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夜流淌的水
範妮不知道怒火從何而來,但她卻時而感到生氣。她咒罵自己的父母,咒罵他們的缺席,好像他們出於自私的原因而拋棄了她,好像他們扔給她的不過是地板上的麵包屑,還要她強作歡顏地撿起來吃。這些雜亂無章的、不受歡迎的記憶在她眼前晃來晃去,這對她有什麽用呢?既然它們不再來自幸福和安全的預期,還能對她有何好處?她寧願壓抑這些記憶。童年不就是一段令人難過的插曲嗎?而她的青春歲月如此單調寂寞,像水龍頭滴水或排水管滲漏一樣,很快就會流失殆盡,不是嗎?
這是一個寂靜無眠的夜晚,涼森森的月亮間或從疾馳的雲層後麵探出臉。範妮坐在門前台階上。她穿上了父親的雨靴和外套,身體不住地發抖。她是否應該告訴阿爾姆,她最近越來越頻繁地陷入恐慌?是否真的是恐慌攫住了她的心?也許這隻是思念的苦。說吧,告訴阿爾姆,向牧師懺悔吧。不,她忽然覺得,無論她怎麽說,都意味著想擺脫痛苦,或渴望他人的關注。範妮可不想被人關注,那種感覺就像有人時刻盯著你,一雙狂熱的、深究的、不信任的眼睛不眠不休地盯著你。
她點了一支煙,這是她第一次抽煙——她找到了一包被她母親遺忘了的香煙。遺忘?她想感受一下吸入煙草和紙張的煙霧是什麽感覺。這是一種儀式。她不用繼承母親的這一習慣,也不願受影響,而是要告別,要擺脫,解決問題,繼續生活——她明白這一道理。她吸進一口煙,咳嗽了一聲,感到頭暈目眩,但她的手不再顫抖。她端詳著自己的手夾煙的姿勢,看著香煙發光的一端慢慢化為灰燼。她開始哼起歌來,聽著從自己口中發出的純淨的聲音,仿佛那不是她自己的,而是別人的聲音通過魔法住進了她的身體,現在正毫無阻隔地泄出。乳白色的煙霧在她眼前的黑夜中無聲無息地繚繞,給歌聲伴舞。
她現在再也不想著她的父母了,也不想著過去的事情。如果她碰巧想起她的父母、她的童年、過去的一切,她會置之不理,好像這一切與她無關,沒有讓她難過和不安。她要戰勝自己的記憶,記憶對她而言是垃圾、破舊的玩具或沒用的擺設。她真的不想成為絕望的犧牲品,悲傷就像狗皮膏藥一樣甩都甩不掉,令她痛恨悲傷。她終於平靜下來,把煙頭往地上一彈,回到**,將臉埋在被子裏倒頭便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