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諾

節日的街道行人稀少,路過湖邊,一個身穿黑色大氅的男子與我擦身而過。偌大的街道上,我們似乎有點過於接近了。寒風吹過,他的衣角飄起,似乎即將拂過我的衣角。擦身的一瞬間,我們互相對望一眼,然後一切如常,奔向各自的方向。

這尋常的一瞬,卻回味悠長。人際中的一切和合,都如同這偶然的一場相遇。緣起我們已經不可追憶,一如我們不知曉對方來自何處,為何在此時現身於此地。生活如同一本從一半之處打開的書,我們以為的故事的開頭,很可能是久遠劫來的結果,隻是我們不能記得。

曾經我是個不可知論者。理性在現實麵前總是節節挫敗,所以我難免陷於惶惑。我曾經以為人力渺小,個人不過是飄搖的滄海一粟;也曾經以為世事無常,萬事萬物皆不可臆測。發生在我們生活裏的每一件事,都是萬千可能中的一種,也是萬千可能中毫無緣由的一種。

在講英文的時候,我常說by coincidence;在我的專業經濟學裏,也常常提到random。我曾經的人生觀,就是如此不可說、不可知;世界在我眼裏,也如同迷障遍地的叢林,不知下一步會否踏空,也不知下一個角落撲麵而來的是喜還是嚇。

盲人騎瞎馬,遊**世間,這樣的感受,並不是隻有我一個人體會。這樣的人生,被惶恐和緊張的情緒充滿,難以明了自身存在的價值和意義。

理性雖然弱小,但依然渴望穿越迷障看清世相。自省、自律和自我實現,是我的價值觀的核心。這樣的價值觀,自然無法接受一切皆為隨機發生。身邊有信仰的朋友理解我的困惑,紛紛從各自的角度接引我,幫助我渡過迷茫的河流。

我在雅典七月的燠熱之夜,聽牧首宣解神的偉大和慈愛;蓋德爾夜前後,不通漢語的朋友教會我一句至誠的感慨,“Insha Allah”(1);在香港皈依的兄長,鄭重推薦標題為《我究竟為何而活》的書,期待我能借此明白人生的意義。

一切如同蜿蜒鋪就的長路,引領我走向屬於我的方向。

雖然理性弱小,但我依然願意相信它。如今的我,已經不再將世界看作不可知的迷茫之所,我相信一切皆有緣起,也終將導向結果。因果分毫不爽,隻是很多時候人類的智識被蒙蔽,不能了知。生活仍然如同一本從一半之處打開的書,我們沒有看到故事的開頭,但它們就在那裏,並不曾消失無痕。人際亦是如此,相聚離散皆有緣由,這緣由可能來自或遠或近的過往,也可能來自或遠或近的未來。

午後翻書,看到我喜歡的作家寫在攝影集裏的一句話:“我們在這個世間的相逢,可能來自某種對過去和未來的承諾。”

如同與空**街頭擦肩而過的行人的相逢,我與這個句子的相遇也必是因果成熟、因緣具足的示現,哪怕我不記得那是來自何時的承諾。

斷愛即斷苦,

離欲便離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