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醺
長久以來,我不喝酒,並非出於宗教或健康的原因,而是執拗地想保持清醒。
我是那種微醺後會笑的人。一個朋友說:“你這樣的體質多適合喝酒啊,會輕鬆快樂。”
可是我一直執著地抵抗,心底似有所質疑。也許是酒意襲來時的放鬆讓我不知所以,我在心裏悄悄問自己:世間怎麽會有如此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達到的快樂?
但其實令我更為恐懼的是對自己掌控的放鬆和對清醒覺知的暫時放棄。朋友說:“你總是太用力,太警醒。”他說的沒有錯。五年前在奈良,春日大社旁的密林中,我的快門聲驚動了兩隻小鹿,它們向不同方向奔逃的驚恐瞬間被我拍下。從那以後我每次看到這張照片中鹿的眼神,都覺得看見了自己。
清醒沒有錯,可是如果太過警醒,這樣的人生就太難了。我一度覺得自己身心俱疲,舉步維艱。
真正卸下這副心理上的重擔,是在來到希臘以後。清涼的夜晚,結束了一天的工作,坐在露台的沙發上,微風吹動落地窗的紗簾,我覺得疲倦如同汗水,在空氣中蒸發。
開一瓶冰涼的黑啤酒,幾口下去,醉意就和清涼感一同升起,同時升騰的還有無盡的放鬆。微醺如同一種幻覺,讓人暫時忘記身在何處。臉頰上泛起熱意,我能聽見自己的心髒有力又輕快地跳動,心情像是氫氣球向天上飄,微笑也不可抑製地掛上嘴角。
一個人問著名的占星師:為什麽喝醉後會哭?占星師說:那是因為星盤中月亮的相位帶傷。想起五年前小鹿驚恐的眼睛,再看著眼前已空的酒杯,我知道星盤的傷也可以自愈。
因為短暫的絢爛後是決絕的蕭瑟與沉寂,
金黃的落葉才分外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