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修在東口廣場過了一夜。

他已經無處可去,也不想去任何地方了。修靠在籬笆的柵欄上,仰頭望著逐漸泛白的天空。因為被痛打了一頓,臉和身體都發熱作痛,但疼痛的不止這些。

篤誌的刺青烙印在腦海裏。

既然有刺青,表示篤誌也和他們一樣,曾經被賣去A國。篤誌從那裏爬到現在的位子上,肯定經曆過難以想象的辛酸吧!一想到篤誌的過去,修深深了解到自己有多天真。

但他沒辦法活得像篤誌那樣。被大學開除、趕出公寓以後,修始終任憑當下的感情驅使,為了微不足道的虛榮心,一再錯過脫離苦海的機會。

剛開始當接待者的時候,他曾想過要在歌舞伎町出人頭地,卻不願為了錢傷害別人、欺騙別人。盡管明白冷酷地切割是最重要的,但他就是跨不出那一步。

昨晚從大井碼頭倉庫逃出來的時候也是,修曾想過拋下順矢,但又不願為了自保而拋棄好友。即使會被送到A國,他也不想失去與順矢的友情。

然而,就結果而言,他還是拋棄了順矢。

一連串的失敗中,沒有刺死小次郎是他唯一的救贖,但篤誌肯定早就看透他不可能下得了手吧!

四周完全亮了起來,通勤人潮穿越廣場。

隨著挨打的疼痛與慌亂趨於平緩,饑餓與疲勞湧了上來。馬路另一頭,兩名穿著製服的警察正以凶惡的眼神看著他。

修緩緩地站了起來,往車站走去。他懶得去任何地方,但是繼續待在新宿,也隻會被認識的接待者當作笑柄。

他一邊走過中央廣場,一邊檢查皮夾,裏頭隻剩下六張千元鈔票和零錢。為了搭救順矢而把錢交給篤誌真是錯了,但昨晚那種狀況,如果被發現他不舍得把錢掏出來,或許不是隻挨揍就能了事的。

盡管知道懊悔也無濟於事,修還是對那筆錢依依不舍起來。靠手上的錢,就算住網咖也隻能撐上三天。如果不盡快找到工作,就真的要餓死街頭了。既然如此,隻能回阿佐穀繼續做先前打零工做的工作了。

但是一想到小早川、長沼和花井的臉,他又裹足不前。如果他們問起順矢的事,該怎麽回答?

小早川他們或許會默默接納他,但既然那家公司被篤誌知道了,回去說不定又會給他們添麻煩。他實在沒那個臉回阿佐穀去。

話又說回來,找新的工作簡直難如登天。即使想找日領的工作,手機也被篤誌的同伴搶走了。沒有手機,就不能注冊派遣工作,甚至接不到錄取通知。

不過比起工作,應該先聯絡電信公司才對。不快點停掉電話,不知道會被拿去做什麽壞事。不能說手機被黑道搶了,應該要報遺失吧!他向站員問了公共電話的位置,站員說在檢票口的對麵。

要穿過檢票口,必須先決定去處。修在車票售賣機前思考著哪裏有便宜的住宿時,突然想起那張肥胖的痘疤臉。

是去年年底嗎?修在做發紙巾的兼職時,同事輕部提過蒲田的網咖一小時隻要一百元。他想起這件事,於是買了到蒲田的車票。

穿過檢票口,修用公共電話打給電信公司。

雖然請對方停掉了號碼,但仔細想想,這個月的電話賬單也還沒繳。之前每個月的電話費,修都是從提款機轉賬到銀行戶頭,一經扣款,那就是個餘額零元的賬戶了。因為手機是必需品,他一直以來都會設法繳清電話費,但終究還是撐不下去了。

電話費暫時付不出來,想換電話也需要地址吧!一想到不知何時才能再使用手機,修的心情就更加鬱悶了。

從新宿搭上山手線,在品川轉乘京濱東北線,約三十分鍾後到了蒲田。

這是修第一次來蒲田。聽說網咖很便宜,他還以為會是個雜亂的地方,沒想到車站大樓既新穎又寬廣。

不過,一離開車站,就看到好幾個拿著廣告立牌的舉牌人。

立牌廣告五花八門,以刺眼的顏色寫著可疑店家的介紹,有信用卡現金化、包廂錄像帶店等等。舉牌人的臉曬得黝黑,空洞的眼睛不知道看著哪裏。

站前廣場上,貌似遊民的中年男子與老人無所事事地坐著,另一頭是成排的消費者信貸大樓。從周圍的氣氛來看,這一帶似乎住著許多經濟上不寬裕的居民,這一點讓修感到寬慰。

修走進高架橋旁的小巷尋找網咖。

沒走幾步就有家網咖,不過是跟歌舞伎町那家一樣的連鎖店,價格很貴。白天是五小時一千兩百元,光是睡一覺,手上的錢就會少掉四分之一。

如果是輕部說的一小時一百元的店,同樣花一千兩百元,可以睡到晚上。

距離車站越遠,街上的環境就越發雜亂。馬路兩側老舊的居酒屋和食堂並排著,其中還摻雜著韓國料理、泰式料理、中國料理的廣告牌。

路人清一色都是男性,每個人的穿著打扮都是一副落魄樣。也有些男人頂著酡紅的臉,好像大白天就在喝酒。

修想找的那家網咖就在肮髒的商住樓裏。

大樓前有塊立牌寫著“網絡廣場GET”,注明一小時一百元。

一樓是彈珠店,二樓掛著消費者信貸的招牌,三樓到頂樓八樓都是網咖,規模相當大。

大樓裏有十二小時一百元的投幣式置物櫃,旁邊還有果汁和內衣褲的自動售賣機,應該是供GET的客人使用的;不過連**都賣,看來有不少人長期住在這裏。

修搭電梯上了三樓,門一開就是櫃台。

員工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胖男人,態度非常傲慢,連一聲“歡迎光臨”也沒有,一看到修的臉,就狐疑地蹙起眉頭問:“有會員卡嗎?”

修用手遮著紅腫未消的嘴唇說:“沒有,我第一次來……”

“那可以出示身份證嗎?駕照或健保卡也行。”

修把皮夾裏的健保卡交給員工,但沒想到這種店也得看身份證。健保卡是大學時期的,應該還是受扶養者的身份。不過父母失蹤後,大概沒有再繼續繳費了吧!一想到萬一生了病,健保卡無法使用,修就感到害怕。

員工複印健保卡後回到櫃台。

“那麽請先繳一千元押金。”

修納悶這筆押金做何用途,員工說這裏的製度是先繳一千元,離開時再結清。居然得收取押金,或許是因為有不少客人沒付錢就跑了。

修把一千元交給員工後被指示前往六樓的包廂。

走出六樓的電梯,一股酸臭味迎麵而來,是體臭、汗臭與香煙焦油味混合而成的臭味。

修拿著單子尋找自己的位置,但店內複雜得像座迷宮,遲遲找不到。樓層大小和歌舞伎町的網咖差不多,包廂數目卻是兩倍之多,也就是說,每個人分配到的包廂空間狹窄多了。然而,生意似乎相當好,用來取代門的門簾另一頭,每間包廂都有客人的身影。

總算找到自己的位置了,修進入包廂,在躺椅上坐下來。怪不得一小時隻要一百元,這裏待起來極不舒適。躺椅的軟墊很糟,剛坐下屁股就開始痛了;隔板很薄,而且很矮,隻要稍微偏離中間,就會看到隔壁的客人。

修的左邊坐著身穿工作服的中年男子,正趴在鍵盤上睡覺;右邊一個滿頭亂發、看起來像遊民的老人正吃著便利店便當。醃蘿卜的味道摻雜著酸臭的體味,十分刺鼻。

可能是為了防竊,電腦被粗壯的鎖鏈綁在桌上,但機型老舊到這年頭根本沒有人想用。屏幕被香煙熏成黑褐色,鍵盤每一處都黏答答的,鼠標也沾滿手垢,髒到不敢摸。

修打開電源,發現速度慢得要命,隻是打開個圖片就要讀上老半天。照這個樣子,光是找兼職招聘信息,也得花上一番工夫。看來這家店主打的不是網絡,而是能以便宜的價錢待上很久。

在歌舞伎町的網咖過夜的時候,修也對狹小的包廂感到不滿,而這裏隻能勉強坐下,連伸腿的空間都不夠,也沒有飲料吧和淋浴間,甚至連漫畫都沒有。

沒有半個女客,也證明了這裏是最底層的店。現在修覺得歌舞伎町的網咖簡直就像高級飯店。

“原來還有更差的啊!”修喃喃自語,臥倒在椅子上。

因為實在累壞了,等到修清醒過來時已經傍晚了。

在櫃台結賬時隻拿回一百元,所以他睡了九個小時之久。修漫無目的地離開店裏,去書店翻書,逛逛遊戲廳,進快餐店喝百元咖啡,在蒲田的街道上四處遊**。

到了四月,戶外已經不冷了,但修從年底開始就一直在工作,所以像這樣毫無意義地打發時間,還是令他痛苦不堪。他撐到十點左右,終於受不了了,便回到GET。

越靠近GET所在的大樓,就看到越多背著背包或提著大紙袋的男人。男人們似乎都在下班回家的途中,但手裏的東西異常地多。隻見他們陸續走進道路兩旁的網咖裏。

修有股不祥的預感,快步趕往GET。

不出所料,櫃台前大排長龍。離末班電車的時間還早,人卻這麽多,看來他們打算在這裏過夜。男人們的汗味與體臭讓店裏充滿了濃濃的酸餿味。

排隊的中年男子咂了一下舌頭說:“今天又不是周末,人怎麽這麽多?”

“晚上都是這樣的,有很多長期住在這裏的客人。”櫃台員工麵無表情地回答。

如果客滿,就隻能在外頭過夜了,但幸好輪到修的時候還有空位。背後的人一聽到已經滿了,異口同聲地歎息,但他們不像要離開的樣子,仍然站在原地。

修聽說網咖難民越來越多,沒想到實情更勝傳聞。不過,自己跟難民也沒有兩樣。他沒有工作,沒有家當,處境比難民更惡劣。

到了十一點,天花板上的熒光燈熄了,店裏沒入一片黑暗。

歌舞伎町的網咖總是一片昏暗,所以修並不覺得奇怪,但照明突然熄滅,總覺得自己不被當成客人對待,感覺很不舒服。

修不想在這種地方久待,所以明天得早起找兼職才行。他靠在躺椅上,擺出睡覺的姿勢,但四周的鼾聲和磨牙聲吵得他難以入睡,敲鍵盤的聲音也很刺耳。

“吵死了!”有人吼道。敲鍵盤聲瞬間停止。

這裏明明是網咖,打鍵盤的聲音卻被嫌吵,太莫名其妙了!無人出聲反駁,修覺得自己仿佛來到了貧民窟。

第二天早上,手機的鬧鈴聲吵醒了修。

當然不是自己的手機,而是別人的。看看電腦上的時鍾,才六點而已。很快,各個包廂陸續傳出鬧鈴聲,然後是男人們走動的聲息。大清早就離開店裏,應該是準備去工作吧!

修為了快點找到工作,四處瀏覽招聘網站,但日領的兼職原本就少,加上他沒有手機,光是應征就很困難。如果想聯絡招聘的地方,就隻能暫時離開店裏,去使用公共電話。

好不容易打了電話,不是十元硬幣不夠,通話中斷,就是因沒有手機而遭到拒絕。就連標榜不拘年齡、經曆的派遣公司也對他愛理不理:“去山穀或橫濱的壽町看看吧!那裏就連遊民都有工作。”

那種一口咬定他是遊民的態度令人氣憤。修聽說過山穀和壽町的傳聞,但與其住在臨時工人群居的區域,待在網咖還是像樣多了吧!

修毫無斬獲,就這樣到了傍晚。

雖然舍不得口袋裏的錢,修卻無法下定決心離開店裏,有一搭沒一搭地瀏覽著網站。到了第二天,他稍微習慣了電腦的龜速,但每次一開圖片就延遲,實在讓人煩躁。

想瀏覽網頁轉換心情,影片也加載不了,大型圖片才開到一半就卡住不動。況且跟隔壁的距離太近,抒發欲望需要膽量。

今天的鄰居,左邊是個五十歲左右的男人,在包廂裏貼了鏡子和月曆,甚至在電腦旁邊以紙箱隔出書架。到了這種地步,完全是住戶了。

右邊則是個二十多歲的胖男人,哢嗒哢嗒地敲著鍵盤,不時喃喃自語。

“啊,居然這麽說,我忍無可忍了!”

“幹嗎把人當小白?明明死纏爛打的垃圾是你!”

修想知道他在做些什麽,從隔板探頭一看,男人正在知名網絡論壇上留言,但看不出在哪個版塊。他似乎跟人筆戰了起來。

“這家夥真的是蠢貨啊?愚人節早就過啦!”

聽到隔壁男人的這句話,修才發覺不知不覺間已經四月了。

如果自己還是大學生,現在已經四年級了。一想到這裏,他再次覺得自己與社會嚴重脫節。政樹與雄介應該開始麵試工作了吧,自己卻毫無進展,不僅如此,生活也將麵臨問題。

三餐隻靠便利店飯團果腹,煙也盡量不抽了。盡管如此,他還是會喝個果汁,所以皮夾裏隻剩不到四千元。如果想撐得更久,就算百般不願意,也隻有離開網咖一途。

修離開GET,走在向晚的街道上。

進入四月以後,身著西裝、貌似新晉上班族的年輕人們在路上來來往往,雖然那身穿不慣的西裝看上去很別扭,但每張臉上都充滿了愉悅的緊張感,讓修感到自卑。自己永遠沒有機會以那種表情走在街上了吧。

接待者和打零工的工作都辭了,好不容易存下的錢也都化為泡影,唯一的好友順矢肯定也正怨恨著他。

“隻知道任性妄為老是說大話,連自己的爛攤子都收拾不了,還蹚別人的渾水。不知世事卻瞧不起社會,看到你這種根性爛到家的家夥,我就惡心!”

回想篤誌的這番話,修頓時覺得自己沒有活下去的價值。

往後不管做什麽,都隻會重蹈覆轍,折磨自己,也讓別人痛苦。就算掙紮也隻是浪費時間,像篤誌說的那樣在東京餓死街頭,或許還好些。

但話說回來,修不認為一切都是自己的錯,他還是有股想打破困境的決心。如果真會餓死街頭也就算了,但別說就這樣淪為遊民,要他像過去那樣被當成牛馬使喚,日漸磨耗人生,他也不願意。

沒有什麽可以一夜致富的方法嗎?

修覺得自己的想法又不知不覺退回到過去,但饑餓與不安的情緒交迫,他能想到的隻有錢。

走在車站前,修又幻想著靠彈珠翻盤了。彈珠已經讓他吃過好幾次苦頭,而且手上隻有三千元,都打不了十分鍾吧!不過,如果是最近流行的一元彈珠,雖然賺得不多,至少可以消磨時間。

修正在猶豫該怎麽做時,看見舉牌人手中的廣告牌上寫著:“無職、卡奴、黑名單都能當場借貸五十萬!撥款率99%!”

“那裏或許可以借到錢。”修看著廣告,喉嚨發出“咕嚕”一響。

說到借錢,修做電話營銷的兼職時辦了張信用卡。為了支付房租,他以信用卡透支現金十五萬元,但還是被趕出公寓,所以連一元都還沒還。信用卡大概不能用了吧!但他身上的債務也就隻有這些。

連卡奴跟黑名單都能借到五十萬元的話,自己應該也沒問題。他有健保卡當身份證明,地址隻要填雄介的就行了。問題是手機號,但修隻是沒有手機,並非沒有號碼。

隻要能借到一點錢,就可以買手機、恢複通話,所以還是值得去問問。幹脆拿弄丟手機,而且付不出電話費當作借錢的理由也行。

立牌上寫著“誠心信用卡”和手機號碼。修一邊在口中默念,免得忘了號碼,一邊快步往前走。

詢問兼職時,他已經找過哪裏有公共電話了。他氣喘籲籲地衝進電話亭,打到“誠心信用卡”。

因為是可疑的公司,修格外緊張,但接電話的是個語氣溫和的男人。

“那我們會進行簡單的審核。”

男人接著詢問他的地址、姓名、年齡、生日、職業和電話。立牌上說無業也可以借,所以他坦白地回答沒有全職。

“就是兼職族對吧?”男人以開朗的聲音說,“你想要借多少?”

雖然他想借到足夠租公寓的錢,但對方不可能借他那麽多。修猶豫良久,回答十萬元。

“那麽我們會先進行審核,再打電話通知結果,請您稍候。”

“啊……”這突如其來的狀況讓修慌了,連忙說,“其實我手機丟了,目前停機了。”

“這樣有點傷腦筋……”男人支吾了一下,然後說,“不過我想應該是沒問題,你可以過來嗎?”

“可以!”修的聲音抑製不住地歡快起來。

修依照男人指示的路線走,來到位於住宅區一隅的公寓樓。

那是一棟連自動鎖和電梯都沒有的老舊建築,一樓集合式信箱的其中一間貼了張紙,以計算機印刷字寫著“誠心信用卡”。信箱號碼是三○二號室。

店鋪居然設在公寓樓裏,真是可疑到極點,令人卻步,但修自己沒有家,沒有工作,實在不能批評別人什麽。隻要能借到錢,從哪裏借都無所謂。

他按下三○二號室的門鈴,一個近四十歲的瘦男人出來應門。男人穿著鬆垮垮的襯衫,領帶邋遢地垂掛著。

“時枝先生對吧?”

聽聲音明明是剛才的男人,態度卻跟剛才截然不同,十分傲慢。

室內隻有一張辦公桌和接待沙發,相當簡陋。除了這個男人,不見其他員工的身影。

男人沒請他坐下,便皺著眉頭說:“借貸的事我們重新審核過,結果不行。”

“怎麽會……”修說,“你剛才明明說沒問題。”

“本來我也這麽以為,但是上司說不行。最近呆賬很多。不好意思。”男人行禮說。

修垮下肩膀歎了口氣。他本來就不覺得可以輕易借到錢,果然真的不行。他為白跑一趟而失望,掉頭準備離開。

“我們這裏是沒辦法,不過——”

聽到男人這麽說,修又回過頭去。

“有一家金融公司應該可以借你錢。我朋友在那裏當店長。”

“可是我沒有工作,連手機都沒有,很困難吧?”

修因借錢遭拒大受打擊,自暴自棄地說道。男人卻搖搖頭說:“那裏跟我們不一樣,是家大公司,審核也比較寬鬆。他們連宣告破產的人都願意借。”

聽到連宣告破產的人都借得到錢,修燃起一線希望。男人接著說:“不過,向店長拜托需要手續費,如果你願意,我可以介紹。”

男人說手續費要三成。借十萬,得付三萬手續費,根本是坑人,但修已經顧不了那麽多了。修拜托他介紹,男人說:“那就收一萬當訂金吧!剩下的兩萬,等借款撥下來再收好了。”

“訂金?現在就要付嗎?”

“是啊,萬一你借到了錢就跑掉,我們也沒處找!”

“我不會做那種事,我會好好過來付手續費的。”

“你連手機都沒有,我沒辦法那麽相信你。”

“可我連一萬元都沒有啊!”

“那你身上有多少?”

修說三千元,男人咂了一下舌頭:“真沒辦法,那就三千好了。”

他伸出手來,一副催人快快付錢的態度。修不安了起來:“真的能借到吧?”

“我會好好請店長通融,沒問題的。不過這是私下交易,不要跟那邊的員工說是我們介紹的!萬一曝光,這件事就告吹了。”

修無奈地付了三千元後,身上就隻剩下硬幣了。他向男人討了張紙,抄下“誠心信用卡”的電話號碼,免得忘記。

男人從房間後麵拿出一包寫著店名“艾克”的紙巾出來。

“你現在去這裏,借到錢後立刻打電話回來。”

看看紙巾上的地圖,那家店位於上野車站前。現在去上野不方便,而且還得花電車錢,修覺得吃不消。他問男人:“沒有別的地方能借了嗎?”

“沒有了。不快點過去,店就要關了!”

“如果借不到,三千元你會還我吧?”

“算了!”男人突然高聲說,“既然你那麽不相信我,三千元還你,你回去吧!”

修急忙搖頭。

修來到了上野,但因為付了電車錢,手上的錢更少了。算算口袋裏的零錢,隻剩下三枚一百元和一枚十元硬幣。

一想到萬一店已經打烊,修就忐忑不安。他按著紙巾上的地圖向前跑去,穿過阿美橫町後終於抵達了目的地。

是棟有便利店和咖啡廳的新穎賣場大樓,二樓掛出“艾克”的廣告牌。感覺與“誠心”相比規模要大上許多,但一進入店裏,修就被嚇到了。

在掛著貨款開戶牌子的櫃台裏,一個短卷發的男人雙手叉在胸前坐著,看上去大約四十歲,眉毛剃得細細的,戴著金邊眼鏡。

修忍不住想轉身就走,但眼鏡男用下巴指了指櫃台前的椅子說:“坐啊!”

櫃台前有個滿頭白發的老太婆,正被二十歲出頭的員工怒罵著。那員工的年紀都可以當老太婆的孫子了,老太婆卻不停地對著他低頭賠罪。

修為那凶險的氣氛感到不知所措,在椅子上坐下。

“你是第一次來吧?”眼鏡男問。

修點點頭。

“你是從哪裏知道我們這裏的?”

“呃,”修支吾了一下,“有人給我紙巾……”

眼鏡男懶懶地哼了一聲說:“有身份證明吧?”

修掏出健保卡,放在櫃台上。

“那填一下申請書,有空欄就不借!”

眼鏡男遞出紙筆,拿著健保卡站了起來。

申請書上有住址、姓名、年齡、電話、職業、資曆、年收入、住家類型、居住年數、其他公司的借貸金額、希望借貸金額等項目。

對方說有空欄就不借,但職業和資曆修無從填寫,而且年收入也不清楚。他一邊煩惱著該怎麽寫,一邊張望店內。

旁邊的座位上,老太婆依然被員工怒罵著。

“上個月都遲繳了還想再借,這怎麽可能!”

“拜托你,這樣下去我隻能上吊自殺了。”

“要上吊我幫你。要是可以擺脫你這種臭老太婆客戶,我這個專員就不用被上頭壓榨了。”

雖然是消費者信貸,但好歹也算服務業,這實在不像員工與客人間的對話。修覺得果然來錯地方了,這時眼鏡男回來了。

眼鏡男把健保卡還給修,抓起他填到一半的申請書說:“現在的公寓住了幾年?”

“三年。”

“別撒謊了!”

修情急之下搖搖頭,但心跳一下子變得劇烈。

“你啊,去年十月用信用卡借了十五萬就一直沒還對吧?這家信用卡公司審查很鬆,可是討債討得很凶!你一毛錢都沒還卻能一直住在同一個地方,怎麽可能?”

隻是一張健保卡,怎麽能查到那麽多?

修無從辯解,隻能閉口不語。

“老實招了吧!你是網咖難民對吧?”

被一語道破,修隻好垂下頭去。眼鏡男哼了一聲:“我們這裏隻要有固定地址,就算是宣告破產的人也借。可是對居無定所的人,連一毛錢都不能借。快滾吧!”

羞恥與絕望讓修感到一陣天旋地轉。

他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旁邊的老太婆咧著沒有牙齒的嘴巴笑了。

眼鏡男落井下石似的又說:“我想你八成是被中介的人騙了,可別把人給看扁了!”

聽到被中介的人騙了,修心頭一驚。“誠心信用卡”的男人說他會跟店長說好,原來是騙他的?

修用沙啞的聲音問:“呃,請問這裏的店長是……”

“就是我!”眼鏡男說。

修逃也似的離開艾克,尋找公共電話。

他在拉下卷簾門的香煙鋪的屋簷下找到老舊的電話,一把抓起話筒。

“真快啊!已經借到錢了嗎?”“誠心信用卡”的男人優哉地說。

修匆匆說明狀況,男人卻不為所動:“怎麽,原來你居無定所嗎?那麽你也把我騙了!那借不到錢也是沒辦法的事。”

“你不是也騙我跟店長說好了嗎?”

“我是跟店長說好啦!但是他在客人麵前總不能明說吧?”

“算了,把我的三千元還給我。”

“你在說什麽傻話?我確實介紹貸款公司給你了,三千元是手續費啊!雖然三千元連塞牙縫都不夠。”

“這根本就是欺詐!”

“啊,是嗎?如果你覺得我欺詐,那就去報警啊!”

修想要反駁,這時警告聲嗶嗶一響,電話斷了。

修立刻重撥,卻轉進了語音郵箱。

“在幹什麽,快接電話啊!”修吼道。

電話那頭依舊毫無反應。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修放下話筒,心頭一涼。因為一時氣憤,重打時他不小心投下了百元硬幣。

到蒲田的車票是兩百九十元,還差九十元。如果要去“誠心信用卡”把錢拿回來,隻能縮短為兩百元的車程,再走到蒲田。

“糟透了!”

修差點沒昏倒,他勉強撐著,前往上野車站。

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街角亮起霓虹燈。雖然不知道兩百元能坐到哪裏,但等到他走到“誠心信用卡”,那個男人也早就下班回家了吧!即使還在,從剛才的口氣來看,也不可能輕易把錢還他。

回到阿美橫町時,修的氣力也逐漸萎靡了。當然,放棄那三千元讓修不甘心極了,但疲勞也讓他瀕臨極限。他餓得要命,也渴得要死。與其去蒲田白跑一趟,不如想想還有什麽法子可以弄到錢。

可是要怎麽做才能弄到錢呢?

自從被大學開除後,修好幾次像這樣走投無路,但這次或許就是他人生中最大的危機。他有預感不管做什麽都沒用,也無力掙紮了。

前往“誠心信用卡”以前,他還想著一夜致富,但照這樣下去,從今晚開始他就得露宿街頭了。

不能在這時候放棄。修如此激勵自己,在人群擁擠的阿美橫町走著。

他望向街角的櫥窗,突然眨起眼睛。

櫥窗上映出一個臉上傷痕累累、布滿胡茬、相貌寒酸的男人。

一瞬間,修難以相信那是自己,但仔細想想,自從被篤誌他們逮到以後,他就沒有洗過澡,也沒有換過衣服。全身黏糊糊的,鞋子裏又濕又悶。

修已經不想搭電車了,他折回來時的路。當然,他沒有目的地,隻想找個地方休息一會兒。他想起穿過阿美橫町就是上野公園,便搖搖晃晃地往那裏走去。

在上野公園的長椅上坐下後,修感到一陣虛脫。

賞花高峰期已經過去,但櫻花依然盛開。修以空洞的眼神看著被照明打亮的成排櫻花樹,想起和小早川他們一起賞花的事。他無法相信距離當時隻過了短短兩天。因為情況一下子改變,他覺得就像過了好幾個月那麽久。

修覺得不能再死要麵子,應該回鳴戶建設工作才對。雖然沒錢坐電車到阿佐穀,但走還是走得到。除了向小早川他們求助,他已經沒有辦法渡過這場危機了。

一從長椅上站起來,順矢的臉就掠過眼前。

順矢的船早就抵達A國了吧!他正麵臨痛苦的遭遇,自己卻想厚著臉皮回到原本的工作單位?

即使回阿佐穀,也不必擔心被順矢知道,小早川他們也不會多問吧!可是如果扭曲意誌,就等於背叛了自己。雖然已經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失去了,但修還是不願意拋棄最後的一絲自尊。

“還是不行。”修歎了口氣,閉上眼睛。

自己和順矢還有重逢的一天嗎?

忽然間,一股難以承受的思緒湧上心頭,淚水滾落臉頰。

修蜷起背嗚咽起來。

哭了約十分鍾,心情總算逐漸平靜下來。

淚痕幹掉的臉頰變得幹燥,修用手背抹著。這時,一個戴著獵帽、四十多歲的男人經過他麵前。

男人走過後又立刻折返回來,在長椅前停下腳步。他身穿黑夾克、黑長褲,散發出一股非正派人士的氣息。修正擔心對方是不是想找碴兒時,男人那張曬得黝黑的臉卻笑開了:“小兄弟,想找工作嗎?”

“工作?”

“在工地,明天就能上工。”

修心想,這就是傳聞中的臨時工掮客。不過,聽他說的工作,似乎跟阿佐穀的鳴戶建設一樣。修直到剛剛都還在猶豫要不要回阿佐穀,所以湧出了興趣。

“日薪多少?”

“七千元。宿舍在池袋,很方便,而且是單人房,有空調也有電視。”

雖然薪水比鳴戶建設少了一千元,但宿舍是單人房,似乎很舒服。不過住宿的話,被扣掉的錢也多,實拿的就少了。想存錢的話,還是住網咖比較有效率。

但男人說非住宿舍不可,因為扣員工食宿費也是公司的利潤來源吧!

“我們是正經經營的公司,不雇遊民的。”

修覺得這隻是個好聽的借口,不過他不能奢求。原以為今晚隻能露宿街頭,沒想到工作機會竟從天而降,太幸運了。

“怎麽樣?如果你要住宿,我就送你到公司。”

“拜托了。”

“那走吧!”

男人離開公園,坐上停在路旁的小廂型車。

修上了副駕駛座,車子便開了出去。男人自稱中村。

小廂型車來到車站西口的住宅區。

因為是池袋,修以為會很熱鬧,沒想到四下一片漆黑寂靜。馬路兩旁倒閉的商號和肮髒的公寓林立,隻有投幣式洗衣店亮晃晃地發出光芒。

每次彎過巷子,都會與幾名東南亞相貌的男女擦身而過。也有人拿著臉盆和毛巾,可能剛從澡堂出來。

“喏,到囉!”中村在被水泥高牆圍繞的大樓前停車。

修和他一起下車。大樓是三層樓建築,紅褐色的牆麵上用白漆寫著“犬丸組”。大樓旁有停車場和臨時小屋,場地相當寬敞,但側拉式的門關著,無法進入。

中村按下門旁的電鈴,和對方交談。很快,一個身穿工作服的矮個子男人從大樓出來開門。中村沒有要進去的意思,舉起一隻手說:“那我先告辭了。”

這句話太過簡短,令修不知所措。中村朝著工作服男子比了比下巴說:“剩下的加治木先生會告訴你,照他說的做就是了。”

中村離開後,修被加治木帶往宿舍。

加治木的個子隻到自己胸口,但工作服包裹的肩膀肌肉發達。他相當冷漠,絲毫不打算關心修,隻是一個勁地快步往前走。

宿舍是二層樓的臨時小屋。房間在一樓,約一坪半的木地板上擺了一台映像管式的小電視。雖然裝有數字電視信號器,但打開電源一看,信號非常差。

房間角落堆著被褥,這裏幾乎沒有任何家具,隻有牆上掛著的鐵絲衣架,和一台老舊的空調。廁所是公共的,洗澡要去附近的澡堂。

加治木從胸前口袋取出契約書和筆:“我們這裏是預扣製,什麽都有賣的,需要什麽就跟我說。”

“預扣製?”

“你連這個都不知道嗎?工作手套、雨衣、澡堂使用券等,所有需要的花費公司都會幫忙代墊。酒和香煙等等也可以買,所以身上沒錢也不必擔心。”

修立刻拜托加治木準備安全帽、工作服等工作用具,但聽到出租費一天兩百元,他內心直呼吃不消。工作手套和襪子等消耗品是買斷的,加治木說都是直接從日薪裏扣錢。

鳴戶建設也有類似的扣款製度,但沒有這麽坑人。

其他條件跟鳴戶建設差不多,簽約期是十五天。修用牆壁充當桌子填寫契約書。

加治木離開房間,過了約五分鍾,又提著便利店塑料袋回來了。

“餐廳已經關了,吃這個吧!”

塑料袋裏裝著飯團便當和瓶裝茶,平常好像都是在隔壁大樓的餐廳用餐。

“如果有貴重物品,就交給我保管吧!”加治木說。

修本來打算交出健保卡,但把這麽重要的東西交給才剛認識的人未免太不小心了,所以他說沒有貴重物品。

“兩手空空,該不會是通緝犯吧?”

“人間蒸發?”

“就是開溜!在契約到期以前好好工作啊!”

加治木一離開,修立刻拿起便當。看看標簽,已經過了保質期限半天,但他一直餓著肚子,口水忍不住湧了出來。

吃飽之後,疲倦席卷而來。不曉得被多少人蓋過的被子濕氣很重,散發出汗臭味,但他還來不及厭惡,眼皮就蓋了下來。

第二天早上,他被加治木的吼聲叫醒。

“起床了,上工了!”

打開電視看看時間,才五點半而已。

加治木在宿舍裏走來走去,猛力敲打各處房門,感覺人就像是被他打醒似的。想到往後的生活,修心情黯淡。

在隔壁大樓的餐廳就著鹹得要命的味噌湯和醃菜把飯扒進肚子以後,他和其他工人一起坐上廂型車前往工地。工人全是四五十歲的人,沒有年輕人。

這天的工地在大手町,是興建中的辦公大樓。

工程即將進入裝潢階段,這次的工作是清理積在各樓地板上的混凝土灰。修以為清掃工作會很輕鬆,實際開始作業後,才發現比想象中更加吃力。

如果直接用掃把清掃混凝土灰,隻會讓粉塵四處飛散。必須先把沾濕的木屑撒在地上,把粉塵吸附在上麵,再用掃把集中至一處。

盡管如此,還是會有大量粉塵在半空中飛揚。雖然戴了口罩,粉塵還是會穿過紗布,侵入口鼻。鼻子一下子就癢了起來,喉嚨也沙沙的,吐出口水一看,全被粉塵染得烏黑。很快,修開始咳嗽,但工作遲遲看不見進展。

監工使喚人的態度更是異乎尋常地苛刻。他看上去不到二十五歲,穿著嶄新的工作服,手叉在腰上,趾高氣揚的。工人們在早會時向他鞠躬,他也板著一張臉說:“你們臨時工是工地的垃圾,不要隨便跟我說話!”

既然那麽了不起,坐在一旁別動就好了,然而監工卻像拘留所裏負責看守的人一樣,頻繁地在工地上四處巡邏,以不堪入耳的話到處吼人:“沒用的廢物,還在拖拖拉拉些什麽!我要向你的公司抗議,把你開除!如果不想當遊民就給我認真工作!”

然而,同事們沒有半句怨言,隻是低聲下氣地行禮。

“這樣的工地很多嗎?”吃午飯的時候,修問五十多歲的同事。

“在這裏不會挨揍,還算是好的。”

“如果揍人,不會驚動警察嗎?”

“哪來的警察?上次從鷹架上摔下來把腰摔斷的人,都不知道被抬去哪裏了。我們就算遇到工傷也得不到賠償。”

“太過分了,這樣不是完全違法嗎?”

“我們這裏差不多等於工寮了。晚上門不是都關起來,讓人沒辦法跑嗎?”

“沒錯。單人房也是為了不讓我們團結起來。就算約期滿了也不會讓你辭職,簡單地說,就是把你養在這裏一輩子。”

男人說到這裏,監工正好經過。他聳聳肩膀離開了。

雖說是為了渡過難關,但這麽糟的工作單位也不能一直待下去。修打算存到一筆錢後就設法逃跑。

隨著時間的推移,修咳得越來越厲害,全身也熱了起來,關節酸痛。結束工作回到宿舍時,他已經累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不能渾身粉塵地入睡,修好幾天沒洗澡了,身體已經夠髒了。他向加治木要了澡堂使用券,去往附近的澡堂。

洗過澡後清爽多了,但身體狀況遲遲沒有好轉。修連晚飯的炸鯵魚和燉煮料理都沒吃完,就早早鑽進被窩睡覺了。

第二天早上,修因為身體實在太難受,便去請假。

“才工作一天就想翹班啊?今天人數不夠,不準休息。”

修的要求被駁回,他隻好無奈地去了工地。他從加治木那兒拿了感冒藥,卻完全不見效。

今天的工地是位於澀穀的工廠,工作是拆除地下管線。

作業內容很單一,但必須使用電動銼刀切斷鐵管或拆除排氣管,切的過程中會有大量的火星噴濺出來,而且高速旋轉的電動銼刀也很危險。一般工地為了安全起見,不會讓臨時工也就是雜工使用電動工具,但犬丸組似乎完全不理會這些規定。

修用電動銼刀切開天花板的粗鐵管,灼熱的鐵粉朝臉部傾注而下。就算戴了護目鏡和口罩,也不可能完全避開鐵粉。他的眼睛有嚴重的異物感,嘴巴裏全都是沙。

唯一的安慰是工作很快就結束了,五點多就可以回公司。修的身體狀況不斷惡化,咳嗽和發燒的症狀也越來越嚴重。醫院應該還開著,他想去打一針。

修拖著沉重的身體走到事務所,領了兩天的日薪。扣掉各種經費後,實際拿到的隻有八千元。雖然舍不得花醫藥費,但如果繼續惡化下去就沒辦法工作了。他在事務所問了最近的醫院後離開宿舍。

然而,來到醫院櫃台前時,修發現健保卡不見了。

看看皮夾裏,提款卡和網咖會員證也全沒了,他急忙回宿舍檢查房間,卻找不到健保卡和其他卡片。昨天明明都還在,一定是被偷了。

加治木正在餐廳裏吃飯,但現在不是客氣的時候。

修一邊咳嗽,一邊說明情況,但加治木說:“之前就跟你說過,貴重物品要交給我保管。”

“可是我沒想到會被偷。”

“真的是被偷了嗎?不是你自己弄丟了?”

“健保卡一直放在皮夾裏麵,不可能弄丟。”

“你是在指控我們的人偷了你的東西?”

加治木扔也似的放下筷子,環抱起雙臂。修咳了一陣說:“不一定是,但為了慎重起見還是報一下警……”

由於正值用餐時間,越來越多的同事來到餐廳。

加治木拉大嗓門,仿佛刻意說給眾人聽似的:“明明沒證據是被偷的,不要隨便懷疑同事!”

周圍的男人同時往這裏看。

修無法承受他們的視線,垂下頭去,加治木接著說:“一會兒裝病,一會兒誣賴同事偷東西,你真是個廢物。明天我會把你派去最難熬的工地,做好心理準備吧!”

對這個人不管說什麽都沒用吧!修已經失去了反抗的力氣,轉過身去。

他踩著沉重的步伐往宿舍走去,但一想到明天的事內心就一陣恐懼。他不知道會被派去幹什麽,不過身體狀況這麽差還勉強工作,隨時都可能把命賠上。

好像又有同事回來了,大門打開,廂型車開了進來。

修與廂型車擦身而過,搖搖晃晃地往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