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一浮 千年國粹,一代儒宗

馬一浮/1883—1967/ 幼名福田,字一佛,後更為一浮,號湛翁,別署蠲翁、蠲叟、蠲戲老人,浙江會稽(今浙江紹興)人,中國現代思想家,現代新儒家的早期代表人物之一,與梁漱溟、熊十力被合稱為“現代三聖”。豐子愷推崇其為“中國書法界之泰鬥”。所著後人輯為《馬一浮集》。

1937年,抗日戰爭爆發。在弟子薑心白的幫助下,馬一浮攜萬卷藏書離開杭州,避兵桐廬。豐子愷也率領全家,徑直投奔桐廬馬一浮。不久,兩家人就在相距不過一裏地的地方各自安了家。出於對馬一浮發自內心的崇拜,豐子愷幾乎每隔一天就去拜訪一次。

正值隆冬時節,太陽卻是暖融融的,風也並不寒冷。上午,豐子愷早早地來到馬一浮家拜訪。每每此時,馬一浮會吩咐童仆搬來幾把椅子,捧上一把茶壺,去安放在籬門口的竹林旁邊,拉上他的同門人王星閑一起曬太陽。

圓而矮的紫砂茶壺,擱在方形的銅炭爐上,壺裏的普洱茶在熱烈地翻滾著。馬一浮自己捧著水煙筒,與來者一起暢談著,他的兩眼“照舊描著堅致有力的線而炯炯發光,談笑聲照舊愉快”。

有時,馬一浮也放下水煙筒,拿起一支香煙來抽,他那“彌高彌堅,忽前忽後,而亦莊亦諧的談論,就在水煙換香煙、香煙換旱煙之間源源地吐出來。”錢穆曾說馬一浮:“一浮衣冠整肅,望之儼然;而言談間,名士風流,有六朝人氣息。”很多年後,豐子愷依然念念不忘當初那麽詩情畫意的“桐廬負暄”。

天下文章在馬氏

馬一浮少年時讀書,過目能誦,時稱神童。早歲應浙江鄉試,名列榜首,後與馬君武、謝無量在上海創刊《翻譯世界》傳播西方文化,時有“天下文章在馬氏”之譽。

15歲那年,馬一浮赴紹興城參加縣試,名列榜首,遠在同場應試的周樹人、周作人兄弟之上,一時聲名大震。鄉賢湯壽潛(民國浙江省首任都督)愛才,把女兒許配給他。青年時,馬一浮與同鄉馬君武、馬敘倫交遊甚篤,風華正茂,“各自負以天下為任”。

然而少年得誌的馬一浮卻遍嚐人間悲苦,幼年喪母,兩姊相繼離世,父親不久也撒手人寰,結婚才一年多的妻子也淒慘地死去。不久後,馬一浮“即自匿陋巷,日與古人為伍,不屑於世務”。大約從1912年或1913年起至1937年抗日戰爭爆發之前,他一直在杭州,孑然一身,身居陋巷,潛心研究儒、釋、道等中國傳統文化。

將《資本論》傳入中國的第一人

1904年,美國聖路易斯舉辦第十二屆世博會,中國首次以政府名義正式參加世博會。清政府派溥倫親王為正監督(團長),並要選派懂外文的人員去負責籌建中國展館。時年21歲的馬一浮由於懂外文,被錄用去做中國展館的籌建工作。

馬一浮到達美國後,第一樂趣便是學習,一心想學好外語,學好西方哲學、文學。不到10天,他找到一處學英語的地方,每天隻要花1美元便可從師學習英語2小時。不久,他翻譯了《日耳曼社會主義史》《法國革命黨史》《政治罪惡論》等書刊。

馬一浮的第二個樂趣是購讀了不少社會學著作和圖書,他在1904年3月17日的日記中寫道:“今天下午我得到英譯本馬格士(馬克思)《資本論》一冊,此書求之半年矣,今始得之,大快,大快,勝服仙藥十劑,予病若失矣!”此時的馬一浮正在患感冒,還發著高燒,但心裏惦記的卻是,回國時一定要把馬克思的《資本論》這部巨著帶回中國去。

馬一浮認為,要在中國傳揚馬克思的《資本論》,去喚醒中華民族的覺醒,才能使中華民族得以振興。1904年5月6日,馬一浮結束在美國曆時302天的學習、工作,回到了祖國,也將馬克思的《資本論》帶了回去,成為將其傳入中國的第一人。

豎起脊梁,猛著精彩

抗日戰爭爆發,激發起了馬一浮的一片愛國熱情。他打破“平生杜門”“未嚐聚講”的守則,在南下避難的旅途中,第一次應當時浙江大學校長竺可楨之邀,出山講學,先後於江西的泰和與廣西的宜山為浙江大學的學生開設“國學講座”。

關於開設這個講座的意義,馬一浮這樣說:“其意義在使諸生於吾國固有之學術得一明了認識,然後可以發揚天賦之知能,不受環境之陷溺,對自己完成人格,對國家、社會乃可以擔當大事。”

他首先拈出宋代大哲學家張載的四句話—“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道,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來教大家立誌,希望大家“豎起脊梁,猛著精彩”,“養成剛大之資,乃可以濟蹇難”。這一番擲地有聲的話震動了在場的所有的人。

1939年夏,馬一浮在四川嘉定烏尤寺創建了複性書院,擬定《複性書院簡章》,規定書院宗旨為“專明吾國學術本原,使學者得自由研究,養成通儒”。他擔任主講,講明義理,選刻古書,培養了一批研究中國傳統文化的優秀人才。他常對弟子們說:“多刻一板,多印一書,即是使天地間能多留一粒種子。”

人在家,就是不見!

1924年9月,直係軍閥孫傳芳占領浙江,任浙江軍務善後督辦,夏超任浙江省長。孫到浙後,做了不少不得人心的事,如勒令停刊有市民聲音的《杭州報》,幹涉市民抵製日商百貨的行動等。一次,孫傳芳專程到馬一浮家拜訪,馬一浮立即表示不接見。家人考慮到孫傳芳當時的權勢,便打圓場說:“是否可以告訴他,你不在家?”他果斷地說:“告訴他,人在家,就是不見!”孫傳芳聽後,隻好悻悻而返。

1938年8月,馬一浮避日寇西遷,後在四川烏尤山複性書院任主講和總編纂。國民黨政府開始同意給複性書院撥款,後遲遲沒行動。馬一浮為解決經費,來到重慶,受到了官方的隆重接待。

蔣介石親自宴請,宴會結束後,特意向馬一浮請教治國之道。馬一浮推辭再三,最後說道:“唯先儒有兩句話可以奉告:唯誠可以感人,唯虛可以接物。此是治國的根本之法。”蔣介石不禁愕然。馬一浮終不願為“帝王師”,卷入政治旋渦中,所以很快又將話題轉到書院事務上來,蔣介石當即允諾,撥款三萬元作為建院基金。

千年國粹,一代儒宗

馬一浮被梁漱溟譽為“千年國粹,一代儒宗”。眾所周知,熊十力是極少稱許別人的,但是他對馬一浮卻稱讚說:“馬先生道高識遠。”賀麟則評論說:“馬先生兼有中國正統儒者所應具備之‘詩教、禮教、理學’三種學養,可謂為代表傳統中國文化的僅存的碩果。”又說:“他尤其能卓有識度,灼見大義,圓融會通,了無滯礙”。

馬一浮主要是從四個方麵來闡發他的理學思想的,這也就是他在《複性書院學規》中提出的“可以終身由之而不改,必適於道”的四點:主敬、窮理、博文、篤行。他指出:“主敬為涵養之要,窮理為致知之要,博文為立事之要,篤行為進德之要。”

他對於中國傳統文化的研究和理論,從形式上來看是相當固守傳統的。如他的一個最主要的觀點就是認為全部中國文化都可以統攝於“六藝”之中,即所謂:“國學者,六藝之學也。”這裏的“六藝”是指《詩》《書》《禮》《易》《樂》《春秋》,也就是通常所說的“六經”。

乘化吾安適

抗日戰爭勝利後,馬一浮又回到了杭州的陋巷,重新隱居林下,唯主持智林圖書館,繼續選刻古書。1949年後,他擔任過浙江省文史館館長、全國政協委員等職。周恩來授意“不以俗務打攪”,讓馬一浮在杭州家中安心著書立說,頤養天年。

1952年春天,時任上海市市長的陳毅到杭州拜訪馬一浮,當時馬一浮正在午休,家人想喚醒他,被陳毅阻止。此時,天空下起雨來,家人請客人進屋稍待。陳毅卻言:“未得主諾,不便遽入。”遂在簷下等候。馬一浮起床後,知道有客人等候並淋雨,連聲致歉。此後賓主言談契合,言及玄學、禪學、宋明理學和詩詞等,陳毅盡歡而去。之後二人詩書往來,過從甚密。

然而,在十年“**”的浩劫中,馬一浮也未能幸免,被紅衛兵勒令遷出蔣莊。一代儒宗竟被掃地出門,一些珍貴的古籍字畫也被無知的紅衛兵當廢紙處理,一生耿介的他此刻懇求道:“留下一方硯台給我寫寫字,好不好?”得到的卻是一記耳光。

馬一浮悲憤交集,再加上胃病加劇,抑鬱成疾,一病不起,1967年溘然長逝,終年84歲。去世前,馬一浮在枕邊寫下最後一首詩《擬告別諸親友》:“乘化吾安適,虛空任所之。形神隨聚散,視聽總希夷。漚滅全歸海,花開正滿枝。臨崖揮手罷,落日下崦嵫。”當年那位竹林邊儼然暢談的風流名士,終究乘風而去,消弭於天地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