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白衣病虎

“春秋亭外風雨暴,何處悲聲破寂寥?隔簾隻見一花轎,想必是新婚渡鵲橋。吉日良辰當歡笑,為什麽鮫珠化淚拋?此時卻又明白了……”

西皮二六胡弦響,小梅香妝好了扮相,步履盈盈地踩著鼓點飄上台來!隻見那小梅香,眼如波,鬢如雲,眉如月,頸如雪,端的是鶯鶯燕燕春春,花花柳柳真真,事事風風韻韻,嬌嬌嫩嫩,停停當當人人兒。

剛一開腔,躲在後台簾子底下偷瞧的兩個破落子弟便已然酥了骨頭,眼發直,腿發硬,腰發軟,臉發燙,亢奮得直打哆嗦。

這兩個破落子弟,一人姓陳名七,一身亮白色的西式洋裝,二十四五的年紀,生的是一副上等的樣貌,皮囊俊俏,身量修長,眉目蕭蕭肅肅,臉盤兒爽朗清舉。這陳七倒也沒辜負了這副麵貌,別看年紀小,道行卻深,在這嶽陽城裏專做拆白的“青頭”,其實就是白吃白喝騙財騙色的小白臉。這路子人,慣騙女人,上到官老爺的姨太太、大老板的金絲雀,中到多金的寡婦、涉世未深的良家姑娘,下到戲班子裏的女戲子、舞廳裏的當紅歌女,隻要是跟女人和錢一沾邊,這小青頭便能使盡渾身的解數,憑著一條巧舌頭、一張好臉蛋兒,談情談愛談浪漫,將那女人迷得團團亂轉,心甘情願地掏心掏肺掏銀子。

另一人,沒得名姓,其母本是花樓裏的窯姐,外出瞧病,在橋底下撿拾回來個嬰兒,初時放在籃子裏,藏在床下偷偷喂養,有人問起,便說是一隻花貓,叫得順了,幹脆就直接將名字取成了“花貓”二字。此人乃是和陳七一起光屁股長大的玩鬧兄弟,生的是膀大腰圓,肩寬臂粗,鼻闊口直下頜短,眉粗眼圓小耳尖,豹頭虎額鼇魚嘴,龜背鼠耳獒犬腮,相書上說,這叫五行成其體,鳥獸象其形,乃是典型的大富大貴之相。然而這花貓自小混跡娼賭之地,長大之後,專做詐賭唬人的營生,唬住了,便能吃頓冷飯,可若唬不住,便挨一頓拳腳,滿是汙漬的補丁打了一身,任誰也看不出“富貴”二字!

說話間小梅香已經唱完了一曲,步履盈盈地下了台,走進化妝間,解開衣扣腰帶,開始為下一場戲換裝。陳七一墊腳,騎在了花貓的脖子上,掀開頭上的幔子,撥開一道小縫兒,瞪大了眼睛,往裏亂瞟。此時小梅香正解開領口的衣襟,背對著陳七,露出一片潔白如玉的脊背。陳七看到興起,激動得一陣亂抖。

“脫了沒?”花貓急得百爪撓心。

“快了……快了……”陳七一邊直勾勾地看著,一邊不鹹不淡地敷衍著花貓。

“阿七,你看這小梅香還是個雛兒不?”花貓拍了拍陳七的褲腿,咧著嘴說道。

陳七一咂嘴,撥開了花貓的髒手,從他的肩膀上溜了下來,從衣兜裏摸出一塊手帕,在舌頭上沾了沾口水,一邊細細地擦著西服肩頭被花貓拍出的手指印,一邊咬著牙罵道:“狗日的花貓,你他媽注意著點兒,跟你說了多少遍了,別碰我衣服,這身行頭是他媽老子吃飯的家夥!”

花貓訕訕地縮回了手,撇著嘴說道:“你別以為我啥也不懂,這小梅香,可是名噪湖廣的花旦,那後麵撅著屁股給這小娘們兒送錢捧角兒的金主海了去了,人家憑啥看上你個油頭粉麵的花花架子?”

陳七被花貓的話搔到癢處,咧著嘴角笑著說道:“花貓,這你就不懂了吧!追女人,你就得知道她缺什麽,缺什麽,你就給她什麽,還愁她不跟你嗎?像小梅香這種當紅的角兒,穿金戴銀,披紅掛綠,最不缺的便是錢,別看那些金主漫天地撒大洋,小梅香瞧都不帶瞧一眼的,因為人家不差這個!”

“那她缺啥?”花貓瞪著眼睛問道。

“愛情唄!你瞧,這小梅香模樣沒的挑,名聲也有了,錢也有了,按說這個年紀最好的歸宿就是尋一大官,或是大財主,當個姨太太。可人家偏不,轉來轉去地在江湖飄零,無非兩種情況,一是心有所屬,念念不忘,二是知音難覓,緣分不到。老話講得好,‘婊子無情,戲子無義’,第一種情況基本可以排除,所以唯一的解釋就是,這小梅香心氣高,不甘心走前人的老路,還抱有對感情的向往。而我,剛好可以滿足她的向往。好了,不跟你說了,我得去收拾收拾,一會兒等小梅香下了台,我還得去獻花呢!我交代你的事,都準備好了沒有?”

花貓聽得眉開眼笑,拍手說道:“你放心,都準備好了!”

花貓一邊說著,一邊輕手輕腳地從背後解下一隻布包,裏麵整整齊齊地疊著一套考究的日本武士服和一雙木屐。

“哎喲,你還真下本錢,哪兒弄的?”陳七摸了摸武士服的料子,一臉的好奇。

“我娘一熟客,是個日本浪人,喝多了,在**醒酒呢!這身衣服是我偷著順出來的,辦完這場子事,得趕緊送回去,約莫再有倆時辰,人就醒了!”花貓縮著脖子,一臉急迫地說道。

“知道一會兒咋演不?”陳七問道。

花貓一邊換著衣服,挽著亂糟糟的頭發,一邊不耐煩地答道:“這一套都演了多少遍了,你放心,我都知道。你是海外留學歸來的有誌青年,我是欺行霸市的日本浪人,反正這街上終日裏醉醺醺的日本浪人多了去了,他們自己都不知道有沒有我這一號人。我見色起意,在小梅香下台之後,上前調戲;你見義勇為,挺身而出,義正詞嚴地嗬斥道:‘好個倭人,如此下作……’而後小娘們兒向你道謝,問你名姓,你執意不留姓名,瀟灑離去,而後再製造三五個巧遇,故作有緣。再過兩三個回合,待那娘們兒深陷情網,你再謊稱自己是抗日的誌士,有籌措抗日經費的任務在身。自古美女愛英雄,慷慨解囊的傻女人多的是,錢一到手,你便說要奔赴前線,慨然赴死……一番生離死別,賺足了那娘們兒的眼淚,一夜春宵之後,你便蹤影全無,隻留個顧影自憐的女人為你獨守空房,暗自垂淚——”

“好了!好了!差不多得了,話怎麽這麽多呢?”陳七臉一紅,捂住了花貓的嘴,壓著嗓子說道:“少潑老子髒水啊!說真的啊,兄弟我隻圖財,不騙色!”

花貓一擠眼,啐了一口唾沫,一臉不信地扭過頭去。

“這邊你先盯住了,兩刻鍾後咱們就開演!我去個廁所,弄弄頭型!”

陳七拍了拍花貓的肩膀,轉身離開。

與此同時,二樓雅間之內,一個喬裝成清潔工的日本探子悄無聲息地走到中穀忍成的身後,從懷裏摸出了一個小本子,打開扉頁,露出了一張鉛筆勾描的畫像,赫然是陳七的側臉。

“師團長閣下,在後台的洗手間發現了一個可疑人物!”

蟲大師探頭瞅了一眼畫像,沉聲答道:“就是他,化成灰我都認得出!”

那探子沉吟了一下,小聲嘀咕道:“我……我看那人筋骨稀鬆,不像是高手模樣!”

蟲大師笑了笑,撫著額頭,皺眉歎道:“你不知道,這柳當先出身八門中的驚門,遁甲有雲:‘驚門居西方,兌位,屬金。’驚門傳的本事是內家武學,這內家的功夫練到頂峰,一口真氣充盈,死皮蛻淨,筋骨還拙,越頂尖的高手越和普通人無異。你看那些名動天下的大賊,都是平常無奇,那些太陽穴隆起老高、虎背熊腰、一身凶相的,都是唬人的,大多沒什麽真功夫!而驚門位居賊行第一凶門,主內外功夫,輕身提縱,蹬高踏水。驚門之人,一身藝業都是實打實的真本事,個頂個性命相搏的大行家!”

中穀忍成聞言,小聲說道:“柳當先的名號我是聽說過的。此人帶著手底下好手,早年間投了東北抗聯的楊靖宇,這些年在察哈爾、海倫、綏遠、大同、陰山一路血戰,在江湖上博了偌大的名頭,北方諸省的綠林人馬隱隱奉他為首。此番驚蟄現世,若他奪了佛魁古玉,豈不是要一統八門了?”

蟲大師聞言,嗤鼻一笑,抿著嘴說道:“所幸這八門流散已過百年,誰都想做號令天下盜眾的佛魁,互相瞧不上,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兒了!此等形勢,正好讓咱們各個擊破,否則一旦八門合流,後果不堪設想。”

正當時,梆子聲響,第二折戲曲終,小梅香站在台上謝幕,二樓雅間的蟲大師在屏風上戳了一個小洞,仔細地看了看台下的座位。

“差不多了,中穀君,我們開始吧……”蟲大師瞥了一眼中穀忍成,中穀微微頷首,喚來一名衛兵耳語了一陣,衛兵會意,快步下樓而去。

“咣當——”戲台正對著的大門被兩個大漢一腳踢開。

那兩個大漢一前一後,肩上擔著一隻盛滿炭火的青銅香爐,一步三晃地走到了台上,“咚”的一聲,將青銅香爐擺在了舞台正中,劃著一根火柴,點燃了香爐裏的炭火。不到一盞茶的工夫,香爐裏的炭火便徐徐地燒了起來,紅通通地冒著火氣。

“我聽聞古時候的石匠製石有一道工藝,名曰‘炸山’,說白了,就是用烈火烘灼石頭,待其溫度升高後,再以冷水激之,頑石內外冷熱不均,瞬間炸開,四分五裂,有道是玉者,攻石而取其粹者也。諸位,你們說,這玉器若是用這炸山的法子炮製,又會如何呢?哈哈哈,咱們不妨一試!”

中穀忍成一路行來,邊走邊說,走到舞台底下時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和服衣袖,慢慢地走上舞台,看著一臉驚駭退到舞台邊上的小梅香,一臉歉意地說道:“實在不好意思,小梅香女士。京劇是中國的國粹,您是我最喜歡的京劇演員,今日見麵,實在是三生有幸。不過眼下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在下鬥膽,還請您移步前往我府上。明晚,我府上宴客,還得有勞您為我們唱上一出堂會……”

中穀忍成一邊說著,旁邊兩個大漢已經大跨步走了上去,去拉小梅香的手腕,台側操琴的樂師剛要阻攔,便被那倆大漢操起桌椅,一頓好打。

那兩名大漢扔掉了手中的椅子,正要去抓小梅香,一回頭,正看見一道白色風衣的身影不知何時已經站在小梅香的身邊。隻見那身影挺拔如槍,內穿一身亮白的西裝,外罩一件風衣,頭上戴著一頂西式的禮帽,帽簷壓得極低,領子卻又豎起老高,隻露出了鼻尖以下、嘴唇以上,讓人看不清麵容。

“好倭人,怎的下作如斯!”那男子一聲冷笑。

這時,縮在後的花貓猛地瞪大了眼睛,一臉驚詫地說道:“媽的!連套路帶你媽台詞,全都一模一樣啊!這他媽是遇到同行了啊!”

想到這兒,花貓再也耐不住性子,發了聲大喊,也爬上了戲台!

“哈哈哈——”花貓猛地笑了一嗓子,將台上的人連同小梅香在內齊刷刷地嚇了一個激靈。

“你……是誰?”那白衣男子連同中穀忍成異口同聲地問道。

花貓清了清嗓子,一臉嚴肅地向中穀忍成點了點頭,沉聲說道:“朋友,花姑娘滴,我的,也很喜歡,帶回去,喝酒唱歌,快樂的,一起一起的。”

說完,他便在中穀忍成疑惑的眼神中,大踏步地走到白衣男子身邊,附在他的耳邊低聲說道:“兄弟,咱這活兒怕是戧到一塊兒去了,按規矩,我這可是算來幫忙了,事成之後,你可得分我一份……”說完,便是一聲大吼,後撤一步,高聲喝道:“這位先生,你可是打定了主意要保護這位花姑娘嗎?”

白衣男子眉頭擰成了一股繩,一頭霧水地問道:“敢問兄台是……”

與此同時,中穀忍成也回過神來,推了推花貓的肩膀,從腰後拔出了一把左輪手槍,頂著花貓的腦門子問道:“你誰啊?”

花貓後腦勺一涼,覺察出了不對,兩腿打著擺子,抹著腦門上的冷汗,帶著哭腔說道:“你們不是……不是,我說大哥……這位日本桑,您姓什麽桑啊,這……這不會是……真真家夥吧?我……我……我是誰啊,我知……知不道啊……你們誰啊?我……我這……”

白衣男子莞爾一笑,嘴角泛起一抹弧線,帽簷下,眼中的兩道神光穿過二樓屏風,直對蟲大師雙瞳,一拱手,朗聲說道:“在下北派賊行大當家,白衣病虎,柳當先!”

* * *

柳當先這麽拱手一喝,蟲大師兩手一合十,毒蟲湧動,自袖筒之中猛地騰起了一陣黑煙,密密麻麻地攀附在屏風之上。眾毒蟲搖尾吐涎,汁液溶蝕蠶絲織造的畫屏,隨著一陣瘮人的沙沙聲,畫屏有若冰雪消融,徐徐化開,露出了蟲大師的身形。

“生門的蟲術?”柳當先“咦”了一聲,麵露不解。

蟲大師幽幽一笑,沉聲說道:“小僧蟲和尚,見過北派大當家!”

柳當先眯了眯眼,笑著說道:“生門徒眾,幾時做了倭人的狗?”

“柳大當家,上路吧!”

“咣當——”

蟲大師大袖一拂,身後茶幾上的瓷杯猛地摔在地上,發出了一聲脆響,台下滿座的看客,“騰”的一聲站起了一多半,“唰——唰——唰——”三輪脆響,一個個地撕掉了外罩的大褂,露出一身白襯衣軍綠褲的日本軍裝裏襯,人手兩把快槍,在褲腿上蹭開了保險,幾百隻黑洞洞的槍口齊齊地瞄向了戲台之上!

柳當先瞳孔一緊,撮唇一吹,一聲尖厲的哨子聲響起。

樓內的電燈“啪嗒”一聲全都斷了電。將黑未黑之時,那些原本縮在椅子下麵瑟瑟發抖的老百姓,紛紛從腰後拽出了一條紅布,在右臂上一纏,躥起身來,或是舉著兩把快槍,或是攥著匕首短刀,或是擎著鏈錘鉤撓,各自閃電一般朝著離自己最近的日本兵撲去,霎時間鮮血橫飛,槍聲呼喊聲亂成一片。

原來不止日本人在嶽陽樓裏埋了探子,柳當先也早有準備!

“擒賊先擒王!”蟲大師在二樓一聲斷喝,中穀忍成回過神來,向那戲台上看去,隻見空****的戲台上早已經沒有了半個人影。

“唰——唰——當——”中穀忍成掄刀磕飛了兩枚自遠處飛來的暗青子,一回神的工夫,兩個扮作賣香煙小廝的漢子已經撲到了他身前,一個手揮短刀,另一個將胸前的香煙匣子倒提在肘後,掄、打、披、砸,使的赫然是獸耳圓盾的路子。此時,樓內漆黑一片,亂作一團,手槍派不上用場。中日兩方的人馬各棄了槍,一方使短刀,一方使刺刀,發著狠地殺到了一起,刀起處,血如湧泉。大廳裏到處都是在地上滾作一團廝殺的漢子,有的腸穿肚爛,血流了一地,兀自攥著刀,來回揮舞,酣鬥不休。

中穀忍成刀法純熟,將唐刀“刺、紮、斬、劈、掃、撩、推、割”這個八字訣用得淋漓盡致,不多時,就挑開了一人的左手腕,刀鋒順著胳膊直刺,直穿肺腑。不料那漢子肺腑中刀,仍不罷手,合身前撲,一把抱住了中穀忍成的脖頸兒,鎖住了他的左臂。中穀忍成手腕一扭,刀鋒順時針在那人體內一攪,瞬間割斷了他的心脈。中穀忍成發力一掙,才發現那人雖然已經斷氣,但十指扣得極緊,雖死不動,整具屍體牢牢地掛在他的身上,與此同時,旁邊又有兩道身影撲來。

“砰砰砰——”一陣快槍打來,中穀就勢一滾,貼地後退,反手從腰後抽出了一把短刀,“唰”的一聲砍下了屍體的左臂,合身一躍,才從那屍體的摟抱中跳出來。

眼見此等廝殺情形,跪在台上瑟瑟發抖的花貓“嘩——”地一下尿了褲子,鼻涕眼淚淌了一臉。這時,有一隻手從台子底下猛地抓住了花貓的脖子,另一隻手捂住了他的嘴,使勁一拽,將他頭下腳上地拽下了戲台!

台下的眾日軍,隻聽台上傳來了“撲通”一聲響,也不知誰喊了一句:“射擊——”

“砰、砰、砰……”

幾百把快槍一齊開火,驚得剛跌了一臉青腫的花貓強撐著兩條抖動不止的腿,就要往外竄。

“你不要命了!出去就是死,篩子啥樣,就給你打成啥樣!”身後那隻手猛地拽住了花貓,抱住他的腰在地上一陣翻滾,鑽到了戲台的架子底下。

“阿……阿七……是你嗎?”花貓聽出了那人的聲音,話裏頭帶著哭腔。

“不是我,還能是誰?你他媽活膩了,上去裹什麽亂?我他媽捯飭捯飭頭發的工夫,回來一看,你個王八蛋差點兒讓人給崩了……”陳七的手也是止不住地抖,腿肚子一陣陣地抽筋。

“我也不知道咋回事啊……還以為遇到同行了……媽呀……火!”花貓猛地一嗓子,嚇了陳七一哆嗦。陳七輕輕地推開了花貓,在台布上撥開了一道小縫兒……隻見戲台下,殺紅了眼的兩幫人裏,一個穿長袍的漢子,手裏拎著兩個燃燒瓶,張著嘴,一聲大喊,一個猛子躥上去,撲倒了兩名日本兵,烈焰騰起一丈多高,呼啦啦地燒了起來,皮肉灼燒的焦味兒,猛地彌散開來。

“啊——”越來越多的燃燒瓶燒了起來,滿地都是渾身大火的人和日本兵不畏死地滾在一起,木質的嶽陽樓被點燃,大火和濃煙越燒越高……

“我的天……”陳七猛地張大了嘴巴。

“咳咳……咳……我說,花貓,咱哥們兒再不跑可就他媽熏成臘肉了!”陳七率先回過神來,拽了一把花貓,大聲喊道。

“咋跑啊!前後門窗都是火……”花貓捂著口鼻說道。

“一樓快讓火鋪滿了,咱……咳咳……上二樓!”陳七把西裝的上衣一脫,蒙在臉上,拖著花貓從戲台子底下鑽了出來,摸著黑,踉踉蹌蹌地順著樓梯,彎著腰往上爬!

“砰、砰、砰……”到處亂飛的子彈擦著兩人的頭皮和腳脖子亂跳,花貓尿濕了的褲襠一陣嗖嗖地發涼。

“什麽人?!”在樓下連殺十幾人後,指揮士兵的中穀忍成一抬眼,看到兩個連滾帶爬的身影正趴在樓梯上手腳並用地往二樓爬去。他連忙帶了一隊士兵,飛一般地向樓梯追去!

“砰、砰——”中穀忍成連開兩槍,可惜濃煙太大,瞄不清目標,兩槍都沒有打中。趁著這當口,陳七和花貓已經爬上了二樓的回廊!

“你往東,我往西,我引開日本人,你跳窗走!”陳七推了一把氣喘籲籲的花貓。

“啥?咱倆二十幾年的哥們兒了,要死一起死!”花貓一紅眼,犯了軸,就要跟著陳七往西跑。陳七抬腿一腳,將花貓踹倒在地,狠聲罵道:“你懂個屁,越捆一塊兒,越他媽跑不了!你有娘,我沒有,你死了,花姨咋辦?”

陳七自小是個孤兒,吃百家飯長大,吃的苦頭說不盡道不完,多虧有花貓的娘時不時從花樓嫖客的酒菜裏摳出些剩飯,才將兩人養大。陳七雖是個破落子弟,心裏卻常念著花姨的恩義。

“我……我不管!”花貓一個骨碌,剛要起身,中穀忍成已經帶人跑上了樓梯。陳七不敢猶豫,隻能一臉篤定地說道:“咱哥倆分頭跑,兩個時辰後,青石橋下見!”說完,衝著濃煙裏一聲大喊:“爺爺在此!”喊完這話,便一抱腦袋,頭也不抬地在濃煙中一陣狂奔!

花貓望著陳七消失在濃煙裏的身影,抹了一把眼淚,飛身向東逃去。

“阿七!青石橋,我一定等著你……”花貓的淚水漬花了被煙熏黑的臉。

中穀忍成剛跑上樓梯,隻聽雅間邊上“咣當”一聲,窗欞片片粉碎,兩道人影一前一後地飛進了雅間!

當先一人,西裝革履,白衣如雪,冷眉如劍,閃電一般插到了中穀忍成身後,正是那神出鬼沒的白衣病虎柳當先!眾日軍還未來得及舉槍,柳當先掌心便閃起了一抹刀光。此處樓梯狹長擁堵,人又站得極密,煙火熏眼,不辨東西,日軍士兵手中空有兩把短槍,無法施展,被那柳當先一招搶先,貼近了身側!

十步之內,槍不如刀!

這是習武人都懂的一個道理,也就是說,再厲害的火器,隻有在和功夫高手保持一定距離的時候,才能發揮作用,否則,再好的槍手,也敵不過手快的刀客。

“唰——唰——”

柳當先手中一柄匕首,長不過肘,專取咽喉,每一道寒光掠過,便跟著一片血紅噴湧。中穀忍成未及抽刀,那人便已殺到了眼前。

“倉啷——”一聲脆響,柳當先的匕首和中穀忍成的唐刀相撞,二人各退了一步。

另一道身影威武昂藏,雙臂過膝,破窗之後,一個箭步,右手五指成爪,直奔蟲大師後腦抓去!蟲大師袍袖一鼓,雖將那人右手臂卷住,卻被那人左手趕上來的一拳打在胸口……

“咳——”蟲大師噴出了一口淤血,後退了半步!

“哈哈哈,很好!”蟲大師舔了舔牙上的血漬,麵白如紙。

此時,中穀忍成已經快步站到了蟲大師的身邊,一轉身,從背後又抽出了一把唐刀,橫在胸前。

“中穀君,給你介紹一下,這位白衣的英雄你剛才碰過麵了,他就是北派賊門的大當家——白衣病虎,柳當先。而這位威武高大的漢子,就是驚門的第一高手——九指惡來,袁森。南鐵株式會社矢田會長、十一軍中村參謀、關東軍第六混成旅笠原信人上將等二十五起刺殺案,都出自這二位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