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著者序之二 搭一座超越的橋
/丁士軒
斯蒂芬·茨威格(Stefan Zweig)曾說,一個真正具有世界曆史意義的時刻、一個人類群星閃耀的時刻出現之前,必然會有漫長的歲月無謂地流逝而去。
逝者如斯,那些“漫長的歲月”不僅流淌在寂寂無聲的過去,也吞噬著眾聲喧嘩的當下。而當我們靜下心來,逆著中國百年凝目回望,曆史煙塵處,依稀有一群傲然挺立的身影,閃爍光芒。
那是“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裏的苦難記憶,也是諸子爭鳴、大師迭出的輝煌時刻。
曾有人站在湍急的河流前,問道大師:“我應該如何跨越橫亙在你我之間的生命大河?”大師答曰:“平常人過河,總會采取過橋、乘船或遊泳的簡便方式,而我會親自造座橋跨越,不僅成全自己,也為成全別人。”
搭一座超越的橋,正是我們心目中大師的精魂。
百年中國,血淚裹著奮爭,迷惘伴著求索。無數的仁人誌士,不斷從踉蹌淩亂的腳步裏,追尋救亡圖存的方向,前赴後繼地鋪設一條走向現代化的文明之路。他們痛苦、彷徨、困頓、懦弱,他們警醒、呼號、奔走、堅守,他們賦予苦難以悲憫,他們激發生命以超越。他們如希臘神話中的西西弗斯(Sisyphos),不斷重複、永無止境地搬運巨石,最終卻成就了超越時間的偉業。
百年大師,精挑細選。超脫塵世的高人或遁入空山的隱士,不是我們的選擇;直接締造曆史的政治強人或財富巨子,也並非我們的寄托。我們試圖勾勒的大師,不僅有著深切沉痛的現實關懷,而且保持著傲拔獨立的誌趣與人格:“中國留美第一人”容閎,漫長等待18年,開啟中國近代留學事業;“台灣的孫中山”蔣渭水,為“患者台灣”開出文化處方,期許一個美好的未來;“永遠的蔡先生”蔡元培,以“思想自由,兼容並包”再造北大,讓中國高等教育從傳統走向現代;“布衣而為天下師”的張季鸞,以“四不主義”為文人論政立心,揭開中國報業百年史的新篇章……他們繼承了傳統的“士大夫”精神,在中西方文明劇烈交鋒的時代,承擔痛苦,甘做人梯,再造“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道,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恢宏誌業。
百年大師,各自風流。我們將近百位大師分為上、下兩冊,用十個關鍵詞去概括,代表我們對大師的十個不同理解維度。在燦若星河的曆史夜空,我們小心翼翼地擦亮那些最具時代氣息的星辰:章太炎的“瘋”、劉文典的“狂”、梁漱溟的“強”、胡適的“雅”、魯迅的“冷”、傅斯年的“猛”、吳宓的“癡”、梅蘭芳的“豔”……他們學問高絕而爛漫天真,他們放浪形骸而不失憂國憂民之心,他們仰望星空而又腳踏實地,他們悲天憫人卻終歸無可奈何花落去。我們試圖還原一個個重要的時刻與場景,將那些黑白縹緲的身影,綴上顏色,勾出筋骨,最好能麵對麵地一起坐下,聊一聊人生與人類。
百年大師,百年迷悟。自1840年西方列強的堅船利炮轟開清政府閉鎖的大門,中國便迎來最動**屈辱的曆史,大師們也走上他們探索的旅途。從器物到製度,從革命到啟蒙,再到“救亡壓倒一切”,這些知識分子往往滿懷烏托邦式的**,卻每每在冰冷現實中折戟沉淪。於是,“四論”驚天下的嚴複晚年“槁木死灰,唯不死而已”;錚錚怪傑辜鴻銘吟誦不已,喟然長歎;“三百年來一人”的陳寅恪寄身嶺南,痛苦而終;自稱“文藝界盡職的小卒”的老舍心灰意冷,憤然投湖……這是“道尊於勢”的殘酷與無奈,也試煉著大師們的智慧與脊梁。他們走過顛簸的道路,在掙紮中迷失,又在失意後感悟,也為百年後的我們提供了一種生命的思量與前行的坐標。
述往事,思來者。當年胡適曾提倡“整理國故,再造文明”,回首凝望,那群大師的一言一行,又變成了如今的“國故”。我們總是太容易從“一切都信”轉為“一切都不信”,繼而便是迷惘。舉目四望,我們身邊多的是“專家”而少見“知識分子”,多的是“精致的利己主義者”而少見有“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的大師。
江流有聲,斷岸千尺。百年滄桑,需要我們重新翻檢與認真收藏。回到塵封的百年曆史,追趕尚未走遠但已被忘卻的大師身影,讓我們抱持著“溫情與敬意”,一起靜靜體悟那些偉大的靈魂,汲取那份超越時代泥淖的力量。
丁士軒於北京 2014年10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