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醋味

盛夏的教室內,幾個老掉牙的風扇在頭頂吱呀呀的轉,頑強的散發著最後的力氣,起不了任何作用。

數學老師還在講台上孜孜不倦地講著,拿著板擦的大臂一揮,粉筆末撲簌簌地落了下來,前排的同學皺著眉頭,捂住口鼻拿著書本扇過來扇過去。

徐恩坐在靠窗的位置,身板端正,一筆一劃在本子上寫好最後一個字。女孩睫毛很長,彎彎的,密密的,頭發束起了一個高高的馬尾,八字劉海遮擋不住漂亮的眉眼,幾縷碎發別在耳後。

下課鈴聲響起後,徐恩的同桌許時言拍了拍她的胳膊,把一個本子從自己的桌子移過去,筆杆敲了敲一道空白的題目,“徐恩,這道題我不是很明白,你能幫我看一下嗎?”

徐恩頷首,接過本子,題目剛讀了一半,就被叫聲打斷。

“徐恩,有大帥哥找你哦!”喊話的人是班裏的積極分子王路,最喜歡看熱鬧,說起話來也是添油加醋。

班裏沒睡覺的同學聽到這聲,異口同聲地長長地“哦”了一聲。

徐恩轉頭對許時言說“稍等一下”便起身出了門。

許時言點了點頭,沒有說話,眼神卻一直跟著徐恩的背影。

教室外,燕嘉禾靠在牆上,一條腿微微彎著腳尖點地,手裏握著一個白色的保溫杯,上麵印著一個舉著花傘的小熊。

看到徐恩出來後,燕嘉禾站直了身子,把手裏的水杯遞了過去“你早上沒有拿,我已經在裏麵裝好橙汁了。”

徐恩接過杯子,正準備離開時,燕嘉禾又叫住了她。

“怎麽了嗎?”

徐恩轉身問。

“紐扣係好。”

徐恩低頭看自己的校服,他們的夏季校服是藍白色,領口有兩粒紐扣,徐恩覺得有些緊,嫌勒脖子,便解開了紐扣。

解開後的校服領口微微露出鎖骨,皮膚白皙,鎖骨中間的痣尤其晃眼。

徐恩沒有動作,抬眼和燕嘉禾對視,眉頭輕微皺著,語氣拖長了調子,“熱——”

燕嘉禾歎了口氣,上前一步,修長的手在徐恩脖頸前,係好了一顆紐扣。

“那就係一顆。”

他的動作很快,隻不過十幾秒,教學樓的走廊內有幾個打鬧的學生注意到了這短暫的一幕,咬著耳朵竊竊私語。

“快看快看,那個小帥哥是徐恩的男朋友嗎?”

“不是吧,我記得上次不知道誰說他們好像是姐弟關係啊?”

“姐弟?哇,太羨慕徐恩了,有個這麽貼心的帥弟弟。”

“誰說不是呢?我也想有人給我係扣子。”

聽到議論的聲音,徐恩後退了一步擺擺手,“好啦好啦,你快回去吧。”

……

徐恩回到教室後,把杯子放到桌子上後,繼續看許時言剛剛問的題。

題不是很難,徐恩思路明確,一分鍾不到就解出來了。

不應該啊,以許時言的能力這種題應該沒難度啊。

徐恩這麽想,也同樣這麽問出來了。

許時言拿過本子看了一眼之後,笑道“我看錯了,要問的不是這道題。快上課,我下節課在問你吧。”而後他像是隨意的出口一般問“剛剛叫你出去的那個人是你的朋友嗎?”

徐恩打開杯子喝了一口橙汁,搖頭:“不是啊,你別聽王路瞎說,他是我弟弟。”

許時言似恍然大悟一般,“哦”了一聲,點點頭。

內心鬆了一口氣。

放學後,徐恩正收拾書包,許時言說“徐恩,一起走吧,剛好有些問題也可以路上說。”

徐恩爽快答應。

燕嘉禾在已經校門口等著了,透過三三兩兩的人群,他看到了徐恩,以及和徐恩並肩而行的男生。

那人比徐恩高出一個頭,和徐恩說話時總是習慣性的低一下頭,動作看起來有些親昵。不知道在聊些什麽,一路有說有笑。

徐恩在看到燕嘉禾後快步走過去,“等很長時間了嗎?”

燕嘉禾搖搖頭,眼神卻是一直看著徐恩旁邊的許時言。

許時言被這眼神看得渾身不自在,他打了個招呼,“徐恩弟弟是吧?你好,我是你姐姐的同學,我叫許時言。”

燕嘉禾絲毫不理會,拉著徐恩的手腕她拽到自己身後。

徐恩打破這尷尬的局麵,她站在燕嘉禾後麵對許時言說:“不好意思啊許時言,我弟弟性格就是這樣,那道題我們明天再說吧?”

許時言點點頭,“沒關係,路上注意安全,我先走了。”

許時言離開後,燕嘉禾依舊拉著徐恩的手腕不撒開,徐恩掙脫了幾次都不管用,“嘉禾,你幹什麽呀?”

“你是不是忘了?”燕嘉禾站定身子問她。

“忘記什麽?”

“我說了以後我娶你,所以你現在就要和別的異性保持距離。”

這話在燕嘉禾10歲的時候就對徐恩說過一次,隻不過徐恩沒有當真,就當作是小孩子開的玩笑。

六年前,徐恩坐在院子外麵洗衣服,燕嘉禾灰頭土臉地回來了,額頭上還有著紅腫的傷口。

徐恩看到並沒有理會他,她還在為早上的事情生氣,早上她打了一盆水放在台子上準備洗衣服,結果路過的燕嘉禾不小心打翻了盆子,一盆溫水全都倒在他的身上,淋了個透徹,徐恩也愣住了,還沒反應過來時,屁股就挨了一腳,踢的徐恩踉蹌了一下。

燕京華邊踢邊罵:“讓你把盆子放高一些,就是不聽!看看把你弟弟淋成什麽樣子了?”

徐恩當然覺得委屈了,但就是咬著牙不哭,紅著眼睛瞪著燕京華。

燕嘉禾見姐姐被打之後,也不管自己濕透的身子,撲在燕京華的身上咬他的大腿。

燕京華罵了一句“小畜生”,提著領子把人拎到空中,燕嘉禾的四肢在空中撲騰,跟個小狼崽子似的,齜牙咧嘴的還想咬人。

因為這件事,無論燕嘉禾怎麽道歉,徐恩都不肯和他說話。

燕嘉禾從自己的零錢罐裏拿出一些錢去商店給徐恩買好吃的,路上碰到了鄰居的孩子,和他年齡差不多大小。

看到燕嘉禾之後,一個小高個放下手中的玻璃珠大聲喊道:“燕嘉禾,你害不害臊啊?都多大了還跟自己姐姐玩。”

“就是,一點都不像男子漢。”

燕嘉禾好像沒聽到似的,懷裏抱著吃的掠過他們匆匆往回走,小高個往左移擋住他的去路,“小娘炮,你知不知道你和你姐姐不是一家人?”

燕嘉禾抬頭,冷聲道:“你胡說。”

“我沒胡說,我和我妹妹都是爸爸和媽媽生的,所以我們都姓劉,你怎麽不和你姐姐一個姓啊?”

小女孩提高音量也說:“哥哥說的對,我聽媽媽說你姐姐是撿來的孩子,沒爸疼。”

最後一個字小女孩特意拖了長長的調子。

“她不是撿來的!”燕嘉禾大聲反駁。

“就是!就是!就是撿來的!”小高個大聲反駁,伸出手推了燕嘉禾一把。

燕嘉禾腳步不穩,一屁股坐在地上,懷裏的零食散了一地,喘著粗氣就撲上去和小高個廝打起來。

後來是小女孩的家長被叫了過來,兩個孩子才堪堪被分開。

燕嘉禾回來的時候,看見徐恩正在洗衣服,她明明看見他了,卻也不搭理他。想來是還在為早上的事生氣,都是他不好,他什麽都做不好,不能保護姐姐,不能替姐姐出氣,也哄不好她。

徐恩見他不說話也不動,就站在那裏直愣愣地看著她,沒忍住問了一句:“看我做什麽嘛?”

“他們說你不是我姐姐,我們不是一家人是不是?”

徐恩晾衣服的手頓了一下,沒好氣地說:“是啊,你姓燕,我姓徐,我們本來就不是一家人。”

不是一家人。

燕嘉禾的喉嚨像是被什麽堵住一般,說不出來話。

不知過了多久,他怯怯開口道:“那如果...如果我長大以後娶你呢?我們還做一家人好不好?”

徐恩的動作停下,這才開始細細地打量他,身上的衣服髒兮兮的,像是在土裏滾過一樣,額頭上紅腫很是明顯,額前的碎發被風吹的淩亂,隻有那雙澄澈的眼睛倔強又帶著小心翼翼地望著她。

徐恩歎了一口氣,沒有回答他的問題,隻當是小孩子的玩笑,她走上前,微微俯身用食指輕輕觸碰他額頭的傷口:“和人打架了?”

他拉下她的手,後退了一步,不死心地問:“好不好?”

“好不好?”

思緒被燕嘉禾的詢問聲拉回,眼前人的身影和回憶慢慢重合,徐恩的視線對上他的眸子,燕嘉禾的眼睛一如當年那般澄澈,隻是多了幾分她看不懂的情緒。

她笑著拂開了他的手,“嘉禾,幼不幼稚啊,不能再這樣說了,我們早都已經過了過家家的年紀了,你記住啊,我可是你姐,哪有姐姐嫁給弟弟的。”

燕嘉禾低下了頭,碎發遮住眼神裏的落寞,“你覺得...我說那些話是因為不懂事嗎?”

“也不是不懂事,畢竟那個時候我們年紀都——”

他打斷她的話,拉著她的手繼續往前走,“那好,那在你覺得我還沒到懂事的年紀之前我都不會再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