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寒冬天堂

下一個月圓漲潮的夜晚,雪花隨西北風降落河口灣中。鋪地的銀白一點兒一點兒推進,覆蓋了山丘與河穀,覆蓋了每一個河灣池沼。帶雪烏雲疾掃過灣,風整夜在水上尖號,雪花一落入黑沉沉的灣水,便立刻消解無蹤。

氣溫在二十四小時內驟降四五攝氏度。清晨潮水退出灣口時,泥灘地上鋪的薄薄的一層餘水迅速凍結,這最後的一點兒潮水便再也沒有回返大海。

濱鳥的叫聲——鷸的風笛、鴴的銀鈴——都沉寂了,隻聽得到風聲,在鹽沼和泥灘上哀鳴。上一次退潮時,鳥兒還在灘上戳探;這天,大風雪未至,它們便先走了。

群鴨乘西北風來

早晨,雪花還在空中飄**,一群長尾鴨乘西北風而來。這種名叫“老婆子鴨”[111]的鳥,熟悉冰雪與冬風,還特別喜歡暴風雪。在飛雪中,它們看見灣口燈塔高高的白樓以及燈塔外灰紙似的海麵,便呱呱地互相喊叫。老婆子鴨愛海,整個冬天它們都會住在海上,在淺水區的貽貝沙灘上覓食,夜晚則在碎浪線外空曠的大洋上歇息。現在它們從風雪中衝出,一頭栽在灣口大鹽沼的外麵。整個早上,它們興奮地潛進二十英尺深的水底,覓食黑色貽貝。

海灣南麵幾條河的河口外,比較深的水洞裏還有些魚沒走。有海鱒、咕嚕咕嚕魚[112]、圓斑魚[113]、海鱸以及比目魚。它們曾在灣中度過夏天,有的在泥灘、河口或深水洞中產過卵,一次又一次逃過海底流網,逃過迷宮似的柵網,僥幸存活。

現在灣內水流控製在冬的手中,冰封了所有的淺灘,也封了自山上帶來活水的溪河。於是魚兒轉往大海,努力回憶灣口外坡度平緩的海底,回憶更遠處海底平原的邊緣那個水靜波平、藍光微淡的溫暖之地。

大風雪降臨的第一夜,在鹽沼向海那麵的淺灣,一隊海鱒被凍住了。淺灣的水冷卻得太快,素喜溫暖的鱒魚一下子被麻痹了,癱在水底奄奄一息。潮退去時,它們無力追隨,隻好留在淺灘水中。第二天淩晨,淺灘口結起冰來,死了幾百條鱒。

另一隊鱒,躺在鹽沼外比較深的水域,逃過了凍死的命運。這隊鱒是年初趁著春潮,自灣北覓食地來到這灣口水道的。從強大的退潮水流中,它們察覺到河上流下來的水冰冷刺骨,趕緊退出了淺灘與泥沼。

深入溫暖海穀

它們退入一條更深的水道。這水道是海底三條相連穀地中的一條,三條穀形如巨鷗在灣口軟沙上遺留的足印。循水道,海鱒一英尋一英尋地深入比較寂靜溫暖的海域,那裏有密生的水草隨潮搖曳,潮水的壓力沒有沙洲上的大。漲潮的力道主要在上層海域。退潮時,沿海穀底層摩擦後退的水會攪起沙,帶走空貝殼,在緩坡上跌撞翻滾而下。

海鱒進入穀中時,海灣北麵的藍蟹從它們下方穿過。它們也是從淺沼移居,順坡尋找深且暖的水洞來度冬。它們躲進厚厚的海帶床,那裏已庇護了其他蟹類,還有蝦和小魚。

夜幕初降、退潮開始時,海鱒進入海穀。上半夜好幾個鍾頭,有其他魚類隨潮進入水道,它們沿著水底遊,穿過海帶叢,弄得海帶東搖西擺——是來自海灣內所有淺沼區的咕嚕咕嚕魚,為了躲避寒冷而來,在這比淺灘暖和得多的水穀中嬉戲,堆疊成三四層,從鱒魚身下遊過。

早晨來臨時,穀中的天光在鱒魚看來像一片綠色濃霧,被沙與泥弄得混濁。十英尋上方,有紡錘形的紅色浮標,告訴海上來的船隻,水道由此而始。滿潮水把浮標向西推送,標繩又緊拉浮標不放。鱒魚來到三條水道匯合之處——位於鷗足形水道的鷗腳腳跟處。

趁著下一次退潮,咕嚕咕嚕魚出了水道,去大海中尋更溫暖的地方。海鱒則流連不願離開。

潮快退盡了,一隊幼鰣通過水道,急急向海遊去。是長如手指、鱗片閃耀如白金的小魚。今春在海灣中新產的鰣中,這是最後出海的一批。其他的幼鰣,成千上萬尾,都已去往無邊的大海,去往那個它們一無所知的地方。灣口鹹水新奇的氣味加上大海的韻律,讓它們興奮不已。

雪停了,風仍自西北方來,堆雪成丘,又卷起零星雪片,在空中盤旋。寒氣侵骨,窄些的河麵全凍住了,采蛤船僵在港內。海灣的邊緣是堅硬的冰雪。每次退潮,潮水帶入河中新水,海鱒躺臥的水道便更加寒冷。

鱒魚隊合流

風雪之後的第四夜,水麵上月光明亮。風把水麵光影打散成無數反光小鏡,光片、光條在水上亂舞。那晚,鱒魚群看見好幾百條魚從它們上方經過,像銀屏之下的黑影,向海遊去。那些也是海鱒,本來匿居在灣北十英裏外一個九十英尺深的水洞裏。多個世紀以前,那原是一條河道,後來河的下遊形成海灣的一部分。住在鷗足形水道裏的魚決定加入深洞來的同類,兩隊魚便一起出海。

水道外麵,海底有起伏的沙丘。這些水下丘陵,因為沒有海燕麥或沙丘草來幫它們固定沙土,抗拒浪濤的侵蝕,比多風海岸的沙丘還不穩定。有些丘陵隻在水下幾英尋之處,每次暴風來襲,它們就改變形狀,每次漲潮或退潮,就能堆起或衝走多少噸的沙。

在海中沙丘間轉悠了一天,鱒魚升上一座讓潮水掃平了的高原,是海底丘陵帶的盡頭。高原寬半英裏、長兩英裏,下麵是一個陡峭的斜坡,上距水麵才三十英尺,算是一個沙洲淺灘。一次西南風帶起大潮,移動了沙洲的位置,一艘載了一噸魚貨開往港口的漁船——“瑪麗號”,便在沙洲上擱淺。“瑪麗號”的殘骸還擱在沙上,海帶從它的桅帆上長出來,長條形的綠帶在水中招展,漲潮時指向陸地,退潮時指向大海。

船身有部分埋在沙底,往陸地方向傾斜成四十五度角,右舷向下,那裏遂長出一片厚密的水草。擱淺時船身破裂,裝載魚貨的底艙門撞開了,現在底艙像甲板上的一個黑洞,愛藏身黑暗的海中生物便把它當作庇護所。當初船沉時沒被衝進海裏的魚貨,已被螃蟹吃光,剩下的魚骨裝了半艙。甲板上的艙房,窗戶被波浪打碎,變成以船骸為家的所有小魚的通道。銀色的俯視魚[114]、鏟形魚[115]、鱗魨等,在窗子上穿進穿出,嚼食附著在船體上的植物,一支一支小小的隊伍,仿佛永遠也走不完。

對於海中生物而言,曠海如沙漠,方圓幾裏之內,“瑪麗號”是唯一的綠洲,是海中卑微的一群——小型無脊椎動物——唯一可依附之處。小魚在船體上找到鑲嵌在上的食物,大些的海中猛獸也在此棲身。

海鱒靠近那罹難的船時,最後一抹綠光已黯淡成灰色。它們抓了些小魚、小蟹吃,略填一填長途旅行之後饑餓的肚子,然後在水草叢生的船邊停下來過夜。

“瑪麗號”社區

鱒魚昏昏欲睡。它們輕搖魚鰭,雖有水流一波波壓向沙洲,它們仍能保持與沉船和同伴之間的位置不變。

天快黑了,穿梭在艙房窗口和船身破洞的小魚隊伍稀稀落落,漸漸尋覓合適的地點安歇下來。冬海上的星光出現得早,住在“瑪麗號”內外的大型獵手,該起身狩獵了。

一條蛇形的長臂,自底艙的黑洞裏伸出,兩排吸盤吸住甲板。一條又一條,總共八條長臂都出現了,黑沉沉的身體才爬出來。是一條大章魚,一向住在底艙。它滑過甲板,溜進艙房上的凹洞,藏好。夜獵要開始了。它的身體雖躺在舊船板上,手臂絕不閑著,四麵八方不斷探索每一條熟悉的縫隙。

沒等多久,一條青鱸沿著艙房壁,一路啃食船板上的苔蘚而來。它全然不知大難將臨,越走越近,章魚屏息而待,眼睛緊盯著那移動的目標,本來探索不已的長臂也按捺不動。小魚來到艙房轉角處,一條長鞭掃來,敏感的鞭尾纏住它。青鱸拚命掙紮,想掙脫吸在它鱗片、鰭和鰓蓋上的吸盤,可是它很快就被送進那等待的口中,被那鸚鵡喙狀的利嘴撕開了。

那晚,好多粗心大意的魚和蟹,跑到大章魚的觸手範圍之內,成了它的獵物。有時,它也出動去捕捉較遠處的魚,它會擠壓那氣囊似的柔軟身體,觸手便像唧筒似的噴出**,推動它前進。纏繞的手臂和緊抓的吸盤幾乎從不失誤,它腹中難熬的饑餓終於漸漸緩解了。

潮水轉向,船頭下,海帶漂**的方向左右不定。一隻大龍蝦自海帶叢中現身,曲曲折折地朝岸邊移動。若是在陸地上,這龍蝦笨重的身體怕不達三十磅;可是在海底,有水支撐,它踮起四對步足,行動倒挺敏捷。它舉起大螯在胸前,準備捕捉獵物或攻擊敵人。

藤壺把船尾覆蓋成一片白色脆殼,一隻大海星在上麵匍匐前進。龍蝦循著船身往前走,中途停下,揪起大海星,用最前端的步足鉗住,其他步足也來幫忙,把那扭動不已的棘皮動物送進嘴巴,嚼碎了。

吃了一部分,龍蝦便丟下它給食腐蟹,繼續在沙地上前行,一度停下來挖貽貝,忙碌地翻動沙石,敏感的長觸須還在海中四處尋覓食物的氣息。找不到貽貝,龍蝦便繼續往前走。

醜怪魚的偽裝術

天快亮時,一條幼鱒發現了住在廢船裏的第三個大猛物——鮟鱇[116]。這怪模怪樣的東西方方的身體像風箱,咧得大大的嘴裏麵長著一排排尖利的牙。嘴巴上方又伸出一根奇怪的棒子,像一根軟釣竿,竿尾還懸掛著餌狀物,其實是它自己的一塊肉,偽裝成樹葉模樣。身上的皮膚像破布一樣,在水裏遊動時,其他魚看了,還以為是石頭上長著海帶。兩片厚肉鰭長在身體兩側,倒比較像水生哺乳類的鰭狀肢,而不像魚鰭。就靠這兩鰭的擺動,它在水底拖行。

鮟鱇羅斐斯正躺在“瑪麗號”船頭下麵,一條幼鱒跑來。羅斐斯一動不動,兩隻邪惡的小眼睛直盯著上麵。它的身體部分遮掩在海帶叢裏,鬆垮垮的皮又在水裏漂著,根本看不出它是個什麽東西。除了最小心謹慎的魚兒外,在這廢船附近走動的動物都沒發現它的存在。海鱒席諾雄也沒注意到它,隻看到一英尺半外的沙地上,有一個顏色鮮明的小東西在那裏晃呀晃。那東西會動,一會兒上升,一會兒下降。根據席諾雄的經驗,小蝦、蠕蟲等可食動物就是這麽動的。席諾雄遊過去看個清楚。距離那東西隻有自己兩個身子那麽遠了,一條小鏟形魚忽然從海那邊橫躥過來,一口噙住那“竹竿上的誘餌”。閃電般,本來無害的海帶變成兩排尖利的白牙,鏟形魚消失在鮟鱇的口中。

席諾雄驚慌奔逃,之後躺在一塊腐朽的甲板下麵,鰓蓋急速開合。那鮟鱇的偽裝太成功了,席諾雄根本沒有看清它的外貌,隻見牙齒的白光一閃,鏟形魚就不見了。它於是密切觀察那搖搖晃晃的誘餌,有三次它看見魚兒遊過去,細看,其中兩次是青鱸,另一次是俯視魚。每一條碰觸到那誘餌的魚都消失在鮟鱇的口中。

天又黑了,星光穿透海水,席諾雄躺在甲板下再看不見什麽了。隨著夜的漸次深沉,好幾次它感覺到身下的水中有一個碩大的身體在移動。大約子夜過後,船頭下方的海帶叢間才完全靜息,原來鮟鱇不耐煩跟幾條小魚玩“上鉤”的小把戲,往別處“大展宏圖”去了。

絨鴨[117]的夜晚

一隊絨鴨來到沙洲上過夜。它們先是停歇在靠陸地那邊,距沙洲兩英裏。可是那一帶的海底崎嶇、海浪洶湧,退潮時則形成泡沫漩渦,風向岸邊吹,與潮水相頡頏,驚擾了絨鴨的好夢。於是它們飛至沙洲外緣水波平靜之處,再次安頓下來。絨鴨在水上半浮半沉,很像裝滿魚貨的帆船。雖然睡著,有些還把頭埋在肩羽內,腳卻要不時打水,免得被奔流的潮水衝走。

東邊有了亮光,沙洲上的水色由黑轉灰。從水底下看,浮在水麵的群鴨像一個個橢圓形鑲銀邊的黑影——銀邊是它們的羽毛和水膜之間的氣泡。在水下盯著絨鴨看的是一對不懷好意的小東西,那東西遊得很慢、動作古怪,像一隻畸形的大風箱。

羅斐斯很清楚絨鴨就在附近,因為水裏有強烈的絨鴨氣味,傳至它舌上的味蕾和口內敏感的皮膚。不必等天光照出水上的黑影,它圓錐形的視野中已出現鴨踢海水攪起的磷光。這種閃光羅斐斯以前見過,這通常表示有鳥類棲息在水麵。狩獵一夜,隻吃到幾條小魚,還不夠塞牙縫,它的胃可容納二十幾條大比目魚,或三十幾條鯡魚,或裝下一條和自己同樣大的魚。

羅斐斯兩鰭上攀,遊近水麵。它遊在一隻離同伴稍遠的絨鴨下麵。這鴨睡著了,喙插在羽毛裏,一隻腳懸在身下。它還來不及驚覺危險,懸著的腳已被一張滿布尖牙、寬近一英尺的大嘴咬住。大驚之後,絨鴨以翅擊水,沒被咬住的另一隻腳也拚命打水,想飛起來。它使盡全身力氣想離開水麵,但鮟鱇的重量加在它身下,把它拖了下去。

逐漸沉下水的絨鴨的哀鳴和翅膀撥水的聲音,驚醒了它的同伴。水上一陣**,群鴨齊飛,很快消失在水上的薄霧中。遇襲的鴨,腿部動脈血噴出,生命在這鮮紅的血河消退,它的掙紮漸漸無力,大魚的力量壓倒一切。羅斐斯拉鴨向下遊去,脫離那一片染紅的海水。就在這時,一條鯊魚被血腥味吸引,出現在微弱的晨曦中。鮟鱇把鴨拖到沙洲底,整個兒吞下。它的胃能擴充得很大。

半小時後,海鱒席諾雄在船體附近獵食小魚,看見鮟鱇又回到船頭下方,用它的肢狀鰭推動身體,在沙底拖行。它看見羅斐斯鑽進船下的陰影,看見海帶搖擺著葉片接納了它。這鮟鱇會在那裏昏睡好幾天,消化它的大餐。

寒意像一堵牆

那天,水溫略微下降。下午,退去的潮水從灣裏帶來大量冷水。海鱒受嚴寒驅迫,夜晚便整隊離開沉船,往大海去。它們沿緩坡而降,在平滑的沙底上移動,偶爾升高些好通過沙洲或貝殼灘。它們行色匆匆,很少休息,因為寒氣在它們身後尾隨。一小時又一小時,它們上方的水越來越厚重。

鰻鱺一定也走過這條路,通過水下的沙丘,滑下“海中的草原”。

之後幾天,每當鱒魚停下來休息或捕食時,常有別的魚隊越過,也常遇見各種各樣的魚隊捕食。這些魚來自幾十幾百英裏海岸線上的各個灣與河,為避冬寒而來。遠從北麵羅得島、康涅狄格州和長島海岸而來的,是鯛——薄薄的身體、高高的拱背、多刺的鰭、片狀的鱗。每年冬天,鯛自新英格蘭海麵來到弗吉尼亞岬角外,第二年春天返回北方孵育時往往就入了柵網或圍網[118]。海鱒遊出大陸架越遠,越常見到鯛魚成群,在它們前方的一片綠色中。這銅色的大魚忽升忽降:在沙底尋覓沙蠶、楯海膽[119]和螃蟹,然後升高一兩英尋去咀嚼食物。

有時候也見鱈魚隊,自楠塔基特淺灘來,在暖些的南方海域過冬。有些鱈魚幹脆就在陌生的南方產卵,任由洋流攜著仔魚漂**,可能一輩子也回不去北方鱈魚的故鄉。

天氣越來越冷。寒意像一堵牆,越過海岸平原入海。看不見、摸不著,卻是如此真實的障礙,堅固如石,沒有魚能穿透它回去。在不太冷的冬天,魚會散落大陸架各處——咕嚕咕嚕魚緊靠海岸,比目魚在沙洲上,鯛在食物豐富的海穀,海鱸散布在礁岩下。可是這一年,酷寒趕走了它們,趕到好多英裏以外的大陸架邊緣,就是深海的邊緣。那裏,平靜的海水,受墨西哥灣暖流的影響,是魚兒度過寒冬的天堂。

魚兒雖然都已遠離海灣、河流,越大陸架而遠洋,漁船正在向南移動、出海。這些漁船呈方形,外表不大美觀,在冬天的海上左搖右晃,是拖網船,來自多個北方港口,要往魚兒的冬季避難所尋找它們。

不過是十年前,海鱒、比目魚、鯛、咕嚕咕嚕魚,隻要出得灣岸,就不虞陷入漁網。後來有一年,漁船來了,拖著長長的袋子似的漁網,一路從北方、從岸邊拖過海底。起先它們什麽也沒拖到,漸漸走遠,走到外海來,網子終於撈滿了食用魚。濱岸魚的度冬地被找到了。

自那時起,拖網船年年都來,總能撈到幾百萬磅的魚。現在它們又出發了:從波士頓來的船專捕黑線鱈,自新貝德福來的捕比目魚,自格洛斯特來的船捕鱸鮋,自波特蘭來的船捕鱈魚。冬季捕魚,在南方海域要比在加拿大的斯科舍海岸或大岸灘容易得多。

可是這一年冬天真冷,海灣一片冰封,海麵狂風巨浪。魚群遠去,也許在七十英裏外,也許在一百英裏外。它們躲在溫暖的深海,可能深達一百英尋以下。

漁船的甲板被浪打濕,結了冰,滑不唧溜。網在船舷邊放著,網孔還被冰片封著。拿起繩子來,也是一片唰唰碎冰聲。拖網直落一百英尋以下的海底,從冰與雹間、洶湧的海麵與尖叫的風中,投往一個溫暖寧靜的地方:那裏是深海懸崖的邊緣,藍色微光下,魚兒正成群覓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