁,肯定早判斷到出事了,恐怕出了這種事,不會再麵對自己了。一念至此,她有點黯然地搖搖頭,要走時,黃國強追著安慰道:“您別擔心帥朗這邊,杜姐,生意做不做,咱們這份人情都在,帥朗要敢不給您貨款,我們跟他急……”

“錢不錢的,憑良心給吧……反正我也沒臉朝他要……”說著心裏有幾分難受,有幾分欲說還休,抹了抹一眼的濕潤,杜玉芬生怕失態似的,加快了腳步,朝自己那輛紅色小豐田走去。箱子隨意地扔到了車後,關上車門,逃也似的開走了……

本來就是質問來了,可沒想到碰見這麽個結果。唯一掣肘的事沒想到被李正義這麽解決了,責任都壓到了一個女人身上。此時想想,也許從一開始,全盤讓杜玉芬負責就已經埋下了這個禍根。李正義知道無法控製這夥人,所以幹脆把這夥人賣了個好價錢,而杜玉芬,隻不過是適逢其會地被捎帶而已。

怎麽辦?

傻眼了唄,還能怎麽辦?連一慣自我標榜無商不奸的程拐也訥言了,羅少剛和老黃呢,就更嫩了點兒,三個人你看我、我看你,傻眼了……這個事終於看清了,以前帥朗搶灘市場是來了個上樓抽梯,而人家來了個更狠的,釜底抽薪。渥爾瑪的省代理拿走了,帥朗的價格利器自然丟了;再把自己的家門一清,捎帶把正濃拉過來,帥朗連拿得出來的一線品牌也沒了,即便還能從其他小代理商手裏拿到貨,肯定也占不穩市場了……還有一個最大的問題,在這個時間,在這個即將天黑的時間,就是有三頭六臂,也不可能搞得到明天銷售的幾千件貨呀。

完了……全完了……羅少剛罵罵咧咧,蹲在寫字樓的台階上,全部心血都付諸東流了。這些日子他連旅行社的事也扔到一邊了,誰想到發財好夢才做了個開頭就要結束了,想說句什麽狠話,卻有了一種想哭的衝動,這麽些日子苦了、累了,一身疲憊一身臭汗,全白忙活了……正坐著的工夫,不料羅少剛一個魚躍起身,朝著門廳方向衝了過去。程拐一看嚇了一跳,大喊道:“快攔住他……”

壞了,是衝上去打人去了,老黃嚇得趕緊追了上去,不過已經晚了幾步。羅少剛早一把揪住了出來的人,是個油頭白麵、西裝革履的男子,戴著眼鏡。一揪一亂,相隨的一位女人驚聲尖叫著,羅少剛罵著“去你媽的”,揚手要打,不過手被那人死死抓著,後麵上來的老黃摟住了他的腰。跟著門廳裏的三個保安也衝出來了,嘴裏喊著“李總”,仨小夥揪著,扭胳膊把羅少剛拖過一邊了。

“你大爺的,騙我們兄弟……王八蛋,你等著,這事沒完啊,你吃了多少,老子非讓你吐出多少來……”

被幾個人摟抱著,羅少剛怒發衝冠,掙紮著,叫罵著。老黃死命拖著他,生怕出了事,在陌生的地方,真要幹起來,肯定討不了便宜。程拐遲了一步,上來卻攪渾水了,睜著眼說瞎話,勸著臉被氣得煞白的李正義道:“……認錯人了,認錯人了……喲喲喲,你是李總吧,你看這事鬧的……”

“我知道你們是誰,再來鬧事的話,我會報警的……”清秀五官氣得略有變形,李正義也憤然來了一句。旁邊那位女人卻不認識程拐幾個,叫囂著要報警,不料被李正義攔下了,或許他真有幾分心虛,詐唬了一句轉身就走。但凡這號家累千金、坐不垂堂的人,是不會在拳頭上和人一爭長短的。

“李總,小心開車啊,別撞死了,我明兒還得送花圈啊。”程拐對著這倆人背影喊了一句。李正義回頭不屑地看了他一眼,那位花枝招展的女人不知道罵了句什麽,兩個人上了一輛墨綠色寶馬,走了……

人一走,保安沒怎麽再為難這仨人,反而小聲說,經常有來討債的堵門,甚至發展到打架的地步。聽著程拐、羅嗦都是中州口音,保安小聲說道,不是兄弟們跟你們過不去,咱們吃人家這碗飯,也沒辦法不是?你們別到門廳堵人,影響不好,我給你們地址和車號,你上他家砸玻璃砸車去吧,甭給我們找麻煩,反正這樓裏也沒幾個好鳥……

這幾位早已過了一言不合拔拳相向的年齡,也都知道揍這種身份的人後果會怎麽樣。程拐和老黃斥了羅少剛一頓,羅少剛雖然氣憤不已,可也無計可施,過了好大一會兒,仨哥們兒一臉悻然,也走了……一直關注事態發展的秦苒很快從正濃公司員工那裏得到了杜玉芬被迫辭職、李正義出門遭襲的消息,這個消息對她來說,不啻於一個好的開端。外患未起,內亂已生,別指望還能聯合在一起成什麽事了。市場是靠財力、實力和能力坐莊的,而這些人已經坐不住了,快狗急跳牆了……

夜幕降臨之後,景區傳來消息,這幫搶灘市場的人兩大四小六輛貨廂車全部撤離了。以往為了防止有搶市場的人出現,配貨的車前一天晚上就會等在各景點,今天全撤了,無聲無息地撤了……

這一天的防範很嚴,飛鵬市場部的員工都被派到了批發商的門市裏逐一登記存貨量,生怕這幫人再搗鬼。不但批發商這裏,連正濃的貨倉也派了人。以林總的計劃,隻有這種堅壁清野、斷其貨源的方法才能一擊而勝,一點兒喘息機會也不留給對方,畢竟這幫人手裏連代理的品牌也沒有。這麽重視對手也是首次,說起來,這幫隨時能變出貨源來的人,還真讓林鵬飛有點顧忌。不過這一次他是下了大力氣卡死了,一直堅持到晚上十點,批發商的門市陸續打烊。

二十三點,守在公司等候消息的葉育民接到電話,菜園路那個山寨銷售處也撤了,連人帶東西帶車都撤了。為了證實這一消息,他還親自到現場看了看。沒錯,是撤了,牌子摘了,院子裏燈火熄了,估計是已經得知廠家和飛鵬達成了協議,這幫外來戶失去了立足之地,隻能選擇無聲無息地消失……

零點,渥爾瑪廠家的四個貨櫃車一萬件貨準時到達飛鵬總部,監工卸貨的葉育民看著這些日子搞得自己焦頭爛額、無計可施的貨源全部進了飛鵬的貨倉,懸著的心終於落回了肚子裏。

直到淩晨車隊開拔的時候,都沒有發現什麽異樣,葉育民終於長舒了一口氣。市場的天平終究還是要向強者傾斜的,帥朗輸掉了這一次,恐怕再也沒有機會翻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