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下)
離開魯國後,孔子首先來到了衛國。一向安於逸樂的衛靈公為了向世人表示他禮賢下士的氣度,比照孔子在魯國任大司寇時的俸祿,也致贈六萬鬥的粟米給他。
其實孔子隻是希望能有實現政治理想的機會,對俸祿多少根本不在意,可是衛靈公對孔子所提的種種改革建議總是推三阻四,甚至考慮都不考慮一下。且有人在衛靈公麵前誣陷孔子,孔子擔心自己會獲罪,隻住了十個月就離開了。
孔子本想到陳國去,誰知在經過匡城時,由於孔子和幾年前陰謀作亂造成無數人流離失所的魯國季氏家臣陽虎長得很像,匡人誤以為陽虎又來了,竟將孔子一行人團團圍住,想報當年的毀家大恨。
一連被圍困了幾天,弟子們又害怕又氣憤。為了安撫眾人躁動不安的情緒,孔子教子路擊劍作歌,大家跟著引吭高歌。
嘹亮的歌聲不僅使弟子們忐忑的心緒沉靜下來,就連包圍他們的匡人,也被這正氣凜然、氣勢磅礴的樂音所感動,相信孔子不是陽虎,紛紛散去。
經過這場波折,孔子打消了去陳國的念頭,又聽說晉國正內亂不斷,想來想去,又返回衛國。
衛靈公的夫人南子是個聲名狼藉的女人,她聽說孔子回來了,便派人傳話給孔子,想和他見見麵。
孔子本來推辭不去,但想到自己是衛君的臣屬,依禮不該拒絕,隻好勉強去見她。誰知竟有人拿這件事大做文章,說孔子想以南子作為做官之階,就連他門下的弟子們也有不少人發出怨言。孔子很無奈地說:“若是我做錯了什麽,老天爺自會厭棄我的!”
又有一回,衛靈公和夫人南子同車出巡,卻叫孔子坐後麵的車子。孔子搖搖頭,感歎地說:“我從沒見過有哪個君主能夠敬重賢德就像喜愛美女那樣急切的啊。”
失望之餘,孔子再次黯然離去。
這回孔子經由曹國到了宋國,卻意外招致宋國司馬桓魋的忌恨,不得不悄然離去。
剛抵達鄭國,孔子便和弟子們失散了,他隻好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城門下,好讓弟子們方便找到自己。
孔子的弟子們不見了老師,自然萬分焦急,分頭四處打聽。一位老人家告訴子貢:“我是不知道你的老師到哪兒去了,不過剛才我在東城門看見一個人,額頭像唐堯,脖子像皋陶,肩膀像子產,下半身比大禹還矮三寸,一副可憐巴巴的模樣,活像一條喪家之犬。你去看一看,或許他正是你的老師。”
子貢半信半疑,返回東城門尋找,果然見到了孔子,就把那位老人家的話一五一十地告訴他。
“哈哈哈……”孔子竟笑了起來,“那位老人家形容得真貼切,不錯,我的確像條無家可歸的流浪狗啊!”
後來孔子到了陳國,一住就是三年。這三年裏,陳湣公雖然對孔子很禮遇,卻始終沒有起用他的意思。而且陳國年年兵連禍結——晉、楚兩國為了爭強,經常入侵陳國,以擴展勢力;吳國也不時借口替盟友蔡國報仇,出兵攻打陳國。
擾攘不息的戰爭,早使陳湣公應接不暇,他哪還有時間聽孔子談什麽君子之德、仁者無敵的大道理!
孔子心裏明白,再留在這裏也無用武之地,於是收拾好行囊,師徒再次踏上坎坷的旅程。
不巧陳、蔡邊境上的蒲邑正發生叛變,竟將路過的孔子一行扣留,幸虧弟子公良孺勇猛過人,奮力保護孔子衝出重圍。師生脫險後,決定再回衛國試試機會。
可是衛靈公年紀已老,不太管理政務,更不用孔子幫忙。
“唉,為何沒人肯用我呢?”孔子感慨不已,“隻要三年,我就能實現我的政教理想了。”
孔子想去趙國,走到黃河邊,卻傳來趙國的兩位賢人被趙簡子(即趙鞅)殺害的消息,孔子心想,看情形,即使到了趙國也不會被接納。無奈之餘,隻好打道回府,又返回衛國。
這時衛國正彌漫著一種不安的氣氛。原來,衛國世子蒯聵因密謀殺害衛靈公夫人南子失敗而逃亡趙國,最近傳言趙國將協助蒯聵回國篡奪王位。衛靈公因為將與趙國開戰而心煩不已,驀然想起孔子,立刻向他問起有關戰陣的事。
孔子最不願見到這種父子相殘的醜事,因此回答說:“祭祀、禮儀之類的事我倒懂得一些,至於兵法、戰略,我是一竅不通。”
衛靈公當然很不滿意,因此當孔子苦口婆心地勸他多講禮樂、行仁道時,他卻故意抬頭看著天上的飛雁,完全不理不睬。孔子明白衛靈公有心疏遠,自己留下徒然自討沒趣,還是趁早離開的好。
那一年,衛靈公死了,他的孫子輒繼位,就是衛出公。第二年秋天,魯國的季桓子也病逝了,臨終前他曾囑咐兒子康子:“我死後,你必將繼承我的職位,繼續輔佐主上,到時你一定要把孔丘召回來協助你。有了他,魯國富強才有希望。切記!切記!”
可是大夫公之魚說:“當年起用孔丘,並沒有徹底執行他的政策,各國都笑我們不會用人;如今再次起用他,如果又虎頭蛇尾,豈不是又讓人看笑話!”
“這……怎麽辦呢?”
“不如召用冉求吧。”公之魚建議,“他是孔丘的弟子,任用他等於任用孔丘;萬一不行,我們也有借口推卸責任。”
不久,冉求即被召回國,受到重用,而孔子仍在列國間遊曆。
有一回,孔子一行人迷了路,子路向正在路旁耕田的兩個農夫問路,不料這兩人愛理不理的,反而問他坐在車上的是誰。
“是我的老師孔丘。”
“就是魯國的那個孔丘嗎?”較瘦高的那位——他叫長沮——問道。
“是的。”
“他應該知道路啊!”長沮語帶諷刺地說,“他一年到頭都在外遊**,怎會不認得路呢?”說完又低頭繼續犁田,不再理會子路。
子路愣在那裏,啞口無言。始終沒吭聲的那位農夫——他叫桀溺(nì)——這時開口說話了:“天下就是這麽紛紛擾擾,到哪一國去還不都是一樣?誰能改變這個局麵呢?隻有你們這群傻瓜才會做這種徒勞無益的事。”
受了一頓奚落的子路懊喪地走回來,把兩人的話轉述一遍。
“唉!”孔子長歎一聲說,“我們怎能一輩子躲在深山裏,與鳥獸為伍呢?如果天下已經太平,我就用不著改變什麽了。”
又有一回,子路和孔子等人失散了,路上遇見一位拄著木杖、扛著耘田工具的老人家,就向他打聽。
“我哪知道你的老師是誰?”老人家瞪了子路一眼,不屑地說,“年輕人不做點正經事,勞動勞動四肢,連五穀雜糧都分不清楚,還想找什麽老師!”
後來子路追上孔子,把剛才的情形告訴他,孔子說:“這位老先生一定是位隱者,你帶我去見他。”
可是當他們回頭去找時,那位老人家已不知去向。
有一年,吳國又攻打陳國,孔子聽說率師救援陳國的楚昭王很能禮賢下士,便想去晉見他。陳、蔡兩國擔心日益強盛的楚國一旦重用孔子,必將如虎添翼,對各國都是莫大的威脅,於是合謀將孔子師徒困在陳、蔡兩國之間的曠野中。
雖然陳、蔡兩國並無意加害孔子,但缺乏糧食對孔子等人是一大考驗。到了第七天,弟子們大都餓得四肢無力地躺在地上,隻有孔子仍泰然自若地為學生們上課講道。
魯莽的子路最先發出抱怨:“老師,君子也有窮困的時候嗎?”
“當然。”孔子慢條斯理地回答,“不過,一個有道的君子,越是窮困的時候,越能堅守原則;相反,小人一旦窮困,就不肯守本分,什麽事都做得出來!”
孔子見弟子們悶悶不樂,眼中充滿憤恨不平,知道他們對自己平日所說的道理已產生動搖,不覺皺起了眉頭。
“《詩經》裏有句話:‘匪兕匪虎,率彼曠野。’人如果不走應走的道路,那就和在曠野中奔跑的犀牛、老虎沒什麽兩樣,充其量隻是野獸罷了。你們覺得我平日教你們的道理是錯的嗎?否則,我們為什麽會像野獸一樣,被困在曠野之中?子路,你覺得呢?”
“也許是我們還不夠仁、智,所以別人不肯接納我們。”
“不對。”孔子搖頭反駁,“要是仁者都會被相信,那麽伯夷、叔齊就不會餓死了;要是智者都能被接納,那麽王子比幹也不會被紂王剖心了。子貢,你的看法呢?”
“老師的道理太深奧了,一般人做不到,所以無法接受,如果能稍微降低尺度……”子貢說。
“這的確是好方法,不過……”孔子直視子貢的雙眼,平靜地說,“一個能幹的農夫,雖然很會種田,但他不一定有收獲;一個能幹的工匠,雖然手很巧,但他做的器具不一定合每個人的心意。君子所該做的,是致力於修養品德,研習正道,如果為了讓別人接納,一味降低標準,豈不是本末倒置?”
子貢漲紅了臉,羞愧難當。
孔子轉頭看看顏回,問道:“顏回,你呢?說說你的看法。”
顏回勉強撐起虛弱的身子,恭恭敬敬地向孔子一揖,緩緩說道:“我的想法是,老師教我們的道是至正至大的,所以一般人無法接受,但這有什麽關係呢?我們所應引以為恥的,是無法修習道;至於能不能受到重用,那就無關緊要了。不能接納一位修道有成的君子,那是治國者的恥辱,我們根本不必擔憂。相反,越是不能被世人接納,我們越要堅定立場,這樣才能使人更加認清君子的真正價值。”
“你說得太好了!”孔子高興地說,“不愧是顏回,如果你有產業,我倒想當你的管家!”
不久,楚昭王得知孔子被困,派大軍前去營救,孔子等人才脫險。
楚昭王原本打算把七百個書社的土地贈送給孔子,但令尹子西極力反對,他說:“請問主上,現今我國派駐各國的使臣中,有像子貢這樣幹練的人才嗎?”
“沒有。”楚昭王想了想,搖頭說道。
“朝中有像顏回這樣賢能的宰輔人選嗎?”子西又問。
“嗯……沒有。”楚昭王又搖搖頭。
“那麽,有像子路這樣萬夫莫敵的勇將嗎?”
楚昭王仍是搖頭。
“像宰予這樣精明的官員呢?”
“也沒有。”
“楚國的先世受周王室的分封,當初隻是子爵、男爵,封地也不過五十裏。眾人皆知,孔丘講求的是恢複三皇五帝的製度,推崇的是周公、周召公輔佐周武王治理國政的事跡,如果主上任用他,他一定力勸您遵循古時的製度,做個忠心輔佐周室的臣屬,那麽楚國怎能像現在這樣,世世代代擁有方圓幾千裏的土地,做個統領天下的盟主?”子西滔滔不絕地說著。
“這……”楚昭王皺起了眉頭。
“況且,”子西接著說,“當初周文王、周武王所擁有的豐、鎬,不過百裏大小,卻能夠稱王天下;如果孔丘得到這塊如此大的土地,加上有這些幹練、賢能、勇猛、精明的弟子輔佐,怎知他不會成為第二個文王、武王?果真如此,恐怕不是楚國之福啊!”
聽了子西這番話,楚昭王方才作罷,未把土地分贈給孔子。就在這年秋天,楚昭王病逝了。
楚國有個狂人叫接輿,有一次在路上遇到孔子的車駕,故意高聲唱起歌:“鳳鳥呀鳳鳥!你的德行為什麽這樣衰敗?過去的已經無法勸阻了,但未來的還可挽救啊!算了吧,算了吧,現在從事政治的人都很危險啊!”
孔子聽了,知道接輿也是位隱者,想下車和他談談,可惜接輿很快就走遠了,孔子沒能和他碰麵。
不久,孔子離開楚國,又回衛國。那年,孔子已六十三歲。
衛出公想聘請孔子幫他處理政務。子路問:“這回出任,您第一件事最想做什麽?”
孔子回答:“正名。”
“正名?”子路不覺笑了起來,“這怎麽可能!而今天下大亂,綱紀**然,一切製度名存實亡,怎可能一一厘清,使名副其實呢?”
“正因如此,所以是當務之急呀!”孔子感慨地說,“名義不正,說出來的話就不合理;話不合理,做事就難以成功;這麽一來,禮樂便無法推行,刑罰就會失當,人民便不知怎麽做才是對的。所以君子行事,必先正名義,名正則言順,言順才能事成。”
魯哀公十一年,孔子六十八歲,應魯國大夫季康子的聘召,終於回到別離十四年的故國。
有一次,魯哀公問孔子:“怎樣才能治理好國家?”
孔子回答:“為政在人。想把國家治理好,必須謹慎選用朝臣。有賢能的大臣輔佐,政治才能走上正軌。”
季康子問孔子:“怎樣才能使人民信服呢?”
“很簡單。”孔子回答,“隻要舉用正直的人,廢黜邪佞小人,人民自然心悅誠服;相反,如果一味任用小人,卻讓正人君子閑置一旁,那麽不管怎麽做,人民都不會信服你的。”
魯國盜匪猖獗,這令季康子頭痛不已,於是他求助孔子。孔子告訴他:“如果您自己不貪求財物,即使獎勵人民去偷盜,他們也不會去做的。”
孔子進一步告誡季康子:“政者,正也。為政的原則在於‘正’字,隻要您以身作則,依正道而行,那麽人民就會以您為榜樣,誰也不敢胡作非為。”
魯國君臣雖然認為孔子所說的話都很有道理,也經常向他請益,但始終沒有再起用他。孔子也自覺年紀老大,不再想做官了,而把全部的精神投注於教育和整理古籍。
在孔子那個時代,講究的是權術、謀略,對《詩》《書》《禮》《樂》等典籍、製度不太重視,因此這些東西漸漸失傳了。
孔子花了許多心血重新整理、校正古籍,希望借此挽救日益衰頹的世道人心。
首先,孔子認為目前社會之所以長幼無序、尊卑失位,全是因為失去禮的約束,所以他極力宣揚恢複三代(唐、虞、夏)時的禮儀製度,就他所知道的、能考證的,把散佚不全的《禮經》補足。
然後,他又為《書經》厘定篇次,把自上古唐、虞時期至秦穆公時代所發生的事情,依照事類、次序加以編排,使人一目了然。
自古代流傳下來的《詩》原有三千多篇,孔子把重複的、不合禮義教化的部分刪除,剩下三百零五篇,並將這些詩篇一一入樂,以合乎古代“韶、武、雅、頌”的標準。
經過孔子一番記《禮》、敘《書》、刪《詩》、正《樂》的努力,先王禮樂教化的遺規才稍稍恢複舊觀,有可稱述。
孔子晚年很喜歡研究《易經》,寫了十篇闡述易學的文章。他曾說:“隻要再讓我多活幾年,那麽我對《易》的研究就可以更透徹了。”
孔子堅持有教無類,正式投入他門下學習的,共有三千多人;其中能夠精通六藝的,有七十二人;至於曾經受他教誨,但未正式拜師的,就不知有多少了。
孔子教導學生,除了重視學術、技能的修習外,更注重品德的修養。他要求學生必須從四個方麵並進:一是“文”,就是攻讀《詩》《書》《禮》《樂》等典籍文獻;二是“行”,就是要從日常生活中身體力行;三是“忠”,就是為人處事要忠誠盡心;四是“信”,就是待人接物要信實無欺。
此外,孔子告誡學生們,無論何時何地,都要做到毋意(不妄自揣測)、毋必(不武斷專橫)、毋固(不固執己見)、毋我(不自以為是)。因為這是常人最容易犯的四種毛病,一定要戒除。
孔子和鄰裏鄉親相處時,態度恭敬溫和,好像不太會講話的樣子,但遇到宗廟祭祀或朝廷議政的時候,他又能侃侃而談,言辭通達。
他和職位比自己高的官員交談時,態度不卑不亢,正直自然;和職位比自己低的官員交談時,則輕鬆和善,平易近人。
在生活起居方麵,孔子也很講究。吃飯的時候,魚肉不新鮮,或肉切得不正、不合規矩,他便不吃;桌椅沒有擺正,或位子不對,他就不坐下來。在家裏有喪事的人的旁邊吃飯,孔子總是食不下咽,從沒吃飽過。如果哭過,這一整天他就不唱歌、彈琴。看到披麻戴孝的人或瞎子,哪怕對方隻是個小孩兒,他也會麵色憂戚,深表同情。
孔子曾說:“三人行,必有我師焉。隻要有心向學,就算是偶然與我同路而行的人,也有可以作為我的老師的地方。對於他們比我好的方麵,我就努力學習;對於他們不好的方麵,我也會自我反省,引以為戒。”換句話說,不論善惡賢愚,任何人都可以作為他人進德修業的榜樣。
孔子最憂慮的是四件事:一是品德修養不夠;二是學業不夠精深;三是不能力行仁義之道;四是有了不好的行為卻不馬上革除。
至於怪(怪異)、力(暴力)、亂(悖亂)、神(鬼神),對教化毫無幫助,孔子不願談論。
在孔門弟子心中,孔子又是怎樣的人呢?
子貢說:“想了解我們老師,談何容易?雖然《詩》《書》《禮》《樂》等方麵的道理,我們常聽老師講述,也能夠理解,但有關‘性命’‘天道’這方麵的見解,老師卻很少提及,即使偶爾談到,我們也因其太過深奧而無法理解。”
孔子最摯愛的學生——顏回,曾讚歎地說:“老師的德行,好比一座山峰,越是仰望它,越覺得崇高無比;老師的學問,好比一塊金石,越是鑽研探究,越覺得堅實深厚;而老師傳授給我們的道,更是高遠得難以捕捉,明明才看見就在眼前,一忽兒又出現在後麵。然而,老師循序漸進、按部就班地諄諄教導,不時以典籍文章豐富我們的知識,以禮儀道德規範我們的言行,循循善誘,使我們即使想停止學習都不行。我已盡了所有的努力,仍然無法稍微追上他。”
魯哀公十四年,顏回死了。孔門三千弟子中,顏回向來被認定是孔學的最佳傳人,因此孔子把絕大部分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想不到他竟短命而亡,這打擊何其沉重啊!
孔子難過得放聲大哭,弟子們從沒見老師如此悲痛過,慌得不知所措。孔子傷痛地說:“我不為顏回哭,要為誰哭呢?”
這年春天,魯哀公到大野狩獵,叔孫氏的車夫獵獲一隻怪模怪樣的野獸,他們擔心這是不祥的征兆,就把野獸打死,拖回去問孔子。
“這是麒麟啊!竟落得如此下場,唉……”孔子長歎一聲,感慨萬分,“我的路也已走到盡頭了吧?我行道救世的願望,恐怕永無實現之日了。沒有人能了解我啊!”
子貢疑惑地問:“為什麽老師說沒有人能了解您呢?”
孔子回答:“我這一生雖然屢遭困厄,但從不怨天尤人,隻是專心研究學問,學習人事變化的道理,進而探究性命、天理之學。能了解我的,大概隻有老天爺吧。”
“可是,”孔子又自言自語道,“君子最遺憾的,就是死後沒能留下好聲名。我的理想無法實現,對社會無所貢獻,將來如何留名後世呢?”
於是,孔子根據魯國史官的記錄,作了《春秋》這部史書。
《春秋》以周王室為正統,記載魯隱公元年至魯哀公十四年間的事,對於凡是不合法統、違背禮法的,一定嚴詞批評、譴責。例如,當時吳、楚的國君擅自稱王,孔子即按當初周天子的冊封,降稱為子爵;又如,魯僖公二十八年,晉文公召集踐土會盟,竟要周襄王移駕與會,孔子便改寫成“周天子巡狩至河陽”。
孔子期盼他所堅持的這種貶抑責備的“《春秋》義法”能夠得到後代君王的倡導推廣,使意圖竊位盜名的小人有所畏懼,而不敢胡作非為。
翌年,衛國發生內亂(即衛後莊公蒯聵與衛出公輒父子奪位之爭),隨侍孔子最久的大弟子子路因而喪生,孔子傷心得病倒了。
一天,孔子拄著手杖在門口散心,正巧子貢來探視。孔子語帶無奈地問:“你怎麽這麽遲才來?”
子貢一臉茫然,不明白老師是什麽意思。孔子卻輕聲哼起歌:“泰山就這樣崩塌了嗎?梁柱就這樣斷折了嗎?哲人就這樣凋謝了嗎?”哼著哼著,竟流下了眼淚。
稍後孔子對子貢說:“天下失去正道已經很久了,世人卻不肯相信我的話、接受我的政治理念。我聽說夏朝的人死後停棺在東階,周人在西階,殷人則在兩柱之間。昨晚,我夢見自己坐在兩柱間受人祭奠,可見我確實是殷人的後裔。”
不知是巧合還是預感,七天後,這位備受世人推崇卻有誌難伸的聖人與世長辭了,享年七十三歲。
孔子葬於魯城北麵的泗(sì)水邊,弟子們主動為老師守喪三年。三年後,有些人繼續留下來,子貢甚至在墓旁搭了房子,又守了三年。漸漸地,在孔子墓附近定居的人越來越多,於是這一帶就稱為“孔裏”。
幾年後,孔子的故居被改建成廟宇(即孔廟),裏麵陳列著孔子的衣冠、書籍、琴、車。直到現在,仍不時有人前往膜拜、瞻仰。
心靈加油站——成功與成就
在孔子那個時代,有許多自認清高、識時務的隱者,在他們眼中,孔子的所作所為不僅迂腐、鑽牛角尖,而且近乎愚蠢。
孔子雖然也有氣餒的時候,但他從未動搖行道教世的決心,即使在他晚年退出政壇,專心於教育、著作時,也從未放棄理想。
“明知不可為而為”——這就是孔子偉大的地方。一個人隻要鍥而不舍,努力把一件事做完,即使沒有成功,至少也得到快樂——盡力把事情做得最好的快樂,這就是“成就”;而“成功”,不過是別人對我們的讚美罷了。
所以,我們隻須捫心自問是否已盡了全力,是否心安理得,是否有所“成就”,根本不必在意在別人的眼裏我們是否“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