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上的女孩
阿爾姆一大早要去城裏辦點事,所以如果範妮願意的話,可以搭他的順風車去上學。他一邊開車,一邊用紙杯喝著咖啡。他喜歡把杯子捧在手心,感受它的溫暖。他睡眼惺忪,但還是不知疲倦地說著一些不起眼的小事是如何推動世界發展的。他相信所有事物都是相互關聯的,沒有一樣東西能獨自存在。
範妮覺得他的這個觀點相當膚淺,但她沒說出來。她認為事物之間的依存關係不會有什麽積極意義,反而會助長暴虐和依賴,導致命運的高低貴賤。她想象著一群工人在離公路不遠的地方安裝了一座輸電塔,在輸電塔架設一兩年後,由於某種令人費解的原因,也許是一時的失神,一輛轎車衝出公路,撞向了這座高聳的鋼鐵建築。車裏的兩個人,一男一女,被送往最近的醫院。一位醫生在急診室加班。他錯過了兒子的第一場學校演出,兒子已經一個星期沒和他說話了。事故中的男人和女人相繼去世。他們十七歲的女兒開始對死亡著迷。誰都能看得出她被死亡迷住了,對此她深信不疑,因為人們不可能不注意到她那張痛苦的臉。阿爾姆說話的時候,範妮組合了一個渺小但合理的邏輯序列:她出生了+輸電塔被架起=她失去了一切。這有什麽意義呢?置於逝者眼睛上的硬幣和綁屍體下巴的繃帶有什麽用呢?這是什麽破迷信?希望他們再也看不見,再也說不了話嗎?而範妮自己呢,害怕死亡嗎?不,她不怕。她害怕的是不死。她害怕有什麽力量會阻止她消失,不讓她逃離。被遺忘,被拋棄,像幽靈一樣在自己空虛的生活中遊**,這才是最可怕的。
範妮把頭靠在冰冷的車窗上。外麵還是很黑,細雨霏霏,下得無聲無息。雨水匯集成不規則的小溪流,悄悄地順著車窗玻璃淌下。她感覺自己像個宇航員,凝視著太空,凝視著包羅一切的無盡黑暗,隻是偶爾瞥見一線光亮,那是柔和的鈉燈、遠處水塘閃閃的波光。她坐在一艘宇宙飛船裏,在一顆未知行星上滑行。一下子,她感到一身輕鬆。她周圍的一切都有了生命,就像樹有生命,馬、青蛙和蒼蠅有生命一樣。她在做夢,她很快樂。一陣顛簸過後,她的腦海裏浮現出一幅清瑩透澈的美景:蔚藍雄偉的山嶽、玲瓏剔透的深淵、蔥蔥蘢蘢的林木和斑斑駁駁的暗影。她閉上了眼睛。阿爾姆的獨白聲漸漸淡去。他從哪裏來?他有孩子嗎?他身上似乎帶著上一代人的惋惜。他與他以前的生活決裂了嗎?以前的生活又是什麽?
一隻兔子左拐右拐地在前照燈的光線中經過,它優美而倉皇地彈跳,在路麵上投下了長長的、飄忽不定的影子。這隻小家夥最後跳進路邊的溝裏,消失得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