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的女子

年末一年一度進京,最使我驚訝的是,東京的女子普遍都不健康,看起來很怕人。身體健康的隻有女學生。她們看起來都很疲憊,病懨懨的樣子。縱然為活命,為色情,總之,我痛切地感到,都市女子都過著極不自然的生活。我由此明白了一個新道理:女性較之男性,是個多麽不幸的存在啊!待在鄉下對此感覺不到,因為山野間的生活,男女承恩受惠的程度之差不像城裏那樣巨大。

石濱金作氏在《男女之美》這篇文章中,描述了男女一起工作的美好,但今天早已看不到男女農民共同耕作的那種自然的形象了。因為當今的社會根本沒有那樣的工作。看來,隻有農業才是男女共享惠澤的世界。因而,關於男女共勞之於今日,就更加談不上了。男女共同在城市工作的姿影,也能感到像耕種土地那般自然,真不知要到何年何月。還有,即便女人守在家中,而鄉間的房屋門窗都向自然敞開,感覺不出都市樓閣那般閉塞窒悶,而且很少有女子像農民妻子那樣理解丈夫的辛苦。當然,這隻是外觀的感覺。但即便如此,我也並不認為,這種“表麵”和內麵的真實完全相反。

“東京的女子,即使品行過於端正,或者過於惡劣,總帶有某些不自然的色調。但鄉間女子,不論品行絕對惡劣或絕對美好,總顯得十分自然。”我以前曾經這樣寫過。論其容貌妍媸,見到田間山野勞作的女子,從不覺得多麽醜陋。但在東京,卻感到有眾多女子奇醜無比。我自然抱著“東京女子皆佳麗”的期待來京,那麽,我無疑地認為,都會本身的生活組織,對於女性的容貌具有高度的敏感。這一點對於女性未必是幸福。還有,即便化妝,鄉間來京的女人中,較之不自然,大多更給人一種滑稽的感覺。裹著一身粗糙的衣服,隻有臉蛋兒濃妝豔抹,打扮新潮,但似乎卻呈現出全體女性的悲慘。就連那些矮個子女人,也是一頭遮耳的長發,一副茅草蓋鍋的樣子。這番努力,愈加顯示出女性世界的慘痛。即便不是這樣,那貧弱的肉體透露著不健康的表情。我從溫泉男女混浴的漫長習慣中,看到女人的**,雖然她裹著厚厚的浴衣。這種事兒,要是碰到東京街上所見的女子,將會使我悲戚不已。

總之,今日的都會生活,女性比起男性,更是數倍的不幸,還會繼續將女性拖入更多的不幸。即便是職業婦女,或者是新潮的現代女郎,在鄉下人眼裏,各有各的不自然之處,因而顯得滑稽而悲慘。唯有女學生例外。女學生似乎是現代女性當中最幸福的存在。此次,看起來很自然的是和睦家庭中的安詳的妻君。

隻有整個人類都回歸鄉土,女性才能迎來幸福健康的時代。東京的女子被男人和都市雙重征服,確實是個痛苦的存在。應當首先從男人那裏解放出來,同時也要從都市裏解放出來。果然如此,皆大歡喜。不過,我以為,隻要從都市中解放出來,同時也會從男人那裏獲得解放。

大正十五年(一九二六)三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