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芳華

這場夏雨來的有些急,原本大好的天頃刻間烏雲密布,雨水傾瀉而下,空氣濕熱,讓人有些透不過氣。

路上行人步履匆匆,燕嘉禾讓徐恩在店裏等,他跑出去上的店買了兩把傘。

兩人都穿著程靜給他們買的新鞋,在雨天路上走的時候都格外小心。

回到家時,需要走一段長長的小路,那路是泥土堆起來的,平時還好,走的人多了,路被踩的夯實,可是一到下雨天就會變得泥濘不堪。

徐恩有些懊惱地看著自己的新鞋,這一路要走過去,鞋子肯定會遭殃,更何況還是白鞋,她甚至都想脫鞋走,大不了回家洗個腳就好了,新買的鞋子實在舍不得。

燕嘉禾看出了她的猶豫,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新鞋,而後收起手裏的傘,蹲在徐恩的麵前,“上來,我背你。”

徐恩急忙把傘往前傾不讓雨淋到他,“可是你也是新鞋子,我——”

“沒事。”他直接打斷,“我回去洗洗就好了,上來吧。”

雨越下越大,徐恩不再推辭,俯身慢慢趴到了燕嘉禾的背上,一隻手打著傘,一隻手環著她的脖頸。

燕嘉禾很輕鬆地站起來,往上掂了掂,一隻腳踏進泥水裏,白色的鞋子很快染上泥漬。

“我不重嗎?”

“不重。”

燕嘉禾走得很穩,雙手托住女孩,“姐,你記得嗎?”

“嗯?”

“我小時候有一次發燒,爸媽都不在,是你把我背到醫療站的。”

那時候徐恩也不過十來歲,那天燕京華和程靜出去辦事,把兩個孩子留在家裏,燕嘉禾半夜發起了高燒,嘴裏一直喊著難受。

徐恩又急又害怕,可偏偏電話也打不通,又是晚上,不敢去敲鄰居家的門,最後一咬牙,讓燕嘉禾趴在自己背上,一步一步把人背到最近的醫療站。

中間還歇了好幾次,畢竟是女孩子,沒有那麽大的力氣。

徐恩想起了,她笑了一下,說:“記得啊,那時候候路好黑,我有沒多餘的手打手電筒,隻能慢慢摸索著走,還差點把你摔下去呢。”

講到這,她又笑了幾聲,好像曾經背著一個發燒的人走著黑暗的路,不是她一樣。

傻姑娘。

“不過嘛,大概我二十幾歲的時候你應該還要背我一次。”

燕嘉禾疑惑,一時沒反應過來,“嗯?”

“那時候我應該要嫁人了啊,媽媽說,到時候你是要背我出門的。”

這是他們這邊的習俗,叫什麽“帶了娘家土,丟了娘家福”的說法,新娘子結婚新郎接親時,新娘子的弟弟要背姐姐出門。

燕嘉禾的腳步頓了一下,眼底的情緒晦暗不明。好久好久,久到徐恩都快忘記這個話題了,他才說了一句:“我盡量。”

他背著她,慢慢地走過這條泥濘的小路,雨水打著樹葉嘩嘩作響,好像哀鳴。

——

“燕嘉禾,你想好了嗎?”

安靜的辦公室裏,班主任方克平手裏拿著一張學生跳級申請表,鄭重地問。

燕嘉禾點了點頭,“我想好了老師,初二的知識我已經學完了,而且跳級考試我的成績也到達要求了,所以我想直接跳一級。”

之前徐恩讓他不要跳級,是怕他趕不上進度,他本來是想直接跳到初三的,但為了讓徐恩放心,所以他就隻跳一級。

他有這個實力,也沒必要再繼續浪費時間,這樣他就可以離徐恩更近一步了。

方克平點點頭,麵露遺憾,班上有這麽一個優秀的學生實屬不易,結果師生緣分才不到一年就結束了。

他歎了口氣,“行吧,你確實也有這個實力,明天去教務處把最後的手續辦完就可以直接跟班學習了。”

燕嘉禾說了一句“謝謝老師”,便離開了辦公室。

到教室的時候,班長過來說多媒體教室有心理講座,本來是學校為了給初三的同學疏解壓力,但現在有意向的同學都可以直接去。

裴小果懷裏抱著一個本子,興衝衝地跑過來問:“燕嘉禾你去嗎?”

少年一直在低頭看手機,不知道是誰給他發的信息。簡單回複了幾個字,而後站起身來,“去。”

兩人到了教室後,燕嘉禾便開始在階梯教室內搜尋,看到徐恩後直接踏上台階往她的方向去。

“我們坐哪裏啊?”裴小果跟在他後麵問。

燕嘉禾這才想起後麵還跟著一個人,“你隨便找個位置坐吧,我讓我姐占好位置了。”

裴小果肩膀鬆下來,不高興地努了努嘴,“哦”了一聲,找了個位置坐下了。

燕嘉禾坐到徐恩旁邊後,徐恩一隻手側擋著嘴巴悄悄問他:“剛剛那個長得很可愛的女孩子是誰啊?”

“同班同學。”

徐恩點頭,燕嘉禾又小聲嘟囔了一句什麽,她沒聽到。

幾分鍾之後,心理老師開始講話了。

徐恩聽得很認真,時不時還配合老師回答問題。

課堂到中間的時候,老師讓學生們在一張空白的紙上作畫,要求是畫一棵樹,一所房子。

教室響起刷刷的筆聲,沒一會兒之後,學生們停下筆,心理老師在前排轉了一會兒之後,拿了坐在前麵的學生的畫。

燕嘉禾看了一眼徐恩的畫,她在紙上畫了一棵樹,樹幹上還畫了像括號的簡筆,她解釋說這是樹枝的年輪。

順著樹枝而上,衍生出許多錯亂的枝丫,徐恩很細心地在上麵點了很多小花瓣。

“你知道這是什麽樹嗎?”

燕嘉禾搖頭,徐恩解釋說:“這是桃花樹啊,就是小時候你經常爬的那棵樹。”

小的時候,一到春天,桃花可以開滿整個山坡,在徐恩的家上麵有一所民族小學舊址,院子裏就有一棵桃花樹,那是唯一一棵不用爬山就可以看到的桃花樹。

每次徐恩總想折幾枝下來的時候,都是燕嘉禾爬上樹折桃花。

但是院子裏有一個看院子的老頭,特別凶。

燕嘉禾在上麵給徐恩摘花的時候,徐恩就在下麵望風。

“就摘一枝就好了哦。”

燕嘉禾爬上樹後就找開的最旺最密的那一枝桃花,樹皮粗糙,每次都會有小的倒刺紮進他的手掌心。

可是每次看到徐恩接到花枝喜笑顏開的樣子,他就覺得一切都值得。

“記得。”他說。

有關她的每一件事情他都記得。

“同學們,我們再來看看這位同學的畫。”心理老師拿起一幅畫放在投影儀之下。

徐恩和燕嘉禾一齊抬頭看去,那幅畫上的樹和徐恩無甚差別,樹幹上都有像括號一樣的樹的年輪。

老師說:“這位同學畫的畫呢很有童趣,但是我們看他的樹幹,樹幹上每一道括弧都可能代表他在成長過程的創傷體驗。”

這是繪畫心理學,通過一幅畫解釋一個人心理的想法。

徐恩低頭看著自己和他相同的樹幹,心裏好像被什麽壓住一樣,有些沉悶。

不知道該怎麽去形容老師說出那句話的感覺,像是躲在被窩裏的小孩被子被掀開一角,不安和厭惡一齊透了進來。

燕嘉禾也看到了,他什麽話都沒有說,伸出手握住了徐恩放在腿上的手,拇指時不時在徐恩的手背上上下摩挲,這是一種安撫的動作。

手背上傳來溫度和刺癢的感覺,徐恩的手指蜷縮了一下。

直到手背上傳來溫度,她才恍然順著樹幹往上看,樹幹的上麵是她點綴的桃花,是盛開的桃子胭脂,是他在她的傷疤上親手為她種下的芳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