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半農 教我如何不想她
劉半農/1891—1934/ 名複,原名壽彭,初字伴儂,後改半農,晚號曲庵,筆名寒星、範奴冬女士,堂號有靈霞館、桐花芝豆堂等,江蘇江陰人,著名文學家、語言學家和教育家。代表作有《揚鞭集》《瓦釜集》《半農雜文》《中國文法通論》《四聲實驗錄》等,另有譯著《茶花女》等。
1981年,趙元任最後訪問北京期間,多次被邀請唱《教我如何不想她》。這首歌以劉半農的同名詩為詞,由趙元任作曲,風靡一時。此詩中出現了“她”字,在劉半農之前,漢字中沒有“她”字,此詩不僅對於白話文的推廣起到了重要的作用,與此同時,也讓中國的女性在文字上有了一個專有的位置。
當這首歌開始流行的時候,曾有個年輕人很想一睹歌詞作者的風采—劉半農到底是個啥模樣?一天,剛好劉半農到趙元任家中小坐喝茶,這位青年亦在座。趙元任夫婦即向年輕人介紹說:“這位就是《教我如何不想她》的詞作者。”
年輕人大為意外,脫口而出說:“原來他是個老頭兒啊!”大家大笑不止。劉半農回家後,寫了一首打油詩:“教我如何不想他?請進門來喝杯茶。原來如此一老叟,教我如何再想他!”
一次,趙元任在音樂學院唱完這首歌後,人們向他提問:“這是不是一首愛情歌曲?其中的‘她’究竟是誰?”他回答說:“‘她’字可以是男的,也可以是女的,也可以是指男女之外的其他事物。這個詞代表一切心愛的他、她、它。”他解釋說,這首歌詞是1920年劉半農先生在英國倫敦寫的,“蘊含著他思念祖國和懷舊之情”。
江陰才子
1905年,14歲的劉半農從翰墨林小學畢業,以江陰第一名的成績考取由八縣聯辦的常州府中學堂。同期錄取的還有後來蜚聲海內外的國學大師錢穆。
剛入常州府中學堂第一年,劉半農每次考試幾乎都名列第一,被學校“列入最優等”,一時聲名大噪。錢穆晚年回憶說:“不三月,壽彭連中三元,同學爭以一識劉壽彭為榮。”
然而,在畢業前一年,出於對學校保守的教育體製的不滿和失望,劉半農毅然從學校退學。這在家鄉引起了一場軒然大波,不僅父親大為震驚,家鄉人也議論紛紛。
1912年,劉半農隻身前往上海,經朋友介紹,在《時事新報》和中華書局謀到了一份編輯工作,並業餘在《小說月報》《時事新報》《中華小說界》和《禮拜六》周刊上發表譯作和小說。為了迎合讀者的口味,他給自己起了很多豔俗的筆名,用得最多的就是“伴儂”。
他善寫打油詩,常署名“桐花芝豆館主”。有人問及緣何如此,他笑著回答:“桐子、花生、芝麻、大豆,皆打油原料也。”
經過幾年奮鬥,劉半農在上海灘聲名鵲起,被人稱為“江陰才子”“文壇魁首”,就連赫赫有名的報人、小說家嚴獨鶴都來向他組稿。蘇雪林晚年回憶說:“半農的小說我僅拜讀過三數篇,隻覺得滑稽突梯,令人絕倒。”
中學肄業的北大教授
1917年夏,劉半農從上海返回江陰。由於沒有固定收入,他隻好靠變賣家中物品度日,經常窮得揭不開鍋。最困難的時候,連貓食都無錢購買,妻子不得不經常到娘家去借貸。
就在一家人貧困潦倒的時候,他忽然接到了一封北京大學蔡元培校長寄來的聘書,北京大學正式聘請他擔任預科國文教授。一個連中學都沒有畢業的人突然接到全國最高學府的聘書,不僅妻子難以相信,他自己也不敢相信。
在此不久前,他曾在上海與《新青年》主編陳獨秀的一次難忘的會麵。陳獨秀慧眼識珠,不僅看出劉半農身上的銳氣,更看出他是一個可造之才,北大正需要這樣的人,於是向不拘一格選人才的蔡元培先生做了大力推薦。
就這樣,一個寂寂無聞的連中學都未畢業的鄉村年輕人,一個鯉魚躍龍門,便跨入了全國最高學府北京大學。
最初,劉半農教授詩歌、小說、文法概論和文典編纂法等。雖然連中學都沒有畢業,好在他國學功底並不遜於他人,而且又長於寫作,閱讀廣泛,上課又認真準備,不久就站穩了腳跟,得到了學生的認可。
《新青年》雜誌演“雙簧”
1918起,劉半農開始向《新青年》雜誌投稿,表達自己文學改革的願望。署名時,他斟酌再三,覺得自己以前用那種**媚俗的筆名“伴儂”十分可恥,毅然去掉了偏旁,改為“半農”,以示與過去決裂。1918年1月在《新青年》雜誌上發表《應用文之教授》一文時,正式署名“劉半農”,從此“劉半農”成了他正式的名字。
不僅要與自己的過去決裂,劉半農還要給當時的複古派、守舊派來一次徹底的迎頭痛擊。在上海時,他曾進過劇團做過編劇,於是他首先想到了“雙簧戲”。劉半農提議錢玄同與他合演一曲雙簧戲,一個扮演頑固的複古分子、封建文化的守舊者,一個扮演新文化的革命者,以記者身份對他進行逐一駁斥。
一開始,錢玄同覺得主意雖不錯,但手法有些不入流,不願參加。但劉半農堅持說,非常時期隻有采取非常手段,才能達到目的。經他反複動員,錢玄同最終同意。
於是,一正一反兩篇文章同時出現在《新青年》雜誌上麵,結果“舊式文人的醜算是出盡,新派則獲得壓倒性的輝煌勝利”。朱湘和蘇雪林都說,他們正是看了這雙簧戲才變成新派的。
發奮讀博士
劉半農到北大後,自知資曆淺,所以十分勤奮,講課很受學生歡迎,創作也十分活躍,但在北大這個學院派占統治地位的地方,像他這樣一個連中學都沒有畢業的大學教授,依然被一些人視為“下裏巴人”,這些人對他能否勝任教學工作常常表示懷疑。
在蔡元培的支持下,29歲的劉半農考上了公費赴英留學的資格。1920年2月7日,他攜夫人朱惠和女兒小蕙自上海啟程,乘坐日本貨輪“賀茂丸”赴英留學。出國前,劉半農有一個宏大理想,希望從理論上弄清齊梁以來沈約等人提出的四聲原理。此前,國人一直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他決心解開這個千古之謎。
當時在倫敦生活費昂貴,一家三口僅靠他一個人的薪水,生活十分拮據。後來他聽朋友說法國國家圖書館藏書豐富,生活費用也比英國便宜,於是1921年6月全家遷居法國,轉入巴黎大學,專攻實驗語音學。
1925年3月17日,經過7個多小時嚴苛的博士學位答辯,專家組宣布:“劉先生做了一番驚人的科學工作,經過認真地討論以後,我們一致認為,應該授予他國家博士學位!”
劉半農的博士論文《漢語字聲實驗錄》,首次對四聲原理做出了科學的論述,指出決定漢語四聲的主要因素是音高。後來,這篇論文還榮獲“康士坦丁·伏爾內語言學專獎”,他也成為巴黎語言學會的會員。
教我如何不想他
劉半農從法國學成歸國,受到北大熱烈歡迎。在蔡元培的關心支持下,他成立了我國第一個語音實驗室。他製訂了一個宏大的計劃,決定完成一部《四聲新譜》、一部《中國大字典》和一部《中國方言地圖》。
劉半農曾想編一本“罵人專輯”,於是在《北京晨報》上刊登了一則《粗話啟事》,公開征集全國各地罵人的話。趙元任看到啟事後,來到劉半農的宿舍,用湘、川、皖等地的方言大罵劉半農。隨後,周作人也來了,用紹興話又將劉半農大罵了一頓。後來,劉半農去拜訪章太炎,被章用古語中的粗話大罵了一通。劉半農去上課時,竟又被廣東、廣西、湖北、湖南等地的學生用方言罵了半天。
劉半農最出格的舉動,就是采訪名妓賽金花。早在這次采訪的幾年前,劉半農就從報上了解了有關賽金花的事跡,但眾說紛紜,蒙在她身上的迷霧一直讓人難辨真假,有人把她說成“民族英雄”,有人認為她就是一個出賣肉體和靈魂的妓女。劉半農覺得她是一個值得研究的傳奇人物,應該趁她活著的時候調查清楚,揭開事情真相,於是他便帶著自己的得意門生商鴻逵,前往北平居仁裏的“江西魏寓”采訪。
劉半農采訪名妓賽金花的事件再次引起了轟動,賽金花一時又成了社會熱門話題。投桃報李,劉半農去世後,賽金花一襲黑衣專門前往追悼,一時傳為奇談。劉半農去世後,《賽金花本事》才由他的學生商鴻逵整理出版。
1934年6月,劉半農在考察方言和民俗途中,遭到昆蟲的叮咬,不幸感染上致命的回歸熱,體溫一度上升到38.5攝氏度。就是在這種情況下,他還堅持叫來一名學生,親自記錄了學生的發音。回到北京後,多方醫治無效,劉半農於7月14日下午2時病逝,年僅43歲。
全校師生員工幾乎都參加了他的葬禮,北大破例在其遺體上覆蓋了三色校旗,以示哀榮,規格之高據說在北大曆史上沒有第二人。蔡元培親自為他撰寫了碑銘:“樸學雋文,同時並進;朋輩多才,如君實僅;甫及中年,身為學殉;嗣音有人,流風無盡。”這是對劉半農一生忠實的評價。
老友趙元任深情地寫一挽聯:“十載奏雙簧,無詞今後難成曲;數人弱一個,教我如何不想他!”那首歌自從創作之日起,便被人們傳唱了近一個世紀,“天上飄著些微雲,地上吹著些微風”,當微風拂過,一代大師早已沉寂在曆史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