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愛,請深愛——薛濤《牡丹》
薛濤對牡丹的心情,像初戀,像一根纖細而堅韌、由兩股擰作的繩,一股叫纏綿,牽引她從白晝到夜深,日複一日自醉;一股叫悱惻,捆綁她從去春到今春,年複一年輪回。
武則天有兩種選擇,愛或不愛;薛濤也有兩種選擇,愛或深愛。
去春零落暮春時,淚濕紅箋怨別離。
常恐便同巫峽散,因何重有武陵期。
傳情每向馨香得,不語還應彼此知。
隻欲欄邊安枕席,夜深閑共說相思。
武則天酷愛牡丹,大雪天賞花心切,明知違背自然規律仍是下了聖旨“花須連夜發,莫待曉風吹”,第二天牡丹沒開,一把火燒了個幹淨,還將其從長安貶到洛陽。武則天的愛,有點兒轟轟烈烈的味道,帶著“聞君有他心,拉雜摧燒之”的幹脆利索,她的世界隻有兩種方式——要麽熱烈,要麽毀滅。薛濤對牡丹的心情,像初戀,像一根纖細而堅韌,由兩股擰作的繩,一股叫纏綿,牽引她從白晝到夜深,日複一日自醉;一股叫悱惻,捆綁她從去春到今春,年複一年輪回。
武則天有兩種選擇,愛或不愛;薛濤也有兩種選擇,愛或深愛。
唐代的詩歌高手中,有幾位讓人驚才羨豔的女子,李冶、魚玄機,各有一番傳奇,而這些女子中的翹楚則非薛濤莫屬。在今天的成都近郊,仍然留著薛濤的吟詩樓,紀念著這位傳奇女子最後的那段時光。
擅寫女性題材的王建這樣吟詠過才女薛濤:
萬裏橋邊女校書,枇杷花裏閉門居。
掃眉才子知多少,管領春風總不如。
因為這首詩,薛濤“女校書”的名號便流傳開來了。“校書”本是“校書郎”的簡稱,是一種官職,通常由有學問的人擔任,負責校對皇家藏書。李白有個叫李雲的族叔就做過校書郎,李白為他寫過一首《宣州謝脁樓餞別校書叔雲》,其中名句“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盡人皆知。要做校書郎這個官,需要才學,也需要細心,薛濤二者兼備,名氣又大,便被當地的長官戲稱為“女校書”。說句後話,這個雅號的使用範圍逐漸被擴大了,直到變成了樂伎的代稱。
薛濤的詩,向來被稱譽為“工絕句,無雌聲”,很有一些灑落豁達的氣象,但這首《牡丹》卻是十足的一副溫柔小女子的口吻,深情款款,甚至有些可笑的憨態。
首聯“去春零落暮春時,淚濕紅箋怨別離”,是對牡丹的訴說,但若不看詩題,自然會以為是對情人的訴說。這裏所謂“紅箋”,是薛濤自己發明的一種信箋,所以也叫“薛濤箋”,深紅色,比普通信箋的尺寸要小,精美得很,薛濤就是用這種特殊的信紙和當時文藝名流、政界要人們書信往還的。這樣的情調,當時不知迷倒了多少人。
頷聯盡寫那種因愛而糾結、而患得患失的心情:“常恐便同巫峽散,因何重有武陵期。”所謂“巫峽”,是用巫山神女的典故,這裏是生怕與牡丹的約會就像楚襄王和巫山神女的相會那樣,如夢似幻,一旦朝雲散去,便隻剩下空****的悵惘。“武陵期”則是混用了兩個典故,一是陶淵明的《桃花源記》;二是劉晨、阮肇偶遇仙女的傳說,意味著自己與牡丹的遇合之難。這樣說來,詩意所指到底是牡丹還是情人,就更加耐人尋味了。而詩藝之妙,就妙在這撲朔迷離的朦朧之境。
頸聯更妙:“傳情每向馨香得,不語還應彼此知”,花兒原本就有馨香,原本就隻是無語,詩人卻把它本身的特質寫作了別有含義:馨香是傳情的手段,不語是彼此的心知。至此自然就把情緒推到了尾聯最“荒唐”的說辭:“隻欲欄邊安枕席,夜深閑共說相思”,竟然要在花欄的旁邊安放枕席,讓自己與牡丹抵足而眠,在夜靜無人的時候互相傾訴思念。
是花還是非花,是詠物還是懷人,說此亦可,說彼亦可,看似直白卻並未指實,這是詩藝,也是女人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