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適 容忍比自由更重要
胡適/1891—1962/ 原名嗣穈,學名洪騂,字希疆,後改名胡適,字適之,筆名天風、藏暉等,安徽績溪人,現代著名學者、詩人、曆史家、文學家、哲學家,新文化運動的領袖之一,中國現代自由主義的先驅。代表作有《文學改良芻議》《胡適文存》《中國哲學史大綱》(上卷)等。
“如今我們已回來,你們請看分曉罷。”1917年6月中旬,26歲的胡適登上輪船駛向太平洋,準備回到已經闊別了7年的中國。3月,他曾將這句源自荷馬史詩《伊利亞特》第十八章中的詩,鄭重地寫在日記中,認為此話“可作吾輩留學生之先鋒旗也”。而這,正是15世紀人文主義者伊拉斯謨從意大利返回祖國時的豪言壯語,同樣也被19世紀牛津運動領袖紐曼所稱道。
這一年的1月,胡適曾去費城講演,順便去看望了在華盛頓的同學朱經農,興奮地談起自己回國後要去影響、塑造中國人的誌向。兩人談話後,胡適在當天的日記中寫道:“我們預備要中國人十年後有什麽思想?此一問題最為重要,非一人所能解決也,然吾輩人人心中當刻刻存此思想耳。”羅誌田因此說,胡適是“有意識地為引導中國轉變而做準備的人。”
實際上,早在1915年,胡適便把成為“國人導師”作為了自己奮鬥的目標,“吾不可不周知博覽,以為他日為國人導師之預備”。此刻,佇立在歸國輪船的船頭,已經成為全國知名的“文學革命”提倡者的胡適,感覺曾經的這個夢想是如此觸手可及。北京大學的陳獨秀已經向校長蔡元培力薦他為教授,甚至願意把“文科學長”的位置也讓給他。
然而,這位滿心憧憬的“洋博士”,卻開始被沿途聽聞的消息不斷打擊著。就在他的歸船在橫濱靠岸補給時,張勳的辮子兵剛剛衝進北京,導演了一場複辟鬧劇。7月10日,胡適抵達上海,也未看到任何新的氣象,而是看到了“出版界的孤陋、教育界的沉寂”。後來,他在《歸國雜感》中寫道:“我看了這個怪現狀,真可以放聲大哭。”
失望中,胡適不忘回趟安徽績溪老家,母親對他說:“你種的茅竹,現在已經成林了。”胡適沒有被現實嚇退,而是打定“二十年不談政治的決心”,一意“在思想文藝上替中國政治建築一個革新的基礎”。
天生我材必有用
1891年,胡適出生在官宦之家。父親胡傳是清朝貢生,官至淞滬厘卡總巡、台東直隸州知州,後因乙未戰爭離台,著有《台灣紀錄兩種》,1895年8月22日病歿於廈門。母親馮順弟23歲開始守寡,一直守了23年,其間婆家和娘家共死去7個親人,受盡了人生的痛苦和折磨。
父親臨死前留有遺言,要讓馮順弟一力支持胡適讀書,勉勵其“讀書成名”。母親承擔教子重擔,在胡適剛滿3歲時就送他進了學堂,並不惜重金厚待老師,讓老師采取不同的方法教他,期望他能“學為人師”“成聖”。胡適念的第一本書,就是父親自己編的一部四言韻文《學為人詩》,裏麵全是做人的道理。
考取清華庚子賠款留美官費生,是胡適一生中最大的轉折點。此前,他從安徽績溪上莊到上海求學、謀事6年,有過一段靠典當度日、跟留日革命黨人一起混日子的生活—有人根據他留下的《藏暉室劄記》做了統計:59天打牌15次,喝酒17次,進戲園子捧戲子11次,喝花酒、打茶圍10次,最後一次滿身汙泥穿了一隻皮鞋在巡捕房醒來,過審之後才明白自己醉酒毆打了巡捕。
胡適回家照著鏡子,覺得不堪,覺得對不起守寡的母親,又感“天生我材必有用”,於是痛改前非,閉門讀書兩個月,赴京趕考庚款留美官費資格。那是第二屆招考,錄取70名,胡適名列第55。
1910年,赴美郵輪上,同屆被錄取的趙元任記下了胡適當年的性情、樣貌:“健談、愛辯論、自信心極強;講話時喜歡把辮子用力一甩,生氣時就把辮子拿掉;身體很瘦,看起來並不十分健康,可是精神十足,讓人覺得他雄心萬丈。”胡適取當時盛行的達爾文“物競天擇,適者生存”學說,給自己取名“適”,字“適之”。
暴得大名
1910年8月16日,輪船抵達舊金山,胡適乘車4天後到了康奈爾,入康奈爾大學農學係。雖然本著“以農報國”的初衷,但胡適對農學實在難有強烈的興趣,並且越深入進去,越覺得無聊。後來到了學蘋果分類時,30多種蘋果,胡適花上了兩個半小時,卻隻能分辨出20種,感到十分煩惱。
1912年,胡適轉入文學係哲學專業,主修哲學。他有意培養自己對政治的關注,日益活躍起來,到處演講,漸漸成為風雲人物。1915年,胡適再一次轉學,進入哥倫比亞大學,師從約翰·杜威,接觸到使其終生服膺的實用主義哲學。此時,陳獨秀在上海創辦《新青年》,逐漸引領一時風氣,胡適倍加關注。
1916年8月21日,胡適致信陳獨秀,批評中國“今日文學之腐敗極矣”,進而提出文學改革須從“八事”入手:“一曰,不用典。二曰,不用陳套語。三曰,不講對仗(文當廢駢,詩當廢律)。四曰,不避俗字俗語(不嫌以白話作詩詞)。五曰,須講求文法之結構。此皆形式上之革命也。六曰,不作無病之呻吟。七曰不摹仿古人,語語須有個我在。八曰須言之有物。此皆精神上之革命也。”陳獨秀讀罷,“合十讚歎,以為今日中國文界之雷音”,催促胡適“切實作一改良文學論文”。經刪改整理,“八事”成為後來的“八不主義”:“一曰,須言之有物。二曰,不摹仿古人。三曰,須講求文法。四曰,不作無病之呻吟。五曰,務去爛調套語。六曰,不用典。七曰,不講對仗。八曰,不避俗字俗語。”
1917年1月1日,新年伊始,《新青年》第2卷第5號刊發表了胡適的《文學改良芻議》,揭開了中國新文化運動新的一幕。胡適因此“暴得大名”,沒等走完博士學位最後程序,便在陳獨秀的盛情邀請下毅然回國了。1917年9月10日,胡適到達秋風乍起的北京,接受了蔡元培簽發的聘書,很快成為北大最年輕、最有名望的教授,也逐漸成為中國自由主義思想的代表。
利息在人間
據王森然轉述英文版《中國評論周報》上《胡適之》一文,胡適長得“六分學者,四分才子,二分盎格羅撒遜留學生,約略可以盡之。高天大目,光耀照人,嘴唇豐滿,常帶幽默蹤影。悟力極敏,為文清順明暢,頗似一泓秋水,晶澈可愛”。
胡適一生非常有女人緣,雖有幾個“緋聞女友”,卻最終保持了一段傳統的婚姻。胡適與妻子江冬秀由母親包辦,於1917年成婚。在當時自由戀愛風氣興起後,胡適並未像其他青年一樣毀掉婚約,而是繼續維持,他在後來的日記中寫道:“假如我那時忍心毀約,使這幾個人終身痛苦,我良心上的責備,必然比什麽痛苦都難受。”
胡適一生極重友情,常說一句話:“此身非我有,一半屬父母,一半屬朋友。”而大家都把“我的朋友胡適之”掛在嘴邊。胡適曾資助陳之藩赴美留學,等到陳之藩有能力還最後一筆款時,他寫信說:“其實你不應該這樣急於還此四百元。我借出的錢,從來不盼望收回,因為我知道我借出的錢總是‘一本萬利’,永遠有利息在人間的。”
容忍比自由更重要
1958年4月2日,經蔣介石允許,胡適結束了他漂泊海外的寓公生活,離開美國回到台灣,擔任台北“中央研究院”院長。胡適到台灣定居的消息一經傳出,台灣立即沸騰了。當天機場人群湧動,80高齡的於右任也拄著拐杖,陪同“副總統”陳誠等大員前去迎接。胡適一下飛機,就被熱情所包圍,戲稱自己“像做新娘子一樣”。在胡適的就職典禮上,蔣介石親自到“中研院”演說,大談“倫理”的重要性,胡適不留情麵地當場反駁,甚至一再說“總統錯了”,氣得蔣介石臉色大變。
胡適一生倡導民主、自由、容忍,晚年愛講“容忍比自由更重要”,認為“寬容”才是自由主義的第一要義。1962年2月24日晚,“中研院”舉辦第五屆迎接新院士的酒會,胡適講完話,送客時跌倒,心髒病突發,猝然辭世,享年71歲。蔣介石在當天日記中寫道:“晚,聞胡適心髒病暴卒。”他手書挽聯:“新文化中舊道德的楷模,舊倫理中新思想的師表。”隨後,胡適於台北的公配居所被改建為胡適紀念館;位於研究院附近的個人私地被辟建為胡適公園,作為胡適的墓地;墓誌銘由知名學者毛子水撰文,金石名家王壯為書寫。
1957年,毛澤東也曾承認:“說實話,新文化運動他(胡適)是有功勞的,不能一筆抹殺,應當實事求是。到了21世紀,那時候替他恢複名譽吧!”如今,諸多新史料浮出,胡適被“蘇醒”和“還原”,成為他那個時代的象征,也留給現在的人們太多的啟示與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