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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今早的宿醉已經讓修吃足了苦頭,但太陽下山後,修又想喝酒了。
井尻說,房客受到《租地租屋法》的保護,所以就算遲繳房租,房東也不能任意驅離房客。聽到這番話,他整個都放鬆了。
離開雄介做兼職的錄像帶出租店後,修立刻打電話約晴香出來。
“我拿到做兼職的錢了,今天我請客。”
他想過與其把錢拿去買酒喝,倒不如多少還一點給晴香,可是做兼職領到的隻有三萬多一點,手上現金合計不到四萬。在拿到下一份收入之前,他必須靠這些錢過活,所以還不到還錢的時候。
修在常去的廉價居酒屋裏,小口小口地啜飲著燒酒兌蘇打水。
聽到修昨天辭掉了那份兼職,晴香放心地舒了口氣,說:“太好了,我還在擔心萬一你一直做電話營銷該怎麽辦。”
“你說的怎麽辦,是要分手的意思嗎?”
“也不到那個地步,可是我不太喜歡你做那種兼職。”
“我了解你的心情,所以才趕快辭掉……”
修知道這話是順水推舟,他不想向晴香承認自己是做不出業績被勸退的。實際上,做這份兼職確實讓他很有罪惡感。
“但是一直做下去應該也挺賺錢的。”
“不管再怎麽賺錢,那都是騙人的工作吧!”
“不過,現在這個時代,不狠心一點好像賺不到錢。”
“誰說的?”
“有個很會做電話營銷的同事說的。他說,如果太窮,就沒辦法為別人做什麽。”
他苦澀地想起穀岡的臉。此刻,他正用那與外貌南轅北轍、極盡討好的聲音哄騙著主婦吧!
“意思是為了賺錢可以不擇手段?”
“嗯。像這樣倒黴的事接二連三,我也會忍不住覺得他說的話是對的。像現在就算想跟你約會,也隻能帶你來這種地方。”
“不要說那麽消極的話。與其用騙來的錢請我去高級餐廳,我覺得在這裏吃飯開心多了。”
“那下次我會找個不用騙人的工作。”
“一般工作都不用騙人吧?”晴香笑道,接著忽然低聲說,“對了,上次班上的女生找我去做兼職,是新成立的手機公司……”
晴香說了一個最近在電視廣告上看到的電信公司名稱。
“他們正在招募產品宣傳人員。我不想逃課所以拒絕了,但你應該沒問題吧?”
“宣傳人員?那就是業務員吧,會不會有業績壓力?”
“沒有,聽說跟銷售量無關,時薪一千五百元,還有加班費。”
“可是我又不知道新手機的功能。”
“好像有實習。”
“實習啊……”
修啜飲了一口冰塊已經融化的燒酒兌蘇打水。
“事後一定會說實習階段的時薪隻有八百,對吧?”
“聽說實習期隻有一開始的兩天,時薪應該不變。”
“是嗎,那還不錯嘛!”
“我想,那裏應該還在招聘,我打電話給她問問看好了。”
晴香正要掏出手機,修卻說:“今天已經很晚了,明天吧!”
因為喝了酒,修不想談太複雜的事。他的個性向來如此,對重要的事總喜歡拖延,老是先做些無關緊要的小事。這時也是,內心的欲望突然湧了上來。
離開居酒屋前,修邀晴香去他那裏,晴香點了點頭。
不知道從何時開始,邀晴香去住處成了一種有暗喻的行為,因為晴香隻要一到住處,就會任憑他擺布。一旦有了默契,事情就簡單多了,進而也變得缺乏新鮮感。話雖如此,修還不到心生不滿的地步,他覺得不囉唆更像成年人的戀愛方式。
“我們……”
晴香從他的臂膀上抬起頭時,修就有預感她會說出什麽不妙的話來,心頭一驚。
“以後會怎麽樣呢?”
修鬆了口氣:“以後的事還不知道,不過,我會永遠跟你在一起。”
“嗯,我也希望。”
“什麽希望,太不積極了吧!”
“我本來就很軟弱嘛!你得好好抓住我才行。”
雖然晴香這番話的用意不明,但簡單來說,她是想要表達自己對現狀的不安吧!但說到不安,修的不安才更強烈。真要說的話,他反倒希望晴香好好抓住他。
修沒有回應,把臉埋進晴香的胸部。
第二天早上,修做了久違的打掃和洗衣工作。雖然不打算放在心上,但晴香昨晚的那番話還是讓他耿耿於懷,所以想做點什麽來轉換心情。這天剛好是個秋高氣爽的好天氣,修整理好手邊的雜務後,心境似乎也不可思議地煥然一新。
他稍微打起精神,趁勢上網瀏覽招聘啟事。這時,晴香打電話來。
“昨晚我跟你提的兼職,現在還在招聘呢!”
雖然不知道手機宣傳人員是做什麽的,不過,總比強行推銷的電話營銷員好吧!修說會去麵試,晴香先掛了電話,接著發來公司的聯絡資料。
“聽說男性工作人員很少,所以很歡迎你去麵試。其他細節你直接打電話去問吧!”
“我不喜歡都是女人的工作單位,不過,現在也不能挑剔了。”
修裝作不感興趣,聲音卻因為事情進展順利而變得雀躍。他立刻打電話到公司,接電話的是個活潑的女生。對方說工作地點在池袋,采取輪班製,工作時間八小時,可以領周薪,而且通過申請,似乎也能成為約聘員工。麵試是後天下午一點,如果確定錄取,就可以立刻上班。
“好!”修掛了電話,用力地伸了個懶腰。
這天晚上,政樹打電話來。
“我聽峰岸哥說你不幹電話營銷了?”
“嗯。”修尷尬地回答。
“為什麽?薪水不是不錯嗎?”
“是嗎?他說什麽實習期間,所以時薪很少。”
“喂,才幹一星期你就放棄,本來能賺的也賺不到了。”
“不好意思,還麻煩你介紹給我。”
“沒關係啦!你吃飯了嗎?”
“還沒。”
“那要不要一起去吃烤肉?”
一聽到烤肉,修頓時餓了起來。今天一早吃過泡麵後,他就沒再吃任何東西了。不過,要是吃了烤肉,錢包就會一下子縮水。修猶豫不決,政樹似乎察覺到他的擔憂,接著說:“不用擔心錢,我們請客。”
“這樣很不好意思啊!”
“不會,反正不是我出錢,是她要請客。”
“她?”
“憐奈啊。她晚上的兼職賺了不少,有錢得很。”
憐奈是政樹的女友,修隻見過兩三次,她不愧是藝人,是個讓人眼睛一亮的美女。讓沒什麽交情的憐奈請客,修覺得過意不去,而且以他現在這種精神狀態,看他們兩個秀恩愛也很不好受。
“謝謝你的好意,不過,還是算了。”
“為什麽?別客氣嘛!”
政樹一再邀請,但修還是以身體不適為由拒絕了,結果隻留下對烤肉的執著,以及對政樹的羨慕之情。
“你的好心真讓我為難啊!”修歎了口氣,摸摸饑餓的肚子。
政樹一通電話,害得他今晚不想吃泡麵了。他走到便利店,買了薑燒便當,就像是為了彌補沒吃到烤肉的遺憾。
第二天,為了麵試,修一早就去了理發廳,修整過長的頭發。付了理發費後,手頭就剩不到三萬了,但如果做兼職可以領周薪,就撐得下去。他像平時那樣樂觀地想著,原本一天隻抽一包煙,現在一天的煙量也增加了。
“這樣應該沒問題吧?”修對著鏡子自言自語。
雖然派報、電話營銷的兼職都搞砸了,但事不過三,他覺得這次肯定會成功。說“覺得”是太樂觀了,但凡事都得積極麵對才行。
修覺得自己努力的樣子實在令人感動,真想讓下落不明的父母看看,軟弱的父親就不必說了,凡事粗枝大葉的母親一定會稱讚他的。這麽一想,難得的好心情仿佛被蒙上了一層陰霾,他急忙將父母趕出腦海。
傍晚,他正在寫簡曆時,玄關的門鈴響了。他以為是推銷員,沒有理會,結果這回除了粗暴的敲門聲,還有一道男聲:“時枝先生,這裏是東都不動產。”
東都不動產是管理這棟公寓的房屋中介公司。
修的身體一陣瑟縮,但他早就想好了對策。
他打開門,門外站著一名穿西裝的男子。
“我是債務管理部的荒木。”男人年約三十五歲,眼神銳利。
“是房租的事,對吧?”
修自以為先發製人地說,荒木點點頭。
“支付期限是今天吧?”
“說是今天,但現在已經五點了,銀行那裏還沒有收到錢。難道你要等一下親自送去公司嗎?如果是這樣,我現在就可以代收。”
“錢還沒——”
“意思是今天沒辦法付清?”
“嗯,是的。”修含糊其詞。
“那請你現在把東西收一收,明天搬出去。”荒木麵無表情地說。
“不行。房租我一定會付,請再等一陣子。”
“不就等你到今天了嗎?事前也通知過要解約了。”
“可是,”修從丹田使勁,他認為這是關鍵時刻,“我問過房屋中介人士,他們說房客受到《租地租屋法》的保障,房東不能單方麵解約。”
“所以呢?”
荒木的表情完全沒變,修狼狽了。
“也就是說,我沒有必要搬走。”
“哈哈!”荒木笑了。
“有什麽好笑的?就算你欺負我不懂法律,想要把我趕出去——”
荒木抬手製止修說下去:“我們基於方便,使用‘租賃’這個字眼,但準確地說,這並不是租賃契約。”
“什麽意思?”
“你知道我們這裏是會員製吧,搬進來的時候要加入會員,也繳過年費,對吧?”
“怎麽了嗎?”
“我們隻是提供房間給會員,並不適用《租地租屋法》,所以才不需要押金、禮金,還附空調、微波爐、洗衣機等設備。如果是正式的租賃契約,就不能附這些設備。也就是說,這裏的房客是沒有租屋權的。”
“租屋權是什麽意思?我實際上不就住在這裏嗎?”
“你好像還是不懂,那我簡單說明一下。雖然你住在這裏是事實,但根據我們的契約,這就跟你住飯店沒什麽兩樣。你知道住飯店不付錢會有什麽後果吧?”
“可是你現在才告訴我是這種契約——”
“不是現在才說的,一開始契約書上就寫得明明白白。”荒木從懷裏掏出契約書,指著背麵猶如芝麻粒般密密麻麻的文字說,“有什麽話可以上法院說,不過,你沒有勝算的。”
“我不想打官司,隻是希望房租能再寬限一陣子。”
“這件事既然轉到我的部門來,現在就不是可以討價還價的時候了。我想拜托你——時枝先生的,就隻有最遲在明天下午前搬走,以及盡快付清上個月和這個月的房租,以上這兩點。”
修想要反駁,但除了從井尻那裏現學現賣,他沒有任何法律知識,就連《租地租屋法》他都不太清楚。修眼睛朝上瞪著荒木:“如果我不搬走會怎麽樣?”
“雖然我不想動粗,但隻能強製遷離了。明天上午我還會過來,在那之前請把東西收拾好。”
“可我也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啊!”
“不付房租的人都這麽說。可是隻要走出去,總是有地方去的。”
荒木冷冷地說完便轉身離去。
上午的幹勁消失無蹤,修的情緒瞬間跌落穀底。照這樣下去,他肯定會被趕出住處,要想不被趕出去,隻能在荒木明天來以前設法弄到錢,但不管怎麽想,他都不可能籌到這筆錢。看樣子隻能收拾東西滾蛋了。修看著剛打掃完的房間,不舍的情緒頓時湧了上來。
盡管橫豎都要被趕走,他還是想賴到最後一刻。荒木說的強製遷離可能隻是嚇唬人的,會在電視上播廣告宣傳的房屋中介公司對付區區一個年輕人,有可能如此趕盡殺絕嗎?如果他繼續耍賴,對方或許會讓步吧!到了這步田地還如此樂觀,修對自己哭笑不得,但他確實連打包的力氣也沒有。
修什麽都沒做,就這樣到了晚上。
晴香打電話來時,修好想告訴她自己現在的狀況,可是隨便說出口,不但會讓晴香擔心,還可能讓她以為自己在向她討錢。
“明天的麵試加油喲!”晴香以開朗的聲音說。
“嗯,我會加油。”
“我有預感,這次的工作一定會順利。”
“是嗎?希望如此。”
修隨口應和著,掛了電話。一想到麵試的事,他就越發憂鬱。
如果明天能把荒木趕回去就好了。可萬一趕不走呢?他可不想慌慌張張地搬出家當,再趕去麵試。要是碰上最糟糕的情況,得去投靠雄介,也最好先跟他說一聲。
“你不嫌棄的話,什麽時候過來都可以。不過,沒有浴室這一點,也隻能請你忍耐了。”修打電話說明狀況,雄介好心地說。
“隻有一陣子而已,沒關係的。等我做兼職賺到錢,會馬上找新的住處搬出去。”
“萬一明天真的得搬家,你要怎麽辦?不用我幫忙嗎?”
“你要上課吧?不用勉強,而且也不一定真的會被趕走。”
“可是那個房屋中介公司的人上午就會去吧?”
“對啊,之後我還得去麵試,真是煩死了!”
“就是說嘛。如果是我,可能會開溜呢!”
“對了,”修仰起頭,“還有這一招!早早就出門,直接去麵試就行了!”
“你是說,不理會房屋中介公司?”
“對。如果我不在,他也不能強製遷離之類的吧?”
“是這樣沒錯,可是對方不會生氣嗎?”
“誰管他生不生氣?以什麽不用押金禮金的甜言蜜語騙人簽下欺詐一樣的契約,跟這種人有什麽信用好講?”
這天晚上,修把鬧鍾設在七點後上床睡覺。他不知道荒木打算幾點過來,但再怎麽早,也不可能八點前就找上門吧!八點離開住處,在午後一點的麵試以前,他隨便找個地方打發時間就行了。
暫時找到解決之道後,修鬆了一口氣,但即使明天就這樣躲過了,荒木還是會再上門來吧!
“船到橋頭自然直。”修這麽告訴自己,但或許因為不安,他輾轉難眠。等他的眼皮總算變得沉重,窗外的天色也開始泛白。
嗶嗶、嗶嗶,鬧鍾響了。
修早就學會如何閉著眼睛把手伸到枕邊按掉鬧鍾,但是鬧鈴很快又響了起來。摸到鬧鍾一按,他發現開關早就縮回去了。那鬧鈴怎麽會響?睡迷糊的腦袋漸漸清醒過來,他這才發現響個不停的不是鬧鍾,而是玄關的門鈴。
修大吃一驚,從**跳起來。鬧鍾第一次響起後,他又眯了一會兒,沒想到已經九點了。
“完了!”修忍不住歎息。
這時,門鈴又響了。他沒想到荒木會這麽早出現。他想假裝不在,但一直屏聲斂息地躲到荒木離開實在累人,而且對方也不會那麽輕易就放棄吧!
修下定決心,打開大門。當下他一陣錯愕。站在門外的是穿著郵局製服的郵差。
“掛號信,請簽名。”
他以為又是房屋中介公司寄來的東西,信封上卻寫著信用卡公司的名稱。修完全摸不著頭緒,開封後才知道裏麵裝的是信用卡。他把做電話營銷兼職時被逼著辦了信用卡這件事忘得一幹二淨。
修的胸口漸漸升起一種預感,他激動起來,急忙打開跟信用卡一起寄來的文件,上頭寫著“信用額度”幾個字,刷卡、預借現金的總額是十五萬元。
“十五萬,意思是——”修咽下口水。
這是他第一次辦信用卡,還不太了解細節,不過,預借現金的意思就是可以用這張卡借錢吧!
修把卡片塞進運動服的口袋裏,就這樣出門了。他跑進附近的便利店,把卡片插進提款機裏。在屏幕上選了“預借現金”,輸入密碼後,果真出現了輸入借款金額的畫麵。
真的會有錢冒出來嗎?這感覺就像在順手牽羊,修的心髒狂跳不已。他本來打算先輸入一萬元試試,但又想到萬一因為某些理由,隻能取出一萬元就糟了,於是毅然決然地輸入十五萬元。按下畫麵上的數字鍵時,修的手指微微顫抖。接下來是選擇還款方式,他一頭霧水地按下了循環付款。
修咽著口水,盯著提款機看。機器裏傳出“嘩啦啦”的數鈔聲,接著明細和卡片吐了出來,取鈔口冒出一遝嶄新的鈔票。
太好了!修在心裏喊著,把卡片和鈔票收進口袋,急忙離開便利店。
他回到房間一數,十五張萬元鈔票一張不少,加上手上的錢,總共有十七萬多。荒木要求他付清上個月和這個月的房租,但加上管理費,頂多十三萬元就夠了。
修又站又坐地在房裏來回踱步,一想到不必離開這裏,他就開心得要命。這下子不必去雄介那兒寄人籬下了。他拿起手機想告訴雄介這件事。雖然沒必要一早就打電話,但他無法克製地想與人分享。
“總之,太好了!晚上再告訴我詳情吧!”好像已經開始上課了,雄介放低聲量。
“嗯,付完房租還有富餘!晚上要不要去喝一杯?”
修知道不該得意忘形,但這天上掉下來的禮物還是讓他興奮不已。他又走向便利店,買了個便當。手上一有錢,今天就不想再吃泡麵了。修吃完早飯,刮好胡子,又衝了個澡。就像晴香說的,他覺得今天的麵試一定會順利。
十一點左右,東都不動產的荒木來了,還帶了個穿工作服的年輕男人,看來強製遷離不是說說而已。
“搞什麽,東西都沒收啊!”荒木從玄關窺看室內,蹙起眉頭。
修露出笑容說:“其實我籌到房租了。”
“這樣啊,”荒木不感興趣地回應,“我昨天說過,有上個月和這個月的份,都付得出來嗎?”
修點點頭,荒木從皮包裏拿出賬單。金額就如同先前所預想的,十三萬元就夠了。
荒木收了錢,開了收據,掃視房間說:“好了,剩下的就是複原費。”
修納悶地說:“什麽複原費?”
“你真的完全沒看契約啊?就是將房間弄髒或破損的部分複原所需的費用。契約上寫著離開時必須支付。”
“離開?我已經付了房租,沒必要離開吧?”
“昨天沒收到錢,契約就已經終止了。無論如何你都隻能離開這裏,所以我才叫你收拾行李啊!”
“怎麽會這樣……我把房租都付了,這不是太過分了嗎?”
“付房租是天經地義的事吧?還是你打算被趕出這裏後,就躲起來不付欠繳的房租了?”
“我不是那個意思。”
“對吧?那就沒有問題了。進來吧!”荒木抬了抬下巴,穿工作服的男人走進房內。
“喂,別隨便進別人家!”修粗聲說道。
荒木卻苦笑著回應:“這裏已經不是你的房間了。新的房客也簽約了,擅自賴在這裏不走的是你。”
“這太豈有此理了!”
“哪裏豈有此理了?我們公司可沒有閑錢讓你這種契約終止的房客在房裏賴上好幾天。”
穿工作服的男子在房裏仔細地四處查看,在文件上做著記錄。
修重重地歎了口氣:“好吧!”
眼前的這一幕實在令人目瞪口呆,他不想再僵持下去了。
收了房租還叫人滾蛋,這種房東真讓人難以置信。修不知道複原費要多少,隻打算付了錢就快快搬走。
“我走就是了。這種爛地方,求我我還不想住呢!”
“那就多謝了!”荒木以一副早已習慣這種對話的表情笑著說。
讓人氣惱的沉默持續了半晌,修暴躁不安,不停地抽煙。很快,穿工作服的男子回到玄關,把文件交給荒木。
“哎呀,汙損得挺嚴重的呢!”荒木看著文件皺起眉頭,“我看看。空調拆洗費一萬五千元,衛浴排水口清潔費五千元,燃氣灶清潔費三千元,抽油煙機清潔費五千元。地板有四處磨損需要修補,兩萬元。壁紙全麵更換,八萬元。再加上基本清掃費,兩萬五千元,合計十五萬三千元。”
“什麽?”修啞然失聲,“怎麽要那麽多錢?”
“不必故作驚訝,好像我們提出的是什麽不合理的要求似的。契約上一開始就寫得清清楚楚,離開時必須支付複原費,也因為這樣,才會不用押金和禮金。你一定也會推說不知道吧?”
“我不會找理由推托,可是……”修點燃新的香煙,“我真的不知道今天就得搬走,而且這個金額也太離譜了吧?壁紙有必要重貼嗎?”
“我從剛才就一直看著,你是個大煙槍,對吧?”
“今天隻是碰巧抽得比較多。”
“別睜眼說瞎話了!牆壁和天花板都被煙熏黃了。”
“明明一開始就是那種顏色。”
“隻是抽煙的人自己沒發現而已,要不然給你看看其他房間的壁紙顏色怎麽樣?”
“可是你們怎麽知道我搬進來的時候是什麽顏色?地板的損傷,我也完全沒印象,說不定從一開始就有了。”
“如果從一開始就有問題,你得提出一份叫‘入住時房屋損傷確認單’的文件!”
“那個入住時的什麽文件,是什麽跟什麽啊?”修一邊歎氣,一邊從嘴裏吐出煙來。
“就是搬進來的時候聲明這裏髒了、那裏壞了的文件!隻要你提出來,就知道地板上的痕跡是一開始就有的還是事後造成的了。”
“搬進來時誰會看得那麽仔細,而且上一個住戶搬走時,你們不是檢查過了嗎?”
“沒錯,這裏在租給你時沒有任何損傷,所以你搬走時發現的髒汙和損傷都算你的責任。”
“隨便!”修哼了哼鼻子,“管它十五萬還是二十萬,隨便你怎麽開價都行,反正我就要被趕走了,我才不付錢呢!”
“那樣的話,會給你的父母造成困擾的!”
“我爸媽早就下落不明,害得我也被大學開除。”
“那你現在在上班?”
“沒有,前陣子剛被做兼職的地方開除,現在是無業遊民。”
修把香煙撚滅在煙灰缸裏,裝作若無其事地拿雜誌蓋住桌上的簡曆。說不定荒木會衝到他做兼職的地方討債。
“離開這裏之後,我也會下落不明,讓你們一毛錢都拿不到,這樣沒關係嗎?”
荒木和穿工作服的男子對望。兩人走出玄關,在走廊上商議起來。修在內心嗤笑著,如果拿不到錢,就不能隨便把人趕走了吧?早知如此,那兩個月的房租也不該付的。
十分鍾過去了,荒木和穿工作服的男子好像還在討論,沒有回來。
修看看手機上的時間,不知不覺已經十二點多了。
“不妙!”修急忙披上夾克。
到公司的所在地池袋,要在新宿換電車,總共需要四十分鍾,如果不立刻出發,就趕不上一點的麵試了。他把門鎖上,迅速離開房間。走廊上的兩人用狐疑的眼神看著他。
“我有重要的事要處理,不走就來不及了!”
“喂喂喂,事情還沒談完呢!複原費,你打算怎麽辦?”荒木噘起嘴巴。
修在走廊上踏著步說:“就說我現在沒錢了。”
“這樣我很為難,你今天就得搬走。”
“沒辦法就是沒辦法。”
荒木歎了口氣,附耳對穿工作服的男子不知道說了些什麽。
“抱歉,我趕時間。”修強硬地推開兩人,頭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背後傳來荒木的叫聲,但修不理會,快步衝下樓梯。
“活該!”修邊跑邊痛快地喊著。從昨天開始,他就像被荒木壓在地上打似的,現在總算能報一箭之仇,爽快極了!
電車抵達池袋車站時已經十二點五十分了。
因為睡眠不足,修在車上不小心打起盹來,差點坐過站,幸好在發車前衝出月台。他全力跑出車站,隻花了五分鍾就來到麵試公司所在的大樓。
修氣喘籲籲地跳進電梯,電梯裏有個年輕女子,手上拿著像是裝著簡曆的信封。她也要去麵試嗎?修不經意地把手伸到胸前的口袋,然而裏麵隻有香煙;他接著摸索屁股口袋,卻隻有皮夾薄薄的觸感。
沒有簡曆!一陣寒意爬上修的背脊。仔細想想,他根本就沒帶簡曆出門。因為怕荒木看到桌上的簡曆,他就用雜誌遮著,結果就忘了。
抵達公司所在的樓層,電梯門打開,年輕女子走出電梯,修卻動彈不得。麵試沒帶簡曆,怎麽想都覺得不妙,可是沒時間再重寫一份了。兩手空空地上陣,隻會淪為笑柄。
就在他不知所措時,電梯門關上了,往下移動。抵達一樓時,門再次打開,手機上的時間正好一點整。即使現在回公司,他也沒有簡曆,而且遲到了。
“完全出局了。”
修搖搖晃晃地離開大樓,折回來時的路。
失望的情緒重重地壓在他肩上。難得的好機會,卻因為再普通不過的失誤而化為泡影。就算再怎麽慌忙,麵試時忘了帶簡曆未免太不像話了。如果晴香問起麵試結果,他該怎麽回答?他實在無法照實說出自己忘了帶簡曆,就這樣打道回府。隻要說麵試沒成功就行了,不過這是晴香朋友介紹的兼職,他麵試爽約的事也可能會傳到晴香耳裏。去麵試的途中突然肚子痛、在路上被小混混找碴兒,他想到的淨是些缺乏真實性的借口。與荒木起爭執所以麵試遲到是最有說服力又真實的說法,但是這麽說又會惹晴香擔心吧!
到了車站正準備買票時,修的手忽然停了下來。他本來打算回住處的,可是這麽早回去,萬一荒木再找上門怎麽辦?最好找個地方打發時間,晚上再回去。
六點多,修搭上回程電車。
碰上下班高峰期,車廂裏擠得水泄不通。一早的疲勞一口氣湧了上來,握吊環的手使不上力,他真想不顧周圍的眼光,一屁股坐下來席地休息。
放棄麵試,離開公司大樓是一點的事,修等於在池袋街上閑晃了五個小時之久。他在快餐店用餐,在書店站著翻漫畫,在遊戲廳打電動,盡量不花錢,等待時間過去。時間這玩意兒需要的時候很短暫,不需要的時候卻長得令人厭煩。已經是毫無斬獲的一天了,他還累得半死,讓人惱火。
修現在才覺得自己還是應該硬著頭皮去麵試的,可以說不小心把簡曆弄丟了,請對方給他一個自我介紹的機會;如果覺得進公司很丟臉,打個電話通知也行。對方知道自己要去麵試,所以就算自己忘了帶簡曆,還是該聯絡一下的。事到如今,後悔也無濟於事。不過,辜負晴香的期待,還是讓修感到難過。晴香傍晚打過電話找他,在他想麵試爽約的借口時,鈴聲就斷了。
修抵達公寓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
盡管不太可能,但修總覺得荒木一定還躲在某處,內心忐忑不安。走到三樓時,他從樓梯平台窺看狀況,果然是自己多慮了,昏暗的走廊上根本不見人影。
修放心地舒了一口氣,把鑰匙插進門鎖。然而,鑰匙插不進去。他檢查鑰匙是不是折彎了,也沒有發現異狀。他胡亂地插了好幾次鑰匙,發現門鎖是全新的,這才理解出了什麽事,額頭冒出冷汗。他不在的時候,門鎖被換掉了。
“開什麽玩笑!”修吼道,雙手抓住門把手使勁地搖晃,不鏽鋼門卻紋絲不動。撞門應該也是白費力氣,而且他不懂用鐵絲開鎖這類小伎倆。
沒有方法進去嗎?修壓抑心中的焦急,集中思緒。
門旁就是浴室窗戶,但窗口非常小,還嵌有鋁條。靠馬路的那一側有扇大窗戶,可是這裏是三樓。從其他房間爬陽台或許進得去,但萬一被人看到會驚動警察的。
修走投無路,在走廊上蹲了下來。他不該隨便離開房間的,沒料到荒木會使出這種手段。這樣下去別說住的地方,他連換洗衣物都沒有,既然如此,也隻能和荒木談判,請他把家當物歸原主了。
修從口袋裏掏出手機,打電話到東都不動產,再轉接債務管理部。幸好荒木還在公司。
“哎呀,現在才回來?”荒木在電話另一頭嘲弄地說,“怎麽了?你不是要下落不明嗎?”
惡毒的言辭讓修火冒三丈,但就算反駁也無濟於事。
“對不起,我會馬上離開。請把門打開。”
“開門幹什麽?”
“我隻想拿回我的東西,東西收好我就走。”
“你的東西已經不在那裏了,收到我們的倉庫裏了。垃圾一堆,整理得累死了。”
“太過分了吧?”修聲音沙啞地吼道,“趁人家不在擅自更換門鎖,還把東西都搬走!”
“哪裏過分了?是你談到一半先開溜的,我們隻好采取非常手段。”
“總之,先把東西還我,錢我一定會付。”
“反了吧?”荒木嗤之以鼻,“你付了錢,我們再把東西還你。把錢還清之前,你的東西就抵押在這裏,萬一你又像今天這樣搞失蹤,公司就沒辦法把錢拿回來了。”
“我不會再搞失蹤了,之後會住朋友那裏。我把那裏的住址告訴你們,所以把我的東西——”
“這種不穩定的狀況,我沒辦法相信。等你籌到錢再聯絡吧!”
“連換洗的衣服都沒有,我怎麽賺錢?”
“誰知道呢?你還這麽年輕,到處都有工作可以做。對了,除了複原費,還有物品清運費和保管費,所以你的賬單現在超過二十萬了。”
“哈!”修笑道。
聽見荒木這樣獅子大開口,他覺得再計較也可笑。
“東西的保管費會越積越多,你最好快點付錢!”
荒木像打落水狗似的又補了一句,修突然覺得一陣眩暈。
“他媽的!都送給你,我不要了!”他惡狠狠地罵道,隨即掛上電話。罵完的當下渾身舒暢,但眼前很快便一片漆黑。這下子除非籌出錢來,否則東西不可能拿得回來。雖然除了電腦,沒有半樣值錢貨,但那些東西仍是修僅有的財產。往後該怎麽生活才好?又要怎麽向晴香交代?
修盯著房門口,呆呆地望著眼前這個已經住慣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