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明月回到家中時,王發財已經回來了。他問她幹什麽去了,她說去看電影了。王發財咧著大嘴笑道:“看個電影還去電影院啊,在電腦上還不是一樣看,何必花那個冤枉錢?”她冷笑一聲,不屑再說一個字。王發財見她不說話了,忙過來看著她的臉色討好地問:“今晚看的什麽電影啊?其實我也喜歡看電影的,沒事幹的時候我也會偶爾在電腦上看部電影,隻不過看電影不劃算,還不如寫個小稿子掙點稿費實惠。你都喜歡看誰的電影啊?我喜歡看香港的警匪片,尤其喜歡看劉德華演的。你喜歡看什麽電影啊?”

她接著又冷笑了一聲。她本想著用伯格曼、費裏尼、塔可夫斯基、安東尼奧尼、帕索裏尼、戈達爾、波蘭斯基、布努埃爾這一連串名字砸死他,可是忽然又覺得可憐,不隻是他可憐,她也可憐。他們真是一對可憐蟲。

雨還在下,西北居然也有這麽多的雨。“這個世界——你開得再快也躲不開它——帶著許多匕首向你撲來。”這是誰的詩?也被淋濕了。

王發財在她身後發出遙遠、清晰、明顯在發抖的聲音,是因為興奮?她警惕地想,他興奮什麽?他說:“該睡覺了吧?”

又該睡覺了?這可是他一天中望眼欲穿地等待的唯一時刻?就因為可以和她睡覺?或者是可以和一個女人睡覺?

當然,一個性關係不純潔的人,簡直像坦克軍團,所向披靡。從理論上講,**是最大的自由,可是,她睜大眼睛,仔仔細細看著眼前這個男人。今晚沒有喝酒,沒有酒精的遮蔽和掩護,一切竟像放到顯微鏡以及放大鏡下一樣,纖毫畢現。她驚恐地看著他咧到耳根處的大嘴、三十二顆明晃晃的牙齒、嫁接上去的樹枝一樣的手指,還有他的香港警匪片以及他的某個偶像。天哪,她居然和這樣一個男人睡了一覺。如果附近有個神父,她一定要跪到他腳下去懺悔。

王發財被她看得有些怕了,後退了兩步,臉色開始變灰、變暗,剛才那點灼燒著的興奮像木炭一樣漸漸熄滅了。

呂明月看著他的臉,忽然再次感到自己的可怖了。四個月裏,她吃他的、喝他的、住他的,不掏一分錢地、心安理得地賴在這裏,她心裏是沒有他,沒有就罷了,居然還這麽吝嗇地與他睡過一次,也夠小氣與無恥的。可是,如果再施舍他一次,她得把自己灌醉,好把他想成別人,不能是那個中學老師了,還得換一個男人意**。虧得她這麽多年還是暗戀過好幾個男人的,她也隻能暗戀人家,無邊無際的黑暗般的暗戀,如今正好拿他們補償自己。但今晚沒有酒,她也不想喝。她連忙說:“著涼了頭痛,要早點睡了。”然後便跑進自己住的那間屋子,下意識地從裏麵把門閂上了。她趴在門上聽外麵的動靜,生怕王發財會過來敲門。可是,客廳裏久久都是靜悄悄的,王發財好像一直保持著剛才那個姿勢,一動沒有動過。她內疚而羞愧,羞愧而恐慌,恐慌而解恨,這一解恨居然好像平白無故又占了王發財很多便宜。然後她一邊解恨,一邊睡著了。

雨下了一夜。

第二天早晨,呂明月照例聽到了王發財嘹亮的歌聲,卻不想起床。一直賴到他上班走了,她才起床。走到客廳裏,她忽然發現窗台上的玫瑰不是一枝,而是忽然變成了五枝。顯然是王發財今天早晨臨時加的。她又看到桌子上的籠屜下麵扣著留給她的飯,還冒著熱氣。她一口也不吃,就呆呆地看著那繚繞的熱氣。平心而論,王發財也算個好人,除了長得醜了些、沒文化了些。可是,她長得也不美,要不就真的和這個男人結婚吧,他畢竟是這麽多年裏唯一願意收留她的男人。如果是長得帥點的,那也根本輪不到她,如果還有些才氣,那就更可怕了,看看係裏的那些男博士就知道了,恨不得能找個有錢的嶽父來解決他們這些人的棲息問題。據說數學係有某男,追求到了某領導的女兒,偏偏這領導看不上他,不過他並不灰心,隻管一趟一趟、金石可鏤般地往領導家跑。領導終於同意了愛女的婚事,並且為愛女買好了房子,順便裝修好了。某日,這位領導要帶著全家過去參觀新房,正好領導家四口人剛好把一輛車塞滿。領導便對某男說:“那你自己想辦法過來吧。”某男顛顛地同意了,於是騎上自行車一路尾隨著領導的小車去看新房。

雖然事實如此,但她還是覺得不舒服,覺得心裏硌得慌,想了半天忽然明白了,還是因為王發財不夠體麵。別說嫁給王發財了,就是和王發財睡過,她就已經輸給那些女博士了。她居然在這麽偏僻的地方還這麽無休止地惦念著她們,好像連自己的**都要請她們批準和觀摩。她覺得自己已經無藥可救,已經病入膏肓了。

可她仍然覺得不對,好像有一種更深的恐懼正潛伏在她身體裏的某個地方,然而,這種恐懼又好像是別人的,正在別人身上發生,因為是旁觀,她才看得這麽清晰、這麽殘酷。她明白了,她是不愛王發財,可是,王發財怎麽能也不愛她?她相信,她確信,王發財不愛她。因為有前三十年豎在那裏像墓碑一樣提醒著她,她根本不值得人渴望,她醜陋、猥瑣,充滿欲望和野心,她隻不過是個主流之外的未遂者。

那他為什麽願意娶她?她冷笑了,對他來說,她不過就是個渾身**的女人頭上戴了頂博士帽站在他麵前,因了這**和**之上唯一的帽子,所以才加倍刺激了他的性欲吧,倒像是這變成了一種適合他的**情趣,而她其實與那些扮護士、扮空姐的色情表演者無異。原來是她在表演給他看,還順便勾引了他。

她忽然又想起了王發財討好她的目光,濕漉漉的,狗一樣的目光。她便又安慰自己,也許,也許王發財並沒有這麽可怕,而是她自己被一種古怪的方式綁架了。

她對桑小萍說:“女人,你說,為什麽真的有個男人願意對我好,我還是這樣孤獨,這樣不自由?”

短信回過來了:“你們知識分子就這樣,得意時做做儒家和寵婦,失意時做做道家和棄婦,還要獨坐幽篁裏彈琴複長嘯。你現在就是獨坐幽篁裏,卻又不甘心,一定要讓所有的人都知道你正一身風骨地坐在竹林中彈琴。你真正需要的是燃燒的城市——為你燃燒的城市,所有的男人都是你的俘虜,跪在你想象中的風華絕代的腳下苦苦哀求,而你策馬揚鞭追逐你無盡的疆域。如果換個時代,你其實最願意做的是女成吉思汗。所以,一個人對你好怎麽能夠用?”

“可是他隻是願意對我好,卻並不愛我。”

“你覺得他應該跪下來求著你舔你的腳指頭?女人,我說句實話,不要因為自己博士退學了就覺得天下所有的人都欠了你。”

“……連這樣一個男人都不愛我。更可恥的是,他不愛我,卻想和我睡覺。”

“男人可以隨便和一個女人在一起,而女人得和比自己優秀的男人在一起才甘心,即使不比自己有錢,也一定要比自己聰明、聰明再聰明。”

她知道桑小萍下一句沒有說出的話是“正因為你既不漂亮也沒有錢,所以隻能要求男人一定要比你聰明、聰明再聰明。因為你知道自己唯一可以自恃的就是聰明了”。然後,她像為了安慰她一樣,在短信裏又補充了一句:“不過這年頭,誰不是但凡有一點點可驕傲的資本就用到極致呢?”

她回她:“你這個自以為是、得意揚揚的女人,這世界上壓根就不會有哪個男人想和你睡覺。”

然後她關掉了手機,感覺這樣就可以把桑小萍推在門外了。

就在這時,敲門聲響了。呂明月嚇了一跳,恍惚間覺得是桑小萍來看她了。她當然不會拋下她不管,她相信。她向那扇門衝去,站在門外的卻是王發財——他下班回來了。她把門開了一道縫,露出一隻眼睛窺視著門外,雖然隻是一道縫,王發財的大嘴和三十二顆牙齒還是像空氣一樣頑強地擠進來,向她撲過來。她下意識地往後一步,問:“怎麽了?”王發財在門縫裏舉起一本書遮住了自己的臉。她一看,是一本厚厚的《中國現當代文學三十年》。大學時代的教材忽然出現在這裏,她嚇了一跳。王發財怯怯地說:“你能出來一下嗎?”她想,明明是在他自己家中,他卻不說“讓我進去”而是說“你出來一下”。她心裏軟了一下,覺得自己鳩占鵲巢不說,還這麽霸道。

她走出屋子,王發財立刻咧著大嘴,重新把那本書明晃晃地送到她眼前,似乎她是個盲人,根本看不清那上麵鬥大的幾個字。他對她說:“這是我今天新買的,打算好好學習一下。”他的語調聽起來很古怪,有點緊張,有點炫耀,接近希望、信仰,還有一點慈悲,似乎站在他麵前的是決定能不能錄用他的大學校長。她有點憐憫,有點厭惡,還有點內疚,忙說:“那你看吧,我去做晚飯。”王發財忙跳起來阻攔:“我來做我來做。”她一臉嚴肅地說:“你不是要看書嗎?我來做吧,反正我也閑著。”這話沒錯,她確實閑得發慌。

帶著補償和內疚,呂明月把自己關在廚房裏一口氣做了三個菜一個湯。做飯的時候,她看著鍋裏冒出的白汽再次安慰自己,日子就這樣過下去其實也不錯。就像那個海邊曬著太陽打魚的漁夫,打魚是為了掙錢,掙了錢為的卻是能在沙灘上曬太陽。她現在不已經提前一步到位了嗎?她懷揣著剛剛破土而出的一點點溫柔把菜端到了客廳的桌子上。因為沒有書房,王發財正坐在那張桌子邊看書。一出廚房的門,她就和手裏的那盤菜一起被釘在了那裏。

王發財坐在桌子邊睡著了。他仰躺在椅子裏,耷拉著頭,正一下比一下更猛烈、更辛苦地打著盹兒。那本書被翻了一頁,正蕭索、凋零地躺在他懷裏,好像上麵蓋滿了厚厚的落葉。她輕輕地走了過去,像是怕驚醒他。她放下那盤菜,重新仔細地打量著他,一遍一遍地殘忍地打量他。他大嘴裏拖著一道明亮的長長的涎水,好似一隻剛吐出絲的蜘蛛。原來睡覺的時候他的眼睛是閉不攏的,此時他的眼睛半閉著,殘留著一圈可怕的眼白。她細細地端詳他,幾乎要把自己的整張臉都湊上去了。他的頭看上去那麽大,顯得下麵的身體那麽小,小得好像不過是他頭上長出來的一個腫瘤。她發現自己心裏其實有那麽多黑色的小洞,隨便跳進去一個都足以把她淹沒,可是此時,她拚命想往進跳,隻想落進去。

就在這時,王發財忽然驚醒了。他一睜開眼睛猝然看到了她那張臉。他一驚,差點連人帶椅子一起跳起來,好像她那張臉具有炸藥的威力。他眼睛裏依然空著,茫然著,顯然還沒有搞清楚自己坐在這裏幹什麽,但是,他的手已經背叛了他的大腦,獨立了。那兩隻手顧不得擦掉嘴角的涎水就迅速地——絕對是以非正常的速度——抓起了腿上的那本書。然後,他坐在那裏目不轉睛地認真讀了起來。幾分鍾過去了,呂明月終於說了一句話:“書拿倒了。”王發財又一驚,再朝著書上仔細一看,可不是?他連忙把書倒了過來。再抬起頭,呂明月已經不見了。她回到自己房間裏去了。那頓晚飯,呂明月一口沒吃。

窗台上的玫瑰在以幾何速度增加,由五枝變成了十枝,然後是十五枝、二十枝,好像它們學會了自身繁殖,一夜之間就能繁衍出一倍多的玫瑰來。王發財外出采訪的時候,她就一個人出去遊**,她把自己扔在草地上,大朵大朵的白雲從她頭頂上空萬馬奔騰而去。更遠處的藍天離她好像不過咫尺。她相信再沒有第二個人像她這樣看到這麽多的白雲、這麽近的藍天,還有身後這無邊的草原,好像這天空、這草地、這白雲都是她一個人的。是啊,她多麽想離這個世界近點再近點,可是,她的天空是孤獨的,草地是孤獨的,玫瑰是孤獨的,嘴唇是孤獨的,**是孤獨的,桌子是孤獨的,晚餐是孤獨的,自由是孤獨的。她的眼淚流下來了。眼淚也是孤獨的。

王發財除了孜孜不倦地增加玫瑰的數量,還像螞蟻一樣陸陸續續往家裏搬回了幾十本磚頭一樣厚的世界名著。每次他把書搬回來的時候都要先向呂明月邀功請賞一番,他重重地、友好地拍著那些書的書脊,好似它們是他剛從外麵招募來的工人,正等著給它們安排苦力活兒,不免先慰勞一下。他咧著大嘴說:“《戰爭與和平》,打三折買的,你們大學裏肯定讀過吧?哈哈,我打算用三天時間把它們讀完,等我讀完了再和你探討。”他做出一個學者的預備姿態,似乎三天之後將從這幾本厚厚的《戰爭與和平》裏誕生一個新鮮的學者來。

呂明月不敢與他正視,連忙把目光移向他處,似乎這幾本小說是她的仇人,一看見它們就深受屈辱。她躲回房間裏了,王發財則坐在客廳的桌子前用功。過了半個小時,她要去衛生間,不得不再次走進客廳。然後,毫無懸念地,她看到王發財坐在那裏已經睡著了,涎水從嘴角垂下去,一直流到地上,像榕樹新長出的氣根,正向下探索,馬上就要在地板上安營紮寨了。她躡手躡腳地走進衛生間,怕把他吵醒了。她實在不忍心看見他乍醒來時的那種表情,好像猛地醒來卻發現自己被綁到刑場上了。然後她再從他身邊悄悄經過,偷偷溜回房間,就讓他一個人在那兒無邊無際地打盹兒。有時候他睡得過於投入,一個盹兒就栽到地上了,連氣根都不需要了。

過了幾天,他又訕訕地過來敲門。她打開一道縫,露出一隻眼睛,問:“怎麽了?”他局促地笑著,嘴咧得更加巨大、遼闊了,他躲避開她的目光說:“今天我買了瓶很貴的紅酒,你想不想……喝一點啊?”

她用全身上下的每一根毛孔鄙視他,他想故伎重演?看來也不是惦記一天兩天了。她忽然感覺到了他身上的另一個部分——另一個可怕的部分,好像在他身上還住著一隻生物,這隻生物與他的膽怯、他的懦弱正是孿生兄弟。

她殘酷地告訴自己,他隻不過想睡她。這些天裏他用更多的玫瑰花、用幾十本世界名著臨時搭建一隻簡陋的船,好乘著這船順利遊到她的床邊。他大約覺得她就值幾枝玫瑰花加幾十本打折的世界名著,另外還得浪費他一瓶紅酒。他簡直是在替她明碼標價,然後再跑過來替她蓋戳驗收。可是,如果連他都不想和她睡覺呢?她會不會覺得更挫敗?她的臉色慘白,雙眼卻像燒著了一樣聚精會神地瞅著他,好像他是她剛剛發現的一幅巨幅海報,這海報上麵隻有他孤零零一個頭像,想看不清楚都不行。王發財被她看得毛骨悚然,往後退了兩步。她鼻子裏發出一聲巨大的冷笑,然後當著他的麵重重地把門關上了。

客廳裏久久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好像王發財已經不在那裏了,她疑心他是不是已經去睡了。就在這時,她忽然聽到客廳裏傳來低低的抽泣聲——一個男人笨拙醜陋的抽泣。接著,抽泣聲越來越大,越來越響亮,簡直要變成號啕大哭了。她僵直地靠牆站著,一動不動,似乎稍微一動一回頭就會被外麵的王發財看到。她隻覺得有一種很酸澀的東西正從她腳底下往上湧,這種酸性物質腐蝕著她,讓她幾乎有點站立不穩。她幾次想把手伸出去,想打開那扇門走出去,可是終究還是沒動。她久久地屹立在那個靠牆的地方,像被綁架在那裏一千年了。客廳裏的哭聲漸漸小下去了,變得斷斷續續、絲絲縷縷。

有那麽一瞬間她忽然有一種恐怖的衝動,她想像隻鷹隼一樣衝出去,再次挑開他那團傷口和那團傷口裏的哭聲,讓它重新響亮起來。因為,就在剛才,就在那一片哭聲裏,她忽然對他有一種從未有過的憐憫和心疼,還夾雜著一種奇異的滿足,似乎她是他的債主,今晚她終於討債成功了。

客廳裏的哭聲終於停止了,異樣的死寂像金屬一樣砸下來,砸得她無處可逃。她終於推開門衝進了客廳,看見王發財正在客廳裏收拾一隻行李包。她怔怔地看著他收拾東西。最後當他背起包準備出門的時候,她忽然在他身後大喊一聲:“王發財,你要去哪兒?”王發財回過頭來,他紅著兩隻眼圈,看上去分外醜陋,醜陋到了略帶猙獰的地步。燈光從他頭頂上壓下來,榨出了他小小的影子,那影子隻有那麽一點點,好像他是剛從童話裏逃出來的小矮人。他看著她說:“我知道你不想看見我,我出去找個地方住。你一個人睡的時候記得把門關好了。”說完,他又往出走。

她在他背後歇斯底裏地又喊了一聲:“王發財!”王發財回過頭時,她已經滿臉是淚了。她一邊嘩嘩流淚,一邊對他喊著:“王發財,你對我到底有沒有一點喜歡?有沒有?”

“有。”

“可是你喜歡我的什麽?我一直在想,如果那天走進你這屋子的是另一個女人,你照樣會喜歡她是不是?也就是說,你喜歡的其實並不是我,而是那個走進來的女人。”

“……其實,不管是你還是我,在這人世間都不過是一隻蟲豸,我們都是些卑微的小人物,沒有人會在乎我們的生死。今天我們活著,也許明天我們就不在這個世界上了。可是我真是貪戀這世間的陽光,我覺得就是每天什麽都不做,隻是躺在秋陽裏,我就很滿足了。所以我總是拚命地想去愛我活在世上的每一天,去愛我遇到的每個人。你說得對,如果走進這屋子的是別的女人,我也會去愛她。可是,走進這屋子的是你,所以我會去愛你。”

她終於把他們最上麵的那層皮剝去了,她看到了**出來的鮮血淋漓的創口,鮮紅鮮紅地直往她眼睛裏跳。她已經分不清這傷口到底是在她身上還是他身上,她先是感覺到一陣劇痛,就像這傷口確確實實是長在她身上的,劇痛之後,她感覺到了一種奇異的快感——一種受虐時才會有的快感,似乎那傷口越是鮮血淋漓,她便越是過癮。這真相,她本來就知道。她流著淚,忽然就指著他的鼻子尖叫了一聲:“王八蛋!你這王八蛋!”

他扔下包,走過來抱住了她。她尖叫著:“你走啊,你不是要走嗎?”然後她泣不成聲地也抱住了他,她不住地說:“你這王八蛋居然要把我一個人扔下!你居然要把我一個人扔在這裏,連你也不管我了。”

他輕輕地拍打著她的背,像在哄一個夢魘中的嬰兒。他一邊拍打她一邊說:“我怎麽會扔下你不管呢?你這傻孩子。也許,你的自由就是被束縛,被一樣東西緊緊地束縛著你才會感到自由。有的人天生適合戴著腳鐐跳舞,你就是。”

她靠在他的肩膀上久久抽泣著,抽泣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