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夢見二少爺,我哭著醒來,這不是什麽稀罕事兒了,從前小夢枝還會對我噓寒問暖,如今她睡意蒙矓的隻遞給我一張帕子。

我道謝,把眼淚擦幹,外麵火光衝天,沈觀南喜靜,在東廠很少有這樣熱鬧的夜晚。

推門去看,院子裏隻有幾個寡言的仆人,謝槐的房門大敞,年邁的大夫蹲在廊角煎藥。

九死一生,謝槐這次也算是在鬼門關裏走了一遭,這幾日我在屋子裏常聽見他們談話,這老大夫嘴巴碎的很,在東廠裏算是個異類。

他應該死上八百回才對。

我隻是出來看看,沒想攬什麽差事,可那老大夫拚命的衝我揮手,我裝看不見,他就中氣十足的喊我小姑娘。

怎麽辦?

要不…裝聾?

我猶豫不決,老大夫又說:“知道你聽見了,快點過來,外麵什麽事這麽熱鬧?”

不情不願,我挪蹭過去,他果真罵我慢。

老匹夫!求人還這麽理直氣壯,破舊的蒲扇遞到我手上,他說藥還得等一會才能好。

外麵幹嘛呢這麽熱鬧?

我出去看看去。

嚴雨時要是來了,你就說…就說我尿急!

我當然是不同意了,伸手抓他的衣擺,自然是什麽都抓不到。

明明是個老態龍鍾的老人了,可他又健步如飛的,瞅這樣子好像還能再活上個二三百年。

似乎是早有預料,被我撲了個空之後他還得意洋洋的回頭看我:“小姑娘,別把藥煎糊了,謝槐脾氣臭的要命,一會剁你腦袋我可不管。”

這都什麽事兒啊!

看著手中的破蒲扇,我給它扔在地上,人在風中站了一會,滿院子都是這苦苦澀澀的藥味,我的衣服隨著風往後飛,頗有些淒涼之意。

喊了幾個小奴才過來他們都不敢去接這把破蒲扇,跪下去把頭磕的當當響。

我真是受不起,嚇得連連後退險些撞翻了藥壇子。

見狀幾個奴才更是叫苦連連,求我發發善心饒了他們這條賤命。

我怎麽聽得了這種話,我覺得這都是在折我的壽。

恨不得八抬大轎給這群奴才送走,我認命的把蒲扇撿起來,輕輕搖動著,希望那搖曳的火苗能旺一些,更旺一些…

睡不著了,想打個盹、偷偷懶都不行,平日裏謝槐這處是人來人往的,他管著詔獄,人忙事多,像這樣平靜的日子是十分難得的。

使喚幾個小奴才進去送藥,他們又連滾帶爬的過來給我磕頭。

他們說這是謝大人的藥,他們碰不得。

謝大人要是出了什麽事,他們都是要掉腦袋的。

現如今這碗藥就在我手裏,剛剛我隻覺得它苦澀嗆鼻,如今我覺得它像是有千斤重。

你們碰不得,難道我就碰得了嗎?

僵硬笑笑,我叫他們先起來,謝槐的心腹在哪?怎麽一個也不來他身邊守著?

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我硬著頭皮走到謝槐門前。

門未關,虛掩著留了一條縫出來,裏麵點了不多的燭火,朦朧的光若隱若現。

猶豫不決,我想轉身出來,這藥晚喝一會也不會死人。

偏偏這時有人在外進來,步程極快,我還沒覺出是怎麽一回事呢,大門就砰的一聲被他推開。

腳步邁進去了,他察覺出不對,回頭看我,問道:“你不進來?”

啊?

啊??

我進我進。

慌張無措的走進去,我挑了個不礙眼的地方站好,和謝槐隔了一扇屏風。

耳語幾聲,一個字我也沒聽清,沒一會那人走了,又是健步如飛的,腳步極快。

路過我時有些狐疑的打量我幾眼,並說:“藥涼了。”

“啊?哦哦哦,好好。”

我說知道了,往裏去時險些摔一個跟頭,好像是錯覺,也似乎是真的,這屋子裏好像還有血氣,隱隱若若的始終都不散去。

這麽濃這麽苦的藥味都蓋不住,冤魂懸在上空,忘川河畔仍記得這些前塵舊事。

磕磕巴巴,我說謝大人,你的藥煎好了。

謝槐一愣,我也一愣,他抬眼瞅我,那雙眼睛黑亮有神,讓我想起捕獵的雄鷹,又或者是不放過任何生機的獵人。

突然就害怕了,我腿一軟沒有骨氣的跪下來,藥灑在托盤上,一碗變成半碗了。

他的眉毛皺起來,似乎是在怪我魯莽,單伸一手把藥接過來,那樣苦的東西他一飲而盡,這時候才想起來問:“蔣蘆山呢?”

一會後我才想明白蔣蘆山是誰,我說他出去看熱鬧了,謝槐嗤笑一聲,罵他狗東西。

把碗擱在床頭,男人揮手打發我離開。

當然是感恩戴德,那會兒我就差給他磕頭了。

回去之後才發現,身上竟鋪了一層的汗。

來回折騰房門,小夢枝被我吵的睡不安穩,我躺回去,她摸到我時被嚇了一跳。

她說二半夜的,你洗完澡怎麽不擦幹淨就回來?

幽幽歎氣,我沒言語,小夢枝睡意蒙矓的一直在說胡話,她想念在將軍府裏無憂無慮的日子,這時候她喊我江璞寶,她說天亮了叫我起床,今天立春,老太太給賞錢。

望著上空,黑漆漆的一片,雙手疊在腹上,良久之後我應了一聲好。

“那你別忘了哦。”

“我不會忘。”

“下次換我叫你。”

“行。”

嘟噥兩聲,她又沉沉睡著,

這一夜我睡的不算好,或者說這些日子我都睡得不好。

夜裏時常能夢見二少爺,夢見他站在隻離我幾步之遙的地方。

那樣近,我卻一次又一次的抓不到,他看著我笑,然後嗔我是個傻孩子,又說過來些,讓二哥看清些。

走過去,他便離開我千千萬萬次,連聲歎息都沒有,剩下我迷茫的站在原地。

東廠裏腥風血雨,每日我都是提心吊膽的,怕死也不怕死,在我決定頂替三小姐嫁過來的那一刻我就知道的,眼下這些都是我應得的,這些都會是我的結局。

注定注定,我要暴屍荒野,死無全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