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小茜說這是她第一次喝粉紅香檳王。修想讓她慢慢品嚐,但她點的香檳王才一眨眼的工夫就在香檳CALL中被灌光了。雖說是為了提升業績,粉紅香檳王在店裏一瓶也要十五萬元,還被一群根本不想喝它的接待者一飲而盡,這樣的場景修不管目睹多少次都覺得浪費。如果酒都留在接待者們的胃裏也就罷了,但有些人會在幹杯後偷偷跑進廁所吐,等於把客人花大錢買的酒倒進馬桶。

小茜開心地喝到快打烊,才用現金付了近二十萬元的賬單離開,回去時她指名修送她。今天店裏的客人很多,修光是當助手就忙得不可開交,他以為小茜是沒有其他人可以指名才點的他,但離開店裏時,瑠衣附耳對他說:“那女生好像對修修你有意思,好好把握啊!”

修半信半疑地向小茜要手機號碼和電子郵箱,小茜爽快地告訴了他。當然,光這樣並不能保證她會再度光臨,就算再度光臨也未必會指名自己,但有了負責接待的客人,修依然覺得開心。

下班後,修立刻發短信致謝,沒過多久就得到小茜的回複。短信上,她有禮地寫著:“今天玩得很開心。”修雖然覺得有些進展,但不想直接推銷。距離年底隻剩下幾天,小茜應該沒空過來喝酒吧!修打算過完年再邀她。

兩天後的早上,小茜再次上門了。她和瑠衣一起來,所以修和順矢兩人負責接待,但這回修不是助手,而是被小茜指名。第一次得到正式指名,修心花怒放,卻也更不知該如何是好。

小茜二十七歲,大他足足六歲。修思考著共同話題,一不小心就讓對話變得斷斷續續的,逼不得已,他隻好說了個無聊的笑話,惹得順矢和瑠衣聳肩說:“冷死了!”

“剛才那是故意的吧?修先生真是有趣。”小茜像在安慰他似的,捧場地笑了。

這天早上,小茜也點了粉紅香檳王,用現金付了大筆賬單後離去。

打烊後的總結會上,總經理篤誌向大家宣布修第一次拿到正式指名。

“修還有待加強,但很有潛力,請大家多多支持他。”

代表優鬥以笑鬧的態度拍手說:“你們也別輸給修啊!”

同事們的掌聲讓修覺得難為情,他忍不住垂下頭去。

被開除學籍之後,修做過各種各樣的兼職,但幾乎沒有被稱讚過。比起好不容易才拿到的指名,被篤誌稱讚有潛力更讓他開心。

總結會結束後,順矢用手肘撞他:“你要感謝我啊。都是托我的福,你才能拿到正式指名。”

修向他道謝,但順矢一副像在賣他人情似的接著說:“我也可以叫瑠衣讓小茜指名我的,可是那樣你就太可憐了。”

“謝謝你。”

“唉,好吧,下回要叫她開黑色或金色啊!”

“讓她花那麽多錢,太亂來了。茜小姐做的不是高薪職業,是護士!”

“這樣才好,護士的薪水不就那些嗎?她很快就不來了,還不趁機多刮一點。”

“是嗎?”

“真是的,你什麽都不懂!”順矢“嘖”了一聲,轉身就走。

篤誌隨後靠了過來,他好像聽見了剛才的對話。

“順矢的話不要當真。”

“為什麽?”

“如果一開始就要求客人開黑色或金色,就擺明是為了業績。企圖太明顯是做不長的,對那個女生最好再多花點時間,讓她變成常客。”

“那順矢為什麽要說那種話?”

“他嫉妒你吧!”

除夕到了。

今天是這一年裏最後一個營業日,明天開始,店裏將因春節休業五天。據說,領導和業績好的接待者們會趁這時候來一趟奢華的溫泉旅遊。

當然,這與修這種小角色無關。前場的接待者為了跨年的倒數活動忙得不可開交,相較之下,後場的接待者隻要做到中午就能休假。

進入暮光不到十天,但連日來的灌酒幹杯,已經讓修的內髒不堪負荷了。他想早點結束工作,好好地睡上一覺,但一看到小次郎,又覺得不能奢求。小次郎總是帶頭幹杯,原本浮腫的臉變得更加腫脹,行動也看起來相當痛苦。然而,修得到正式指名時,小次郎卻像是自己的事一樣為他開心:“太好了!這下子你就可以擺脫幹杯人員的地位了。”

“才沒有呢!我還是會陪你努力喝,小次郎哥也快點得到指名吧!”修由衷地說。

很明顯,再這樣喝下去,小次郎的身體絕對會出問題。修希望他快點得到指名,但小次郎其貌不揚,和客人的對話也無法熱絡起來。而就算想幫他,修自己也隻有小茜一個指名客,根本無能為力。

修以為除夕這天店裏會很清閑,沒想到還是熱鬧滾滾。他當助手在各桌之間走動著,卻被篤誌叫了過去。

“幹得好,她今天一個人。”篤誌抬了抬下巴說。

修順著篤誌所指的方向望去,吃了一驚。隻見小茜一個人坐在卡座沙發上,修立刻在她身旁坐下。因為還不習慣被指名,他緊張萬分。

小茜說聯絡不上瑠衣,所以一個人來了。她紅著雙頰說:“一個人來好害羞,可是我想看看修先生的臉。”

修也靦腆地垂下頭。他拚了命地接待,努力營造氣氛,然而順矢卻在中途跑來當助手,搞得他方寸大亂。

修當過好幾次順矢的助手,如今第一次角色對調,卻搞得自己像個小媳婦似的看起他的臉色。順矢積極的態度一點都不像是來幫忙的,他不顧修才是被指名的,頻頻叫小茜開酒,而且還是五十萬元的金色香檳王。

“今天是除夕,熱鬧一下嘛,我們店也可以刷卡啊!”

順矢不斷催促小茜,但修不想這樣勉強她。他不推香檳,改推白蘭地,說這樣可以慢慢喝,小茜也乖乖地聽從了。她寄存了一瓶軒尼詩XO,花了七萬元。

順矢一臉不滿,趁小茜去洗手間時說:“虧我幫你拉業績,幹嗎礙事啊!”

順矢似乎是嫉妒小茜成了自己的客人,才故意慫恿小茜開昂貴的香檳,讓她為難。修很想說“礙事的是你”,但還是忍了下來。

小茜喝到將近中午才離開。

修送她到大樓外,她遞出一隻信封,裏頭裝了十張萬元鈔票。修直眨眼睛:“這是幹什麽?”

“雖然有點早,這是給你的壓歲錢。”

雖然修看過好幾次客人賞同事小費,但還是覺得十萬元好像太多了,這讓他手足無措。當然,這是他第一次拿到小費。

“別客氣。我帶這些錢來,本來是想開香檳王的。托你的福,不必花那麽多。”

今天的賬單雖然比平時便宜,也要將近十萬元。小茜雖然氣質端莊,穿著和皮包等卻很樸素,看起來實在不像有護士工資以外的收入。如果這時候勉強她,之後無以為繼就傷腦筋了。

“你已經惠顧我們店了,我不能拿你這麽多。”修狠下心來推辭,但明天開始就是假日了,他非常想要這筆錢。結果小茜又推了回來,他便順勢把信封怯怯地收進懷裏。

修目送小茜離去,臉上漸漸堆起笑容。如果是一般兼職,想賺到十萬元,起碼得花上將近一個月,然而這筆錢卻在瞬間輕鬆落入口袋,或許這就是這一行的誘人之處吧!

這下子春節期間的零用錢有著落了。修踩著輕快的步伐回到店裏,同事拜托他端水果,他去廚房點餐,卻不見負責人末鬆。是去廁所了嗎?修踏進廚房一看,怔在原地。

隻見小次郎蹲在廚房角落,用手捏起客人剩下的炸物小菜吃著。

“嘿嘿,肚子餓了。不要告訴別人!”小次郎露出尷尬的笑。

修覺得自己看了不該看的東西,一時答不出話來,隻好點點頭。

進入春節假期後,元旦和初二修都在宿舍無所事事地度過了。

順矢似乎正在為什麽事而煩躁,心情非常不好,不是一個人出門,就是關在自己的房間裏,不怎麽跟修說話。幾個室友也都返鄉去了,修的聊天對象隻剩下小次郎。小次郎仿佛想從平日的疲勞中恢複似的從早躺到晚。他說自己累得不想動,然而夜深之後,卻又喝起從店裏摸回來的芋頭燒酒。修覺得至少休假期間都別碰酒精比較好,但小次郎眯著眼睛,啜飲著兌冰燒酒說:“沒酒我動不了啊!”

“可是你的肝不好吧?再喝下去不是惡性循環嗎?”

“知道是知道,可是已經成習慣了!”

除夕在廚房裏偷吃客人剩下的東西,過年隻能窩在宿舍喝燒酒,修忍不住憐憫起小次郎來。他初二晚上邀小次郎出去吃飯,小次郎卻搖搖頭說:“不必顧慮我,出去玩吧!你有女朋友吧?”

修含糊地點點頭。自從被警察逮捕後,他和晴香就斷了聯絡。那時他也打過電話向政樹和雄介求救,卻沒有人肯提供援助。修原以為政樹和雄介是他的好哥兒們,但他們已經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瓜葛了吧!晴香也是,到現在都沒有聯絡,應該是不想跟他複合了。無所謂了。離開拘留所時,別說晴香,他暫時也不打算聯絡政樹和雄介。一方麵當然是對他們三人感到憤怒,但除非自己的生活有了改善,否則修不想去見他們。話雖如此,剩下的春節假期待在宿舍裏也嫌無聊。

生活不能說是有了著落,但有了小茜給的小費,修手頭闊綽了,也有乍看之下還算高級的衣服。盡管覺得賣弄虛榮無濟於事,但修不想被認為自己到現在仍住在網咖裏,同時也想炫耀一下自己有錢的樣子。看到自己從打電話說自己被警察逮捕到短短幾天後搖身一變的模樣,晴香一定也會大吃一驚吧!如果她想複合,要答應嗎?一想到晴香不停賠罪的樣子,他就覺得開心。雖然連修自己都覺得這種想象很可悲,但感受到一股邪惡的喜悅也是不爭的事實。

第二天下午,修前往大學時居住的地區。

他離開這裏明明不到半年,走出車站月台時卻覺得懷念。因為正值過年,車站前方一片冷清,但郊外清爽的空氣相當舒適。幾個貌似母校學生的年輕人,正站在修好幾次把生活費揮霍一空的彈珠店前,一副很冷的樣子。大概是把零用錢輸光了,又無處可去了吧!

修望著和晴香一起去過的居酒屋和酒吧,聳著肩膀往前走。

精品店的櫥窗裏,倒映出身穿合身黑西裝、腳蹬尖頭靴的男人。雖然衣服和鞋子都是借來的,但看上去無可挑剔。抓起的劉海兒率性地垂在額前,剃得細細的眉毛也帥氣極了。

修為自己的模樣感到滿意,掏出手機,做了個深呼吸後打給晴香。鈴聲響著,他緊張地等待晴香接聽,然而就是無人應答。修隻好放棄。掛了電話後,他歎了口氣。也許晴香趁著過年去哪裏玩,或是回老家了,但至少也該接個電話吧?也可能是她刻意不接電話。如果見不到晴香,來這裏就毫無意義了。早知如此,就事先打電話了。修想要突然現身,讓晴香嚇一大跳,結果卻撲了個空。

他重振精神,繞到雄介做兼職的錄像帶出租店。

雄介似乎休假了,不在店裏,打手機也沒人接。

“居然兩個人都不理我。”修獨自咒罵著。

他也不反省自己漫無計劃的行動,怒火中燒起來。照這個樣子,政樹八成也會故意不接電話吧!盡管這麽想,他還是打了電話。

“你在做什麽?我很擔心你!”沒想到政樹激動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聽說你被警察抓了,我打了好幾次電話給你,可是你都在信號區外。我還以為你怎麽了呢!”

這麽說來,剛離開拘留所時,修曾經收到政樹在語音郵箱裏的留言。當時修很生氣,沒有回電,但政樹應該繼續打來才對。

修簡短說明在警署裏發生的事,政樹歎了口氣說:“既然被釋放了,怎麽不打個電話?我還以為你進去了呢!”

“怎麽可能進去?我什麽都沒做!”

“是嗎?你很有可能做出什麽來。”

“什麽意思?我隻是走在馬路上——”

修想要詳細說明情形,但政樹說“好了好了”,打斷了他。

“那你現在在做什麽?”

修覺得突然說自己在做接待者實在很難為情,而且這樣見麵時的驚訝也會減少許多吧!

“唉,見了麵再說吧!你現在可以出來嗎?”

“到新宿有點遠!你過來的話——”

“我已經在這邊了。”

電話另一頭傳來倒抽一口氣的聲音。難道自己不受歡迎?正當修這麽想時——

“既然這樣,怎麽不早說!”政樹答應立刻出門見麵。

修和政樹約在車站前的咖啡店碰麵。

政樹一看到修的臉,驚訝得合不攏嘴:“你那是什麽德行啊?”

修舉起一手,把煙叼嘴裏,微笑。他自以為全副武裝,無懈可擊,沒想到政樹的眼中沒有半點欽羨之情。不僅如此,他還用狐疑的眼神從頭到腳打量著他。

政樹不停追問他在做什麽,修隻好說出現在的工作。

“原來如此。”政樹啜飲著咖啡,深深地點頭,“那會提供宿舍吧!聽說最近都是些被公司資遣或開除的派遣員去幹這一行?”

“你挺清楚啊!”

“也不是很清楚,不過電視上不是報道過嗎?失業者專題之類的。”

修以為隻要自己一副賺到錢的樣子,就會引來羨慕,看來完全料錯了。

政樹露出同情的表情說:“如果沒有指名,薪水就很少,很辛苦對吧?”

“還好吧!我已經有指名的客人了,之後會越賺越多。之前也拿到了十萬元小費……”

修虛榮地說著,但政樹或許因為經濟狀況很好,沒有什麽反應。相反,政樹說他靠著父親的門路,即將進入一流企業工作,女朋友憐奈也通過了電影試鏡。這些好消息,讓賣弄借來的華服的修自覺窩囊。

兩人互道近況後,修若無其事地問起晴香,但政樹說他們一直沒碰麵。修本來快對晴香死心了,但一想到她可能已經另結新歡,就覺得可惜起來。

為了打消這個念頭,他故作開朗地說:“這麽久沒見了,我們去喝一杯吧!”

“喝一杯?可是才傍晚!而且我晚上跟憐奈有約。”

“把憐奈也找來就行了!也約雄介一起來。”

“這樣太突然了,你應該先打電話的。”

“別這麽不知變通!要不然我請客。”

不管修怎麽邀,政樹就是不肯答應。這麽不給麵子,修有些不耐煩起來,但追根究底,是突然開口邀約的自己不好。

“真沒辦法,那我去找雄介吧。”

“他應該還在做兼職吧?”

“剛才我去錄像帶店看過,他不在,也沒接電話。”

“一定是在睡覺吧,他不一定會出來。”

修當場打給雄介,但還是一樣沒人接。

“那家夥要睡到什麽時候,幹脆去公寓把他叫起來好了。”

“太麻煩了,下回再約吧!”政樹受不了地說。

修也暫時打消念頭,但離開咖啡店後,他忽然改變心意。就這麽一個人回去,他感到寂寞不已。

“我還是去雄介那裏看看吧。如果你有空再打電話給我,我會跟雄介去喝酒。”

修說完後正要道別,政樹卻跟了上來:“算了吧,去了也沒用!”

“你不用陪我,我一個人去就行了。”

“真固執!”政樹嘴裏念叨著,一路跟到雄介的公寓來。

“鬆木城”的手寫廣告牌令人懷念,修望著木造灰泥的肮髒建築物,想起了寄住的那段日子。

修在公寓入口處脫鞋,但必須把鞋子拿到房間裏,否則會被偷。他一手拎著鞋子,上了二樓,敲了敲雄介的房門。

“還在睡嗎?是我!”

他喊了幾聲,但雄介不知道是不是出門了,沒有回應。

“走吧!隻喝一杯的話,我可以陪你。”政樹催促著。

修死了心,正要轉身離開時,雄介的房裏卻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什麽啊,這不是在家嘛!”修把鞋子擱在走廊,再次敲門,“你在幹嗎?快點開門!”

門總算開了條縫,雄介探出頭來。可能是看到修那身穿著打扮嚇了一跳,他的眼神遊移著,然後小聲地應了聲“嗨”。

“好哥兒們那麽久沒來看你,你居然假裝不在?”

“我沒有假裝不在,隻是頭痛在睡覺。”

“唉,隨便吧!快點讓我進去,這裏的走廊冷死了。”

“裏麵很亂,不好吧!”

“沒事!我寄住在這裏的時候更亂吧?”

修強硬地想打開門,但不知道為什麽,雄介非常抗拒:“我出去,你在外麵等吧!”

雄介為什麽不肯讓他進房間?修覺得奇怪,從門縫偷看,玄關脫鞋處擺著一雙女人的運動鞋。修的心髒猛地一縮。他看過那雙運動鞋。下個瞬間,修不發一語地用力推開雄介,踏入房間。

四張半榻榻米的房間相當悶熱。看到**的蓋被呈人形鼓起,修冷不防地掀開被子。

不出所料,**的女人是晴香。晴香瞪著他,眼神前所未見地冰冷。那非比尋常的態度讓修不知所措,雄介擋到她身前。

“你們在幹什麽!”修粗聲大罵。

雄介一臉僵硬地說了聲“對不起”。

“一句對不起就算了嗎?居然騙我!”

修氣得仿佛全身血液倒流似的,撲上去想毆打雄介。

這時,政樹從背後架住他,他動彈不得。

“放開我!”

“叫你住手!”

修被政樹拖到走廊,雄介走出房間,低著頭對他說:“真的對不起,但我聽晴香說你們分手了——”

“少扯了!我之前就覺得你們兩個很可疑,果然早就搞上了!”

雄介默默地搖頭。修被架著,頭扭向身後:“政樹,你早就知道了,所以才不想過來吧?”

“就算我說不是,你也不會信吧!”政樹語帶歎息地說。

回想他來到這裏之前的舉動,顯然政樹知道晴香和雄介的關係。

“我才不信,你們居然聯手騙我!”修大吼。

這時,隔壁房門“咚”地一響。

那個麵色蒼白的女人好像還住在隔壁。每次在雄介的房間吵鬧,女人就會踹牆壁。都是那個女人,害得他在這裏待不下去。

修怒不可遏,隨即又像是被澆了盆冷水似的,滾滾沸騰的腦袋迅速冷卻了下來。

“放開我,我不會鬧了。”修甩開政樹的手,撿起鞋子走了出去。

“喂,等一下!”政樹追上來,但修離開公寓後,後頭的腳步聲很快就消失了。

腦袋仿佛處在真空狀態,修完全無法思考,隻能不顧一切往車站走去。等他下了電車,離開新宿站時,已經入夜了。

走在歌舞伎町,一股情緒這才湧上胸口。修跑進附近的酒吧,點了兌冰的波本威士忌。

“修,修。”一個聲音把他吵醒了。

腦漿好像煮滾了似的,發出陣陣刺痛,修睜開被眼屎粘住的眼皮,看見小次郎的臉,但嘴巴內部整個幹透了,一時擠不出聲音。他強忍著頭痛抬頭一看,這裏是宿舍玄關。小次郎似乎很擔心他,給他在肩膀以下蓋了條毯子。修點了煙,但苦得立刻就撚掉了。

“已經過中午了。”小次郎微笑著說,遞過來礦泉水瓶。

修道謝後接過瓶子,仰躺著咕嚕咕嚕地喝下去。

小次郎說,他是黎明時分回到宿舍的。修完全不記得自己去過哪些店、喝到幾點,他唯一記得的隻有第一家酒吧。

皮夾裏的錢隻剩一半不到,看來他不是喝了好幾家便宜的酒吧,也許還趁著醉意去了別的店,但無論如何就是想不起來,隻是錢減少了,實在是愚蠢到家。

比起錢的事,被三個朋友背叛的打擊更大。一想到自己虛張聲勢去找他們,結果卻惹來一身傷,就覺得悲慘透頂。修看了看手機,沒有來電記錄也沒有短信。雖然不打算原諒他們,但他們至少應該發個短信道歉吧?想起晴香冰冷的眼神,胸口就難受極了。那是看陌生人的眼神。即便他有錯,他也無論如何都不明白晴香為何變得如此冷漠。晴香就不必說了,他與政樹和雄介的關係應該也到此為止了吧!修一直把兩人當成死黨,雖然偶爾會起爭執,但他總相信彼此是連接在一起的。他萬萬沒想到這段關係竟如此不堪一擊。是自己想得太天真嗎?還是他們太奇怪了?修用宿醉後混沌的腦袋思考著,心情越發消沉。春節假期隻到明天,但他什麽也不想做,隻想躺在廚房的墊被上。

“你好像很沮喪。”小次郎擔心地問。

說出原委就像在自揭瘡疤,他猶豫了,但又想向別人傾吐一下。修毅然決然地說出來龍去脈,小次郎聽完笑了:“我來說也很奇怪,可是女人到處多的是啊!”

盡管被這麽安慰,修也暢快不起來,但隨著時間過去,情緒稍稍平複了。

盡管修不是真心要和晴香分手,但也不認為兩人一定能複合。離開拘留所的時候,他甚至隻想快點賺大錢,讓大家刮目相看。也就是說,他對晴香的感情已經淡去。看見她待在雄介的房間,他之所以勃然大怒,或許是出於嫉妒,他不甘心晴香被比自己差勁的雄介搶走。他喜歡晴香是事實,但事到如今,隻能說自己沒有看人的眼光。就算晴香認為他們已經分手了,但前男友連住的地方都沒有,也沒有收入,正在痛苦不堪時,她卻勾搭前男友的朋友,她就是這種女人。

“那種女子,雄介要就送給他。兩個土包子湊一對正好。”修在被子裏唾罵著。

往後他要為工作奉獻一切,努力賺錢。第一要務就是存錢離開宿舍。想沉迷於玩樂和戀愛,等生活穩定後再說吧!修就像想轉移胸口的痛楚似的,下了這樣的決心。

春節假期結束後又過了兩星期。

可能是因為想通了,工作起來相當順利。小茜每隔三天會獨自來店裏一次,平均花上七八萬元。如果開香檳王,可以讓她消費更多,但修遵照篤誌的提點,花時間將她培養成熟客。

有了小茜這個指名客以後,修的工作似乎也上了軌道,漸漸受到越來越多客人的指名,從單一的助手晉升為主要接待。開店前上街推銷的狀況也變好了,路人開始願意聽他說話。雖然實際上門的隻有兩對客人,但兩邊都指名他送客,或許之後就有機會得到正式指名。修覺得照這樣下去,自己有可能靠這行謀生。大概十天前,他第一次領到薪水,但因為是到上個月月底的薪資加抽成,數字少得可憐,下個月應該可以領到一筆不小的數目吧!

相較於修越來越順利,順矢的業績卻一落千丈。不僅幾個指名客不再上門,連瑠衣也不見蹤影,問小茜,她也說和瑠衣完全斷了聯係。

“那個王八蛋,在搞什麽?”順矢埋怨地說,他在春節假期會那麽暴躁不安,好像也是因為瑠衣。

在接待小茜時,看到順矢一臉陰沉地坐在待機席上,修感到一股立場逆轉的優越感,但順矢畢竟是前輩,也教會他許多事,因此修還是有些同情他。

到了月底的結算日,順矢被篤誌叫了過去。打烊以後,他們在卡座沙發上深談許久,順矢的臉色蒼白。

“你還好嗎?臉色看起來很不好……”回宿舍的途中,修問。

順矢搖搖頭說:“瑠衣居然逃跑了。”

“啊?”

一起回去的小次郎也一臉驚訝:“她逃跑了?不會吧!”

“是真的。直到不久前,打她手機都還會響,但現在已經變成‘您撥的號碼是空號’了。”

“這麽說來,小茜也說聯絡不上她。”

“要是換了號碼就沒辦法了!”小次郎說。

“沒錯,她住在網咖,所以也不知道她家在哪兒。”

“瑠衣住網咖嗎?”

“之前住公寓,可是因為沒繳房租被趕出來了。她付不出學費,也被大學開除了。”

修不知道原來瑠衣的情況與自己這麽相似。不過她是因為沉迷喝酒,所以是自作自受。

順矢邊走邊點煙:“如果聽到她的任何消息,要立刻告訴我!”

修和小次郎點點頭。

“要是抓不到她,我就死定了。”

“為什麽找不到她,順矢哥就死定了?”

“你也差不多該懂事了吧?要是客人逃跑,誰接待的誰就要付錢!”

修知道瑠衣賒了不少賬。瑠衣為了繼續賒賬,會在街上拉新的客人帶到店裏來。小茜也好,自己也好,都是瑠衣的犧牲品。

“瑠衣賒了那麽多賬嗎?”

順矢隨著歎息吐出煙來:“多到不行。我可能完了。”

進入二月後,早晨變得特別寒冷。

二月原本就是淡季,或許是天冷的緣故,客人變少了。

底層的接待者們陷入苦戰,但修因為有小茜,維持著一定的業績。感覺小茜對自己有好感,但她說話還是很有禮貌,喝醉了也不會失態,也不曾邀約修出去玩。

篤誌似乎看不下去了,對他說:“差不多該再熟絡一下了吧,現在的狀態也不錯,但萬一對方膩了,就血本無歸了。”

這讓修感到卻步,可是為了業績,這也是逼不得已的。

小茜再度光顧時,修提心吊膽地開口邀約,她的反應超乎預期:“我太開心了!我好幾次都想約你,可就是開不了口。”

小茜就像要壓抑興奮的情緒似的,連續喝光好幾杯兌水酒。

見麵的日子就定在小茜和修都休假的兩天以後。修計劃中午過後先去淺草的遊樂園玩,回程再一起吃飯。去淺草的遊樂園是小茜要求的,而修的目的是接待,不管去哪裏他都沒有意見。不過這是修第一次在店外與小茜碰麵,他十分興奮。

然而,第二天卻發生了意想不到的事。

晚上十二點多,修正在宿舍準備上班時,外出的順矢突然衝進來說:“你可以幫幫我嗎?”

他說店裏逼他付清瑠衣所賒的賬。

“說是不能再拖了。不好意思,可以借我一點錢嗎?”

“要借多少?”

“一百萬就行了。其實還需要更多,可是我也不能對你強求。”

“不可能啊!要是發薪日,我還可以湊一點。”

“那樣不夠!你可以拜托那個護士幫我想想辦法嗎?”

“你是叫我跟小茜借錢?”

“不是她也行,可是我真的不知道還能找誰借錢了。”

“可是……”修猶豫不已。

“小茜不是瑠衣介紹給你的嗎?你也是因為這樣才有業績的,幫幫我吧!”

“可是,我不知道她願不願意借我那麽多……”

“一百萬而已,頂多就一瓶白金嘛!小茜的話,絕對肯借的。”

連一瓶白金都湊不出來的是你吧?修心想,但是從順矢一副走投無路的表情來看,事態應該非同小可。

“啊、啊!”順矢歎息著。

“我真的死定了,我們店的討債非常厲害。如果付不出錢,不是一輩子被綁在這裏,就是被賣去工寮做苦工。我不想變成那樣!”

“啊?”

順矢泫然欲泣,修聽了一時說不出話來。

“拜托了,修!”順矢趴在地上,合掌向他懇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