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矮人的傳說(七)
在瑞典的瓦斯特維克鎮西北方,有一座荒廢的教堂,矗立在大麋鹿林旁邊的大路交叉口。教堂旁邊的小墓園裏有幾座被野草遮掩的墓碑,把其中一座墓碑上的青苔刮掉,可以讀到下麵的文字:
希古爾·拉森
長眠於此
生於1497年幹草月之24日
死於1550年炎夏月之30日
隻有小矮人才知道,這座墓碑下麵的墓穴根本就是空的。
希古爾·拉森是一個富有的農場主人。他的地產,麵積廣大;他的財富,年年增加。他是一個令人討厭的大塊頭,性情殘暴,麵貌粗鄙,還有一副大嗓門兒。他最拿手的就是用他的大嗓門兒來鎮壓事情,鎮壓工人。他對待農場裏的工人非常無情,隻要他們犯了一點兒小錯,他就用鞭子抽打他們。要是牛奶場的女工犯錯,他就把她們趕到屋外去過夜,或者叫她們去睡幹草堆。像他這樣的人還雇得到各種工人,真可以說是一件怪事。不過,要是真有人敢辭了工不幹,拉森就會動用各種勢力,使那個家夥在別的地方也找不到事做。
這個農場裏的工人,個個都悶聲不響地做自己的事,而且都知道躲開主人越遠越好,因為拉森有個習氣,就是捏造工人的罪狀。舉個例子,他有一次先藏起一些金子,再讓那些金子出現,然後裝模作樣說要捉賊。他常常把灰土掃到地毯下麵去,好製造機會責罵清潔女工偷懶。拉森最喜歡的消遣,就是到一座涼亭裏去躲起來。那座涼亭就在他那片廣闊土地的正中央,他可以在裏麵偷看農場工人耕作的情形。隻要他認為誰做事不夠認真,就要處罰誰。
但是他最大的滿足是清點借據和閱讀借據。他有滿滿一櫥櫃的借據—都是那些農人、窮人和四鄰的村民寫的。他習慣在每天晚上寫信,通知那些可憐蟲到農場來一趟,然後好逼他們還債,或者罰他們按更高的利率寫一張新的借據。
農場上的生活就是這樣過的。從外表上看,它是寬闊無邊的原野、一大片又悅目又吸引人的建築物;實際呢,卻充滿悲慘、怨恨和憂傷。無論是在房舍裏、田地上,還是在睡覺的地方,時時有人嘮嘮叨叨地詛咒、訴苦—不過,隻有對信得過的人才敢這樣,因為到處都有拉森派來的密探。他們信得過的朋友中,有一個就是住在農場裏的小矮人。
一夜又一夜,小矮人耐心地聽聽這個人訴苦,又聽聽那個人訴苦,盡可能地安慰他們幾句。他一次又一次夜裏去找希古爾·拉森,想替一些受委屈的人抗辯幾句。但是那個殘暴的主人隻是笑笑—這還是好的,不然的話,準會拿墨水瓶打小矮人,或者把一杯咖啡潑在他身上。
小矮人一直保持著自己的尊嚴,淡淡地說:“拉森,你等著瞧,總有一天你會跪在地上向我求饒。”拉森聽了這話就會狂怒起來,伸手來抓小矮人。不過,小矮人一向細心,他會預先選好一個安全的地點來坐著,隻要主人輕輕動一動,他就可以從牆上的小裂縫逃出去。
幾年以後,拉森那個又粗又壯的身體裏麵慢慢地發生了一些變化。他常常覺得疲倦,胳膊和兩腿經常酸痛—都是他從來沒有過的。起初他總是咒罵幾句,想把病痛罵跑,再做幾件殘暴的事情,好讓人知道他還是那個不好惹的老拉森。但是他的身體在短短幾個月裏,一下子就變得很糟,體重減輕不少。於是,他先去請來一個內科醫生,然後是外科大夫,最後是會用草藥的郎中。盡管這些人學識都很豐富,但是都沒法子下診斷,白白地使拉森花了不少的錢。
八個月以後,拉森的眼睛凹了進去,肚子也癟了,胳膊和兩腿瘦得像樺樹枝一樣—走路隻要超過十分鍾就要喊累。最後,他隻好到“斯德哥爾摩”和“阿沙拉”這兩座大城去向教授們請教。教授們都搖搖頭,告訴他說,科學也治不了他的病。
希古爾·拉森回到家鄉的頭一個月,小矮人故意不跟他見麵。有一天晚上,這個衰弱、沮喪,可是本性難改的農場主人正在家裏清點借據,小矮人悄悄地來到他的麵前。
“拉森,你快要死了。”小矮人說。
主人把頭猛一抬,瞪著小矮人。他看到小矮人幸災樂禍地坐在桌子邊緣,本想扔一本書把這個小矮人打死,但是後來說:“你也知道我得了重病嗎?”
小矮人回答說:“我知道的事情可多了。我連你心裏想要什麽、哪種藥草可以治好你的病,也全知道。”
小矮人說完後,就不見了。
一星期後,小矮人又回來對拉森說:“有一個魔鬼正在咬你的神經,使你的肌肉枯幹。那些魔鬼巴不得把你弄進地獄,用火來烤你罪惡的靈魂。”
“等一等。”農場主人喊了一聲,可是小矮人早已經不見了。
一星期後,小矮人又到了,對他說:“我有一劑靈藥,可以替你驅魔,不過你休想我會給你。”說完,他又不見了。
到了第三個星期,小矮人又來了的時候,拉森就跪在地上求他說:“求你救救我!你想要什麽,我就給你什麽。”拉森已經瘦得隻剩皮包骨了,連站起身來換一把椅子坐的力氣都沒有了。
但是小矮人還是搖搖頭說:“這個世界沒有你這個人的話,那真叫大快人心。不過要緊的是,還得讓你多受一點兒罪。”
短短幾天以後,拉森的病使他的心髒越跳越慢,最後差不多動也不動了。
有一天早上,拉森再也沒有醒過來。理發師看到他的樣子,就告訴大家拉森已經死了。教士到他的遺體旁邊做禱告,讓他離去的靈魂能夠安息寧靜。
人人都舒了一口氣。
其實拉森並沒有死,隻是不能動罷了。他的心跳太慢,呼吸太弱,所以理發師沒看出來。拉森什麽聲音都聽得見,也能從眼縫裏模糊地看到一些東西。至於身體的其他部位,的確是完全癱瘓了。
有一天半的時間,拉森的遺體就擺在太平間裏供人瞻仰。仆人和女工用低聲的詛咒和扮鬼臉來代替致敬。
在出殯的前一天晚上,小矮人來到棺材邊,對拉森說:“你聽到隔壁房間的聲音沒有?那是你的太太和監工,他們已經弄開了你的壁櫥,正在撕那些借據呢。”
第二天,棺材釘上蓋子以後,拉森再也看不到亮光了。接著,他感覺到靈車已經啟動,心中立刻充滿了恐怖。他想大叫,想敲開棺材蓋,但是他辦不到—他全身已經癱瘓。過了一會兒,拉森聽到了陣陣沉重的落土聲,知道那是一鏟一鏟的土,正在把棺材掩埋。教士的禱告聲、圍觀的低語聲也漸漸微弱了。拉森從來沒經曆過這樣的恐怖。挖墳工人把墓穴填滿了土以後,人群就都散了。他們說:“拉森是一個惡人。能擺脫這樣的人實在是幸運。”
那天晚上夜深的時候,有八個小矮人來到墳邊。他們用鏟子把棺材上的土挖開,再弄開棺材蓋子。原本住在農場裏的那個小矮人拿出一隻小瓶子,在拉森土灰色的嘴唇上滴了幾滴東西。拉森忽然覺得有一股奇異的力量運行全身,就睜開了眼睛。
住在農場裏的小矮人說:“這就是我說的治病的藥。不過,在完全把你治好以前,你要先答應從此以後再也不回到這裏來。要是你肯答應,你就眨三下眼睛。”
拉森照辦了。小矮人又滴了幾滴藥在拉森的嘴唇上。
“你要到一個很遠的樹林裏去當樵夫。快說。”
拉森照說了。他的心髒跳得快了一點兒,血液也在身上循環起來,手也抬得起來了。
“你這一生再也離不開這種藥。”小矮人說,“我們會通知樹林裏的弟兄們,每隔三個星期給你送一次藥。別想偷偷溜回來,你要是那麽做就非死不可了。”
小矮人把瓶子裏的藥全部倒進拉森的嘴裏。拉森搖搖晃晃地坐了起來,然後又在棺材裏站直了身子。他真不敢相信還能活過來。他爬出墳墓,呼吸一下夜間清涼的空氣。他好容易清醒了過來,發覺自己在一個離家很遠的森林裏,正坐在一個火堆旁邊—不知道到底是瓶中藥水的作用,還是他當時神誌不大清醒,總之他不記得這件事情是怎麽發生的。他的體力逐漸恢複,又活了二十個年頭—日子雖然窮苦,卻很高興能保住一條命。
拉森出殯後的第三天,墳上豎起一座刻了字的墓碑(小矮人們已細心地把墳墓填土複原了)。
大農場裏從此再也聽不到鞭打和咒罵了。情況恰恰相反,人人都很願意工作,心情也比從前快樂得多。拉森的妻子成為一個很好的女主人,大家都很信賴她。農場裏也有了笑聲。每逢假日,女孩子們也都可以盡情地唱歌跳舞了。
那座涼亭再也不是用來監視人的地方,它變成了舉行快樂的周末晚會和星期日大野餐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