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上書諫獵

司馬相如

本文選自《漢書·司馬相如傳》。漢武帝喜歡四處遊獵，而遊獵則難免危險。司馬相如得知這一情況後，向武帝呈上了這篇勸諫之辭。司馬相如在文中處處為皇帝著想，可謂體貼入微，武帝看過此文後，也對他大加讚賞。

相如從上至長楊獵a。是時天子方好自擊熊豕，馳逐野獸。相如因上疏諫曰：“臣聞物有同類而殊能者，故力稱烏獲b，捷言慶忌c，勇期賁、育d。臣之愚，竊以為人誠有之，獸亦宜然。今陛下好陵阻險，射猛獸，卒然遇逸材之獸e，駭不存之地，犯屬車之清塵f，輿不及還轅，人不暇施巧，雖有烏獲、逢蒙之技不得用g，枯木朽株盡為難矣。是胡、越起於轂下，而羌、夷接軫也h，豈不殆哉！雖萬全而無患，然本非天子之所宜近也。且夫清道而後行，中路而馳，猶時有銜橛之變i。況乎涉豐草，騁丘墟，前有利獸之樂，而內無存變之意，其為害也不難矣。夫輕萬乘之重，不以為安，樂出萬有一危之塗以為娛，臣竊為陛下不取。蓋明者遠見於未萌，而知者避危於無形，禍固多藏於隱微，而發於人之所忽者也。故鄙諺曰：‘家累千金，坐不垂堂。’此言雖小，可以喻大。臣願陛下留意幸察。”

注釋

a長楊：秦宮殿名，故址在今陝西周至。b烏獲：戰國時秦國的大力士。後為力士的泛稱。c慶忌：春秋時吳王僚之子。d期：一定。賁、育：戰國時的勇士孟賁和夏育。e卒：同“猝”，突然。逸材：形容野獸健壯有力。f屬車：帝王出行時的侍從車。清塵：車後揚起的塵埃，亦用作對尊貴者的敬稱。g逢蒙：古代善於射箭的人，相傳是後羿的徒弟。h軫（zh ě n）：古代指車箱底部四周的橫木。i銜：金屬製成的馬嚼子。橛（ju é）：木質的馬嚼子。

譯文

司馬相如跟隨漢武帝到長楊宮打獵。那時，漢武帝正迷戀於親自射擊熊或野豬，常常驅車策馬追趕野獸，司馬相如為此上書規勸說：“我聽說有些事物，雖然族類相同，能力卻不盡相同，因此一樣是勇士，論力氣大要數烏獲，論敏捷要數慶忌，論勇猛則要數孟賁、夏育。以我的愚見，私以為人類中確實存在這種現象，野獸也一樣。如今陛下熱衷於身臨險境，射獵猛獸，萬一突然遇上凶猛異常的野獸，使它在走投無路的境遇下驚慌起來，猛然前來撲襲皇上的車駕，車輛來不及掉頭，身邊的武將衛士也來不及應變，即使有烏獲、逢蒙一樣的技藝也難以派上用場，再加上枯木朽樹這時都會成為逃避躲閃的障礙。這就像胡兵、越卒從車輪下躥出，羌人、夷騎緊跟在車子後麵，豈不危險啊！即便防護措施再怎麽周全，再怎麽萬無一失，但是那些危險的地方本來也不是陛下應該接近的。更何況陛下外出，即使派人事先清理了道路後再行走，在大道上馳騁，尚且有時會發生馬咬斷嚼子之類的事故。更不用說涉足茂密的草叢之中，馳騁在山丘原野之上，眼前隻有獵殺野獸的樂趣，而心中卻沒有對意外的防備，這種情況下是很容易遭遇危險的。陛下放棄天子的尊貴，不顧自己的安全，樂於外出到存在萬一的危險的道路，以為有趣，我私以為您不應該這麽做。大凡聰明的人，在事端尚未萌生時就能預見到，有智慧的人能在危險尚未形成之前便予以避免，災禍往往就隱藏在不易察覺的地方，發生在人們疏忽大意的時候。所以俗話說：‘家中富千金，不坐屋簷下。’這句話雖然微小，卻可以引申到大的道理上。我希望陛下能夠留意明察到這一點。”

克己複禮，天下歸仁。

—— 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