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橫 富民族大義的學者

連橫/1878—1936/ 字武公,號雅堂,又號劍花,生於台灣台南,祖籍福建漳州龍溪縣,日本侵占台灣時期台灣著名的曆史學家、詩人。代表作有《台灣通史》《台灣語典》《台灣詩乘》和《大陸詩草》等。

1920年,《台灣通史》上、中冊在台北相繼出版,次年,下冊也隨之付梓。此書一出,全島風行,不僅結束了“台灣三百年無史”的曆史,也使日本侵略者大驚。日本侵占台灣之後,為了了解和治理台灣,早就想編寫一部台灣曆史,並在總督府下設置了專門機構,但因為作之不易,積久不能成事。連橫之書一出,日本人立即為其才學傾倒。

雖然他們甚不滿於連橫的立場,但此書也正應他們需要,於是兩代總督為之題詞“溫故知新”與“名山絕業”。民政長官下村宏序中雖不得不承認,“氣象雄渾,筆力遒勁,論斷古今,吾幾不能測其才之所至”,但又無法忍受作者磅礴的民族正氣,恨恨地稱“餘頗為雅堂氏惜之”。督府當局自覺才力難匹,再也沒有出版類似著作。

過去中國的地方誌,都是以中央統治者的立場編寫的,而連橫是以台灣為中心來修史的第一人。他修撰台灣曆史的願望,發端於他13歲那年。當時,其父連永昌有感於山雨欲來,似懷著未雨綢繆之思想,買了一部《台灣府誌》送給他,並鄭重地說:“汝為台灣人,不可不知台灣事。”這是一部重修於乾隆二十九年(1764年)的方誌,連橫讀後“頗病其疏”,萌發了最初的糾正之念。

乙未割台後,連橫看到日本侵略者為了泯滅台灣人民的民族意識,竭力棄毀台灣的曆史文獻,有意偽造虛假的曆史愚弄當地民眾,感於“國可滅而史不可滅”的古訓,立下編寫一部貫通台灣千年曆程的信史的宏誌。但正如連橫所言,“修史固難,修台之史更難,以今日而修之尤難”,除了個人修史難以具備的客觀條件外,侵略者的虎視眈眈更是每一個寄身於此的人不能不小心提防的。從1906年開始,他花了整整12年的時間網羅舊籍,博采遺聞,旁及西書,參以檔案,直至1918年,終於寫成60萬字的《台灣通史》,得以告慰先人,名聲大噪。

《台灣通史》為文言紀傳體史書,略仿司馬遷《史記》之法,凡36卷,為紀4、誌24、列傳60,共88篇,都60萬餘言,完整地記載了台灣從隋煬帝大業元年(605年)至清光緒二十一年(1895年)1290年可以確鑿稽考的曆史。他將曆史敘述的重心放在民間活動的題材,而且記載了很多盜匪式人物的故事。其中,表則附於諸誌之末,圖則見於各卷之首,也是作者的創舉。

由於日本政府的阻撓,《台灣通史》當時未獲在大陸發行。連橫的知音章太炎讀後歎為“必傳之作”。直到抗戰將要勝利的1945年春,此書才由上海商務印書館在大陸重印出版。20世紀80年代,大陸中華書局又出版了這部著作。

浪吟詩社

1878年2月,連橫出生在台灣台南的一個富商之家。他是著名抗金英雄連南夫的第24世孫,清初其先祖從故鄉福建龍溪移居台灣。他自幼在家塾發蒙,受喜愛曆史的父親連永昌影響很大。12歲那年,父親因家裏人多擴造了祖居,又買下左鄰一位官宦的別業—宜秋山館,作為他們兄弟的讀書之地。連橫曾這樣回憶幼時的讀書環境:“地大可五畝,花木幽邃,饒有泉石之勝。餘少時讀書其中,四時鹹宜,於秋為最。宜賞月,宜聽雨,宜掬泉,宜伴竹,宜彈琴,宜讀書,宜詠詩,無往而不宜也……”

連橫在這樣幽雅的家園中無憂無慮地成長,但到18歲時,家難、國難接踵而來。1895年,清朝政府在甲午戰爭中失敗,被迫將台灣割讓日本。父親因故鄉淪亡悲憤不已,於同年8月14日辭別人世。台南陷落不久,日本政府相中城北環境,要在此地建造法院、宿舍,征購了連家祖屋。於是,連氏家族被迫別離了已經聚居二百多年的故宅,流散四方,連橫一家也遷到了城西。

1897年,連橫已長大成人,不能忍受侵略者的橫暴,孑然一身來到大陸,進上海聖約翰大學求學。但不久,母親令他回台完婚,他不忍拂逆寡母的意願,隻好返家迎娶。夫人沈璈,出身於一位寄籍台南的大陸富商家庭,知書識禮,溫順賢惠。夫妻情感甚篤,連橫沉浸在婚後的幸福中,一時不再做遠遊之想。

然而,美滿的家庭生活不能撫平連橫心中的痛楚。新婚不久,連橫便開始習詩,手錄《杜少陵全集》,深得杜詩三昧,遂成為蜚聲全台的詩壇名家。不久,他與10位詩友結成日本侵占時期台灣的第一個詩社—浪吟詩社。隨後,詩社如雨後春筍似的在全島各地出現,最多時數量超過100個。島上一時詩風大盛,曆40年而不熄,這種現象在台灣曆史上是前所未有的,在當時中國各省區也是唯一的。

福建日日新

1898年,連橫被台南的一家報社—《台澎日報》(後改為《台南新報》)聘為漢文部主筆,他的報人生涯由此開始。他利用這一條件,不斷地在報紙上發表一些精粹的小文章,介紹台灣各地的山川、古跡、物產、風俗等,喚起人們的鄉土之戀。同時,他收集了許多民主國和台南抗日政府的文告,這些在戰火中幸存的斷簡殘楮,成為他日後寫作《台灣通史》時參考的珍貴史料。

1902年,連橫再次來到大陸。但一到廈門,看到晚清官場的腐敗萎靡景象,他又十分失望,深感清朝政府不足有為,不久又返回台灣。經過此行,他服膺了孫中山領導的同盟會綱領,將光複台灣的希望寄托在祖國的複興上,開始參與推翻清朝的鬥爭。

1905年,國內政情出現新的發展,連橫在彼岸覺察到了這種變化,便攜眷移居廈門。他在那裏辦了一份名為《福建日日新報》的報紙,以激烈的言論宣傳革命排滿思想。南洋的同盟會人士得知這一消息,派了一位閩籍會員前往,準備將它改為同盟會機關報。而清朝官府卻感到猶同芒刺在背,必欲撲滅而後安。

有一天,連橫正在理發,清吏聞風而來。幸好他得到內線及時通報,急遽走避,其時他頭麵須發尚未剪理完畢。清朝政府幾度搜捕不獲,最後竟串通駐廈日本領事館,強行將報館封閉。正在這時,連橫忽接嶽丈沈鴻傑在台去世的訃告,於是不得已又回台灣。次年,連橫與詩友創立南社。1908年舉家遷徙台中,隨即加盟台灣報界的另一中心—《台灣新聞報》。

劍氣簫心一例消

1911年秋,憤懣的連橫大病一場,幾至不起。此時,辛亥革命發生了,他的精神為之一振,心中充滿了希望。次年,34歲的連橫第4次前往大陸,行前以家事囑托沈夫人,做了義無反顧的準備。他取道日本到上海,每日與聚集在那裏的悲歌慷慨之士、翰墨詞林之客往來,抵掌而談天下事,縱筆為文,意氣軒昂。

他登臨雨花台,拜謁明孝陵,瞻仰秋風亭,祭奠烈士墓,以詩憑吊有功於民族革命的洪秀全、朱元璋、秋瑾以及辛亥之役中死難將士:“萬歲呼,甘馳驅,武昌一戰誅東胡,共和之國此權輿。”然而民國初年的現實,畢竟不能契合連橫的憧憬。當聽到武昌首義誌士張振武等人被袁世凱、黎元洪誣殺,他頓時受到打擊,不顧時忌,為詩直斥此二人的行徑:“君不見彭越醢、韓信俎,古來冤獄無時無!”

1913年春,連橫為參加華僑選舉國會議員來到北京。不久,他開始周遊全國各地,先出居庸關,入張家口,穿大境門,至陰山之麓而返。然後,他又沿京漢路南下,過邯鄲,臨廣武,登大別山禹王宮,升武昌黃鶴樓,順流而下,遊覽沿江各地。入秋後,更渡黃海,曆遼沈,觀覺羅氏之故墟,尋舊俄之戰跡,最後來到吉林,曾先後任事於《新吉林報》和《邊聲》兩家報紙。

此次出關,連橫本是為了實現他多年來一直縈繞夢中的“棄儒酬壯誌,今日有經童”的理想,但關外的風氣同樣不能使他振作,他很快就感到“劍氣簫心一例消”。那時,二次革命已經失敗,民國之初帶來的光明前景已逐漸暗淡。次年春天,他上書北京清史館,自請修撰華僑誌。不久接到館長趙爾巽的聘書,他再次來到北京。朝夕與一群遜清遺老相對,連橫的心情並不愉快,但借機閱讀了清室有關台灣的全部檔案,這給他後來編寫《台灣通史》帶來莫大幫助。不久,他便以“老母在堂,少婦在室,馳書促歸”為由辭去館職,於1914年冬回到台灣。

富民族大義的學者

在日本殖民統治下,“生根台灣,心懷大陸”的連橫努力發揚中華文化,著有《台灣語典》和《大陸詩草》等,並整理了《台灣通史》一書,聲名遠播,被譽為“台灣文化第一人”。他也成為台灣史學上最受爭議的人物,台大曆史係吳密察教授曾說:“如果用所謂史實的錯誤去挑他的話,書中的每一頁都有錯。他不隻是有錯,還造假,如《告荷蘭首將書》就是他假借鄭成功的名義寫的。但問題是,《台灣通史》是一套要發揚種性的、試圖幫台灣形成論述的書,因而不能把它當考證書來看,而要當作思想書來看。”

1918年,在完成《台灣通史》以後,連橫於次年移居台北,受雇於華南銀行的發起人林熊征,幫忙處理與南洋華僑股東往返的文牘。連橫曾積極參加由蔣渭水、林獻堂等成立的台灣文化協會的活動,為台灣的文化啟蒙運動做出了貢獻。1924年至1925年,針對日本在台灣的同化教育,連橫創辦《台灣詩薈》雜誌,提倡中國詩文,鼓舞中華民族精神。1928年,連橫又開辦了雅堂書局,專賣中國書籍與文化用品,以抵製日本書籍。但他也曾因發表“鴉片有益論”,引起軒然大波,成為其一生的憾事。

1936年春,連橫罹患肝癌,6月28日在上海病逝,享年58歲。彌留之際,他還念念不忘故土淪陷之恥,不忘恢複故土之誌,囑咐兒子連震東:“今寇焰逼人,中日終必有一戰。克複台灣即其時也,汝其勉之。”不到兩個月,連震東誕子,因名之為“戰”。當年,連橫抱著“婆娑之洋,美麗之島,我先王、先民之景命,實式憑之”的民族責任感,“若涉深淵,彌自儆惕”,最終讓台灣在漫漫的時間長河裏,從此有清晰的記憶,而今天台灣的曆史,日後又將如何書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