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矮人的傳說(六)

在挪威的一個小鎮附近，有一個老作家。他住在山坡上一間低矮的木屋中。屋裏四周牆壁的書架上擺滿了書。老作家知道自己的死期已經近了。

在那扇可以俯瞰全村的大窗戶前麵，有一張很大的書桌，桌上擺滿了稿紙、雜誌、詩集、墨水瓶、鋼筆和書籍。

一天傍晚，太陽快落山了。老作家從**起來，坐在書桌前麵。他遠眺安寧的村莊和優美的湖景，回憶起住在這裏好多年的往事，想到他寫成的書也有不少本，但是這一切很快就不會再有了。想到這裏，忽然，有個影子一閃，落在書桌上，原來是一個小矮人，他麵向老作家坐著，架起一條腿。老作家很高興地跟他打招呼。

老作家對那個年老的小矮人說：“再給我講個故事吧，我太老了，想不出故事了。”

小矮人正抱著老作家的銀表，放在耳邊聽著，就回答說：“我的故事都沒了。這個國家所有的故事你也都寫完了。所有的故事讓你賺了大錢。”

老作家歎了一口氣說：“再給我講一個吧。我的手已經沒了力氣，恐怕寫不下去了。” （話雖這麽說，但他還是把鉛筆和筆記本準備好了。）

“好吧。”小矮人說著，就換了個坐向，注視著窗外，“你能看到湖岸遠處那棵大垂柳嗎？那些柳條往往探頭入水。我就來告訴你這是為什麽。

“很久以前，在一個漆黑的夜裏，山中的那些醜八怪把他們生的一個女嬰抱去換一個富有農人的小女兒。他們就是趁著村人沉睡的時候把小女孩抱走的。第二天，最可憐的是那個小女孩的父母，他們不懂女兒的皮膚為什麽一下子變得那麽黑，眼睛為什麽一下子變得像黑葡萄幹。但是住在深山裏的醜八怪們狂喜地看到偷來的小女孩有藍藍的眼睛、金色的頭發、柔軟的皮膚。他們高興地圍成一圈，歡天喜地地跳起舞來。

“醜八怪生的小女孩長成了一個皮膚黑黑、野性十足的調皮姑娘，專做淘氣和愚笨的事情。她討厭別人，別人也討厭她。有一天，她走失了，從此再也沒人見到過她。

“住在樹林中的那個農人的女兒，盡管看到的全是些野蠻粗魯的事情，卻長得一天比一天甜美，一天比一天可愛。她17歲那年，農場裏一個強壯的長工名叫歐雷夫（這個歐雷夫每天睡在村裏一座農舍的馬棚裏，我就睡在他上麵的屋頂），看到了她。那年冬天，歐雷夫到高山上的草地去把幾頭走失的母牛找了回來，正準備帶回農場，就在路上遇見了那個農人的女兒。她正在醜八怪住的石洞外掃地，有個年老的醜八怪婆婆在一邊監視。那時候已經是黃昏了，歐雷夫卻看出那個女孩的美麗動人是誰也比不上的。他立刻愛上了她，就想走過去說話，醜八怪婆婆卻把女孩子拉進洞裏，關上了洞門。

“歐雷夫回到馬棚以後，問我能不能幫助他。當晚我們兩個就動身到山裏去了。

“我們到達醜八怪居住的那座小山，看見有一道溪流從山上流下來（每一座醜八怪住的小山都有溪水從中流過，那是他們喝的水）。我利用探測杖，在山的另一邊找到一個泉口，那就是水源了。我們在地上挖一個洞，挖到了地下的水流。歐雷夫就把我放進一隻木鞋裏，讓我順水漂去，從地下到達不通風的醜八怪洞。

“木鞋停靠在洞中一個陰暗的角落，我躲在木鞋裏，一直等到醜八怪們要出發到樹林裏去為非作歹的時刻。他們臨走的時候，先把女孩子關在一個壁洞裏，然後才鎖上大門。陰暗發臭的洞穴裏，隻剩下我跟那個女孩子。我看看不會有什麽危險，就把女孩子放了，告訴她： ‘你不是醜八怪生的女兒，洞外有一個年輕人，他跟你才是天生的一對兒！’

“女孩子聽了覺得很驚訝，遲疑了一會兒，就跟我走了。到了洞外，她看到歐雷夫這樣的人類簡直像看到了金發的巨人。她也立刻愛上了歐雷夫，就像歐雷夫一見麵就立刻愛上她一樣。

“我們三個拚命向村子裏跑，跑了半天還沒跑出森林。等我們快要走出林子的時候，醜八怪們發現我們帶走了女孩子，立刻追了上來。他們把歐雷夫打得渾身青一塊紫一塊的，然後又把女孩子帶回去了。我站在一邊，幫不上一點兒忙。

“一個星期後，我們又去試了一次。這一回，歐雷夫向他的主人借來了一匹馬。我第二次利用地下的流水，進入了醜八怪的領地。不過，這一回醜八怪們留下了老婆婆在洞裏看守。我趁著正在煮麥片粥的醜八怪婆婆一轉頭的時候，趕快把一點兒安眠藥粉撒在粥裏。十分鍾以後，吃過粥的醜八怪婆婆已經呼呼大睡（我早已給女孩子做過暗號，告訴她那碗粥不能吃）。

“我們三個跟上次一樣，又由森林中往村子跑。這一回我們都騎在馬上，所以跑起來快多了。可是醜八怪們也不慢，就在我們快跑出森林的時候，他們又趕了上來。他們又跟上次一樣，把歐雷夫打得半死，然後把女孩子帶了回去—當然，連那匹馬在內。我跟歐雷夫都認輸了。盡管歐雷夫很強壯，但醜八怪們比他更強壯。

“三個星期後，空中下起雪來。這一次，我特地去弄來兩隻馴鹿做幫手。我在醜八怪洞裏一直等到過了前半夜，還不敢露麵，因為這一次在洞裏看守的除了醜八怪的老婆婆，還多了一個老爺爺！後來，我總算把分量不少的安眠藥粉弄到麥片粥裏去了，使這一對老醜八怪大睡一場。

“馴鹿拉著小雪橇，帶著我們三個，沿著一條荒僻的小徑，向湖邊奔逃。醜八怪們在後麵追捕，但是風雪幫了我們的忙，我們總算逃到了湖邊。我知道一個地方，有一條舊漁船停靠在那裏，所以就帶著大家一起去那裏。我們把雪橇解開，感謝了兩隻馴鹿，讓它們回去找鹿群。湖水還沒有完全結冰。歐雷夫和女孩子爬進船裏，動手劃起槳來。我穿上溜冰鞋，沿著湖岸溜回家。我沒有什麽好怕的，因為隻要醜八怪走出自己的洞穴，我們小矮人就不把他們放在眼裏了。

“日出的時刻快到了。雪停了，天色逐漸晴朗，東方露出一片黃裏帶紅的彩光。

“小船離對岸還有一段水程，而醜八怪們已經趕到了湖邊的渡口。他們大聲叫罵，歐雷夫卻隻管猛力劃槳，向對岸逃去，醜八怪們毫無辦法。他們所剩的時間不多了，因為他們的身子要是照到日光，立刻就會變成石頭。忽然，一個身體最粗壯的醜八怪抱起一塊很大的石頭，向這對逃命的年輕人扔過去。石頭落在船邊的水裏，雖然沒打到船，水浪卻把船掀翻了。女孩子掉進水中，被漩渦吸進湖底，活生生地淹死了。歐雷夫潛水去救，一連找了好幾個小時，也沒找到她。後來，歐雷夫隻好遊回岸上，他的心也碎了。

“從此以後，歐雷夫成了一個傷心人。他每天來到湖邊，站在老地方，默默地看著湖水。他再也不找別的女孩子。一直到老得不能做工了，他還是每天要到老地方去站站。最後一次，他在那裏一站就是一整天。他的頭上長出枝葉，腳上長出樹根，從此他就永遠站在那裏了。他就是湖邊那棵垂柳。就算到了現在，長長的枝條還是垂落水中，一心要尋找那個溺水的女孩。”

小矮人回頭一看，老作家已經不動了，雪白的頭靠著桌上的筆記本。他死了。小矮人含笑走近老人，幫老作家合上眼睛，讀一讀老人寫了些什麽。紙上所寫的最後一句話是“從此他就永遠站在那裏了”。

小矮人從已經死去的作家的頭下抽出那本筆記，又從僵硬的手指間輕輕拿下那支鉛筆，然後替他把這個故事的最後幾句話寫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