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著者序之一 闡揚大師典範
/鄭貞銘
從受教到服務社會,有兩位大師的話讓我永生不忘。一句是在政大讀書時,聽胡適博士的周會演講,他的講題是“談傳記文學”,他認為一個人在成長中應該多讀名人傳記,以激勵生命,引領人生。胡適大力提倡傳記,並認為“每個人的生命都很寶貴”。
另一句深獲我心的話是曾任清華大學校長、台灣教育部門負責人的梅貽琦說過的,大學在大師,不在大廈。大學之可貴,並非在於若幹棟雄偉的建築,而是在於有否名賢、有否大師。
我生也有幸,對於這兩位大師啟發人生的名言體會極深;且也在求學與服務社會初期,幸遇許多大師,他們的風範、襟懷、膽識確實可以感化人,做我們一生永遠的典範。
一次是在1955年,政大大學部複校,我以第二名的成績進入新聞係以後,又以第一名的成績考入新聞所。那時政大在曾任北大校長的陳大齊領導下,名師如雲,各門學科的掌門人,幾乎都是一流名師,如劉季洪、羅誌淵、曾虛白、周世輔、鄒文海、浦薛鳳、李煥、王雲五、李其泰、吳兆棠、謝然之、阮毅成、王洪鈞、張金鑒……個個學識淵博,風度翩翩,而愛學生如親生子女;在大師的指導下,即使再愚昧笨拙,也不會對老師的教導無動於衷。
後來服務社會,有幸參加台灣中國文化學院(今台灣中國文化大學)之創辦,那是另一場大師的盛宴。創辦人張其昀原是學界泰鬥,在他感召下,網羅一流名師進入華岡講學;我經常代表新聞係與這些大師平起平坐。如吳經熊、錢穆、黎東方、胡品清、查良鑒、陳顧遠、歐豪年、申學庸、宋晞、葉霞翟、盧毓駿等,他們都是學界泰鬥,是每一種學問、知識的掌門人,我一個二三十歲的年輕人,怎會不領受他們的氣質與風範呢?
由於這兩次生命的感動,我發誓再怎麽忙,也要與大師在一起,與知識為伍,與經典同行。
這個心願讓我勇敢向大師請教,接近大師;我其生也晚,若幹無法親炙教誨的大師,我則以閱讀其傳記,以神入他們的心靈世界。
所謂大師者,就是真正的讀書人、知識分子。近百年來,孕育了許多大師。這些大師,對於近百年來的中國,都發生了重大的承先啟後的作用,他們的理想、遠見與智慧,為國家開拓了前程,也為國人指出了方向。具體地說,他們至少為國家做了三點重要貢獻:
一、建立學術教育的觀念
雖然中國自古重視教育,孔老夫子更是偉大的教育家,但是中國現代大學的體製與規格,乃多受西方的影響。英國牛津大學紐曼教授的“博雅”、德國柏林大學洪堡校長的“研究”,這些先進的理念經過引進與思考,藉由大師們的倡導、發揚,發生了關鍵的影響。
清末民初,顯然是我國近代大學教育製度的重要變革期,大師們以製度理念化和規範化為特征;西學東漸,舊學與西學雖曾引起激烈論辯,但畢竟為中國大學的現代化指出一個方向。
在這個時期,如蔡元培、胡適、吳大猷、梅貽琦、傅斯年、竺可楨、張其昀、顧頡剛、張伯苓等,他們都曾經在中國現代大學教育的建設過程有過汗馬功勞。
而民國十七年蔡元培籌備成立的中央研究院,為我國學術研究建立了最高規格與權威:首批院士81人,其中華羅庚、陳寅恪、趙元任、梁思成等不僅在不同領域有著卓越貢獻,且名聲遠播至國外,為世界公認的傑出人士。
二、追求文化與傳播
帶著啟發、民主、科學、自由、法治,甚至烏托邦的思想,知識分子不僅著書立說,且促使近代新聞、報刊與出版事業的日益蓬勃,孫中山與梁啟超固然懂得以報刊為傳播政治思想的重要管道,但更多出版家則以傳播知識為己任。民國初年的雜誌《新青年》《語絲》《新月》《生活》《獨立評論》《觀察》《良友》《東方雜誌》《新潮》等,其蘊藏的是主辦人徐誌摩、王雲五、張元濟、朱自清、梁實秋、林語堂等大出版家的宏圖大誌。梁啟超的文字被譽為“人人筆下所無,卻為人人意中所有”,錢穆的曆史觀更被認為是國人安身立命的穩定力量。
文化的理想與知識的傳播永遠是“士人”的高超使命。
三、“國士”的知識實踐“報國”
中國的國士永遠關懷國事,以天下為己任:“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中國的知識分子在民主思想東漸之後,有了更多的省思與探索。
尤其在辛亥革命之後,“富強救中國”是現代人的夢想,也是許多中國知識分子的探索之路。“中國夢”永遠魅力十足。
雖然維新派與革命派、本土派與西化派各有不同的思路,但是他們所走過的艱難困苦的路永遠啟發中國人必須有智慧地選擇。
知識分子所實踐的,不僅是政治的探索,事實上,他們也以專業的權威,領導各個領域的前路;尤其在集會、結社自由之後,更大開理論與實踐結合之路,除參加政黨外,更多加入實業、學術、教育、文學、藝術、宗教、慈善、新聞、婦女等各種不同社團,成為核心與標杆性人物。
以教育報國,以文化救國,是知識分子永遠的追求,他們永遠積極希望透過人才培養,建立學術權威與前瞻遠見,為所當為,不僅成為世人典範,且給國人留下豐富的文化遺產。
近年來,許多憂心之士對青年人之彷徨、無中心價值深以為憂,但很多年輕人又向我抱怨無榜樣可學。我也覺得,雖然社會變遷大,但核心價值不可動搖,仍然重要;而我也確實感受到“榜樣教育”的不可代替性。
錢學森晚年,除了繼續關注科學發展以外,還對教育問題格外關心。2005年7月29日,在國家領導人看望他時,錢學森曾發出這樣的感慨:“回過頭來看,這麽多年培養的學生,還沒有哪一個的學術成就能跟民國時期培養的大師相比!……為什麽我們的學校總是培養不出傑出人才?”
由於近年有更多自我自由支配的時間,在領受許許多多令人景仰的前輩風範之餘,乃興起寫這部《大師巨匠》的意念,主要意在提供一些前輩努力的足跡,供青年有誌之士得以有所參酌,有所借鏡,有所學習。
每位大師都可以寫成厚厚的一本書,本書不是他們的自傳,我隻是擷取大師們一生的片段,以精簡的文字,使青年們能體會這些大師的風韻與典範。
我曾說,對青年永遠不失望。我們怎能對青年失望?國家未來的希望在青年,青年是社會的良心,社會的未來取自於他們這顆燭照真理的心。
大師啟發青年人的自立、自律、自決與自主。所以有人說:“與大師邂逅,是一場偉大靈魂的精彩碰撞。大師讓我們渴望超越、瞻仰偉大、引領人生、汲取智慧。”
一個人缺乏大師精神的滋養,其靈魂是貧瘠的。
有一回,作者訪問昔日學子,在談到當年在華岡接受“大師如雲”的教育啟發時,有一位校友說:“校園中的大師,對學生有一種安定心靈的作用。這些大師,即使不做什麽事,隻是在校園中走來走去,本身就是最美的風景線。”
基於此一信念,我希望能以餘生為青年做些有意義的事。
科學發展一日千裏,網絡傳播更是無遠弗屆,要青年去讀一本本數十萬字的傳記確有困難。所幸丁士軒、汪士倫(雨)都認同此意念,並以堅毅精神共同完成此一理想;遇到這樣優秀的青年是我一生的恩典。能夠對青年朋友有所啟發、有所貢獻,是我的榮耀。
我在近卅年的兩岸交流中,有幸結識這兩位優秀青年學者:一位是傑出藝術家汪士倫(雨),他為本書的每一位主人翁繪製一幅生動畫像;另一位則是抱負高超、理念深遠的丁士軒,他是潛力無限的希望象征,他搜集資料,編纂初稿,認真嚴謹,幾乎已達廢寢忘食地步。
有人說:“大師之後再無大師。”我堅信不會如此!熊十力先生說:“不掌燈何以行路?”在人生漫漫長路中,更不能缺乏大師的掌燈指路。在家長、師長的正確教導下,青年人之向上心誰不如我?回顧是為前瞻,繼往是為開來,我們希望藉大師典範的魅力,使下一代出現更多的大師。
鄭貞銘於台北 2014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