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兩晉南北朝之文化與社會
兩晉南北朝,以學術思想論,倒也很有特色的。漢儒都喜歡注古,就不免有“泥古”之弊,因此激起思想上的反響,有喜歡講哲學的風氣,又和佛教的哲學相接近。五世紀初年,大乘經典,漸漸流行,士大夫相信他的也不少。因為和異族接觸的多了,本族的文化,就因之而起變遷。世家大族在政治上既占優勢,生活自然要寬裕些,養成一種優遊暇豫,不肯做事情的習慣。起自中下階層中較有活氣的人,參與政治的機會較少。三國時代,南方士大夫的風氣,還是頗為剽悍的。晉初的周處,還很有武烈之風。倘使元帝東渡以後,晉朝能多引用這一班人,則除為國家戡亂以外,更加以民族的敵愾心,必有功效可見。然而大權始終為自北南遷的貴族所把持,使宋武帝一類的人物,直到晉末,才得出現於政治舞台之上,這也是一筆很大的損失。
玄學和佛學
兩晉南北朝,以政治論,雖然衰敗;以學術思想論,倒也很有特色的。漢時儒學盛行,儒學都喜歡注古,就不免有“泥古”之弊,因此激起思想上的反響。三國中葉(魏廢帝正始年間,正始,自二四〇到二四九),北方就有喜歡講哲學的風氣,他們在儒家的書中,注重《易經》;在道家的書中,則取《老子》《莊子》,很熱心地互相講論。他們這種講論,謂之“清談”,所講論的學問,謂之“玄學”,很有許多高妙的見解。因此又和佛教的哲學相接近。佛教有大、小乘之分,大乘的哲學,比小乘更為高妙。初期盛行的,都是小乘,到五世紀初年,大乘經典,才漸漸流行,士大夫相信他的也不少。
清談者未必不事事
晉代為玄學時代,其風起於正始時。玄學之興起,實為漢世儒家泥古之反動。故其重要之觀念,為重“道”而遺“跡”。道者今所謂原理,跡則事實也。談玄者謂之清談,世皆訾其誤國。然清談者未必不事事,不事事者亦不必皆能清談。謂不事事誤國可,謂因清談而不事事者誤國可,清談而勤於事,固不能謂其誤國也。正始諸賢,皆有誌當世之士,則其明證。其後或為司馬氏所戕賊,或則隱晦以求自全,此乃軍閥之罪惡,豈可釋之而罪學者邪?玄學之蔽,乃在承新莽改革失敗之後,不複敢言社會革命,而徒欲移易人心,遂至陷入唯心論。觀鮑敬言之無君論,徒能斥現行政治之惡,而絕無辦法可知。次則其人雖有學問,而不勝其物質之欲,不能自振,且冒於財利。此已為學者之失,而非其學之咎矣。(《中國通史晉朝部分綱要》,寫於1952年,見《呂思勉遺文集》上冊,第631—632頁)
中外文化的和合
因為和異族接觸的多了,本族的文化,就因之而起變遷。這時候,論建築則有寺、塔;論圖畫則有佛畫;論雕刻則有佛像(現在河南洛陽伊闕,山西大同武州山的佛像,都是後魏時所刻),都是從印度來的。而音樂從西域輸入的亦不少。衣服的式樣,本有南北兩派,南派是寬博的,北派是窄小的。(可參看林惠祥《文化人類學》第三篇第六章九十九頁,商務印書館本)中國的衣服,本近南派,到這時代,衣裳和深衣漸漸的沒有人著了,徑用從前襯在裏麵的袍衫做外服,而便服則多著裙襦;靴也漸漸的通行。再進一步,就要以袴褶為外服了。(參看本書第四章。古人穿在外麵的短衣,襯在裏麵的反有長衣。單夾的叫衫,裝綿的叫袍。靴是北族之物,中國所沒有的。褶是一種較短的外服。袴褶服既不著裙,亦不著袍衫,徑以袴為外服,隋唐時,天子親征,中外戒嚴就著他,其源也是起於南北朝)古人都是席地而坐,就坐在**,也是跪坐的。這時代則漸用“胡床”,垂腳而坐。這些,都可以說是受北族的影響。
道教的成立
因為佛教輸入,而道教也隨之而形成。道教的根源,是古代的方士和神巫,已見第十三章。玄學盛行以後,他襲取老、莊的哲理;佛教盛行以後,他又摹仿他,造作經典,裝塑神像;宗教的條件,漸漸完具。五世紀初年,嵩山道士寇謙之,自稱遇見老子,叫他改正張陵的偽法,後來又說老子的玄孫李譜文,命他統治嵩山周圍百萬方裏的土地。北魏太武帝相信他,把他迎進京城,築壇傳教。從此以後,道教就算作一種大宗教,和儒、釋並稱了。
儒釋道三教並立
中國向以儒、釋、道三教並稱。三教並立之原理:(一)孔教專行於政治社會方麵,放棄靈魂界之地盤,以讓釋、道;(二)釋、道皆專於靈魂界,而放棄政治社會方麵,故不與俗界生衝突;(三)此為中國之宗教與歐洲大異之處,故中國無教爭之禍。至釋、道二教,在教旨上,實無根本之區別,所以能並立者,則因舊日迷信之對象,不易鏟除。佛教雖並不排斥中國之舊信仰,且企圖將中國之舊信仰編入彼教之中。然究為來自國外之宗教,不能悉數網羅。道教則在教理上遠非佛教之敵。故二者亦不得不並立。此為政治所承認者,其流行於民間者,仍時與政治革命、社會革命為緣,而為其鼓動之工具。異族入據之時,則又含有民族主義,如元、清時白蓮教及太平天國是也。(《本國史複習大略》,見《呂思勉遺文集》上冊,第651頁)
文學與美術
這一期的文學,就是所謂駢文。雖然不切實用,卻也很為美麗。中國的字,因其構造的繁複,亦成為美術之一。隸書源起,本是為求應用的,後來也變成美術品,當時的人別稱為八分書。其專供應用的,則成為現在的正書。(八分書筆畫之末,有向上之勢,謂之“挑法”。隸書的筆畫,都是禿的,現在的正書,乃對於行、草之名,實在就是隸書。所以從前人善寫正書的,曆史上往往說他善隸書。現在多以八分書為隸書,正書另是一種,實在錯了。本章文字的變遷,可參看拙撰《中國文字變遷考》第四、第五章)然正書和求快捷的行草,亦都成為美術。這時期中,最工於書法的,為晉朝的王羲之,後人推為“古今之冠”。(見《晉書》本傳)
門閥的興起
文化的發達如此,為什麽政治上會弄得這樣糟呢?這個不能不歸咎於社會的不好。從秦朝以後,古代的封建製度,在政治上雖已消滅,貴族在法律上,雖已失其地位;然其在社會上的地位,是不容易一時消滅的。漢朝用人,不論門第,所以他們在政治上不占勢力。三國時,魏因其尚書陳群的建請,采行九品中正的製度,於各州置大中正,各郡置中正,令其品評當地的人物分為九等,而尚書憑以選用,中正的評論,隻講門第,不論好壞,有所謂“上品無寒門,下品無世族”的說話。世家大族在政治上就占了便宜。加以五胡亂華,中原人物,流離遷徙,他們到了一處新地方,還要標明舊時的郡望,以表示尊貴(如王氏標明為琅邪的王,崔氏標明為博陵的崔之類,因為別地方的王姓、崔姓,門第未必都是好的。本問題可參看拙撰《白話本國史》第二編下第三章第七節);流俗也就尊重著他。他們在政治上既占優勢,生活自然要寬裕些,養成一種優遊暇豫,不肯做事情的習慣,反自以為高尚。讀書人不必說了,就做官的也是如此,所以後來的人,稱此為“清談誤國”。然而當時,這一班人,倒是處於重要的地位的,這就當時的政治,所以腐敗的一個大原因。
門閥政治之危害
魏晉以降,門閥製度漸次形成,影響及於選舉,高位多為貴族所蟠據,起自中下階層中較有活氣的人,參與政治的機會較少,政治自然不免腐敗。三國時代,南方士大夫的風氣,還是頗為剽悍的。自東晉之初,追溯後漢之末,不過百餘年,周瑜、魯肅、呂蒙、陸遜等人物,未必無有。晉初的周處,即係南人,還很有武烈之風。倘使元帝東渡以後,晉朝能多引用這一班人,則除為國家戡亂以外,更加以民族的敵愾心,必有功效可見。然而大權始終為自北南遷的貴族所把持,使宋武帝一類的人物,直到晉末,才得出現於政治舞台之上,這也是一筆很大的損失。(《呂著中國通史》下冊,第426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