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兩漢之學術與宗教

春秋戰國之世,諸子百家之學,本是立於平等地位的,漢初還是如此。從武帝以後,儒家在學校、選舉兩方麵,都占了優勢,別一家就不能和他競爭了。漢時儒家之學,就是所謂經學。經學有今古文之分。從大體上說,則漢人去古近,對於古代的事情,知道得總要多些;所以漢人的經說,無論今古文,都為後人所寶貴。史學在漢朝,亦頗發達。司馬遷之《史記》,班固之《漢書》,所謂正史,都是沿用這一種體例的。文學的發達,韻文較散文為早。散文至西漢而達於極點。東漢以後,漸漸的開出駢文的風氣了。秦漢之世,懂得“祠灶”,講究神仙的,都稱為方士。當時的社會,迷信的空氣很濃厚,遂成為後來道教的根源。後漢時,佛教在社會上,漸漸的流行了。但隻是宗教上的迷信,還不大講到他的哲理。

漢代的崇儒

春秋戰國之世,諸子百家之學,本是立於平等地位的,漢初還是如此。從武帝以後,儒家在學校、選舉兩方麵,都占了優勢(見本書第十一章),別一家就不能和他競爭了。這也有個原由:學術的趨向,是要適應環境的。戰國時,列國競爭劇烈,整飭政治,訓練人民,最為緊要,所以法家之學見用。漢初需要休養生息,所以從高、惠時蕭何、曹參做宰相,以至文、景時代,都謹守著道家清靜無為的政策。到武帝時,海內業已富庶了;武帝又是好大喜功的人;要講改正製度,興起教化,那自然儒家之學,就會應運抬頭了。

中國學術之分期

吾國學術,大略可分七期:先秦之世,諸子百家之學,一也。兩漢之儒學,二也。魏晉以後之玄學,三也。南北朝、隋唐之佛學,四也。宋明之理學,五也。清代之漢學,六也。現今所謂新學,七也。七者之中,兩漢、魏晉,不過承襲古人;佛學受諸印度;理學家雖辟佛,實於佛學入之甚深;清代漢學,考證之法甚精,而於主義無所創辟;最近新說,則又受諸歐美者也。曆代學術,純為我所自創者,實止先秦之學耳。(《先秦學術概論》,第1頁)

文字的變遷

漢時儒家之學,就是所謂經學。經學有今古文之分。講到這個問題,又要先曉得文字的變遷。中國的文字,從發明以後,一直到春秋戰國時代,遞有演變,今已不盡可考,但所用的總是圓筆,這種字,後世稱為篆書(篆者傳也,傳其物理,施之無窮。見《法書考》)。秦時,行政上使用文字較多,向來的寫手不夠用,乃叫徒隸幫著寫,徒隸是不會寫字的,畫在上麵就算,於是圓筆變為方筆,這種字人家稱為隸書,雖然寫得不好,因其簡便,反而通行了。以上所說是筆畫形狀的改變,字體的構造,隨時代而不同,自然也是有的。一時不覺得,積久之後,就大相懸殊了。

秦漢時文字變遷最烈

秦漢之世,為我國文字變遷最烈之時。綜其事:則字形變遷之多,一也。字數一麵增加,一麵洮汰,二也。文字之學,成於是時,三也。行文漸以古為準,浸成文言分離之局,四也。書法漸成藝事,五也。蓋文字之用,遠較先秦時為宏,故其變遷之烈如此。自經此大變後,其勢遂漸趨於安定矣。(《秦漢史》下冊,第734頁)

漢代的經學

古人的讀書,多數是用口輾轉傳授的,不必都有本子,但是傳之久了,總有人把他寫出來,所用的,自然是當時通行的文字。漢初講經的人,雖然亦有派別,大體無甚出入。到前漢末年,劉歆(劉歆,字子駿,前二三年被王莽所殺)等人,才說魯共王曾破壞孔子的舊宅,得到許多古書。此外,自然還有從別一方麵來的,都藏在漢朝的秘府裏。他們以此為據,說前此傳經的人,經文有缺誤之處,久而久之,相信這一派說法的人,對於經文的解釋,也就和前此的人,有不同的地方了。人家因稱這一派為“古文”,而稱前一派為“今文”。漢時,國家所立的五經博士,都是今文之學。(前漢末年,曾立過幾家古文,後漢時複廢)但在後漢時代,私家教授,古文之學,頗為盛行。古文家雖說比今文家多得了些古書,然都無傳於後。文字異同之處,隻多無關緊要。重要的,倒是經說的異同,今古文的短長,我們不講經學,無須去評論他。從大體上說,則漢人去古近,對於古代的事情,知道得總要多些;所以漢人的經說,無論今古文,都為後人所寶貴。

漢代的史學

史學在漢朝,亦頗發達。前代的曆史材料,都是零零碎碎的。漢武帝時,司馬遷才把他采集起來,做成功一部《史記》。後漢時班固又用其體例,專述前漢一朝的事情,謂之《漢書》,後世所謂正史,都是沿用這一種體例的。

《史記》體例多沿襲而非新創

《史記》為正史中第一部,後來的史書,都係沿襲他的體例。蓋當太史公時,前代所留詒的史材,除述製度的典禮以外,其述人事的,可分為(一)《春秋》,(二)《係世》,(三)《語》,三者。《史記》的年表、世表,係據《春秋》《係世》製成;本紀、世家,有兼據《春秋》及《係世》的,亦有更益之以《語》的;而列傳則大致係根據於《語》。知此,則知後世之正史,以人為綱,以致將事實寸寸割裂,要看一件大事,必須兼閱本紀及許多篇傳,殊覺不便,其咎實不在於史公。因為史公所據的材料,是各有來源,本不相幹的。照古人“信以傳信,疑以傳疑”的例子,異來源的材料,本不以之互相訂補,並不使之錯居一簡。譬如《齊世家》和《管晏列傳》,《魯世家》和《孔子世家》,便是各有來源,不能攙雜的。《史記》的多複重、矛盾,即由於此。而《史記》的列傳,所以忽詳忽略,或分或合,莫名其妙的,亦由於此。譬如管仲、樂毅,是何等大人物?然而《管晏列傳》中,所詳敘的,隻有管仲和鮑叔的關係,述其相桓公霸諸侯的事反甚略。樂毅亦然,於其外交及軍事,並沒有詳敘,而隻備載其和燕惠王往返的書函。老子為什麽要和韓非同傳?《孟子荀卿列傳》中,為什麽要兼載這許多人?而又語焉不詳?後世史學家、文學家想出許多說法來,總不能使人滿意。如其不用私知穿鑿,而但就古書義例求之,則可以一語斬盡葛藤,曰:其所據的材料,本來如是而已。普通列傳,傳者以人為主,則史公亦以人為主而傳之。類傳的傳者,以事為主,則史公亦以事為主而傳之。這種體例,如其說是好的,史公不應盡冒其功;如其說是壞的,史公不能盡屍其咎,正和後來的史家,襲用《史記》的體例,隻負模仿的責任,不負創作的責任一樣。(《古史家傳記文選》上冊,導言第11—12頁)

漢代的文學

文學的發達,韻文較散文為早,春秋戰國是散文發達的時代,至西漢而達於極點。東漢以後,句調求其整齊,字麵求其美麗,漸漸的開出駢文的風氣了。詩在古代,都是可以合樂的,五經中的《詩經》,就是如此。《詩經》大體是四言,漢時變為五言,漸漸的不能合樂了。漢武帝曾采集各地方的民歌,立了一個機關,謂之“樂府”,叫精於音律的人,替他定了譜,會做文章的人,按譜填詞,詩中就又開出樂府一體。

韻文、散文與駢文

文學的發達,韻文是先於散文的。韻文之先於散文,乃因其時文字寡少,亦且文具缺乏,書寫艱難,所以把要記的話,作成簡短的句子,更加之以協韻,以便諷誦而廣流傳。然雖如此,這種精簡的句子,到底不與口語相合,不與口語相合,即不能達意而無遺憾,所以到文字增多,足以代表口中的每一個音,因而能代表口中的每一句話,而文具亦較完備,書寫覺得便利時,我們便照著口中的言語寫下來了。這便是散文時代。到西漢末年,所謂駢文者,漸漸興起。駢文的特征,是語句的整齊。(一)無甚長甚短之句;(二)句多對偶,相對偶之句,長短相等。此其出之於口,即為音調的嘽緩。嘽緩的音調,和散文變化繁多、忽緩忽急的音調,究竟哪一種美呢?這是隨著各人的好尚,和時代的風氣而有不同的。在西漢末年,則群以嘽緩為美,此為駢文興起的主要原因。同時,駢文還有兩個較次要的條件:即對於詞匯加以選擇,務求其可以引起美感;喜引用故事,並不正式敘述,而隻以一兩語包括之,此即所謂用典。其目的,在於使人從簡單的語句中,得到豐富的想象,所以駢文在原則上忌用生事,因為既不敘述,而用生事,則為人所不能解,不但無從想象,抑且轉生扞格矣。然則用字亦當以熟為貴,而漢人辭賦,每多喜用生字者,則以其字在當時實並不生,雖罕見,然與語言相合,正如今人用形聲之法的造新字,亦為人人所能解也。(《論大學國文係散文教學之法》,寫於1951年,見《呂思勉遺文集》上冊,第489—491頁)

道教的起源

中國古代宗教上崇拜的對象很多,用理論把他分起類來,則為天神、地祇、人鬼、物魅四種(名見《周禮·春官 》)。列國分立時代,交通不甚發達,所以其勢力都隻限於一地方。秦漢之世,此等懂得“祠灶”的,以及燕、齊之間,講究神仙的,都稱為方士。(講祠灶的,抑或稱為巫)當時的社會,迷信的空氣很濃厚。所以像秦皇、漢武等雄主,也很相信他。後漢末年,有張角創太平道,借著符水治病,聚集徒黨造反。又有張陵,自稱在四川山中學道,創五鬥米道。(學道的人,都出五鬥米,所以謂之五鬥米道。本篇文字變遷和古文經發現的始末,可參看拙撰《中國文字變遷考》第三章)張角、張魯等,雖然不久滅亡,然而此等迷信的流傳,迄不能絕,遂成為後來道教的根源。

佛教的輸入

佛教的輸入,舊說以為在公元六七年,是漢明帝派人到西域去請來的,其實不然(佛教輸入問題,可參看梁啟超《飲冰室文集·佛教之初輸入》),因為明帝的哥哥楚王英,已經相信佛教了。佛(釋迦)在世的時代,大略和孔子相差不遠(孔子生於公元前五五一年,當周靈王二十一年;釋迦生於公元前五五七年,當周靈王十五年。又孔子沒於公元前四七九年,當周敬王四十一年;釋迦沒於公元前四七八年,當周敬王四十二年。故二人完全同時)。佛沒後,其教北行至大月氏,南行至錫蘭。中國同西域和南洋交通後,這兩條路上,都有輸入的可能。到底是什麽年代,從什麽地方輸入的?則現在還難確答。後漢時,佛教在社會上,漸漸地流行了。但隻是宗教上的迷信,還不大講到他的哲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