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少年

支離破碎日子磕磕絆絆過了三年,徐恩上六年級,燕嘉禾上三年級,他個子高挑,比同齡人還要高出一個頭。

上小學的每一天,他都會乖乖坐在教室最後一排裏等著徐恩過來找他一起回家,可是唯獨今天,他等了很久很久,徐恩都沒有過來。

燕嘉禾背著書包,去徐恩的教室找她,剛走到教室門口就聽見裏麵傳來的談話聲。

“老師我的作業真的寫了。”徐恩站在講台下焦急解釋。

她明明把作業寫完交了,可老師批改她的作業時卻隻有空白,徐恩被叫過去的時候還有些疑惑,可當她看到自己作業上有被撕掉的痕跡,她就什麽都明白了。

是有人把她的作業撕下來粘在自己的本子上去,因為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徐恩,空白的作業本就放在這,你還不說實話?”語文老師顯然不相信。

“真的老師,你看上麵還有撕掉的痕跡,您翻翻看,肯定是有呼延澤把我的撕下來粘在他自己的本子上了。”

講台上的人把手往桌子上一拍,聲音帶著隱隱怒氣:“好,就算退一萬步來說,班裏這麽多同學,他為什麽不撕別人的,偏偏撕你的作業?我不想聽你再說了,明天把這個作業抄三遍給我交上來。”

受害者有罪論,這是徐恩小學語文老師慣有的觀念。

徐恩出來後,眼眶還紅紅的,看到了站在門口的燕嘉禾,又把情緒收了回去,歎了口氣,“走吧。”

燕嘉禾跟在後麵,猶豫了幾次,還是牽住了徐恩的手,握著她的四個手指。

第二天上課的時候,燕嘉禾的同桌陳美美看燕嘉禾手裏一直鼓搗什麽,她探了個頭湊過去問:“燕嘉禾,你削這麽多鉛筆幹什麽?”

還銷得這麽尖。

燕嘉禾專注手裏的動作,沒有理會這個好奇的同桌,他一共銷了五根鉛筆,然後用膠帶纏了一圈,把五根鉛筆捆在一起。

下課鈴聲一打,他便揣著那個捆好的五根鉛筆去徐恩教室。

他站在門口叫住了從徐恩班裏出來的同學,“姐姐,可以幫我叫一下呼延澤嗎?”

被叫住的女生看著他這一幅人畜無害的樣子,立馬就答應了。

“呼延澤,外麵有人找你!”

聽見聲音後,呼延澤放下手裏的遊戲機,晃晃悠悠地走了出去。

“誰啊?”被打斷遊戲的他頗有些不耐煩。

燕嘉禾雙手揣進上衣口袋緩緩走出來,抬頭看這個比自己高了三級的男孩子。

烈日午後,呼延澤愣是被這個眼神看出些許寒意來,可明明是他在俯視他。

正準備說話,男孩的聲音冷冷地響起:“你撕了我姐姐的作業嗎?”

呼延澤一開始還有些蒙,幾秒後才陡然想起,眼前的這個小屁孩說的是哪件事。

他“嘖”了一聲,吊兒郎當道“怎麽著?你姐姐叫你個這個小屁孩來幫她出氣?”

燕嘉禾攥緊了口袋裏的鉛筆,抬頭望向他,“給我姐姐道歉。”

呼延澤嗤笑了一聲,好像聽到了什麽了不得的笑話,他還能讓他一個小破孩拿捏了?

他彎下腰一下又一下地戳著燕嘉禾的胸膛;“我——不”

“——啊!”

話未落,就見燕嘉禾從口袋裏掏出被捆好的五根尖筆,猛地朝呼延澤的胳膊刺下去,雖然隔著長袖衣料,但還是有兩根筆尖紮進他胳膊的肉裏。

周圍的人都被這一聲慘叫吸引過來,有認識這兩個人的女生趕緊衝進教室,“徐恩徐恩,你弟和呼延澤打起來了!”

徐恩正在補作業,放下手中的筆趕忙衝了出去,隻見呼延澤一腳踹在燕嘉禾的胸膛上。他被踹在地上後還想撐著身體起來反擊,就聽見徐恩喊他的名字。

“嘉禾!”徐恩跑過去把人扶了起來,看著他焦急地詢問,“你沒事吧?嗯?傷到哪了沒有?”

燕嘉禾抿著嘴,臉色有些灰白,搖了搖頭。

徐恩見他沒事,轉頭吼道:“呼延澤!你有病啊?你打他幹嘛?”

呼延澤氣不打一處來,瞪大了眼睛,伸出胳膊指著她:“你衝我嚷什麽?你自己問他幹嗎了?”

有個男生在人群裏不怕看熱鬧地喊了一句:“呼延澤,你怎麽以大欺小啊。”

“誰說的?站出來!”

人群一陣唏噓鄙夷,紛紛散了去。

他們二人身形體力懸殊,任誰看都是呼延澤以大欺小,無論他怎麽解釋都沒用,況且燕嘉禾長得一副可憐又可親的模樣,留下呼延澤一個人站在原地啞巴吃黃連。

放學的路上,徐恩沒有像往常一樣牽他的手。

燕嘉禾抬眼小心翼翼地看徐恩的臉色,徐恩冷著臉自顧自地往前走,沒有看他一眼。

燕嘉禾把手伸過去,徐恩甩開。

又伸,徐恩又甩。

三四次後,燕嘉禾改為輕輕抓她的衣角。

感受到衣角輕微的拉扯,徐恩停下腳步,低頭問:“為什麽打架?”

燕嘉禾抬起頭,眼底泛起淺淺的淚光,委屈地說“他欺負你。”

誰都不可以欺負他的姐姐。

一個不到十歲的孩子,拿鉛筆紮人時毫不手軟,卻在被姐姐甩掉無數次的手時委屈落淚。

徐恩見這表情,心中有些不忍,可若是他下次又打架怎麽辦?

於是轉過頭冷聲道“你都不看看你自己什麽體型就上去找人家打?要是今天我不在呢?出了事怎麽辦?回去爸爸又會訓我。”

燕京華對她和燕嘉禾是偏心的,這也是徐恩會對他好的原因,為了討好燕京華。

燕嘉禾低下頭,他沒辦法反駁。

這是燕嘉禾第一次迫切地希望自己能快快長大,這樣就有能力保護徐恩了。

不知走了多久,燕嘉禾又小心翼翼地抓住徐恩垂落在身邊的手,“姐姐...我會快快長大的。”

他輕輕地說“我會保護你的。”

徐恩沒再撒開男孩的手,牽著他走過他的童年和青春,卻也分裂了他的光明和她的黑暗。

曾經很多時候,徐恩以為自己隻不過是命不好,拿了一個最普通最爛的劇本而已,重組的家庭,家暴的繼父,可是她錯了。

她的童年和青春不是崎嶇不平的路,而是萬丈深淵。

燕嘉禾上初中的時候,家裏的開銷也就越來越大,燕京華還是老樣子,酗酒賭博。這樣的家庭迫使他們比一般同齡的孩子更快成長,也更加懂事。

燕嘉禾和徐恩很乖,從來不惹事,學習上也很上進,這些年方麵基本上不用讓程靜擔心,所以程靜在他們上初中的時候就經常到外地工作。

家裏就剩下了燕嘉禾,徐恩和一事無成的燕京華。

知行中學是舊城比較好的中學。

放學後的教室略顯吵鬧,風扇還在上麵吱呀呀的轉,幾個值日生拿著掃把在教室裏你追我趕。

燕嘉禾站在自己的位置默默收拾書包,拉鏈拉到一半時,一個女生走過來輕輕拍了拍他的胳膊,輕聲說道:“燕嘉禾,黑板太高了,你可以幫我擦一下上麵的地方嗎?”

燕嘉禾拉拉鏈的手頓了一下,看了她一眼之後,把黑色的書包往身上一掛,“我很忙,你找別人吧。”說完便離開教室。

被拒絕的裴小果很是沮喪,搬了個凳子到講台上繼續擦黑板去了。班裏個子高的男生也不隻燕嘉禾一個,很明顯就是為了能和他說兩句話而已。

燕嘉禾出了教室後就加快步伐往校門口走去,看到校門口背著白色書包,穿著和他相同的藍白色校服的徐恩後,不自覺小跑了幾步。

男孩的身體就是長得快,之前隻到徐恩腰的小男孩現在已經和徐恩一般高了。

“姐!”

徐恩循聲看去,他穿著藍白色校服,笑臉洋溢,黑色的書包掛在一隻胳膊的肩膀上,書包上的一個小惡魔吊墜跟隨著他的動作搖搖晃晃,那是13歲生日時徐恩送給他的。

漆黑的發下是白淨青澀的麵容,澄澈的瞳孔裏有著細碎的光,陽光下的少年,有著這個年紀最美好的樣子。

徐恩微微一笑:“走吧,回家了。”

燕嘉禾像往常一樣去拉徐恩的手,徐恩卻不自然地躲開了,把手揣進兜裏。

燕嘉禾愣了一下,眼裏的失落一閃而過,但還是被徐恩捕捉到了,她摸了摸鼻子解釋說:“你現在是個大男孩了,不能老牽我的手,不然會被班裏的同學看見的,這樣不好。”

其實一開始徐恩並沒覺得古怪,因為他們從小就手拉手,她牽著他的手一路走來,蹚過河流與山川。

但是那天班上的一個同學問徐恩是不是在偷偷談戀愛,有這樣的問題很正常,青春期的孩子對成人世界各種感情的充滿好奇。

像他們這個年齡段的,在學校裏偷偷談戀愛的不在少數,他們天真地把這叫愛情。

徐恩聽了之後忙說自己沒有。

那人又說了:“騙誰呢,我都看見你們倆拉手了,而且不是一次哦,再說了,你害羞什麽呀,他長得那麽帥,就是看著年齡好像有些小,應該是低年級的吧?”

徐恩才知道原來是誤會了,她解釋說那人隻是自己的弟弟而已。

但別人不一定這麽想,她總不能跑去跟每個人解釋他們的關係,所以徐恩直接在根源上解決問題。

燕嘉禾走在她旁邊,“我不在乎他們怎麽說。”

“可是我在乎。”

那天陽光熱烈,他們走在樹影斑駁的街道上,並肩而行的影子被拉得很長。

回到家之後,燕京華難得做好了飯菜,兩人洗了手之後坐到餐桌上吃飯。

燕嘉禾把菜裏的肉盡數挑到徐恩的碗裏,徐恩無語地看著米飯碗上被壘成小山的樣子對他說,“你別給我夾了,我都吃不下了。”

燕嘉禾的筷子沒停,“吃剩下的我吃就行了。”

此時燕京華也夾了一些菜到徐恩的碗裏,說“你媽把這個月的錢打到你卡上了嗎?”

“嘉禾有個暑期訓練營,我要給他報名,沒有閑錢了。”

燕嘉禾抬頭和徐恩對視了一眼沒有說話,低頭繼續吃飯。

燕京華尷尬地笑了一聲,“這樣啊,暑期訓練營?是暑假去嗎?”

徐恩點點頭,“大概去十五天。”

十五天?夠了

“去好,小夥子出去長長見識,開開眼界,嘉禾零花錢不夠了記得和爸說啊。”

燕嘉禾難得看他一眼,淡聲說道:“謝謝爸。”

“沒事沒事,吃飯。”

盛夏的天總是多變,剛還大亮的天不知什麽時候暗了下來。

好像,要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