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閎 中國留美第一人
容閎/1828—1912/ 字達萌,號純甫,廣東香山縣南屏鎮(今珠海市南屏鎮)人,中國近代史上首位留學美國的學生,中國留學生事業的先驅,被譽為“中國留學生之父”。代表作有《西學東漸記》等。
1846年8月的一天,一個決定改變了容閎的一生。那一天,澳門馬禮遜紀念學校的校長勃朗(S. R. Brown)來到班上,告訴全班同學,因為健康緣故,他決定回美國去了,但想帶幾個同學跟他一起走,以便他們能在美國完成學業。他說:“如果有誰願意跟我一起走,請站起來。”此時,全班死一般寂靜。
18歲的容閎第一個站了起來。接著站起來的是一個叫黃勝的孩子,然後又有一個叫黃寬的孩子也站了起來。晚上,當容閎把自己的決定告訴母親時,母親哭了。那時到海外去,很可能意味著生離死別。
4個月後,1847年1月4日,個頭不高的容閎和黃勝、黃寬一起在廣州的黃埔港登上了一艘名叫“亨特利思”號(Huntress)專向美國運載茶葉的帆船。在太平洋的驚濤駭浪中顛簸了整整98天後,他們終於在4月12日駛進了當時隻有二三十萬人口的紐約港。赴美後,容閎進入麻省的孟鬆預備學校(Monson Academy)就讀,3年後,順利考入了耶魯大學(Yale University)。
他晚年時回憶:“整個大學階段,中國的可悲境況經常出現在我的腦海,令人感到心情沉重。在大學最後一年,我心裏已經計劃好了將來所要做的事情。我決定使中國的下一輩人享受與我同樣的教育。如此,通過西方教育,中國將得以複興,變成一個開明、富強的國家。我將盡一切智慧和精力奔向這個目標。”
正是帶著這個夢想,1854年冬,容閎回到了闊別多年的充滿了戰亂、貧窮、愚昧的祖國。為了這個夢想的實現,他奮鬥了整整一生。這使他不但成為中國近代史上第一位留學生,而且成為中國近代留學事業的真正開創者。
留學教育計劃
1828年11月,容閎出生在廣東珠海市南屏鎮的一個貧農家庭。1835年,7歲的他跟隨父親前往澳門,因為家裏太窮,隻能讀有錢人家根本看不上眼的洋人教會辦的學堂。同年,他入讀馬禮遜紀念學校,這是西方傳教士在中國開辦的第一所洋學堂,學費全免。校長勃朗是一個美國人,耶魯大學1832年的畢業生。據容閎後來回憶,勃朗是一個極為出色的教師:“性情沉靜,處事靈活,彬彬有禮,為人隨和,且多少帶點樂觀主義精神。他熱愛自己的學生,因為他了解學生為了掌握知識需要付出多大的努力,而他自己更是不惜花費心血去教育他們。”
入校學習時,全校已有了5個中國孩子,容閎是第6個學生,也是年紀最小的一個。孩子們在學校上午學習算術、地理和英文,下午學國文。6年後,容閎在勃朗的幫助下,來到了他朝思暮想的美國。他先讀中學,後往耶魯大學攻讀英國文學。他一身中國鄉村打扮,將長長的辮子盤到腦頂,在足球場上東擋西殺,引起同學們的陣陣喝彩,不少美國朋友讚譽他是“傳奇式的足球英雄”。
經過不懈的艱苦奮鬥,容閎不僅中學畢業,而且順利地拿到了大學文憑,獲得文學學士學位,成為中國受過美國高等教育的第一人。畢業前夕,懷揣著“以冀生平所學,得以見諸實用”信念的他,鄭重地寫下自己的座右銘:“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有誌者,事竟成”。
當他戴上學士帽的那一刻,他已許下心願:“予意以為,予之一身既受此文明之教育,則當使後予之人,亦享此同等之利益,以西方之學術,灌輸於中國,使中國日趨於文明富強之境。”這就是他為之奮鬥一生的“留學教育計劃”。
依議欽此
1854年11月,容閎謝絕了許多美國友人的挽留,毅然回到了闊別7年的祖國。他先往廣州學習中文,後往香港謀生,盼有朝一日能遇到清廷的顯宦,說服他們往美國派留學生。然而辛苦奔波了一年多,一無所獲。無奈中,他又來到上海,先在海關做事,後當翻譯,譯書,轉而經商,開茶葉公司。1860年,他到了南京,去找太平天國的領袖人物,提出了關於政治、軍事、經濟和教育的7條建議,但“未敢信其必成”,對洪秀全授予的一枚四等爵位官印堅辭不受。
1863年,曾國藩突然致函容閎,“亟思一見”。於是,容閎被收留在曾國藩的門下,幫其籌辦洋務事業。1870年,曾國藩前往天津處理“天津教案”,容閎擔當翻譯,有了單獨接觸的機會,於是大膽向曾國藩提出了他的“留學教育計劃”。曾國藩聽後非常讚同,立即與李鴻章聯合上奏,清廷最終批示“依議欽此”。前後經過近20年的努力,容閎的理想總算變成了現實,這一年,他已42歲。
在那時,絕大多數人將出國留學視為危途,尤其是美國,離中國遙遠,不少人認為那是個非常野蠻而不開化的地方,甚至認為當地人會把中國人的皮剝下,“安在狗身上”;特別是將十來歲的兒童送出國,一別就是15年,還要簽字畫押,“生死各安天命”,讓一般家長難以接受。所以,擔任留學事務局副委員的容閎使出全身解數,就是招不到首批計劃中的30名幼童。不得已,他返回老家香山縣動員鄉親們報名,同時在附近縣市活動,直到又在香港招了幾名,總算湊足了人數。
就這樣,1872年8月11日,第一批留美幼童懷著淒涼、悲哀但又好奇、激動的複雜心情,從上海啟程赴美。當他們從美國西部乘火車去東部時,幼童們歡呼雀躍,高興不已;再看到印第安人插著羽毛的奇裝異服,成群的野牛在山穀中奔跑,他們更無法抑製心中的快活。而他們那典型的中國裝扮—瓜皮帽、藍緞褂、嶄新的黑布鞋、油亮的黑大辮,特別引起美國人的好奇。幼童一上街,就會有一群美國小孩子跟在後麵圍觀,有的還高喊:“中國女孩子!”他們個個滿臉通紅,不知所措,有的急得直哭。大清幼童們的留學生活,正式開始了。
不複安行矩步
幼童們到達美國後,麵對的是枯燥而缺少自由的留學生活。他們不僅要補習英文,還要集中起來學漢語,每周寫1篇作文,如果寫不出來,漢語先生會打屁股。而每次學漢語時,他們首先必須臉朝中國方向,向清朝皇帝朝拜,然後再給孔老夫子的畫像叩頭,給師長請安。如稍不聽話,就會挨罰。經過兩三年的英語補習,多數幼童可以進學校學習了,清朝官吏對他們的管製也相對減少了。
在美國的小學、中學,幼童們接受的是一種全新的教育,他們漸漸地對學習四書五經等失去了興趣,對孔夫子也不那麽崇拜,對煩瑣的封建禮節也不大遵守了,反而對個人權利、自由、民主之類的東西十分迷戀。個別的幼童還和美國的女孩子暗暗約會,自由戀愛。現存的幾位留美幼童所寫的情書,充滿著纏綿悱惻而情真意切的熾熱情感。充滿青春活力的幼童們還特別好動,他們參加各類體育活動,經常出沒於籃球和足球場上。
數年後,這些幼童不願再穿中式服裝,經常是一身美式打扮。尤其是那根拖在腦後的長辮子,既麻煩,又常遭人白眼,不少幼童索性把辮子剪掉,見清廷長官時再弄一根假辮子裝上,自然遭到了嚴厲管教。還有一些幼童受美國宗教文化的影響,漸漸地信奉了基督教,誦聖經,做禮拜,十分虔誠。幾個極端分子還暗地裏組成了“中華歸主團”,提出“中華帝國基督化”,這更是清政府不能容忍的。
在受過美國文化熏陶的容閎眼裏,幼童們的這些變化都是很自然的,他在《西學東漸記》裏說:“況彼等既離去中國而來此,終日飽吸自由空氣,其平日性靈上所受極重之壓力,一旦排空飛去,言論思想,悉與舊教育不睦,好為種種健身之運動,跳躑馳騁,不複安行矩步。”但是,和他一起負責管理留美幼童的清廷守舊官僚,卻視幼童的這種新變化為大逆不道。
1881年,留美幼童監督吳子登請求清廷將幼童們全部撤回,迅速得到批複,依舊是“依議欽此”4個大字。於是,這場曆時9年,涉及前後4批120名幼童的留美事業戛然而止,淒然告終。
中國留美第一人
幼童被撤回的消息,無論對容閎,還是這些幼童,乃至教育幼童的美國老師和朋友,都似晴天霹靂。除了病故和設法留美不歸者外,94名幼童被遣返回中國,像犯人一樣被關在了一所學堂裏。接著便是長官的訓話,並隨意給他們分配了工作,例如學工程的詹天佑被派往廣州教英語。後來,正是在這些人中間,出現了許多名人,包括“中國鐵路之父”詹天佑,中國郵電事業的奠基人朱寶奎、黃開甲、周萬鵬、唐元湛,中華民國的首任總理唐紹儀以及清華大學的首任校長唐國安等。
1882年起,備受打擊的容閎深感失望,僑居美國。1894年中日甲午戰爭時,他介紹孫中山向李鴻章上書,並向張之洞提出籌款購艦以長期對日作戰的計劃。1898年戊戌變法時期,他在北京與維新派密切往來,變法失敗後避居上海租界。從此,容閎徹底認識到清政府已經腐敗不堪,開始由維新變法轉向同情暴力革命。
1900年,唐才常的自立會在上海改稱“中國國會”,容閎被推為會長,並負責起草英文對外宣言。後來,自立軍起義被鎮壓,他遭清政府通緝,輾轉流亡美國。1912年4月21日,容閎病逝於美國康涅狄格州哈特福德城,享年84歲。彌留之際,他牽掛的依然是祖國的繁榮富強,還勸身邊兩個孩子回到中國去。
吐依曲爾牧師曾這樣評價容閎:“從頭到腳,身上每一根神經纖維都是愛國的。他深愛中國,信賴中國,確信中國會有燦爛的前程,配得上它的壯麗的山河和偉大的曆史。”1876年,耶魯大學曾授予容閎法學博士學位。如今,他的畫像懸掛在耶魯校園,供學生瞻仰。1998年,容閎誕辰170周年,耶魯大學所在的美國康涅狄格州宣布,將當年第一批中國幼童在美入學的9月22日,公定為“容閎及中國留美幼童紀念日”。
這位被稱作“中國留美第一人”的先行者,自始至終熱愛著自己的祖國,最終卻不得不“遠托異國”,埋骨海角天涯。這是個人的不幸,也是那個時代的不幸。而就是在這樣的“過渡時代”中,容閎懷抱著“以西方之學術,灌輸於中國,使中國日趨於文明富強之境”的誌願,在羸弱愚昧的中國,播種下追尋文明的火種,開創了不斷探索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