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和小茜出去玩當天,修在店裏工作到中午,然後去了淺草。因為今天店裏沒什麽生意,修幾乎沒怎麽喝,所以除了睡眠不足導致的疲倦,身體狀況還算不錯。

進入二月後一直都是陰天,今天卻難得放晴,讓人聯想到春天。可能是天氣好的緣故,雖然是工作日,淺草的街上卻十分熱鬧。這是修在高中畢業旅行之後第一次來淺草,下町(19)的氛圍讓人懷念。

和小茜在車站會合後,兩人在仲見世大道閑逛。眼前別具風情的街景,與香檳、鈔票漫天飛舞的日常生活截然不同,修仿佛來到了另一個世界,覺得新鮮極了。

小茜拘謹地挽住修的手臂說:“在東京,就數這裏最讓人安心了。”

小茜說她是岡山人,來東京後第一個觀光的地點就是淺草。他們先到小茜推薦的洋食屋,吃了炸肉餅和蟹肉可樂餅,然後去了遊樂園。

遊樂園的氣氛一如淺草,充滿了複古氣息,每種遊樂設施都很老舊。

小茜一點都不像比修大了六歲,天真地玩鬧著。她一會兒坐進速度慢得詭異的雲霄飛車,一會兒又走進比起嚇人機關,遊客的稀少更讓人發毛的鬼屋,帶著修在園裏轉來轉去。

修雖然也樂在其中,但心中卡了個難題,讓他無法盡情地遊玩。

自從昨天順矢開口向他借錢以後,修一直在煩惱。順矢自恃是前輩,從過去就待他苛刻。雖然小茜是瑠衣介紹來的,但又不是順矢說的情,小茜指名修完全是她自己的意思,修沒道理要感激順矢。順矢說付不出瑠衣積欠的賬他就死定了,那也是他自作自受。自己和順矢毫無瓜葛,憑什麽得幫他收拾爛攤子?盡管這麽想,但順矢都向他下跪了,修實在拒絕不了。就連今天早上也是。修一離開店裏,順矢就追了上來。

“不好意思,真的拜托了。”

順矢再三行禮,修大感吃不消地說:“總之我會問問她,但如果不行也別怨我啊!”

“她絕對肯借的。拜托了,事關我的人生!”順矢悲痛地懇求著。

修無奈地點點頭,但也沒有自信能向小茜借到一百萬元。第一次私下出去玩就向人家借錢,未免也太厚臉皮了。萬一小茜因為這樣而不來店裏,自己豈不成了吃虧的傻子?還是什麽都別對小茜說,直接跟順矢說沒辦法吧。雖然心裏浮起這樣的念頭,但又擔心下次小茜來的時候,順矢或許又會多嘴說些什麽。

太陽下山了,修在園內左思右想地走著,小茜露出不安的表情說:“這種地方還是太無聊了吧!”

“沒有這回事!”修急忙揮舞雙手。

離開遊樂園後,他們在標榜百年以上曆史的老字號酒吧喝了知名的“電氣白蘭地(20)”,接著前往上野。在上野逛完阿美橫町後,又到韓國城吃了烤肉。

好久沒吃的烤肉嚐起來美味極了,但修惦記著借錢的事,幾乎食不下咽。他想趕快喝醉,不停地灌兌冰燒酒。今天的費用全由小茜負擔。待會兒就要開口借錢了,卻讓對方一直掏錢,實在太不像話。修想至少請頓烤肉。

“是我邀你的,沒關係。”小茜拒絕了。

不過就算請客,那些錢也是小茜給他的小費。

“那下一家請讓我付賬吧!”修邀她去附近的酒吧。

店雖然是隨意選的,但店內光線昏暗,也有許多年輕情侶,氣氛正合適。兩人在吧台的長腳凳上坐下。

修下定決心,連喝了好幾口兌冰波本威士忌,結果小茜蹙起眉頭開口問:“修,出了什麽事嗎?”

這時,醉意總算湧了上來,緊張也舒緩了。

“嗯,”修含糊其詞,“不過不是可以跟茜小姐說的事……”

修覺得這個開場白不錯,結果不出所料,小茜追問:“你不說我怎麽會知道呢?不要跟我客氣。”

“那麽我就說了,但你聽聽就行了!”

修先提醒,然後說明內情。聽著聽著,小茜的表情漸漸沉了下去。看樣子錢是借不到了,隻能坦白地跟順矢說沒辦法了。

修說完後,小茜深深地歎了口氣:“我沒想到瑠衣是那樣的女孩。”

“你還是當作沒聽到吧!”修立刻說,“這本來就是順矢哥跟瑠衣小姐之間的問題,我不該跟茜小姐訴苦的。”

“可是如果沒有瑠衣,我也不會認識修……”小茜忽然露出笑容說,“錢我明天給你好嗎?”

“明……明天——”這意外的回答讓修舌頭打結,“你願意借錢,我真的很感激,可是我和順矢哥都沒錢,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還你。”

“不還也沒關係。”小茜搖搖頭說,“明天我會去銀行提錢,你陪我一起去吧。”

第二天回去時,已經過了中午。

外套口袋裏塞了一個厚厚的信封,修往宿舍走去,不時去確定它的觸感,心情複雜極了。

修聽說沒有存折和印章,一次最多領五十萬元,但小茜從ATM走出來後,遞出一隻裝滿鈔票的信封。

“真的可以嗎?”

小茜笑著點點頭說:“不過我去店裏,要好好招待喲!”

“那當然了。”修挺胸說道。

與傍晚要上班的小茜在車站道別後,疲倦一口氣湧了上來,但同時也有一種克服了難題的充實感。這下子順矢也會對他刮目相看吧!他賣了順矢這麽大的人情,店裏的工作肯定也會順利許多。修覺得自己又往行業頂尖邁進一步。“就像這樣,一步一步往上爬。”

一反疲憊的狀態,修英姿颯爽地走著,仰望林立的商場大樓。

回到宿舍以後,順矢的反應超乎想象。

修把一百萬交給順矢,順矢連聲稱謝,不停地低頭,搞得修都可憐起他來了。

“你救了我一命。哎,請進請進。”

順矢露出燦爛的笑容,打開自己房間的紙門。平常光是探頭偷看就會挨罵了,沒想到順矢居然會請他進房間。三張榻榻米的和室收拾得很整齊,一塵不染。窗邊的書架上擺滿了書本,令人意外。

順矢把修給他的一百萬收進男用包裏。

“這下就有三百五十萬了,可以還清瑠衣賒的賬了。”

皮包裏塞滿了據說是四處借來的錢。

“瑠衣到底跑去哪裏了?”

“完全不清楚。我覺得她應該還在東京,但說不定已經回老家了。”

“不能去她老家嗎?”

“她隻說過父母在秋田務農,光是這樣無從找起啊!”順矢歎了口氣。

“我還以為我真的完蛋了,但勉強是保住人頭了。謝謝你!”順矢又行禮要求握手,修困惑地回應。順矢去了廚房,拎了兩個裝著冰塊的杯子回來。

“這是很久以前跑掉的客人寄存的酒,來喝吧!”

順矢從書架角落拿出皇家水晶瓶幹邑,斟滿杯子。如果在店裏寄瓶,這一瓶白蘭地要價在一百萬以上。修已經喝膩昂貴的酒了,而且睡眠不足,不怎麽想喝,但順矢還是不停地勸酒。

“我太開心了,沒想到你肯幫我到這種地步。”順矢紅著眼眶這麽說。

修無法拒絕,隻好喝了起來。

不論是什麽情況,一旦喝開來,心情就會跟著好轉。

醉意很快湧了上來,兩人互幫對方斟酒。

“要不要叫小次郎哥一起來?”修問。

順矢搖搖頭:“那家夥早就睡了。再把肝髒搞壞怎麽辦?”

修不經意地朝書架一瞥,發現關於拉麵的漫畫和書特別多,甚至有拉麵食譜集和拉麵店開業指南。順矢好像也注意到修的視線,說:“我沒有告訴過任何人。將來我想開家拉麵店。”他害臊地搔搔頭。

“賣哪一種拉麵?”

“我是東京人,所以還是醬油拉麵吧!”

“我們故鄉的豚骨拉麵也不錯!”

“你是北九州島人對吧?九州島我沒去過。”

“有機會就來吃我們的拉麵吧,我來當地陪。”修懷著輕鬆的心情說著,也想起了故鄉的事。

就算想帶順矢去玩,老家也已經沒了,更不知道父母身在何處。就連何時才能再回故鄉,他都毫無頭緒。

“喂,打起精神來!”

修似乎在無意識間露出了消沉的表情,順矢拍拍他的肩膀。

修點點頭,仰頭一飲而盡。

本來隻打算小酌一杯,結果卻一路喝到快傍晚。修和順矢喝得非常痛快,但從中途開始,他就不記得聊過些什麽。他隱約記得自己連滾帶爬地鑽進鋪在廚房地板上的被窩裏。

修不知道睡了多久,忽然覺得背後一記疼痛,但他睡到連夢都沒做,不曉得發生了什麽事。因為背部疼痛,他翻了個身,從側睡轉為仰躺,結果這回側腹部也傳來一陣疼痛。修這才睜開眼皮,看到順矢一臉凶相地站在那裏。

“什麽事?”修揉著眼睛問。

順矢用鞋尖又踹了他側腹一記:“你把我的錢拿去哪兒了?”

“錢?”

“我湊到的三百五十萬。”

“那筆錢怎麽了嗎?”

“我睡覺的時候,裝錢的皮包不見了。”“啊?”

“少給我裝傻,就是你偷的吧?”

“怎麽會?我一直在睡覺啊!”

“那是誰偷的?就隻有你進過我房間!”

修總算清醒了,爬了起來。

“我,”順矢聲音顫抖地說,“是真心感謝你的,沒想到你居然做出這麽肮髒的事!”

“你誤會了,我沒有偷!”

“少囉唆!快把錢還來!”順矢冷不防地撲了上來,把修按倒在被子上。

他騎在修身上,拳頭高高舉起。修用雙手護著臉說:“如果你覺得是我偷的,隨你檢查到滿意為止!”

順矢把修推到地上,一把掀起棉被,把枕頭和毛巾丟開,甚至檢查了墊被裏的棉絮。

修趁機探頭窺看隔壁六張榻榻米的和室,發現窗外天色已經暗了下來。房間裏室友們的被子和衣物丟得到處都是。

“前場的兩個人已經去上班了嗎?”

“是又怎麽了?”

“小次郎哥呢?”

“在哪兒睡覺呢吧,你別想賴到別人頭上!”

“不是的,我隻是覺得可能有人看到小偷了。”

“前場的人在我睡覺以前就去上班了。”

“喂,小次郎!”順矢吼道,“你有沒有看到什麽?”

沒有任何回應,屋內一片寂靜。

順矢咂了一下舌頭,看了看廁所和浴室,但很快就回來了。

“是去便利店了嗎?”

修為了洗刷冤屈,打給小次郎,但手機似乎在信號範圍外,打不通。修疑惑之際,順矢也用自己的手機打給小次郎,結果一樣不通,這回他開始發起短信。

“不會吧?”順矢的臉突然變得蒼白,他跳起身,接二連三打開衣櫃和壁櫥。

“可惡,小次郎的東西不見了!”順矢呻吟著說,抱住了頭。

修和順矢一起衝出公寓,尋找小次郎的下落。兩人從歌舞伎町一路找到新宿車站,完全不見小次郎的蹤影。如果錢是小次郎偷的,他很可能早就離開新宿了。明知會白跑一趟,但一想到小茜的錢被偷了,修還是無法袖手旁觀。順矢打電話四處拜托,請人看到小次郎就逮住他,卻遲遲沒有好消息。

開店的時間近了。到了這個地步,修還是不相信小次郎會偷錢。那個心地善良,總是被逼著幹杯灌酒的小次郎,會這麽冷血無情地背叛夥伴嗎?

修掃視著歌舞伎町擁擠的人群說:“小次郎哥會不會去店裏了?”

“笨蛋,怎麽可能!”順矢朝馬路吐口水,“小次郎這王八蛋!要是被我逮到,一定要把他碎屍萬段!”

順矢聲音顫抖地怒吼著,表情扭曲得仿佛隨時會哭出來。

兩人踩著沉重的步伐來到店裏,小次郎果然不在。聽到他無故缺勤,便認定竊賊是他了。

忽然間,修想起去雄介公寓的第二天,錢包裏的錢少了一大半的事。他一直以為是自己被晴香甩掉後受的打擊太大,喝得爛醉後,把錢花在某家店裏了,現在回想起來,那次或許也是小次郎幹的。雖說人不可貌相,但小次郎曾經聽修訴過苦,也鼓勵過他,修絲毫沒有想過會以這樣的形式與他道別。

篤誌聽到小次郎溜了,叫來順矢說:“我們也會派人去找小次郎,不過應該沒那麽容易抓到,你自己要有心理準備。”

“我會負起責任找到他。”順矢表情僵硬地說。

“你當然要負責。”

“就算得找到小次郎的老家去,我也會把錢拿回來。”

篤誌搖搖頭:“小次郎的老家隻有一個臥病在床的老太婆,就算把她榨幹也擠不出半毛錢。”

“那……那請讓我請假幾天,我會在這段時間裏找到小次郎。”

“店裏沒那個時間讓員工請假。”篤誌冷冷地說,“錢會搞丟,是你管理不周,你得負起全責。”

順矢無力地點點頭,搖搖晃晃地離開了。

篤誌招手把修叫過來,附耳對他說:“如果順矢想逃跑,立刻通知我。”

“怎麽可能?順矢哥不是那種——”

“他已經完了,除了工作,不要跟他有任何瓜葛。”

修不情願地點點頭。

到了二月中旬,小次郎依舊沒有音訊。

錢被偷走以後,順矢在店內的待遇便截然不同了,篤誌幾乎不再讓他接待客人,不是叫他當外場服務生,就是一口氣灌酒幹杯,處境形同過去的小次郎。可能是篤誌私下叮嚀過,其他同事也明顯在躲避順矢。

順矢宛如失了魂般無精打采,修私下跟他說話,他也無力地笑說:“最好不要靠近我。”然後別開臉去。

如果隻是這樣也就罷了,但順矢因為連日灌酒,臉色糟糕透頂。修看不下去,想替他幹杯,卻被篤誌叫過去警告。

“不要同情那個家夥。”篤誌拍拍修的肩膀,“做好自己分內的工作就是了。照現在這樣加油,這個月的業績就可以達到六十萬,超過六十萬,薪水就有三十萬了。”

就像篤誌說的,修的業績不錯,但幾乎都是小茜貢獻的。

小茜來得比以前更勤了。小次郎銷聲匿跡的第二天早上她也來了,問道:“上次的錢派上用場了嗎?”

總不能說錢被偷走了吧,修窮於回答,隻好敷衍過去。借錢的當事人順矢在一旁準備飲料,竟然隻是隨口道了聲謝。

“那個人怎麽搞的?”小茜臉色一沉,“雖然不是要他感謝,但他是靠我的錢才渡過難關的吧?”

修覺得小茜現在的態度跟過去有些不同,剛認識時那種端莊的氣質漸漸地淡了。隨著來的次數越來越多,她的態度也越來越差,說話也變得粗魯,剛開始都叫他修先生,現在卻直呼他的名字,也不再使用敬語。小茜比修年長,不用敬語也是應該的,但因為一開始氣質非凡,修覺得她像變了個人似的。護士的工作好像也不順利,她對職場的抱怨增加了。

話雖如此,小茜仍是借了他一百萬元、無可替代的指名客。

這天早上,小茜去醫院上班前先來店裏,開了粉紅香檳王。

這陣子小茜時不時就來店裏,修不希望她亂花錢,但小茜堅持想看香檳CALL,然而結賬時又說:“欸,我今天帶的有點不太夠……”

由於小茜一直都以現金付賬,修突然不知所措。

“我是想增加你的業績才開酒的,別露出那種表情。”

“你的心意我很感激,可是如果你勉強自己喝酒,我也會很為難。”

“別管那麽多!偶爾讓我賒個賬也不會怎樣吧?”

修找篤誌商量,篤誌一口答應讓她賒賬。

“感覺越來越好了!讓她多賒點!”

如果小茜跑了,她賒的賬就會落到自己頭上。沒有錢竟還要喝,修對小茜的轉變感到害怕。

他送小茜到大樓外,小茜說:“欸,下次什麽時候可以見麵?”

“隨時都可以見麵啊!我每天都在店裏。”

“非得在店裏不可嗎?”

修搖搖頭,但在外頭碰麵很麻煩,情急之下他撒了謊:“不是,但我暫時沒辦法休假了。”

“我到發薪日之前沒有錢了,可以再賒賬嗎?”

“嗯。”修含糊地回答。

小茜是修第一個指名客,他全心全意地接待,但或許因為這樣,小茜的生活平衡被打破了。雖然內疚,但為了業績,修往後也必須這樣。如果辦不到,他就會成為下一個小次郎或順矢。

都到了這個地步,沒有後路了。修下定決心。

進入二月下旬,氣溫漸漸回暖。歌舞伎町的人潮中,大衣和羽絨外套減少許多,色彩明亮的服裝逐漸增加了。

這天,修上完上午的班回到宿舍,已經中午一點多了。

修是和順矢一起回來的,但兩人還是沒有對話。成為灌酒人員以後,順矢一回到宿舍,連飯也不吃倒頭就睡。

少了小次郎這名室友後,宿舍住起來舒適許多,但沒有說話的對象,還是讓人寂寞。修這陣子的期待,就是怎麽花掉剛領的薪水。

因為小茜的貢獻,修的業績超過六十萬元,薪水有三十萬元之多。然而,被扣掉的費用也數不勝數。所得稅、宿舍費、服裝出租費、福利金、儲備金、旅遊費……林林總總就扣掉了十萬元。再扣掉年底預支的五萬元薪水,手上就隻剩十五萬元。話雖如此,領到一大筆錢還是讓人開心。總算能穿自己買的上班用的衣服了,也買得起不太昂貴的手表和飾品。

修扒著便利店便當,正盤算著要買些什麽的時候,手機響了。

是篤誌打來的。

“抓到瑠衣了。”

“真的嗎?”

“立刻把順矢帶來店裏。”篤誌說完就掛了電話。

找到瑠衣是好消息,但為什麽自己也得去店裏?修覺得不解,但還是叫了順矢。

“幹嗎?別叫我!”順矢把自己關在房間裏,以無比慵懶的口氣說,但一聽到瑠衣被抓到了,他便猛地衝出房間,差點沒把紙門給踹破。

修和順矢趕到店裏,隻見瑠衣一臉不悅地坐在卡座沙發上。

她好像才剛哭過,漆黑的眼線直淌到臉頰上,讓人看了心痛。篤誌與代表優鬥、飛鳥圍站在她身旁。

“是我和飛鳥找到的。”優鬥說,“下班後我跟客人去烤肉店,看到這家夥在跟大學生小鬼頭喝酒。”

飛鳥嗤之以鼻地說:“這女的臉皮也太厚了,居然還敢在新宿閑晃。”

“順矢,好好感謝他們兩個吧!”篤誌說。

瑠衣像條被捕的流浪狗似的,凶狠的眼神散發著光芒,緊抿著嘴唇,以前燦爛搶眼的一頭金發,現在不僅頂部一片漆黑,還粗糙得像堆稻草。

“現在就把這家夥帶去吉原叫‘西露比亞’的店。”篤誌對順矢說。

“吉原嗎?”順矢的聲音變得低沉,“我也會努力賺錢,讓她去茶室或者健康養生館不行嗎?”

“那種店賺得了幾個錢?”優鬥吼道。

篤誌表情不變,冷冷地說:“我已經跟那家店談好了,但不能由我們店做中介,這次完全要說是你介紹的。萬一再讓這個女的跑了,就真的要把你賣了!”

順矢默默地垂下頭。

“修,你盯著他們,跟到吉原去。”

被篤誌這麽吩咐,修吃了一驚。他明白自己是為了這個目的才被叫來的,但被分派到這麽討厭的任務,他一時無法答應。

篤誌似乎察覺了他的想法,眯起銳利的眼睛說:“感情用事的家夥是喪家之犬。我說過,幹這行最重要的就是看得開。你還不懂嗎?”

被篤誌這麽一說,修隻好點頭答應。

離開店裏後,順矢飛快地率先走了出去。瑠衣似乎認命了,乖乖地跟在後頭。修被吩咐監視兩人,隻能盯著他們往前走。

他們在新宿車站坐上總武線電車。因為時間不早不晚,車廂非常空曠,三人在座位上坐下。

離開店裏後,順矢和瑠衣就一臉尷尬,一語不發。修也想不到該說什麽,隻能懷著如坐針氈的心情在順矢身旁坐下。

“你怎麽了?變得這麽憔悴。”瑠衣總算開口了。

順矢咂了一下舌頭說:“還不都是你害的!”

“對不起,可是我——”

“囉唆,事到如今說什麽都太遲了!”

他們在秋葉原換地鐵,在三之輪站下車。用手機查詢地圖,從這裏到吉原,大約要十分鍾。走過充滿下町氣息的複雜巷子,目的地就在眼前。天還沒黑,一身黑衣的員工就早已站在店門口。

順矢忽然放慢腳步,頭也不回地問:“你為什麽跑了?”

瑠衣伸了個懶腰回道:“都無所謂了吧!”

“我在乎。這是我最後一次看到你了,至少在最後告訴我為什麽要騙我。”

瑠衣歎了口氣說:“我的超友向地下錢莊借了錢,被討債的追殺。”

修想起第一次遇到瑠衣時,有個被瑠衣稱作超友的年輕女人,或許就是那個人。瑠衣接著說:“我想要救她——”

順矢突然停下腳步,修和瑠衣也跟著停下來。

順矢一臉凶相地回頭問:“怎麽救?”

“我隻是當了她的保人。”

“什麽隻是,不就變成你還錢了嗎?”

“沒錯沒錯。”瑠衣說得事不關己,“結果我的超友馬上就跟男人跑了,害我差點被綁架,所以我也跑了。”

“結果被我們店裏的人逮到了。”

“嗯。”

“為什麽不聯絡我?”

“人家不想再給你添麻煩了嘛!”

“不聯絡才是給我找麻煩!啊、啊!”順矢歎氣,“我本來就覺得你是個笨蛋,沒想到居然沒腦子到這種地步。”

“就沒有別的方法可以籌錢嗎?”修問。

“沒辦法。三百五十萬,還不起的!”

“走了!”瑠衣說著,快步走了出去。這回換他們跟在瑠衣身後。

很快,馬路另一頭出現了“露西比亞”的招牌。生意似乎欠佳,廉價的宮殿式建築外處處是明顯的黑色汙漬。一想到瑠衣要在這種店裏工作,修覺得胸口就像被什麽堵住似的,呼吸困難。

順矢慢吞吞地走在瑠衣身旁。修朝旁邊一瞥,發現微低著頭的順矢眼中泛著淚光。

看見這一幕,修再也無法忍耐。

“順矢哥,還是別這麽做吧!”修喘氣似的說,停下腳步,“我不想看到這種事。”

順矢停下來說:“笨蛋,那瑠衣借的錢怎麽辦?”

“借的錢是沒辦法……”修支吾道,“可是你喜歡瑠衣吧?”

“你別鬧了!”順矢漲紅了臉罵著,“誰喜歡這種笨蛋女人!”

“順矢哥真的覺得這樣好嗎?”

“修修,算了!”瑠衣搖頭。

“哼,”順矢笑了一下,“這家夥也騙了你吧,你幹嗎護著這種女人?”

修的視線落向馬路。

就像順矢說的,瑠衣會落到這步田地,是她自作自受,不需要同情。盡管如此,修還是不想眼睜睜看著瑠衣被賣掉,他覺得如果坐視不管,一定會失去什麽。明明自己早就沒有什麽可以失去的了,卻還是覺得會失去無可取代的什麽。這樣的想法就像一團灼熱的物體,卡在胸口深處。

“篤誌不也說了嗎?”順矢說,“感情用事的人是喪家之犬,你想變成喪家之犬嗎?”

“喪家之犬就喪家之犬!順矢哥也跟我一樣,沒辦法徹底狠心吧?”

“你說什麽?這個王八蛋!”順矢罵道,朝修撲了過去。

修反射性地揪住順矢的衣領。

“住手!”瑠衣叫道,擋在兩人之間,淚水決堤似的湧出,“修修,你真的太天真了!”

沉默持續著。瑠衣一邊哽咽,一邊吸鼻涕。

“唉……”順矢無力地歎息,“你說要怎麽辦?”

“你們一起逃走吧!”修說。

順矢皺起眉毛問:“那你怎麽辦?”

“回去店裏,說你們跑掉了。”

“你天真也要有個限度。要是那樣做,會變成你替我們還債!”

修咬住嘴唇。確實,篤誌不可能接受這種理由,不論找什麽借口結果都一樣。幹脆辭掉工作算了,但這樣一來,又得繼續住網咖。

修正在煩惱該怎麽辦時,順矢說:“哪有現在才在想的?你簡直跟這個女的一樣笨!啊,受不了!”順矢抓著頭發:“既然如此,你也跟我一起跑吧!”

“啊?”

“既然要逃,兩個人結伴比較好。阿佐穀有我高中的學長,去投靠他,至少睡的地方不成問題。”順矢說,然後也不等修回應,繼續說:“瑠衣,你在我聯絡前先躲在老家。你家在秋田對吧?”

“可是我已經好幾年沒回去了。”瑠衣的表情忽然變得像個小孩,“我從大學退學,要是現在回去,肯定會被父母罵死的。”

“不管被罵得多慘,都比現在好吧?”順矢從錢包裏掏出所有鈔票,塞到瑠衣的手中,“現在立刻就回去。千萬、絕對不要再靠近新宿一步。”

瑠衣又開始啜泣,順矢拍了她的頭:“動作快!馬上就會有人追來的。”

三人往來時的方向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