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一年時間快過去了,他們仍然生活在同一屋簷下,有時候他們會像一對真正的戀人一樣牽著手散步,有時候又會像仇人一樣吵架、謾罵、哭泣。後來王發財勸她出去找個工作,不為掙錢,但是可以改變心情。呂明月自己也早已厭煩這無所事事的生活,便臨時找了一份工作。她去了一家小文化公司裏給老板做秘書。當然,應聘的時候她仍然帶來了她的所有證書,一本一本地給老板看了,最後還隆重補充了她的肄業博士學位。她重點強調,不是她畢業不了,她隻是想活得自由一點。老板當場錄用了她。
老板叫王進,看不出年齡的一個男人。聽有的員工說他五十了,還有的員工說他已經六十了,隻不過保養得好。不過,有一次她進他的辦公室時,他正看著一張照片,照片裏他抱著一個一兩歲的小女孩。見她進來,他慌忙把照片反過來,像是怕被人看見了。一兩歲的小女孩總不會是他的女兒吧?那就是孫女或外孫女了。想到這男人居然也怕像女人一樣唯恐被看出年齡,她便覺得有些好笑。
公司裏隻有六個員工,其他幾個都是二十來歲剛剛畢業的小孩,無論是年齡上還是學曆上都讓她覺得自己鶴立雞群,同時又讓她覺得深受恥辱。在這公司裏出沒的時候,她感覺自己活像個沒落的貴族不幸流落到了民間巷陌,盡管她高高昂著頭,還是能感覺到那幾個小孩蔫蔫的目光一有空就審視著她,好像他們正在瞻仰,究竟什麽是肄業博士或者究竟什麽是老女人。而且她覺得他們看的關鍵不是前者,一定是後者。她一遍又一遍地憤憤不平地想,倘若多年前她本科畢業時就去找工作,也不至於連這樣一份工作都找不到吧。結果兜了一大圈,一大把年紀了卻和這樣一堆小孩混在一起了。她便盡量不和他們說話,免得知道他們正在窺視她。
好在王進對她表現得很是熱情。他中午叫外賣的時候,會給她也叫一份。其他員工當然享受不到如此殊榮。有時候他買回一堆水果,一定要把最多的一份分給她。他在辦公室裏哈哈笑著說:“這是照顧人才嘛。”其他幾個小孩看她的目光更意味深長了,一個個像小老頭兒小老太太一樣坐在那裏撚著胡子看大戲。她暗暗想,現在的小孩子真可怕。他們這樣看她,好像她已經不再是人,她成了一種新型的機器人,或者是老板的情婦。而在他們的眼裏,這二者之間顯然是沒有什麽區別的。
老板的情婦?她把自己嚇了一跳,好像真的從鏡子裏看到自己變成了一個新型的情婦。她居然引誘自己往這個方向想?她吃不下去了,她發現自己居然又是慌張又是喜悅。她推開盒飯,自己下樓找釀皮吃。
懷揣著這點喜悅和慌張,她仍然每天按時上下班,然後道貌岸然地坐在辦公室裏,連自己都覺得自己活像個守株待兔的獵人。果然,眼看著王進的殷勤有了熊熊燃燒之勢。他去深圳出差幾天,回來後把她叫到了辦公室,把一隻裝在盒子裏的精致皮包推到了她麵前,嘴裏仍然是打著哈哈:“我這可是照顧人才,誰讓你是博士呢。”她看著那隻皮包上的吊牌先是一驚,繼而身體裏麵像被電熨鬥剛剛熨過一樣,渾身上下的舒展、熨帖。她真想立刻告訴桑小萍:“女人,這個男人在追求我,他確實在追求我。”盡管短信沒發出去,但她的小人得誌之氣還是把自己嚇了一跳。她擔心自己被這得意一烤,已經成了透明的,所有的人都能看到她心裏這條短信。她連忙義正詞嚴地推辭,說自己不能要這麽昂貴的包。
然後不出她所料,她不接受,王進便不依不饒,連說這不是不給他麵子嘛,如果她不要的話,那以後他們真是無法在一起工作了。接著,他再次強調了她對他的重要性,甚至於聽起來他公司的一半前途都捏在她手裏了,好像她是他千裏迢迢曆盡艱辛終於取回來的真經。
作為一個肄業女博士,又流落到如此寒酸的小公司,她不能讓自己太小家子氣,於是她半推半就地收下了這隻包。事後回味起此番情景,她就覺得自己好像已經是他半推半就的半個情婦了。然而,給一個已經有孫女的老男人做情婦大約也不是什麽太體麵的事情。看來,像她這樣的女人,隻有一種宿命,就是找醜男人或者老男人。
她把那包往桌子下一塞,猛然嗬斥住了自己。想什麽呢?她怎麽一定要把自己往一個情婦的方向誘拐?呆坐了片刻她忽然想明白了,王發財,就連這個醜男人也並不是愛她,他隻是泛愛,像上帝一樣愛他的每個子民。這麽一解釋,似乎不做王進的情婦倒是對不起她自己了。她從桌子上的小鏡子裏瞥了自己一眼,看可有異樣,恍然覺得情婦這個角色好像已經真實地附在她身上了。
繼而她又飛快地悲從中來。天哪,難道她就廉價到被一個包收買了?可是,無論怎樣,她必須偷偷承認,此刻她心底確實有一種隱秘的可恥的喜悅。她又仔仔細細地看著鏡子裏的自己,想看看自己是不是並沒有想象中醜陋,不然王進為何要對她如此殷勤。鏡子裏的女人卻醜陋如常,沒有半點讓她驚喜之處。她看著鏡子裏的女人想,她這麽急不可待地想上鉤,莫非是因為活了三十年卻從沒有一個男人誘騙過她?也就是說,她其實一直在暗暗等待一場誘騙?以此類推,可不可以說,這個世界上所有平庸無奇的女子其實都暗暗渴盼著一場引誘?被引誘而拒絕與從沒有被引誘畢竟是兩個本質上不同的概念,怎麽也不應該被換算到一起。
她站在鏡子前,多麽想告訴桑小萍她現在的感受——自我實現的驕傲、難以名狀的惆悵、渴望被征服的強烈欲望、柔腸寸斷的未遂,真是五花八門,應有盡有。
王發財每天下午來她公司樓下等著,接她回去。她一再申明不要他來接,他還是照來不誤,風雨無阻。有那麽幾個瞬間,她簡直要懷疑王發財是不是真的愛上她了。可她轉而又想起了他耷拉在椅子上的睡姿,他睡得那麽投入、那麽醜陋。她忍不住又對比著眼前的王進,他倒是比王發財有錢、有風度、有情趣,美中不足的是,他太老了。可是,不管怎樣,他的殷勤確實讓她更有成就感。
為了不讓幾個同事看到王發財是來接她的,她下班之後還要在辦公室滯留一會兒。等到其他人都走光了,確定周圍沒有人了,她才戰戰兢兢地下樓,坐上王發財的摩托車,然後戴上墨鏡,用紗巾捂住嘴,一副倉皇逃離犯罪現場的樣子。
這樣一段時間之後,包的親戚們,比如絲巾、衣服、鞋子,先後死皮賴臉地向她湧了過來。她把它們一一藏在辦公桌下,一有空就偷偷窺視著它們,似乎它們是她在一場戰役中獲得的戰利品。她暗暗感謝它們,因為它們讓她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尊嚴和驕傲。王進是如此看重她,以至想用這麽多名牌來收買她。作為一個被人用重金收買的人,她當然得意,可是又一邊得意一邊害怕。她看出來了,事態越來越清晰了,他絕不是真的把她當成了一個所謂的人才,他顯然是使出了追求一個情婦的伎倆。繞來繞去還是要與“情婦”這兩個字迎頭撞上,好像它們本來就在前麵等著她一樣。因為從沒有給人做過情婦,她才會如此惶恐。她本是想著貞潔地為人妻的,沒想到突然有一天發現自己竟是塊做情婦的料,簡直是過於意外的收獲。
上班時間,她一有空便躲在衛生間裏端詳著鏡子裏的自己。他真的喜歡她嗎?她既不美貌也不年輕,在這樣一個小公司裏也絕沒有她發揮現當代文學修養的機會,她也不可能把在核心期刊上發表的幾篇論文一一貼在額頭上讓他們觀瞻。然而他還是要追求她。她想來想去,就隻有一種解釋,那就是,他和王發財一樣,也是在追求一頂博士帽,帽子下麵的女人總是其次的。她對著鏡子連連冷笑。誰讓她是女博士,她為什麽偏要是個女博士?就像一個女富豪拷問一個覬覦她的男人:“為什麽我是個女富豪?誰讓我是個女富豪?所以你隻可能愛我的錢。”
此時她真想對桑小萍說:“女人,我們是病入膏肓啊。”
那女人一定會說:“如果沒有人把你當女博士,你也許會更失落,會更覺得他們看不起你。因為,那畢竟是你唯一可自恃的。”
如果她這麽說,她一定要反擊她:“如果有人不把你當女作家了,你肯定會惱羞成怒,會懷疑對方的品位。而事實上,對方不過覺得你窮酸、落魄,除了寫字,一無是處。”
虛構出來的短信讓她得到了一種虛構出來的勝利。她站在鏡子前,死死地往那鏡子深處看去。鏡子深處站著一個人,她恍然覺得那並不是她自己,那也是一個女人,一個麵目模糊的女人。她知道,那是桑小萍。這麽多年裏,她和這個女人一直是這樣:一個站在鏡子裏,一個站在鏡子外,看著彼此。她把一隻手放在鏡子上,好像要去摸鏡子裏的那個女人。這麽多年裏,她們相依為命,是這個世界上唯一的知己。可是她也必須承認,這麽多年裏,她們也很深地厭惡著對方,因為,看著對方就是看著自己。她的淚下來了,她把濕漉漉的臉貼在冰涼的鏡子上,鏡子裏的女人也把臉貼在了鏡子上,她們離得那麽近,似乎她們馬上就可以擁抱在一起了,就像她無數次想象中的那樣。
這天快下班的時候,王進忽然給她發來短信,讓她下班後等他,他要請她吃晚飯,還說他備了一瓶上好的紅酒。她一怔,忽然就覺得這條短信似曾相識。一瓶上好的紅酒?她忽然想起來了,王發財。王發財就說過同樣的話。他們一心讓她把自己灌醉,讓她躲在酒精裏麵不出來。然後,她就可以順理成章地和他們睡覺了。最後的結局不過是和她睡覺。多麽沒有懸念。
她再看桌子下麵堆放的那些禮物時忽然心裏一驚,它們躲在這裏其實早已使她債台高築了。這債務堆到一定的程度,王進來討債了。她對著它們久久發呆,然後又獨自笑了。其實她早知道的,她自恃這麽聰明的女人怎麽可能不知道?
下班之後,等其他人都走了,呂明月開始行動,她捧著他送給她的所有禮物走進了他的辦公室。他正坐在那裏等她,見她手裏拿的東西不免一愣。她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禮物,忽然,長久以來對愛的渴望猛地都轉變成憎惡了。一種麵目模糊的憎惡。她不知道自己在憎惡什麽,隻覺得她必須爭取出一種抽象的、不太擬人化的、更高層次的道德來。她看著他,終於開口了:“老板,我決定辭職了,謝謝你這兩個月裏對我的所有關照,這些禮物,我想,我還是退還給你得好。”
說這番話的時候,她不知道自己臉上正起著某種挑逗性的變化,似乎她一邊往後退著,一邊卻向他撩起了自己的裙擺。她站在那裏像潛水者剛出水的一瞬間,渾身披著一層完好的水簾,像層盔甲一樣閃閃發光。他不說話,以一個六十歲男人諱莫如深的目光注視著她,那目光像順著某一種紋路鋒利地進入了她的骨骼、血液。她被他看得渾身發虛,好似一隻風箏,馬上就要飛走了。他再不拽住她她就要飛走了。她正轉身欲走,他忽然說話了:“既然……你決定要走,我也就不留了,本來嘛,這樣一個小公司也是留不住你這樣的人才的。”他還是要執拗地叫她“人才”,似乎這才是她真正的名字,這多少讓她有些毛骨悚然。他的話還在繼續,不過形勢已峰回路轉:“至於這些禮物,本是我的一片心意,你要是實在不喜歡我也不勉強,還希望你以後有更好的前途。”
她後背上一陣發涼,好像背上開了一個洞,裏麵陰風陣陣。他居然連預想中的假意的推辭都沒有?他居然沒有說“送出去的東西怎麽能再收回來”,然後不顧一切地把它們再還回到她手中,告訴她,這本來就是送給她的,她值得擁有這些禮物。她迅速朝那些禮物掃了一眼,帶著一種猝不及防的惶恐,就好像它們真的要與她不辭而別了,她卻連個心理準備都沒有。那些包、那些衣服,她連吊牌都沒有剪過,更不用說用過了,它們再回到他手中之後,還可以以一個嶄新的麵目流落到下一個女人的手中。真是環保,它們是可以回收利用的。
她想對桑小萍說:“女人,今晚我想和你一起在德令哈的草原上飲酒,頭上是浩瀚星空,腳下是蒼茫大地,我們不醉不歸。”
她大義凜然地對他一笑,轉身要走。她感覺自己腳步不穩,略有踉蹌,她立刻命令自己,快出去,有尊嚴地走出去。可是形勢再次峰回路轉,他站起來攔住了她的去路:“今晚可以請你吃個飯嗎?相識一場也不容易,你既然要走,今晚就算是為你餞行了。”她看著他的眼睛,她忽然發現他的眼睛已經潮濕了。他說:“很久沒有好好喝過酒了,你今晚想喝點酒嗎?我們不醉不歸。”他像是看到了她透明的身體裏正遊動著的那條未發出去的短信,一瞬間她幾乎淚下。
她給王發財發短信說今晚不要來接她,她要和朋友一起去吃飯。然後她坐上王進的車,他帶著她去了一個偏僻的飯店吃飯。他說:“這兒人不多,清靜,但有幾個菜做得極好吃。”喝下幾杯酒後,她開始和他說:“我有個好朋友叫桑小萍,我們酒量都不好,但我總幻想著能和她一起來大草原,在星光之下,兩個人徹夜聊天喝到爛醉就睡在篝火邊。可是,這麽多年過去了,我們再沒有見過麵。現在她要是也在該多好,不過她還是不在的好,她要是坐在我們身邊,喝上幾杯她肯定要流著淚對你說:‘我就把她交給你了,你要好好對她。’哈哈,你說可笑不可笑?她是見我和哪個男人在一起就想把我趕緊托付出去,唯恐我一個人活不下去。可是,這世上隻有她是真的心疼我。”
他卻狡猾地避開她的話題,開始講他年輕時候創業的艱難,講他這麽多年裏怎麽維係著這樣一個小公司,然後又講起了他的外孫女。這是他第一次和她講起他的外孫女。他講得眉飛色舞,忽然之間就複原為一個真正的慈祥的外公了。他是想刻意提醒她什麽?她冷笑一聲,又喝下去一杯酒。
兩個人漫無邊際地說著話,喝著酒,漸漸地都有些喝多了。他眼睛血紅,忽然伸出一根指頭僵硬地指著她說:“不管你以後去哪裏去做什麽,我都會覺得你是我認識的女人裏最優秀的。”她的淚嘩地就下來了,她抬起頭來直直地看著他,嘴唇在哆嗦,她知道自己接下來要問什麽了,可是再不問就沒有機會了,明天她就不會再見到這個男人了。她心裏感到一種巨大的恐懼,這恐懼幾乎可以把她整個吞噬。然而,她還沒來得及勒住它的韁繩,她聽見自己的嘴唇裏吐出了那幾個可怕的字:“你喜歡過我嗎?”
天哪,她為什麽要如此可憐又如此可怕?她為什麽見一個男人就想求證:“你喜歡我嗎?難道我就不值得你喜歡嗎?”他的回答,她不用聽就能想到。果然,他兩眼放光,毫不猶豫地說了一句:“當然喜歡。”
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絕望、前所未有的厭倦、前所未有的自我唾棄。
她猛地起身,一陣頭暈,她確實喝多了。她喃喃地說:“我該走了,我該回去了。”他搖著酒瓶說:“還有這麽多,喝完了,再喝一點。”她搖頭,漫無目的地搖頭,他還在挽留:“再喝點嘛,以後想和你喝酒也沒有機會了。”她眼前又出現了那排禮物的魂魄,它們蹲在她麵前,哭著喊著向她湧過來,要她帶它們回家。她是多麽委屈,同時又確定自己是多麽下賤啊。她更劇烈地搖頭,說:“我該走了,該走了。”他拉住她一條胳膊,試圖留住她。她突然就歇斯底裏地喊了一聲:“我要走,不要攔我。”
他提出開車送她回去,她沒有反對,坐在了副駕駛的位子上。他開著車,沿著一條寂靜的馬路慢慢往前走,好似這輛汽車在散步。前麵有兩盞路燈壞了,馬路上拓下好茂密的一片陰影。車慢慢駛進了那片陰影,然後忽然停住了。
在一片金屬般的寂靜中,她忽然聽見了自己陌生起來的聲音,因為陌生顯得加倍尖厲:“怎麽了?”沒有人回答。過了幾秒鍾,忽然有隻手伸過來抓住了她的一隻手。她一驚,想要掙脫,他的另一隻手也伸過來了。她嘴裏喊著:“你放開,再不放開我要報警了。”然而她的手並沒有動,他的手也並沒有停下。她感覺到她的全身開始融化,但是分明地,她心甘情願接受這種融化,或者說,整個晚上她其實都在暗暗等待這份融化。她竟然一直等待著做他貨真價實的情婦,即使他已經收回了所有送給她的禮物,收得片甲不留。
最後,在一片如雜亂電壓的喘息聲中,她再一次聽見了自己鬼魅般的聲音:“你喜歡我嗎?告訴我你喜歡我嗎?”
兩個人穿好衣服後都有點不敢直視對方的臉,都說要下車去透透氣。王進一下車就迫不及待地點起一支煙,順便問了她一句:“要不要來一支?”她猶豫了一下,說:“好。”她剛把那支煙點好,還沒有送到嘴裏就站在那裏呆住了。前麵不遠處的樹影裏站著一個人,他旁邊停著一輛摩托車。盡管他周身躲在一片黑暗中,但她還是不費力地就認出來了,他是王發財。
這時,站在陰影裏的王發財走了過來,他咧著那張大嘴走到了王進麵前。他忽然指著他說:“我看到了,你在車上把我女朋友強奸了。”呂明月和王進同時愣住了。然而王發財根本不給他們說話的機會,他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戾氣和凶狠,用那隻不會動的殘疾指頭指著王進說:“你想公了還是私了?私了的話對誰都好,你出十萬塊錢,我就不再追究這件事。你要是不同意,我現在就報警。怎麽樣,你考慮幾分鍾?”
王進迷惑地看著呂明月,問了一句:“他是你男朋友嗎?”呂明月看看他又看看王發財,張了張嘴卻沒有說話。王進以一個六十歲男人的目光深不可測地飛快掃了這兩個人一眼,然後他忽然拿起手機,報了警。在他報警的那一瞬間,王發財一愣,呂明月發現他連連後退了幾步。王進掛斷了電話,以一種可怕的冷靜對他說:“是不是強奸還是等警察來了再說吧。你說呢?”說著他又把臉轉向了呂明月。
然而呂明月隻是怔怔地盯著王發財。她從他臉上看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慌,看到他踉蹌著又往後退去。他退到了樹蔭下,轉身要扶住自己的摩托車。這時候忽然警笛響起,警車已經到了。一番羅生門式的詢問之後,三個人都被帶走了。
最終她否認是強奸,說自己是自願的。因為她不想要王進那十萬塊錢,不要這錢她還可以高看自己幾眼。她以為此事就此可以了結了,但結果還是讓她意外了。隻有她走出了警察局。王進因為酒駕被扣押,隔了幾天才出來。而王發財被扣留了。因為他是一個被通緝的畏罪潛逃犯。
過了好幾天她才相信事情的真相。原來王發財本名叫王東滿,東北人。十年前他十九歲,在東北四平市的一家建築工地上做工人時,因為被砸殘一根手指得不到賠償,與包工頭發生了衝突,失手打死了包工頭,然後畏罪潛逃至大西北,在德令哈隱姓埋名了十年。如果不是這次被警察檢查身份證時發現了問題,他還可能繼續把身份隱瞞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