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珊瑚海岸

在浸蝕成鋸齒狀的光裸岩石上,

珊瑚的花紋呈現著荒蕪的死寂過往,

隨著時光流轉,

多少個世紀的生物融入了永不間斷的時間之流中,

唯有海洋,

才是珊瑚礁和紅樹林沼澤朦朧未來的主宰者。

每個曾經去過佛羅裏達礁島群的人都一定體會得到這塊紅樹林四布的海空之交有多麽獨特。這片礁島群有它自己強烈的特色。這裏遠甚於任何其他地方,過去的回憶、未來的預示和眼前的現實緊密結合。在浸蝕成鋸齒狀的光裸岩石上,雕刻著珊瑚式樣的花紋呈現了荒蕪的死寂過往。乘船漂浮在五彩繽紛的海中花園,則可以看到熱帶生命的繁茂與神秘,眼見生命的悸動;通過珊瑚礁和長滿紅樹林的沼澤,則可以朦朧地看到未來的前兆。

礁島群在美國獨一無二,甚至舉世罕有。活的珊瑚礁點綴著成串的島嶼,有些礁島正是舊珊瑚死去之後的遺體,而活的珊瑚蟲可能於一千年前在溫暖的海域中繁榮興茂。這並非是由無生命的岩石或沙灘所形成的海岸,而是活生生的生物活動所創造的,這些生物雖然是由和我們一樣的原生質組成,卻能夠把海中的物質化為岩石。

活珊瑚礁存在於溫度高於70華氏度(約21攝氏度)的水域(縱使偶爾降到這個溫度之下,時間也不能太久),因為珊瑚動物唯有浸浴在能分泌鈣質骨架的溫暖水域時,才能形成巨大的珊瑚礁結構。因此,珊瑚礁和所有相關的珊瑚海岸結構都受限於南北回歸線之間。此外,它們隻發生於大陸東岸。這是因為地球的轉動和風向,使熱帶洋流以固定的方式朝兩極流動,大陸西部的海岸是深海的冷水上湧處,寒冷的沿岸洋流在這裏朝向赤道而去,不利於珊瑚生長。

因此,在北美,加利福尼亞和墨西哥的太平洋沿岸缺少珊瑚,而在西印度群島海域的珊瑚則長得繁茂興盛。此外,南美洲、巴西海岸和熱帶非洲東部海岸也長滿了珊瑚,澳大利亞東北部的大堡礁更形成了活生生的珊瑚牆,綿延千餘英裏。

在美國,唯一的珊瑚海岸就是佛羅裏達的礁島群。這些島嶼朝西南延伸近200英裏,直入熱帶海域,始於邁阿密之南,正是桑茲、埃利奧特和舊羅德島礁入比斯坎灣之口。其他的島嶼繼續朝西南延伸,接續佛羅裏達大陸的頂端,由佛羅裏達灣隔開。最後,由陸地向外呈弧形延展,在墨西哥灣和佛羅裏達海峽之間,形成細長的分界線,墨西哥灣流就由此傾注其靛藍的潮水。礁島群麵海的那邊有一片寬3~7英裏的淺灘,海底在此形成了略微傾斜的平台,深度不及5英尋。深達10英尋的不規則海峽——霍克海峽,橫越這片淺灘,可以乘小船駛過這片海域。活珊瑚礁構成的岩壁矗立在更深的海域邊緣,形成了珊瑚平台的麵海界限。

礁島群因性質和起源不同分成兩組。東邊的群島以平滑的弧線,從桑茲到紅海龜礁島延續了110英裏,是更新世珊瑚礁暴露出海麵的遺跡。建造這珊瑚礁的生物於最後一段冰河時期之前,在溫暖的海水中繁榮興盛,但如今這些珊瑚,以及它們所有的遺跡,都成了幹旱的陸地。礁島群東邊的這些島嶼輪廓狹長,覆蓋有矮小的樹木和灌木,邊緣則有珊瑚石灰岩,暴露在開闊的海麵上,經由宛如迷宮的紅樹林沼澤區,進入佛羅裏達灣,隱匿在那端的淺水區。

西邊的島嶼稱為派恩島,是不同的陸地,由起源於間冰期的淺海海底的石灰石構成,如今隻略微凸出水麵。不過礁島群的所有島嶼,不論是由珊瑚動物建造的,還是由海中漂積物積聚形成的,都是由大海之手塑造而成的。

這段海岸的存在和意義,代表的不隻是水陸間不穩定的平衡;它不斷地訴說著眼前正在發生的變化,由生物的生命過程所帶來的變化。也許當人站在各礁島之間的橋上,遠眺方圓數英裏的水域,偶見水平線那端覆蓋著紅樹林島嶼,這時才最能體會到這一點。這就像是塊夢幻之地,沉浸在過去之中。但在橋下,一株綠色的紅樹林幼苗漂浮在水上,細而長,一端已經開始長出根來。它穿過海水向下伸展,準備要抓住沿途可能碰到的軟泥沙洲,然後緊緊地紮根其中。

這些年來,紅樹林在各個島嶼之間架起橋梁,並延伸了大陸,創造了新的島嶼。而攜著紅樹林幼苗,流經橋下的潮水,則和挾帶著浮遊生物流向建造外海珊瑚礁的珊瑚動物的潮流合而為一,創造了如岩石般堅固,且總有一天能夠融入大陸的固體牆麵,因此造成了這段海岸。

要了解鮮活的現在,並預期未來,就必須回顧過去。地球在更新世至少經曆了四段冰河時期,嚴寒的氣候和大片的浮冰朝南而去。在每個冰河時期,地球上都有大量的水凝結成冰,全球的海平麵向下沉。冰河期之間則是較和緩的間冰期,期間冰河融化,水流回海岸,全球的海平麵又升高。從最近的冰河時期,也就是所謂的“威斯康辛”(Wisconsin)冰河期以來,地球上的氣候越來越溫暖,但溫暖的程度並不一致。在威斯康辛冰河作用之前的間冰期稱作“桑加蒙”(Sangamon),而佛羅裏達礁島群的曆史則和它息息相關。

形成如今礁島群東部各島嶼結構的珊瑚,就是在桑加蒙間冰期建造的珊瑚礁,也許距今隻有數萬年。那時候海洋可能比現在高100英尺,覆蓋了佛羅裏達高地的整個南部。在高地東南斜坡邊緣的溫暖海域,珊瑚開始在約百來英尺深的海中生長,接著海平麵下降約30英尺(這是新冰河作用的初期,由海洋蒸發的海水在遙遠的北方像雪一樣落下),接著海平麵又下降30英尺。在越來越淺的海域,珊瑚更繁榮茂密地生長,珊瑚礁也向上發展,其結構更接近海平麵。

然而,原先海平麵下降促進了珊瑚的生長,如今卻成了劊子手。因為在威斯康辛冰河時期,冰在北方增加、累積,使海平麵降低,珊瑚礁暴露在海麵上,其上所有的活珊瑚生物全都死亡。雖然珊瑚礁又一次短暫地浸沒在海水之中,卻再也喚不回造築它的生物。接著它又再度浮出水麵,一直持續至今,隻有較下部處在海水中,變成了島礁之間的通道。古老的珊瑚礁暴露在海麵上,因雨的溶解和海浪的拍打而腐蝕解體。在許多地方,老的珊瑚都露出頭來,非常獨特,種類很容易辨識。

雖然珊瑚礁是活生物,在桑加蒙海累積生長,但後來,變成礁島群西部各島嶼石灰石沉澱物的,是在珊瑚礁靠岸邊的那一隅累積起來的。當時最近的陸地是在北方150英裏處,目前佛羅裏達半島南端的所有土地,當時都沉浸在海水中。海洋生物的遺體、含石灰石的溶液,以及海水中的化學反應,使得覆蓋淺海底的軟泥形成。接下來的海平麵變化使軟泥的結構更緊密,硬化為細致的白色石灰石,包含了許多小小的碳酸鈣球體,很像魚卵。由於這種特性,它們也有“鮞狀石灰石”或是“邁阿密鮞狀岩”之稱。這就是緊接在佛羅裏達大陸南部的岩石。最近的沉澱物形成了佛羅裏達灣的海床,接著又在大派恩島礁和基韋斯特之間的派恩群島和西部礁島群冒出海平麵。在大陸上的棕櫚灘、勞德代爾堡和邁阿密等城市,就位於這塊石灰岩脊上;這是海潮掃過古老的半島海岸線,化軟土為蜿蜒沙洲時形成的。邁阿密的鮞狀石灰岩在大沼澤地的底部,是表麵崎嶇不平的岩石,有的形成了尖峰,有的下陷為洞孔。太米阿米小道和由邁阿密到基拉戈礁公路的建造者用挖泥機沿路挖掘出這些石灰岩,並用其建造了高速公路的路基。

了解這樣的過去之後,我們就可看出,早先地球上的演化過程不斷重現,同樣的模式一再地重複。活的珊瑚一如過去一樣,在海上生成,沉澱物在淺水域中累積,雖然難以覺察,但海平麵一直在改變。

在珊瑚海岸外,淺處呈碧綠,遠處則是一片蔚藍。暴風雨之後,甚至在刮過東南風時,“白水”(white water)湧現,濃稠如牛奶一般的白色鈣質沉澱,被衝出珊瑚礁外,或在珊瑚礁底層的深處受到擾動。在這樣的日子裏,潛水麵罩和氧氣罩可能會被棄置不用,因為水下的能見度和倫敦的濃霧一樣,伸手不見五指。

“白水”是礁島群附近淺灘高濃度沉澱的副產品。隻要涉入水裏幾步,就可見到累積在底部,如淤泥的白色物質漂浮在水中。它很明顯地落在每一處海底表麵之上,其細塵落在海綿、柳珊瑚和海葵之上,掩埋了低矮的海藻,一層白色的細塵覆蓋在大型蜂孔海綿的黑暗軀體上。涉禽類的攪動使它恍若雲影,風和強烈的潮流也使它**。它累積的速度非常驚人,有時在暴風雨過後,兩次漲潮之間,就累積了兩三英寸高的沉澱物。沉澱物的來源各不相同,有些是動植物死亡之後分解而來——軟體動物的殼、沉積石灰質的海藻、珊瑚的骨架、蠕蟲或海螺的管狀外殼、柳珊瑚和海綿的骨針以及海參的骨板。有些則來自水中碳酸鈣的化學沉積物,這也是由構成南佛羅裏達表麵的廣大石灰岩溶解而來,被河流和大沼澤地的平緩徑流帶入海洋。

如今的礁島群弧外幾英裏之處,是由活珊瑚礁石形成的淺灘的向海邊緣,俯視著一條陡坡通向佛羅裏達海峽的深淵。珊瑚礁由邁阿密南端的福伊礁島延展到馬克薩斯島和海龜島,大體勾勒出10英尋深的等深線。但它們也經常上升到較淺的深度,偶爾也突出海麵,成為小小的近海島嶼,上麵點綴著燈塔。

乘著小船浮在珊瑚礁上,透過玻璃底小艙朝下望,我們會發現很難一眼望盡整個地形,每次看到的都非常有限。甚至親身探索的潛水人員,也很難意識到自己竟站在高山之巔,受潮流而非風的掃掠。在這裏,柳珊瑚像灌木叢,鹿角珊瑚則像石頭塊。海床朝陸地緩緩傾斜,由高坡到霍克海峽的寬闊深穀,接著再度升起,破水而出,成為一連串低平的島嶼——佛羅裏達礁島群。但在珊瑚礁麵海的那一側,海底迅即降低,落入藍色的深淵。活珊瑚約在10英尋深的水域中生長,再向下可能太幽暗,或沉澱物太多,因此,沒有活珊瑚,而是由死珊瑚礁構成的基底,是在海平麵較現在低的時候形成的。在水深約100英尋之處,有幹淨的岩石海底,物種豐富,但生長在此的珊瑚並不建造珊瑚礁。在300~500英尋深處,沉澱物再度累積在佛羅裏達海峽深溝的斜坡上——墨西哥灣流的通道。

至於珊瑚礁本身,成千上萬的生物,包括植物與動物、活的與死的,都成了它的一部分。各種各樣的珊瑚,以石灰塑造的小杯,構成了許許多多奇特而美麗的形體,成為珊瑚礁的基底。但除了珊瑚蟲之外,還有其他建造者,珊瑚間所有的空隙全都填滿了它們的殼或石灰管。而緊緊依附著珊瑚礁的,是來源多樣化的珊瑚礁建造者,有建造石灰管的群聚蠕蟲,也有海螺屬的軟體動物,其扭曲的管狀殼錯綜交織,形成巨大的結構。鈣質海藻能在活組織內沉積石灰質,成為珊瑚礁的一部分,或是在淺灘靠岸的那端茂密生長。到它們死亡的時候,也加入珊瑚沙中,接著珊瑚沙便會形成石灰岩。角珊瑚或俗稱海扇和海鞭的柳珊瑚,它們柔軟的組織內都含有石灰石骨針。這些石灰質與來自海星、海膽、海綿和大量小生物的石灰質,最後都會隨著時間的推移和海洋的化學作用,構成珊瑚礁的一部分。

有建造,就有破壞。隱形穿貝海綿溶解了石灰岩,鑽孔軟體動物使其上布滿了通道。長有尖利上下顎的蠕蟲大舉啃食,破壞其結構,讓大塊珊瑚礁粉碎於波浪之下的那一天提前來到,也許還會在珊瑚礁麵海的那一端,落入更深的海域。

這整個結構複雜的基礎,是外觀看來非常簡單的微小生物——珊瑚蟲。這種珊瑚動物的結構和海葵相似,它具有圓筒形的雙層管,底部封閉,頂部則敞開,口部圍繞著一圈觸手。兩者重要的不同,也是珊瑚礁賴以存活的事實——珊瑚蟲能分泌石灰質,在它周遭形成堅硬的杯狀物。這是由外層細胞造成的,就像軟體動物的殼由外層的柔軟組織(外套膜)分泌一樣。這種像海葵一樣的珊瑚蟲位於如岩石般堅硬的物質之中,由於珊瑚蟲的“皮膚”不時朝內翻轉,形成一係列縱向的褶皺。又由於這所有的“皮膚”都積極分泌石灰質,因此杯狀物並沒有平滑的邊緣,而是由朝內突出的間隔區分,形成了星形或花形的圖案,任何曾經仔細觀察過珊瑚的人,對這樣的花紋應該都非常熟悉。

大部分的珊瑚是許多個體群集的聚落。然而,任何一個群居處的所有個體都是由同一個受精卵發育成熟,然後出芽形成新蟲體。群棲體擁有該物種的特色——如樹枝、似圓石、平坦的覆殼或呈杯狀。其核心堅實,因為隻有表麵被活的蟲體占據。有些種類的珊瑚,蟲體可能分隔得很稀疏,另外一些種類的珊瑚蟲則緊緊地擠在一起。通常群棲體的麵積越大,範圍越廣,其構成的個體就越小。比人還高的枝狀珊瑚,其珊瑚蟲本身可能僅有1/8英寸高。

珊瑚群體中的硬物質通常是白色,但也可能染上微小植物細胞的色澤。這些植物存在於珊瑚的軟組織內,和珊瑚共生,植物吸收二氧化碳,而動物則利用植物排放出來的氧氣。不過,這種共生的關係可能還有更深的意義。海藻的黃、綠、褐色色素屬於類胡蘿卜素這種化學物質。最近的研究表明,珊瑚內海藻的色素可能也作用於珊瑚,作為“內在調節劑”,影響其繁殖的過程。在正常情況下,這種海藻的存在似乎對珊瑚有利,但在光線微弱時,珊瑚動物卻把海藻排泄出來,擺脫它們。這也許意味著,在微弱光線或是黑暗之中,整個植物生理過程改變,其新陳代謝的產物也變成了有害的物質,因此,動物必須驅逐這不速之客。

珊瑚群體內還有其他奇特的生物組合,在佛羅裏達礁島群和西印度群島的其他地方,隱螯蟹在活的腦珊瑚上表層,挖了形如烤箱的洞。隨著珊瑚的生長,這種蟹仍設法保留半圓形的開口,這樣它在幼年時期可以進出,然而一旦它長大成年,就可能被困在珊瑚裏。這種佛羅裏達隱螯蟹的生存細節罕為人知,但在澳大利亞大堡礁的珊瑚中,有類似種類的蟹。這種蟹隻有雌蟹會形成蟲癭(galls),雄蟹的體積很小,且它顯然是趁雌蟹被囚在珊瑚中的時候,前往拜訪。這個種類的雌蟹過濾湧入海潮中的有機生物為食,其消化器和附屬肢都更進步。

整個珊瑚礁和近海都長滿了茂密的角珊瑚或柳珊瑚,有時候數量甚至超過普通的珊瑚。紫色的海扇朝著經過的洋流鋪開它的花邊,整個海扇結構下,數不清的嘴由微小的孔中伸出,觸手也伸向海中捕食。有一種人稱“火烈鳥舌蝸牛”(flamingo tongue)帶著堅實而光澤閃爍的殼,經常生活在海扇上。柔軟的外套膜伸出來覆蓋殼部,是淡肉色澤,上麵有許多黑色約略呈三角形的花紋。被稱作“海鞭”的柳珊瑚數量更多,形成了濃密的水下灌木叢,高到腰際,有時候甚至如人一般高,珊瑚礁的淡紫、紫、黃、橘、褐和淺黃色澤,就是這些柳珊瑚的顏色。

結殼海綿在珊瑚壁邊伸展它們黃色、綠色、紫色和紅色的席墊;充滿異國風情的軟體動物,如偏口蛤和海菊蛤附在上麵。長棘的海膽在空洞和隙縫中,形成毛發豎立的暗色綴片。色彩繽紛的魚兒成群結隊遊過珊瑚礁前,閃爍著光澤,獨來獨往的掠食者——灰笛鯛和梭魚則躲在珊瑚礁中,等著捕食它們。

夜裏,珊瑚礁活了起來。由每個石質分枝,到珊瑚塔,到圓頂的珊瑚正麵,小小的珊瑚動物都躲避著日光,瑟縮在保護殼中,直到夜幕低垂,才伸出它們的觸手,以水麵上的浮遊生物為食。小甲殼動物和其他的微小浮遊生物,在珊瑚分枝旁漂浮遊泳,立刻成了珊瑚觸手上無數刺細胞的獵物。雖然每個浮遊動物體都非常微小,但想要毫發無傷地通過交織在一起的鹿角珊瑚的枝條,機會非常渺茫。

珊瑚礁內的其他生物也趁著黑暗和夜晚出來活動,許多生物從白天所隱身的石窟和隙縫中冒出。甚至隱藏在大片海綿中的奇特生物群——小蝦、端足目生物和其他不請自來、深深隱藏在海綿管道中的“客人”,也趁著夜色,緩緩地沿著黑暗而狹窄的坑道爬行,聚集在入口處,探看著珊瑚礁世界。

一年中總有某些夜晚,珊瑚礁上會發生非比尋常的事件。南太平洋名聞遐邇的磯沙蠶在某一月的某一夜,而且唯有那個時刻,會以驚人的數量聚在一起產卵。西印度群島的珊瑚礁群中,或者至少在佛羅裏達礁島群中,也有一種與磯沙蠶關係相近,但並不那麽出名的種類。人們曾在幹龜群島的珊瑚礁、佛羅裏達角和西印度群島的幾個地方,見到大西洋磯沙蠶產卵。在海龜島的磯沙蠶總在七月產卵,通常是在下弦月之際,雖然偶爾也會在上弦月發生,但從不會在新月時產卵。

磯沙蠶生活在死珊瑚礁的洞穴裏,偶爾侵占其他生物的通道,有時則咬下岩屑,創造自己的洞穴。這種奇特小生物的生活似乎由光主宰,在它尚未成熟時,很排斥亮光,包括日光、滿月的月光,甚至朦朧的月光。唯有在深夜最黑暗的時刻,去除了光線的阻礙之後,它才會冒險由洞中探出頭來,朝外爬幾英寸,齧咬岩石上的植物。接著,隨著繁殖季節的迫近,蟲體內部也發生了顯著變化。性器官成熟了,蟲體的後1/3處出現新的顏色,雄性是深粉紅色,而雌性則呈灰綠色。蟲體的這個部位因卵子或**而擴張,使體壁變得薄而脆弱。由這裏至蟲體的前端,有非常顯著的收縮。

終於在一個夜晚,這些外形劇變的磯沙蠶,以新的方式回應月光。它們不再逃避光線,也不再因月光而自囚於穴中。相反,因月光的吸引,它們探出洞穴,上演奇特的儀式。它們退出洞穴,推擠出腫脹而體壁薄弱的後端,立即開始一連串扭轉回旋的動作,呈螺旋狀蠕動,直到身體突然在薄弱的地方斷裂。每隻蟲都斷為兩截,這兩截分屬兩種不同的命運——一截留在洞穴中,恢複黑暗時羞怯的劫掠者角色;另一截則朝上遊到海麵,成為上千萬蠕蟲的一員,加入產卵的行列。

在夜晚的最後幾個小時裏,產卵的磯沙蠶的數量急劇增加。黎明到來,暗礁海麵上密密麻麻全是這樣的小蟲。第一縷曙光出現時,磯沙蠶受到光線的強烈刺激,開始扭轉收縮,薄壁的身體爆開,**、卵子全都灑入海裏。產完卵的空虛蟲體虛弱地浮在水麵上,被聞風而來享受饗宴的魚兒一口吞下。不久,所有浮在水麵上的剩餘蟲體全都沉下海底死去,但漂浮在海麵上的受精卵,卻在深達數英尺、麵積達數英畝的水域懸浮著。從它們身上可以看到迅速的變化——細胞分裂、結構分化。到當天晚上,受精卵產出微小的幼蟲,以螺旋動作在海中遊泳。有三天的時間,幼蟲浮在海麵上,接著它們開始在海麵下的珊瑚礁中挖掘洞穴,直到一年後,它們又會重複同樣的產卵行為。

磯沙蠶的一些親緣蠕蟲定期聚集在礁島群和西印度群島周圍。它們的蟲體閃閃發亮,在黑夜裏呈現出如煙火般美麗的色彩。有人認為哥倫布報告他在十月十一日所見的光,“約登陸前四個小時,月亮升起前的一個小時”見到的神秘光亮,可能就是這些“火蟲”所造成的。

自珊瑚礁湧來的潮水掃掠過沙洲,並在岸邊較高的珊瑚岩上止息。有些島礁的岩石因風化而平滑,其表麵平坦,輪廓圓潤;其他許多岩石則因海洋的浸蝕作用,而變得粗糙不平。深深的坑疤,反映出多少世紀以來,波浪和海水的溶解動作,就好像狂風驟雨下的海洋表麵凍結成堅實的固體,或像月球的表麵。小小的洞穴和溶解形成的洞孔延伸到**線上下。在這樣的地點,我總能清楚地覺察到腳下古老的死珊瑚礁,以及如今紋理、圖案已經粉碎磨平的珊瑚,它們曾是精雕細琢的容器,容納活珊瑚動物置身其間。所有建造珊瑚礁的動物現在都已經死了——它們已經死去成千上萬年了,但它們的創造物仍存在,是活生生現存的一部分。

我蹲在凹凸不平的岩石上,聆聽著空氣和水在這些珊瑚表麵所發出的呢喃和低語——這個不屬於人類的潮間世界的聲音,幾乎沒有明顯的生命跡象打破這份孤寂。也許偶爾有暗色的等足類生物,如海蟑螂,疾走越過幹涸的岩石,冒著暴露在光線和敵人眼前的危險,迅速由一個黑暗的凹處,跑向另一個凹穴,消失在小小的海洋洞窟中。在珊瑚岩石中,有成千上萬的同類,一直要到黑暗籠罩一切,它們才會大舉出獵,搜尋動物的遺骸和植物的渣滓為食。

在**線上,繁茂的微觀植物的生長使珊瑚岩變暗,描繪出神秘的黑線,這條黑線標誌著世界所有岩石海岸的海洋邊緣。由於珊瑚岩表麵不平和深層切割,海水經由縫隙和窪地從**岩下流入,黑暗區蔓延到起伏不平的突起、洞穴和小洞窟邊,而較淡的黃灰色的岩石則排列在潮水線下的窪地上。

有顯眼的黑白條紋的小海螺——蜓螺,擠入珊瑚的裂縫和洞穴內,或憩息在暴露的岩石表麵,等著潮水湧回,供它們覓食。其他的海螺則躲在表麵有粗糙珠狀突起的圓殼之中,它們屬於濱螺屬。就像其他的濱螺一樣,這些有珠狀突起的濱螺也嚐試登陸,生存在海岸高處的岩石或圓木下,甚至到達陸地植物的邊緣。數不清的黑色擬蟹守螺群集在**線下,以岩石上的薄層海藻為食。活海螺受某些無形的束縛,隻能存在於潮水區附近,但它們死後所廢棄的殼,卻被最小的寄居蟹發現,用作棲身之所,然後帶到海岸較低處。

這些被深深侵蝕的岩石,也是石鱉的家。其原始的形體可以追溯到古老的軟體動物類群,現在的石鱉就是這種軟體動物唯一存活在世上的代表。它們卵形的軀體上覆蓋了8塊連接橫板,可以在潮水退下時嵌入岩石上的凹穴。它們緊緊地抓住岩石,即使是大浪也無法控製它們傾斜的輪廓。**覆蓋它們之際,它們開始四處爬動,繼續由岩石上刮擦食物來吃,其身體也隨著齒舌,或如銼刀一般的舌頭的刮擦動作而搖擺。一個月又一個月過去了,石鱉不論朝任何方向,都隻移動了幾英尺。由於這種不愛動的習性,使得海草的芽苞、藤壺的幼蟲和造管蠕蟲都能在它的殼上定居發育。有時候,在黑暗的濕洞裏,石鱉一隻堆著一隻,每隻都刮食著其下方那隻背部上的藻類。我們或許可以說,這些原始軟體動物在岩石上的攝食,可以算得上是地質變化的媒介,它們刮擦海藻的同時,也除去了微小的岩石分子。因此,曆經這麽多個世紀,這種古老的生物仍過著它簡單的生活,繼續對磨損地表的侵蝕過程做出貢獻。

在一些礁島上,可以見到稱作“石蟥”的潮間帶小軟體動物,它們住在很深的小岩洞中,洞口處長滿成群的貽貝。石蟥雖然是屬於螺類的軟體動物,卻沒有殼。它們屬於由蝸牛或蛞蝓構成的群體,這個群體中,許多都沒有殼,或是把殼隱藏了起來。石蟥棲息在熱帶的海岸,通常是在被侵蝕得凹凸不平的岩岸。潮退之際,成串的小小黑色石蟥成隊由洞口冒出頭來,蠕動身體,破除阻礙,由貽貝足絲間向前推進,每個洞穴內爬出十來隻,就像石鱉一樣刮食植物。它們冒出洞時全都裹著黏液,看起來墨黑、濕潤而閃亮。經過風吹日曬後,小蛞蝓幹燥成深藍黑色,表麵有薄薄一層亮色。

在這些旅程中,石蟥在岩石上的路徑似乎並不規則,隨遇而安。潮落到最低處,它們繼續覓食,甚至在潮水開始上漲時,也依然覓食不輟。就在回漲的潮水淹到它們的前半小時左右,在海水濺入它們的巢內之前,所有的石蟥都停止了進食,並返回洞裏。雖然它們向外行走時,是漫無目的地信步而行,但回到巢內,卻是采取直達的路徑。每個社群的成員都回到自己的巢穴,雖然它們可能得經過侵蝕得非常嚴重的岩石表麵,也可能會和其他石蟥回巢的路徑相交錯。所有屬於同一個巢穴社群的個體,在覓食的時候,可能分離得很遠,但幾乎在同一時刻,都開始回程。刺激它們行動的因素是什麽?並不是回湧的潮水,因為潮水還未碰到它們;但當潮水再一次攀上岩石時,它們就能安全地回到巢裏。

這個小生物的行為模式使人迷惑不解。為什麽它會受到吸引,再次回到其祖先千百萬年前所遺拋棄的海濱?隻有在潮退時,它才會探出頭來。接著,它感受到海水逼近,似乎想到它最近和陸地的親密關係,於是在潮水找到它、帶走它之前,趕緊避開。它怎麽獲得這樣的習性的——既受海洋吸引,又拒斥海洋?我們隻能提出問題,卻得不到答案。

為了保護自己,石蟥在覓食之旅中,自有察覺和驅趕敵人的方法。它背上微小的乳狀凸起對光和閃過的影子十分敏感,其他附在外套膜上、較粗的乳狀凸起上則生有腺體,能夠分泌乳狀的強酸性**。如果它突然受到驚擾,就會噴出如注的酸液,酸液在空中分散成噴霧狀,可以噴到五六英寸高,也就是它身長的十餘倍。德國動物學家森珀(Semper),曾研究一種菲律賓石蟥。他認為這種雙重的裝備是用來保護石蟥免受在海濱跳躍的鳚魚之害。在許多熱帶紅樹林海岸邊都可看到鳚魚,它們順著浪潮跳躍,以石蟥和螃蟹為食。森珀認為,石蟥可以察覺魚兒逼近的陰影,分泌出白色的噴霧,借此驅散敵人。在佛羅裏達州或西印度群島的其他地區,並沒有魚躍出水麵追捕獵物;然而,在石蟥覓食的岩石上,卻有匍匐行進的螃蟹和等足類,它們的推擠、衝撞很可能會把石蟥趕入水裏,因為石蟥並沒有抓握岩石的結構。不論什麽原因,石蟥麵對螃蟹和等足類,都像在應付危險的敵人一樣,噴射驅退敵人的化學**,來回應它們的觸碰。

熱帶高低潮線之間的地區,幾乎所有的生物都很難生存,太陽的熱量增加了潮退時暴露在陽光下的危害。能造成生物窒息的沉澱物累積在平坦或略微傾斜的表麵上,使得生活在清澈、冷涼北方海域岩岸的動植物,都受到了阻礙,無法生長。這裏沒有新英格蘭那般分布遼闊的藤壺、貽貝,隻有少數的動物成小群地四散分布。每個島礁上的分布情況各有不同,但沒有一處可以稱得上繁茂。這裏並沒有北方的大海藻林,隻有小小的海藻分散生長,各種分泌石灰質的脆弱形體,也不可能為大批的動物提供庇護所或保護。

雖然朔望大潮漲退之間的區域通常不適宜生存,但有兩種生命形體非常自在地生長其間——一種是植物,另一種是動物,且這兩種生物也唯有在此才生長繁茂。其中的植物是美得出奇的海藻,宛如一個個綠色玻璃球不規則地群集在一起,這是法囊藻(海瓶子)。法囊藻能形成大型囊泡,囊泡中含有體液,這種體液和周遭的海水有絕對的化學關係,其中所含鈉、鉀離子的比例,依陽光強弱的變化、暴露於海浪的情況以及其存在的環境中其他條件而定。它在突出的岩石下和其他有遮蔽的地方,形成了整片成團或成堆的翡翠小球,半埋在漂來的深層沉澱物中。

這個潮間珊瑚世界的動物代表是一群螺類,然而其整體構造和這類軟體動物的生活方式截然不同。它們被稱為蛇螺,或是“蠕蟲似的”海螺,其殼並非如一般腹足動物的螺旋狀或錐狀,而是鬆散且不卷曲的管狀,非常像蠕蟲所建的石灰質管。生存在這個潮間帶的這個種類性喜群棲,它們的管狀物緊緊地擠在一起,交織成塊。

這種蛇螺和同種軟體動物的形體、習性各不相同,說明了它們生存環境的情況,也顯現出生物時時等著改變自己,適應新的生存空間。在這個珊瑚平台上,潮水每天漲退兩次,每次潮水上漲,都帶著由海上湧來的食物。要享受這種豐富資源的最好方法就是,停留在同一地點,趁著海潮湧來之際,在其中捕撈。在其他的海岸,藤壺、貽貝以及造管蠕蟲,也都進行著這樣的活動。這並不是螺類的生活方式,但這種獨特的螺類能適應,變得很少活動,放棄了它們慣常的遊**習慣。

它們不再獨居,反而變得極端愛群集,殼擁擠交織,群居在一起,使得早期的地質學者稱它們為“蠕蟲岩”(worm rock)。它們放棄了刮擦岩石以便覓食和吞食大型動物的習性,反而吸入海水,過濾微小的有機食物。它們伸出鰓的前端,像網一樣拖過水中——這種適應性可能在所有螺類軟體動物中是獨一無二的。蛇螺清楚地展現了生物的可塑性,以及對周遭環境的適應。

一次又一次,一群群完全不同,且毫無親緣關係的動物遇到了同樣的問題,已經由針對相同目的而演化出的不同構造所解決。因此,藤壺大軍用它們親緣身上原本用作遊泳的附屬肢的變異結構,在新英格蘭海岸潮水中掃掠食物。成千上萬的鼴蟹群聚在波濤洶湧的南部海灘,用觸須上的剛毛濾食;而在這裏的珊瑚海岸邊,奇特的螺類擠在一起,用鰓過濾湧來的潮水。它們雖是不完美的非典型螺類,卻是運用機會適應環境的完美範例。

低潮邊緣一條暗色的線,是由性喜鑽岩的短刺海膽勾勒出的。珊瑚岩上的每個洞穴、每處窪地,都塞滿了它們小小的黑色身軀。在我的記憶中,礁島群有個地方是海膽的天堂——東部島群中某座島嶼朝海的岸邊。岩石在此形成陡峭的台地,下部略微凹陷,被嚴重侵蝕成孔和小洞,許多洞口都麵向天空。我站在幹燥的岩石上,朝下探看這些以水為底、以岩為壁的岩穴。在其中一個不及一蒲式耳(美製1蒲式耳約合35.24升)籃子大小的洞裏,竟有25~30隻海膽,洞穴在陽光下閃耀著綠色波光,在這樣的光線下,海膽的球狀軀體閃著鮮明、耀眼的紅色,恰與黑刺形成強烈的對照。

距這個地方稍遠之處,海底坡度更平緩,不再有下切的情況。在這裏,岩石鑽孔生物占據了每個可以提供遮蔽的空間,讓人起了錯覺,以為在每個小小的凹凸之處都有陰影存在。我們還不能確定它們是否用體下那5顆堅固的短牙刮擦岩石,挖出洞孔,或者隻是利用自然的凹陷,找到安全的停泊點,避開偶爾掃掠海岸的暴風雨。由於某種難解的原因,這種鑽孔海膽和世界各地的近緣種類,必然會受到這種特殊的潮汐水位的影響,無形的紐帶可以準確而神秘地將潮汐和它們聯係在一起,使它們無法遠離珊瑚礁,雖然其他種類的海膽在低地之外,數量非常豐富。

在鑽岩的海膽區上下,淺棕色的管狀生物成群結隊地由白堊沉澱物中朝上推擠。潮退時,它們的組織收縮,所有的動物特征全都隱藏起來,人們走過,總以為它們是奇特的海洋真菌。而當潮水回湧,它們的動物本性又顯露無遺,從每個管中伸出一隻觸手,是最純的翡翠綠。這些如海葵的生物搜尋著潮水帶來的食物,觸手也隨之伸展開來。它們能活在這裏,主要是因為它們能把纖弱的觸手置於使人窒息的沉澱層之上。這些似海葵的生物能夠在沉澱物深層,把身體伸展成長條,雖然在一般的情況下,它們的管子又短又壯。

在礁島群靠海的一麵,海底坡度和緩,約有1/4英裏或更長的海岸淺灘可涉水。越過鑽孔海膽、蛇螺和綠色、棕色的寶石海葵之後,黑色的龜草開始在粗砂和珊瑚碎片所構成的海底生長,較大型的動物也開始進駐珊瑚沙地。體積龐大的暗色海綿,生長在海水僅足以覆蓋它們體積的海域,而淺水域的小珊瑚不知為什麽,竟能夠忍受對於一波波大珊瑚生物來說可能是致命的沉澱物,在珊瑚岩表麵樹立起它們堅硬的結構,呈現出粗壯的分枝或圓頂。柳珊瑚的生長習性和植物一樣,是玫瑰色、棕色和紫色的低矮灌木叢,其間全都是熱帶海岸變幻無窮的動物,許多在這塊溫暖水域中自在悠遊的生物,或爬、或遊、或滑過淺灘。

蜂孔海綿體積龐大,生性遲鈍,從外表上一點也看不出它們黑暗內部所進行的種種活動,平常的過客也根本渾然不覺其內的生命跡象。不過,如果停步等待並長時間觀看,也許就可以看到一些圓形的開口從容地閉合。這些開口貫穿海綿那平坦的上表層,大小可容一根手指頭伸入探索。這是了解此巨大海綿的關鍵。這種海綿就像體積最小的同種海綿一樣,海水必須在它們體內循環,它們才能存活。其垂直的壁麵有許多小口徑的注水管道,成束的管道覆蓋著處處是洞孔的篩板,注水管道由此橫向伸入海綿內部,分枝,再分枝,變成孔徑越來越小的管道,以滲透整塊龐大的海綿,最後向上通往大出水口管道。也許強烈的朝外水流能防止這些出口洞孔被沉澱物阻塞,但無論如何,它們是海綿上唯一顯現出純黑的部位,因為如麵粉般白的珊瑚礁沉澱物,已經在海綿的體表上撒滿了。

海水流經珊瑚管道時,在管壁留下一層微小的餌料生物以及有機物碎屑。海綿的細胞撿取食物,把可消化的物質由一個細胞傳遞到另一個細胞,廢物則排到潮水中,氧氣進入海綿細胞內,二氧化碳則排出。有時候,小海綿幼蟲在母體內經曆初期的發育之後,脫離母體,隨著幽暗的水流,順流入海。

這些錯綜複雜的水道、庇護所和它們所提供的食物,吸引了許多小生物到海綿中棲息。有些來來去去,有些一旦住下就不肯離開,其中一種小蝦就成為永久房客,因為它們會鼓螯發聲,而被稱為“鼓蝦”(也就是槍蝦)。成蝦雖被困在海綿內,但幼蝦從附在母蝦附屬肢上的卵孵出之後,隨著水流入海,在潮汐波濤中生活一段時間,漂流、浮遊、遠離故居。

不幸的話,它們可能會漂浮到沒有海綿生長的深水中,但許多小蝦最後能及時找到蜂孔海綿的黑暗身軀,進入海綿體內,重度它們父母的奇特生活。它們在海綿的“黑暗廳堂”裏漫遊,刮擦海綿壁來覓食。它們沿著圓筒狀的通道行進,伸出觸角和大螯,好像感受到較大而可能有危險的動物逼近似的,因為海綿內住著各種房客,包括其他種類的蝦、端足目生物、蠕蟲、等足動物,如果海綿夠大,房客的數量可能上千!

在礁島群之外的淺灘上,我扳開了小的蜂孔海綿,聽到其間鼓蝦舞螯的聲響,小小的琥珀色生物急急遁入更深的洞裏。黃昏低潮時分,我涉入水中,也聽到相同的聲響。在所有暴露的珊瑚岩上,都有奇特的小小敲擊聲響,教人幾近抓狂,卻很難找出其位置。這樣的敲擊聲確實來自岩石的某一點,但當我蹲下去仔細檢視,卻又一片靜寂;接著,除了眼前這塊岩石之外,四麵八方又響起了如同小精靈敲擊的聲響。

五月初,在俄亥俄礁灘上,我初次邂逅了熱帶海兔(黑指紋海兔)。當時我正涉水走過異常繁茂的高大海草區,突然海草中有動靜吸引了我的視線。我見到幾隻笨拙的長足動物在草叢中移動。它們的身體呈淡黃褐色,上有黑色的環紋,我小心翼翼地用腳碰觸它,它立即響應,噴出一團小紅莓果汁色澤的雲霧來隱蔽自己。

之前,我在加利福尼亞州的北海岸見過海兔,那是隻小生物,約莫與我的小指等長,在石堤附近的海草中平靜地嚼食。我伸手將它捧到眼前,辨明它的身份之後,又小心翼翼地把這小生物送回海藻中,它繼續嚼食。隻有極力地修正它在我腦中的形象,我才能接受這種似乎屬於神話書中的熱帶生物,竟與我第一次邂逅的小精靈存在親緣關係。

大型西印度海兔棲息在佛羅裏達群島、巴哈馬群島、百慕大以及佛得角群島。它們通常生活在近海,唯有在孵卵繁殖時,才移棲到淺灘(我在低潮線附近發現了它們),把卵產在低潮線附近的纏結海草葉片上。它們屬於海螺的一種,但沒有外殼,隻有內在的殘留物,被柔軟的外套膜組織覆蓋。它的兩隻突出的觸角讓人以為是耳朵,而如兔子般的體形則是它俗名的由來。

不論是因為它奇特的外表,還是因為它經常被誤認為帶有毒性的防身**,都讓人認為它是有毒的,海兔早已在民俗傳說的舊世界、迷信和巫術中,占有一席之地。普林尼(Pliny)曾說,觸摸它會中毒,建議將它用驢奶和磨碎的驢骨同煮,當成解毒彈。《金驢》(The Golden Ass)的作者阿普列尤斯(Apuleius)也對海兔的內在構造產生了興趣,他說服兩名漁夫幫他采集了一個標本,卻因此被指控施巫術和下毒。

大約過去了15個世紀,沒有任何人膽敢發表關於這種生物內部構造的描述,直到1684年,雷迪(Redi)才開始描述它。雖然當時的人們普遍稱之為蠕蟲,有時又稱之為海參,有時又稱之為魚,但他至少正確地把它歸類為海蛞蝓。在過去的一個世紀或更早以前,人們終於認清了海兔的無害特性。它們在歐洲和英國很常見,但主要分布在熱帶海域的美洲海兔,卻罕為人知。

幼體隨潮流漂浮到外海,在深海中曆經蛻化變為成體,棲息海底。它們的色澤隨著朝陸地移棲時所吃的食物而改變,先是深玫瑰色,接著變成棕色,再接著變為橄欖綠的成體。就一種歐洲種類的海兔而言,其生命史就如太平洋鮭魚一般,兩者有奇特的類似之處。海兔成熟之後,到岸邊產卵,這是個有去無回的旅程,它們不會再出現在外海的覓食地,且顯然在這單一的一次產卵之後便死去了。

礁岩淺灘世界有各種各樣的棘皮動物棲息其間:海星、海蛇尾、海膽、餅海膽和海參,全都安家落戶在珊瑚岩上、在流動的珊瑚沙中、在柳珊瑚海底花園裏以及鋪滿海草的水底。這一切,在海洋世界的經濟中都很重要,是生物鏈的一環,生物鏈的原材料取之於海洋,循環往複,最後又歸還給海洋。有些在地殼形成和毀滅的地質過程中也很重要——侵蝕岩石、磨成碎沙的過程,鋪設在海底的沉澱物借此累積、更替、揀選、分配。棘皮動物死亡時,堅硬的骨架提供了鈣質,供其他動物之需,或是促進珊瑚礁的建造。

在珊瑚礁上,長刺的黑海膽沿著珊瑚壁挖掘洞穴,每隻都沉入坑中,伸出長刺,沿著珊瑚礁遊泳的泳客因此可以看到成片的黑刺森林。這種海膽也在珊瑚淺灘漫遊。它安居在蜂孔海綿的底部,偶爾覺得沒有必要隱藏,便棲息在開敞的沙底海域。

成年黑海膽的身體或外殼直徑近4英寸,刺則長達12~15英寸,這是少數幾種觸碰可致中毒的海洋動物之一。據說摸到它空心長刺的後果,就像遭黃蜂的蜇刺一樣,對兒童或體質敏感的成人來說可能更嚴重,顯然,長刺上的黏液中含有刺激物或毒液。

這種海膽對周遭環境的改變十分敏銳,如果把手伸到它的上方,所有的刺立刻就全都轉向入侵者,威脅入侵的物體。如果手從它的一側朝另一側移動,毒刺也會隨之移動。西印度群島大學的諾曼·米洛特(Norman Millott)教授指出,這種生物的神經感官遍布全身,能夠根據光線強弱變化來感知環境的改變。在光線突然減少,預示危險來臨之際,會敏銳地響應減弱的光線。因此我們可以說,海膽確實能夠“看見”物體的移動經過。

在某些島礁之外的淺水海域,所謂的“石筆海膽”居住其間,它們因粗且短的刺而得名。這種海膽性喜獨居,總是形單影隻地躲在低潮地區的礁岩間。從外表來看,它是行動緩慢的遲鈍生物,對入侵者渾然不覺,被人撿起時,也沒有用管足黏附礁岩的反應。它們屬於唯一一種早在古生代就已存在的現代棘皮動物,在這一族生物中,最新的成員和數千萬年前的古老祖先並沒有什麽不同。

另一種海膽的刺短而細,色彩變化由深紫到綠、玫瑰色或白色,在鋪滿草的沙岸底部有時數量頗豐。在其管足下隱藏著草屑、貝殼和珊瑚碎片,以此來偽裝。就像其他的海膽一樣,它們對地質也有些貢獻。它們用白牙細細地啃食貝殼和礁岩,這些有機碎片經過它們的消化道研磨器,在體內修整、碾磨、打光之後,成為熱帶海灘上的沙粒。

海星和海蛇尾之屬在這些礁岩上處處可見。巨型海星——網瘤海星的身體強壯結實,也許在近海數量更多,成群聚集在白沙上,但也有落單的朝陸地徘徊,以尋找海草茂盛之地。

小小的紅褐色藍指海星則有切斷腕足的奇特習性,斷足處接著生出4隻新足,暫時成一顆“彗星”狀。有時斷裂之處正好橫越中間的盤狀物,由於再生,所以形成了6足或7足海星。這些分裂方式似乎是幼海星繁殖的方法,因為成年的海星不再斷裂,而是開始產卵。

在柳珊瑚底部、海綿之下和之內、可移動的岩石下以及由侵蝕造成的礁岩小洞中,海蛇尾生長其間。每隻海蛇尾都有伸縮自如的長臂足,全都由一係列形如沙漏的“椎骨”構成,能夠做優雅的動作。有時它以兩壁的尖端為支撐,站起來隨著水流擺動,像芭蕾舞者一樣優雅地彎曲其他的腕足。它們將兩足向前伸,接著拉起身體或盤狀物以及其他的腕足。海蛇尾以微小的軟體動物、蠕蟲,和其他的小動物為食,而相對地,它們也是魚和其他掠食者的食物,有時則遭寄生蟲之害。有一種小小的綠色海藻,可能會寄生在海蛇尾的表皮下,溶解了海蛇尾的鈣質骨板,使腕足斷裂。還有另一種退化的橈腳類生物則可能像寄生蟲一樣,寄居在其生殖腺內,破壞其生殖腺,使其不育。

首次見到西印度筐蛇尾,是我畢生難忘的經曆。我在俄亥俄島礁外,涉過及膝的水,就在海草中發現它正緩緩地隨著海浪漂浮。它的上表層是小鹿皮毛的顏色,其下是較淡的色彩。它以腕足尖的枝狀分叉搜尋、探索、測試,使我不由得想起藤蔓攀緣依附時的細致卷須。很長一段時間過去了,我站在一旁,隻顧欣賞著它獨特而脆弱的美。我並不想“搜集”它,打擾這樣的生物是一種褻瀆。最後潮水上湧,我必須離開,前往淺灘的他處,以免水淹得太深而無法再探索。等我回來的時候,筐蛇尾已經消失了。

由北極到西印度群島的海岸邊,都可以看到一種或兩種筐蛇尾,許多也潛入海麵下約一英裏,毫無光線的海底。它們可能在海**四處爬行,優雅地踮著足尖。亞曆山大·阿加西(Alexander Agassiz)在很早以前就已經描述過這種動物:“就像踮著足尖一樣,好讓腕足的分枝形成柵欄似的保護圈圍繞著它,伸向地麵,而盤狀物則形成頂蓋。”

再一次地,它們可能依附在柳珊瑚或其他固定的海洋生物上,把腕足伸向海水。分枝的腕成為布滿細眼的網,捕捉小小的海洋生物。有些地方,筐蛇尾不但數量豐富,而且成群結隊,仿佛為了某種共同的目的而結合在一起。接著,毗鄰在一起的筐蛇尾腕足相纏結,交織成一張活生生的網,把所有不辭危險,隨波而來,在數百萬卷須領域內的小魚苗一網打盡。

在近海的海岸附近見到筐蛇尾,是很難得的事情,長留在我的記憶之中。但另一種棘皮動物——海參(又名海黃瓜)則不然。不必涉水走多遠,就可以看到它們。它們暗色的龐大身軀,形如其名,襯著白沙,輪廓看得清清楚楚。它們懶洋洋地躺在沙上,有時候半埋在沙中。海參在海中的作用就相當於陸地上蚯蚓的作用,攝食大量的沙、土,通過其身體的消化。它們大多用強壯的肌肉運作粗短的觸手去挖掘海底的沉澱物,送入口中,在沉澱物經過體內時,由岩屑中抽出食物分子;其中的石灰質或許是因海參體內的化學作用而溶解了。

因為海參數量豐富,也因為它們的活動,深深影響了珊瑚礁和各島嶼海底沉澱物的分布。據估計,一年之內,在不到兩平方英裏內的海參,就可能重新分配1000噸的海底物質。另外,在深不可測的海底,也有它們辛勤工作的痕跡。平鋪在底部的沉澱物不斷緩慢地累積,一層接著一層,秩序井然,地質學者可以由其中了解地球演化曆史的許多篇章。但有時候沉澱層的分布奇特,例如,源自某次古維蘇威火山爆發的火山灰碎片,可能位於某個地點,但並非如火山爆發時薄薄的一層,而是廣泛地分布在其他沉澱層之上。地質學者認為,這是深海海參辛勞的成果。由深海泥土和海底采樣的其他證據,則顯示成群海參生活在深海,在海底辛勤耕耘。接著的大規模移棲,並非因季節變化而主導,而是因在深海無光線的地區缺乏食物所造成。

羅斯·尼克芮利博士(Dr. Ross Nigrelli)及他在紐約動物協會的朋友最近發現,大型的西印度海參(也出現在佛羅裏達群島)會製造所有的已知動物毒液中毒性最強烈的一種。它們可能是以這種化學武器作為防禦。據實驗證實,即使是少許的毒液,也會影響所有由原生動物到哺乳類的動物;和海參共處一個水族箱的魚,在海參吐出內髒時,必死無疑。對這種自然毒素的研究顯示,許多相互共生的小生物都處於險境之中。

海參常引來許多附屬或共生動物,它也經常和一種小珍珠魚一起躲在暗溝洞穴之中。海參的呼吸給海水提供了充足的氧氣,但珍珠魚的生命與健康,總是受到威脅,因為這種共生的魚其實是與一桶致命毒液為鄰,桶隨時都可能破裂,而顯然魚兒對海參的毒液也未能免疫。尼克芮利博士發現,如果海參遭到驚擾,其房客就馬上以垂死狀態浮出,雖然海參真正的內髒翻騰還沒有開始。

礁坪近岸淺灘上,散布著雲影一樣的暗斑,是茂密的海藻在沙地上拔地而起,形成了一座淹沒的島嶼,是許多生物的安全避難所。在礁島群四周,這些草叢主要由龜草組成,可能摻雜著絲粉藻和沙洲藻,它們全都屬於最高等的種子植物,因此,它們和海藻完全不同。

海藻是地球上最古老的植物,一直屬於海洋或淡水。種子植物一直到約六千萬年前才起源於陸地,而目前在海中生長的,則源自由陸地又回到海中的祖先(這究竟是如何做到?為了什麽?已經不可考究了)。如今它們生存在海水淹沒之處,在水中綻開花朵,花粉由水傳播,種子成熟散落,隨波逐流。海草把根紮在沙中和流動的珊瑚碎片裏,因此比無根的海藻穩固,它們繁茂生長,協助外海的沙抵擋潮流,就像陸地沙丘上的草抵擋風力保住幹沙一樣。

在龜草形成的島中,許多動物都找到了食物和避風港。巨型海星網瘤海星就棲息在此,大型的女王鳳凰螺、駝背鳳凰螺、鬱金香帶紋旋螺、冠螺和酒桶寶螺也都以此為棲處。披掛著甲胄,長相奇特的角箱魨遊了過來,緊挨著海底,把海龍和海馬緊緊依附著的草葉分開。章魚寶寶躲藏在草根之下,萬一遭敵人追趕,就深深潛入柔軟的沙中,消失不見。草根下,還有許多其他的小生物生存著,各種各樣,深藏在冰涼的深水中,唯有在黑暗和夜幕時分,才會現身。

但到白晝之際,涉水走到草叢,透過清澄水鏡的玻璃向下望去,或者遊到較深的海藻上方,透過潛水鏡朝下望,就可以看到許多膽子較大的生物。活的大型軟體動物四處可見,由於它們死去之後的空殼常出現在海灘,或被做成貝殼收藏品,因此讓人覺得十分眼熟。

女王鳳凰螺雖然有阻礙行動的殼和龐大的身軀,以怪異的跳躍及翻滾、伸張軀體,在海底移動;但它是警覺性高且知覺敏銳的生物,也許這有賴於兩隻長在長管觸角頂端的眼睛。兩隻眼睛移動及注意周圍的方式,明白地顯示出它們了解周遭的環境,也把這些信息傳達到作用相當於大腦的神經中樞。

女王鳳凰螺雖有強健和敏銳的知覺,似乎很適合掠食生活,但它其實是水中的清道夫,隻偶爾掠食活餌。比起其他螺類,它的天敵不但較少,而且縱使有,也常徒勞無功。這種螺已經和其他生物形成非常奇特的共生關係。有種叫作天竺鯛的小魚,經常生活在它們的外膜穴內,當它把身體和四肢都縮回殼內時,可能已經沒什麽空間,但不知為什麽,卻能容得下一英寸長的天竺鯛。每當危險迫近,天竺鯛就衝進螺殼深處血肉形成的洞穴之中,在螺體縮回殼內,緊閉鐮刀形的殼蓋時,它暫時把自己囚禁其中。

女王鳳凰螺則較不能忍受其他闖入殼中的小異物。海洋生物借潮水散布的卵、幼蟲、小蝦,甚至是魚兒以及無生命的分子,如沙粒,都可能漂入殼內,棲息在殼內或外套膜內,造成刺激。女王鳳凰螺對此采取傳統的防禦方法,把異物隔離起來,讓它無法刺激脆弱的組織。外套膜的腺體以異物為核心,分泌出一層又一層的珍珠層,這是和殼內襯物同樣光澤閃閃的物質。女王鳳凰螺就是以這種方式,創造出有時可在其間發現的粉紅珍珠。

在龜草上悠遊的泳客——如果耐心足夠,觀察也夠仔細,就會看到珊瑚沙上的其他生命形體。平坦的薄葉片由此向上伸展,隨著潮水的漲落搖擺;漲潮時,朝岸邊傾靠,退潮時,則漂向海中。如果夠細心,也許就會看到原先以為是一片草葉(形狀、顏色和動作都如此神似)的生物脫離沙地,在水中遊泳——這是海龍(一種非常細長的骨質環狀生物,看起來一點也不像魚),慢條斯理地在草間遊泳,身體一會兒垂直,一會兒又水平地伸入水中,動作從容。纖細的頭以及長如骨狀的吻部,以探索的動作伸入成叢的龜草葉或草根內,尋食小生物。它的雙頰突然迅速膨大,由管狀的喙吸入小小的甲殼類,就像我們用吸管喝汽水一樣。

另一種草中生物——海馬,其偽裝技巧非常高明,隻有最銳利的眼睛,才能看出它正在休憩。它伸縮自如的尾巴握住一片草葉,滿是骨頭的小小身體向外探,伸入潮水中,好像一株植物。海馬全身被猶如甲胄一般環環相扣的骨板包覆,而非一般的鱗片,好像回到魚類得依靠厚重甲胄才能保護自己,不受敵人之害的時代。骨板相連接的邊緣形成了棱紋、結節和刺,刻畫出獨特的表層圖案。

海馬總生活在漂浮而非固著於海底的植物中。這些個體接著可能會隨著穩定的北向潮流,加入動植物和各種各樣海洋生物幼蟲的行列,漂入遼闊的大西洋,向東飄入歐洲,或流入北大西洋馬尾藻海。在墨西哥灣流中,海馬隨著它們依附的馬尾藻類海草,有時候會在南大西洋海岸靠岸。

在由龜草形成的叢林中,所有的小生物似乎都向周遭環境借來了一點保護色。我在這樣的地方掏取一小塊淤泥,發現糾結在這團挖起來的草裏的,有十來種小生物,全都是教人驚豔的亮綠色。除了長有分節長腳的綠蜘蛛蟹之外,還有同為草綠色的小蝦。也許幾隻角箱魨寶寶會帶來神來之筆。它們就像可經常在**線殘留物上看到的成魚殘骸一般,小小的魚兒包覆在骨質的盒中,頭和身體裝在缺乏彈性的盒內,隻有鰭和尾巴伸出來,這是全身可以動彈的兩個部分。這些小的角箱魨在所棲息的海草中,由尾端到小小如牛角似的前突,通體碧如茵草。

在它們所圍繞的礁島群水道邊緣,鋪滿海草的淺灘上偶爾會有海龜出現。它們成群棲息在礁岩外緣。玳瑁遠赴外海漫遊,很少登陸,但綠海龜和蠵龜則經常遊入霍克海峽的淺水區,或漂浮在礁島群之間的水道中,潮汐競流之處。這些海龜前往長滿海草的淺灘時,經常尋找膨大的餅海膽,居住在海草中的“海餅幹”(一種棘皮動物),也可能逮到一些海螺。除了同種生物之外,也許唯有大海龜稱得上是海螺的危險敵人。

不論蠵龜、綠海龜或玳瑁漂浮得多遠,最後都得在產卵季回到陸地上。礁島群的礁岩或石灰岩上沒有地方可供產卵,但在幹龜群島的沙灘上,則可見到蠵龜和綠海龜浮出海麵,像史前動物一樣在沙上搖搖擺擺地行走,挖掘巢穴,埋藏它們的卵。然而這些海龜主要的產卵地區,卻是在塞布爾角和佛羅裏達州其他沙岸,以及向北更遠的佐治亞州和南北卡羅來納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