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喏,我們幹杯吧!”女人拿著雞尾酒杯,肩膀再度靠過來。

修困惑不已,但還是與她碰杯。她的身上散發出濃濃的香水味。修從濃妝與花哨的服裝判斷她是風塵女子,但她說她二十歲,是個大學生。

“大哥也是大學生?”

“本來是,不過已經不上了。”

“這樣啊,那現在在上班?”

才剛認識,女人卻連珠炮似的問個不停。修隻說他是兼職族,不敢說自己住在網咖。女人自稱瑠衣。

修也報上名字,瑠衣笑了:“所以你叫修修。”

“不要亂叫,又不是羞羞臉。”

“因為修修看起來就是個羞羞臉嘛!”

修皺起眉頭,瑠衣卻露出天真的笑容,肩膀挨得更近了。修有些心跳加速。

瑠衣酒量很好,不停地點調酒,一眨眼的工夫灌個精光。修跟著她的節奏喝著波本兌冰,漸漸地醉了。

才剛認識,修覺得不要亂說話比較好,但又想多和瑠衣聊聊。他害怕話題中斷,於是說出在拘留所的經曆。

“太過分了!居然因為夾娃娃機夾到的小刀就逮捕你?”瑠衣睜圓了眼線粗濃的眼睛說。

“唉,誰叫我不懂法律!”

“根本就是欺負弱者,明明到處都是更壞的人。”

“我看起來太矬,才會被人家瞧不起。”

“才沒有呢,修修很帥喲!”瑠衣一本正經地說。

修的臉熱了起來。他叼起煙想掩飾害羞,瑠衣立刻遞上打火機。

“所以,”修吐出煙來,“我決定好好賺錢,不再讓任何人瞧不起。”

這是真心話,但說完後修難為情了起來。

瑠衣依然一臉嚴肅:“是修修的話,絕對可以的。你一定要讓那些人刮目相看。”

“謝謝你。”修又感覺臉變熱了。

“那我們來幹杯,祈禱修修成功!”

修一直處在自暴自棄的情緒中,所以瑠衣的一席話深深打動了他。

兩人再次碰杯,店員說最後點餐的時間到了。看看時鍾,不知不覺已經淩晨一點。

修掏出皮夾,說要連瑠衣的賬也一起付。瑠衣為素昧平生的自己打氣,他想表達謝意,但瑠衣搖頭拒絕:“這攤我請客,不過你要陪我去下一家。”

出乎意料,瑠衣帶他去的是一家居酒屋。

這是一家以便宜為賣點的連鎖店,偌大的店內坐滿了年輕人,人聲鼎沸。

修想稍微醒醒酒,隻點了燒酒兌蘇打水,瑠衣卻點了生啤酒和大量小菜。她在剛才那家店喝了那麽多卻一點醉意也沒有,還將串燒、炸物、薯條等一看就飽的小菜吃個精光。

修對瑠衣的胃口佩服不已,說:“虧你吃得下這麽多。”

“修修也吃嘛!餓肚子是不行的。”

“怎麽不行?”

“因為,夜還這麽長呀——”瑠衣向他拋了個媚眼。

修明明沒動什麽歪念頭,但這番別有暗示的話讓他心跳加速。幸好他有錢,到了緊要關頭去哪兒投宿都行。

要是與瑠衣演變成那種關係,修覺得對晴香過意不去,但晴香甚至不願意當他的保證人,而且兩人的關係照這樣下去,很快就會淡了。說不定在晴香心裏,他們已經分手了。那麽他現在就是自由之身,不算腳踏兩條船吧!

瑠衣人太俗豔,算不上修喜歡的類型,但她和晴香不一樣,她願意為自己打氣,光是這一點就很棒了。或許瑠衣反而比較適合當他的女朋友,不過這才剛認識,未免也想得太遠了。

黎明將近,歌舞伎町的路上變得冷清。

手上提個紙袋,連修自己都覺得丟臉,早知道就先買個包了。瑠衣卻毫不在意,伸手勾住他的手臂。

修的心滿懷期待地怦怦亂跳。瑠衣應該也有那個意思,但這種時候還是該由男人主動開口吧!修若無其事地想往賓館街的方向走去,瑠衣卻拉住他的手說:“我們去有女生的店吧!”

“我已經喝不下了。”

“有什麽關係?那邊有人家的超友嘛!”

“超友?”

“修修真落伍,‘超友’就是超級好朋友啊!”

她說,簡而言之,就是好姐妹。

修一心隻想快點上賓館,但人家請他喝了兩攤,他不好意思拒絕。而且修不想因為焦急,被看透他別有居心。

瑠衣帶他去的是一家隻有吧台的酒吧。吧台裏站的全是年輕女人,而客人全是男的,多是貌似上班族的中年人。乍看之下像是家小吃店,但瑠衣說這裏是女生吧。

“夜總會和小吃店有《風俗營業法》管製,不過這裏是酒吧,可以營業到早上。”

在吧台前招呼的女人,氣質與瑠衣相似,叫千晶。她好像就是瑠衣的超友,兩人把修丟在一邊,嘰裏呱啦起來。

兩人的對話是所謂的“辣妹語”,修聽不太懂她們在說什麽。

“超惡心的!他們隻點烏龍!摳得要死。”

“就是!就是!不過還算嗨的,也算可以了唄?”

瑠衣又喝起調酒,興致愈漸高昂。修和她隻差一歲,卻感覺到隔閡。

隨著酒意逐漸消退,昨天以來的疲勞一口氣湧現,修的眼皮逐漸變得沉重。他想先回去,但一想到離開店以後的事就懶得動。修小口小口地啜飲著偏淡的兌水酒,等待兩人聊完。

等瑠衣總算站起來時,已經淩晨六點多了。這回瑠衣沒有說要請客,修付了兩人份的錢,賬單兩萬多元,以酒吧而言相當貴。他覺得一開始的酒吧和居酒屋的賬單相加起來,兩萬元綽綽有餘。一想到接下來還要花賓館錢,他就越發憂鬱。不過他不想被當成小氣男,所以抬頭挺胸地走出店門。

朝陽還沒有升起,周圍的霓虹燈卻已經熄了。

清晨的冷風讓修一陣雞皮疙瘩。他覺得這回肯定是了,就往賓館的方向走去,瑠衣卻微笑著說:“欸,再陪我去一家。”

修忍不住仰起身子:“已經早上了,店都關了!”

“有開的,現在才要開始嗨翻天呢!”

“別了吧!你不是已經喝很多了嗎?”

“拜托嘛!我請客,陪人家去嘛!”

修厭倦不已,但現在一個人上網咖睡覺也覺得寂寞。他被瑠衣拖著走,來到一棟掛滿酒家俗豔招牌的大樓裏。每家店看起來都關門了,瑠衣卻帶著他坐電梯上了四樓。

“喏,就是這裏。”瑠衣指著一家店說。

招牌上寫著“暮光”,但底下貼滿了年輕男人的照片。修嚇了一跳:“難道這裏是……”

“對。”瑠衣若無其事地說。

修沒想到居然會在這種時間到這裏來。就算瑠衣說要請客,他也沒有興致對著男人喝酒。

他總算決定放棄期待:“不好意思,我先回去了。我進去太奇怪了。”

修想要解開瑠衣勾住的手,但她搖頭不依。

“跟男人喝酒,我不會覺得開心。”

“那就當成學習社會經驗嘛!”

聽到“社會經驗”,修不情願地想進去看看了。而且他對酒吧男接待者這一行也不是毫無興趣。在歌舞伎町,很多看上去手頭闊綽的年輕人都是接待者。當然,修不認為自己幹得來這行,但趁著這個機會瞧瞧他們都做些什麽倒也不壞。

開門的瞬間,大音量的迷幻舞曲撲麵而來。昏暗的店內,明明是早晨,卡座沙發上卻坐滿了客人。

修四下張望,問瑠衣:“一般都開到這種時間嗎?”

“才剛開店。這叫‘日出營業’,從早上開到中午。”

瑠衣說,自從《風俗營業法》幾年前被修正以後,他們就隻能開到淩晨一點。因此將營業時間分成前場與後場,淩晨一點暫時關店,第二天早上再次開店。後來,這樣的營業形態就多了起來。

瑠衣帶著笑問:“欸,要不要看看菜單?”

“無所謂啊!”修苦笑著說。

瑠衣似乎是常客,一個穿著黑色西裝的年輕男人恭敬地出來迎接,說:“為您保管物品。”修交出紙袋,覺得丟臉極了。

“客人光臨了,歡迎光臨!”男人朝著店內以古怪的語調吆喝道,接待者們齊聲合唱:“歡迎光臨!”

修被詭異的氣氛震懾住,在卡座沙發上坐下。很快,年輕男人單膝跪下,遞上熱毛巾。他的頭發抓得高高刺刺的,眉毛細得像條線,或許是因為這樣,年紀看起來比修小。瑠衣對男人附耳說了什麽,然後開心地說:“來,喝吧喝吧!”

男人在桌子對麵坐下,打開像是瑠衣寄放的白蘭地問:“今天要怎麽喝呢?”

修感到莫名其妙,眨著眼睛,瑠衣笑著說明。她說可以兌礦泉水、蘇打水或烏龍茶等等。

男人以流利的動作調了兌水白蘭地,端到瑠衣和修的麵前:“我是順矢,請多指教。”

“你好。”修不知道該說什麽,緊張地拿起煙叼著。叫順矢的男人立刻點燃打火機,雙手遞到他的麵前,搞得他更緊張了。

“他叫修修——”

瑠衣話才說到一半,修便打斷說:“我叫修。”

“不用說敬語啦!修修是客人,對平輩那樣說話就行了。”瑠衣說,也請順矢喝酒。

“我不客氣了。”順矢調了自己的兌水酒,把酒杯湊了過來。

修提心吊膽地幹杯,順矢便露出疑似營業專用的爽朗笑容說:“修大哥好氣派呢!”

一聽就知道是奉承的話,但不吭聲好像就是默認了,修更難為情了。

“哪裏,我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

“既然如此,請趁這個機會熟悉一下,以後還請多多關照。”

“要是有那種閑錢就好了!”

“是嗎?修大哥看起來很有錢啊!”

“才沒有呢!我看起來像是做什麽大生意的嗎?”

“對不起,我踩到雷了。”

“雷?”

“他們不可以打探客人的年齡跟工作這類私事。”瑠衣替順矢回答。

他們似乎有許多獨特的規矩,讓修大開眼界。

順矢很平易近人,給人的印象不壞。問他年紀,他說同歲。

“做這行賺錢嗎?”

修趁瑠衣去洗手間時提出自己最介意的問題,順矢苦笑著說:“我還隻是底層的小弟,不過一個月勉強可以到一!”

“一”,不可能是十萬,所以是百萬吧!明明年紀與自己相同,卻能有這樣的月收入,簡直就像做夢一樣。修打從心底佩服不已:“太厲害了!”

“沒有啦!”順矢害臊地撓撓頭。

“如果修大哥也有興趣,要不要試試看?”

“這……我不行的。”

“放心,修大哥絕對沒問題的。”

修在連串奉承中喝著酒,醉意又上來了。瑠衣還是一樣精力十足,大口地灌著兌水酒。

忽然間,店裏的照明暗了下來,刺耳的音樂響起。順矢向兩人行了個禮,站了起來。

“六號桌的客人點了黑色香檳王!全體員工集合!”

除了順矢,還有七八個接待者圍繞在包廂旁,同時跳起舞。

隨著“嗨、嗨、嗨”的吆喝聲,兩個拿麥克風的接待者以震耳欲聾的聲音嘶喊著:“感謝客人,請客開酒!今晚最棒!我們滿懷感謝之意,嘿嘿嘿嘿,恭敬享用!”

一名瘦小的男人將香檳王倒入大啤酒杯裏,一口氣喝了起來。其他人則在旁邊拍手唱和:“來喲!喝啊喝啊喝啊喝,大口大口大口喝,大口大口大口喝。謝謝招待聽不見!謝謝招待不可愛!來呀!再來一杯,幹啦幹啦幹啦幹!”

這好像就是所謂的“香檳CALL”(17)。修在電視上看過類似的場麵,但還是第一次親眼見到。

瑠衣說,有些客人甚至會一口氣開十瓶香檳王。

修湊近她的耳邊問道:“香檳王一瓶多少錢?”

“這家店的話,最便宜的是白色八萬,粉紅色十五萬吧!要到粉紅色以上才會有香檳CALL。”

“太厲害了!一個人開十瓶那麽貴的酒?”

“粉紅色沒什麽了不起啊!黑色的話一瓶三十萬,金色五十萬,白金一瓶一百二十萬呢!”

瑠衣說完,周圍的客人發出歡呼聲。

大廳裏,一名白西裝男回應歡呼聲道:“感謝各位今天也光臨暮光,我最愛大家了!”他手持麥克風說著,不曉得是醉了還是故意的,說起話來含糊不清,但每次他一開口,客人們便開始歡呼。

瑠衣的大眼睛閃閃發亮地說:“他就是這裏的代表,叫優鬥。”

修不懂“代表”算什麽職位。優鬥看起來比自己年長一些,但也不到二十五歲吧!他長得和電視上的人氣影星幾乎一模一樣。

優鬥致辭完畢後,各個包廂陸續傳出香檳CALL。

店內桌上,疊成金字塔狀的香檳杯在燈光下閃耀著。修在電視上看過,知道這就是“香檳塔”。優鬥在杯塔頂端倒入香檳王,香檳杯便由上往下逐漸綻放出金黃色的光輝,客人們再度歡呼起來。

順矢回到座位上,一臉歉疚地說:“今天是代表的生日,香檳CALL一定很吵吧?”

“我們也差不多該開一瓶了吧!”

瑠衣說完,順矢立刻行禮說:“謝謝!”

難道她要點香檳王?修心想。果真如此。很快,接待者們團團包圍桌邊,開始準備香檳CALL。

修看著粉紅色的**被倒入大啤酒杯中,問道:“你點了什麽?”

“粉紅香檳王,點不起金色或白金啦!”

她剛才說粉紅色要十五萬元。瑠衣究竟是什麽金錢觀?雖然請客的是她,修還是不安了起來。然而,瑠衣卻一臉不在乎地說:“對了,修修也一口氣幹杯吧!”

修搖搖頭說:“不行,我已經喝太多了。連站都站不穩了。”

“可是機會難得,人家想要修修喝嘛!”

“噢!”眾人鼓噪著。

修沒喝過香檳王,是想嚐嚐看滋味,但一口幹到底就沒意義了。然而,瑠衣和其他人卻拍手起哄:“來來來來,修修最棒,來啊!喝啊喝啊喝!”

因為瑠衣,別人都開始叫他修修,真令人生氣,但在這時退下陣來也太沒麵子了。修覺得,他們做得到的事,自己沒道理做不到。

修雙手捧著啤酒杯開始喝香檳王,周圍頓時傳出“噢”的歡呼聲。

才喝沒多少就難受起來,但修硬是把酒液灌入喉嚨。比起酒精,碳酸更讓胸口鼓脹、難受。修隻覺得痛苦,根本沒有品嚐十五萬元美酒的真實感。

人們拍手鼓噪:“修修快喝、修修快喝,不快喝完手會痛,不快喝完再一杯!”

他不懂那是在鼓勵他,還是在催促他,耳膜好像被塞住了似的,香檳CALL聽起來模糊不清。

隻差一點了。喝到大約九成時,修已經到了極限。

放下酒杯的瞬間,他感到一陣惡心,冰冷的**衝上咽喉。他急忙捂住嘴巴,才剛喝下去的香檳王倒灌進鼻腔裏,他激烈地嗆咳起來。

修連去洗手間的力氣也沒有了,癱坐在座位上。瑠衣拍拍他的肩膀說:“你做到了!”

修隻能勉強點點頭。他懶得說話,閉著眼睛,越來越不舒服,睜開眼皮一看,天旋地轉。他覺得情況不妙,意識倏地遠去。

有人粗魯地搖動修的肩膀。

隨著意識恢複,修感覺頭蓋骨仿佛被狠狠夾緊似的,一陣頭痛席卷而來,喉嚨渴得要命,舌頭粘在上顎上。他睜開眼皮一看,刺眼的光線照進他的眼睛。一瞬間修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但看見順矢探頭過來,他發現自己還在店裏。

“修大哥,你沒事嗎?”

修含糊地點點頭。他爬起身來,頭痛欲裂。自己似乎不知不覺躺在沙發上睡著了。店裏亮到幾乎刺眼,卡座沙發上的客人都不見了,隻剩下兩個接待者在抽煙。

順矢在桌子對麵坐下,遞過來裝了礦泉水的杯子。修一口氣喝光問:“瑠衣呢?”

“早就回去了。已經中午一點了。”順矢冷漠地說。

修不記得一口氣幹杯是幾點的事。都是瑠衣灌他酒他才會睡著,她怎麽不等他呢?修失望地說:“不好意思,睡著了,那我回去了。”

“謝謝惠顧!”順矢行禮,將一個四方形的小盤子擺到桌上。

黑皮方盤上擺了一張細長的紙條。修有了不祥的預感:“這是……”

“賬單。”

“瑠衣不是付錢了嗎?”

“沒有。”順矢搖搖頭。

“可是瑠衣說她要請客……”修頓時感到毛骨悚然。

“那女生賒了很多賬,不可能有錢請別人。”

修提心吊膽地伸手拿起那張紙條。

紙上用圓珠筆潦草地寫著“十九萬八千元”。

“這……”修說不出話來。

“這麽多錢我實在付不出來。”

“你這樣我們很為難。”順矢蹙起細眉,與待客時判若兩人,眼神陰沉,“酒是你們喝的吧,喝了就要付錢!”

“我以為是瑠衣請客……”

“別賴給別人,快點付錢!”順矢厲聲說道。

正在抽煙的接待者們靠攏過來:“怎麽了,這家夥沒錢嗎?”

“喝霸王酒,要叫警察嗎?”

聽到“警察”,修背脊發涼。萬一再被扔進拘留所,他可受不了,急忙說:“我沒說不付。”

“那你想怎麽樣?”

“可是全額我付不出來,可以先讓我賒賬——”

“臉皮未免也太厚了吧!哪有第一次上門就賒賬的?”

“那可以幫我聯絡瑠衣嗎?我跟她說。”

“她才沒錢!她成天釣男人騙酒喝。”

想到自己被瑠衣騙了,修頭痛得更厲害了。他垮著肩膀歎了口氣。

對方說:“你身上有多少?”

修隻好掏出皮夾。順矢一把搶了過去,開始清點裏麵的鈔票。

“什麽嘛,不是挺有錢的嗎?不過還差兩萬。”

順矢咂了咂舌頭,把空了的錢包扔到桌上。

“沒辦法,剩下的就記在瑠衣的賬上吧。”

“再見!”順矢站了起來,兩名接待者好像也對他失去了興趣,轉身就走。

做臨床試驗兼職賺來的錢,就這樣全泡湯了嗎?一想到這裏,修泫然欲泣。

“請等一下!”修大叫,“如果你們把錢全部拿走,我……我……”

順矢歪著頭說:“你怎麽?”

“我沒有工作,也沒有住的地方,如果沒有那筆錢,我就活不下去了!”

“關我什麽事,去當遊民吧你!”

“一點點就好,還給我一些吧!錢我一定會還的。”“不行。”順矢冷漠地說。

“兩萬,一萬也好……”

“跟你說了不行了。”

“那,”修說,“請雇用我吧!”

意想不到的話脫口而出。順矢茫然地張開嘴巴:“你說什麽呢,傻瓜嗎?”

“求求你!”修離開沙發,跪到地上,“不管是洗盤子還是幹什麽我都願意——”

“快點滾吧!要關門了。”順矢一臉苦澀地說。

“很有意思嘛!”這時,背後傳出聲音。回頭一看,穿著白色西裝的男子就站在那裏。

是代表優鬥。

“讓他試試吧!暫時讓他當灌酒的。”

“可是代表……”順矢皺起眉頭,“這家夥身上沒錢,連住的地方都沒有!”

“不是有宿舍嗎?你帶他回去吧!”

“怎麽這樣……”

優鬥無視順矢,從懷裏掏出皮夾。

“稍後去一趟發廊。你那種發型,沒辦法讓你招待客人。”

優鬥拋出五張萬元鈔票,說剩下的暫時給他當餐飲費。

修撿起鈔票行禮。優鬥接著說:“明天淩晨一點上班。穿的衣服就借他們的,還有,那錢算預支。”

“預支?”

“從你的薪水裏預支的。你敢逃跑,馬上就會有討債的去找你!”

優鬥用那張酷似當紅影星的臉微笑著說。

“受不了,都是你多嘴!”一離開店裏,順矢就開始發牢騷,“像你這種笨蛋,怎麽可能幹得來?”

順矢穿過歌舞伎町的賓館街,快步往前走去。修一麵追趕著他的背影,一麵思考現在的狀況。明明已經刻骨銘心地學到“無知就是罪”了,卻又犯相同的錯,都怪自己想占瑠衣便宜,跟她來這裏,才會被狠敲一筆。這就是對隨意闖入陌生世界的懲罰吧!他不僅一口氣失去做兼職賺的錢,還欠了預支的薪水,再怎麽蠢也該有個限度。不過,得到了一份工作算唯一的收獲。順矢說他做不來,但凡事都得試試看才知道。自己應該也有賺大錢的潛力吧!而且還有宿舍可以住,那麽從今天開始,就不必擔心睡的地方了。更換的內衣和盥洗用品都在紙袋裏,搬家很容易。果然天無絕人之路,或許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修就像想掩飾失敗似的這麽說服自己。這時,順矢忽然改變方向,進入一棟肮髒的公寓樓。修急忙追上去。

那是一棟破舊得嚇人的建築物,從外觀完全看不出樓齡。玄關門的玻璃破裂,呈現放射狀的裂痕。狹小的入口大廳地上滿是便利店塑料袋和煙蒂,牆上用噴漆噴了各種塗鴉。

“難道這裏就是宿舍?”

“你吵死了!”順矢咂了咂舌頭,搭上電梯。

看看顯示樓層的燈號,這棟建築似乎有五層樓。電梯地板上有泥濘的鞋印,選擇樓層的按鈕似乎被香煙或打火機燒過,每一個都漆黑模糊,幾乎被熔化了。

修再次心想,這公寓真髒。但這還隻是開端。

在三樓走出電梯,一進房間,修便瞪大了眼睛。

狹小的玄關塞滿了尖頭鞋和長靴。再進去是飯廳兼廚房,流理台上肮髒的餐具堆積如山。左邊是六張榻榻米的和室,兩個年輕男人裹著被子鼾聲如雷。被褥的周圍零食包裝袋、礦泉水瓶、漫畫和DVD等雜物散落一地。

順矢用下巴指了指正在睡的男人們說:“他們是前場的。上班時間不一樣,在他們睡的時候不要叫他們。”

聽到是宿舍,修還以為是一人房,沒想到要在這種地方跟一大夥人睡大通鋪,他大失所望。

六張榻榻米的房間裏,還有一個三張榻榻米的房間,這個房間意外地整潔。

“這是我房間,不許進來。”

“啊?”修忍不住說,“順矢哥也住這裏?”

“怎麽,有意見嗎?”順矢表情有些尷尬地瞪著他。

“我沒意見,可是你一個月能賺一百萬,怎麽——”

“誰說的!”

“那你說的‘一’是?”

“囉唆!”順矢吼道,指著廚房兼飯廳的空間說,“你睡那邊,被子在壁櫥裏。”

浴室門忽然打開,一個又瘦又矮的男子探出頭來。修覺得有些麵熟,原來是在香檳CALL上一口氣幹杯的男人。

“怎麽,你回來了!小次郎。”順矢說。男人點點頭,望向這裏,他的眼睛混濁且布滿血絲。

“是新人嗎?”

修向他行禮說:“我叫時枝修,請多指教。”

“明天開始,他也會陪你一起努力灌酒。”順矢說,“這樣你也可以輕鬆一點吧!”

“嘿嘿。”小次郎無力地笑著。他看上去約二十五歲,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身上有病,臉色暗沉。因為個頭矮小,脫掉西裝後,看上去很沒有精神。

“其他的事問小次郎,我要去睡了。”順矢丟下這句話,進了房間。

修在飯廳兼廚房處鋪了被褥,睡了一覺。

被褥買來後似乎一次也沒有曬過,有股酸臭味;流理台也傳來下水道般的臭味,讓人很不舒服,但修累壞了,睡得像死人一樣。

到了傍晚,修醒來一看,先前睡在和室的兩人似乎已經去上班了,不見人影。順矢或許還在睡,沒有從房間出來。

小次郎躺在和室裏看電視。修撥開周圍的垃圾,在房間角落坐了下來。

“小次郎哥在這裏很久了嗎?”

“才第一年。”小次郎慵懶地回答。

“那之前是幹什麽的?”

“工人。”

小次郎說,他以前在汽車工廠當派遣員工,被裁員後才跑來的。

“因為是包住的工作,誰讓我被公寓趕了出來?這裏有宿舍嘛!”

“我也是被公寓趕出來的,一直住在網咖。”

“最近很多這樣的人呢!我到這裏以後,又來了大概二十個被資遣的派遣員工(18)跟網咖難民。”

“他們怎麽樣?”

“幾乎都辭職了。因為如果沒被人指名,就幾乎沒有薪水。”

“可是也有人賺很多錢吧?像今天早上就開了好幾瓶香檳王……”

“也是!不過一個月能賺上幾百萬的,隻有少數幾個而已。”

那小次郎哥呢?話才到嘴邊,修就咽了回去。不管再怎麽想,修都不覺得會有人指名小次郎,但是小次郎能在這行持續幹一年,就表示至少還混得到飯吃吧!

修肚子餓了,打開冰箱,卻隻有喝到一半的果汁和罐裝啤酒。他用從便利店買來的麵包和牛奶果腹,然後衝了個很久沒洗的澡。

窗外的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雖然距離上班時間還有很久,但修必須早點去發廊。

修請小次郎告訴他地點。他不知道該弄什麽發型才好,話雖如此,他又沒臉開口請設計師弄。他在鏡子前煩惱著,小次郎對他笑道:“你隻要說是暮光的員工,他們就會幫你弄了。”

發廊位於區公所大道的商住樓裏。

修還在想店裏要是全是女客就討厭了,但不知道是不是地點的緣故,店內有不少男客。設計師是個四十歲左右、長著胡茬的男人,非常娘娘腔。

修照著小次郎說的告知店名,設計師便用不適合他那張胡子臉的尖細嗓音說:“那我幫你弄個最流行的。”

修不曉得那是什麽發型。設計師先用電棒把頭發燙直,再用發蠟把束感抓出來,最後以發膠固定。鏡子裏出現了一顆一頭菠蘿葉般尖刺的腦袋。

設計師教他怎麽抓頭發,但修覺得他實在沒辦法重現,也不覺得這個發型適合自己,隻覺得丟臉極了。

修略垂著頭回到宿舍,順矢正在洗臉台刷牙,一看到他,口中立刻噴出白沫。

“你那腦袋是怎麽回事?根本不合適!”

“不行嗎?”修覺得臉熱了起來。

“不行不行,頭頂太塌了。要像這樣——”

順矢對發型似乎很有一套,他拿出梳子,開始用自己的頭發示範。

這個發型是讓頭發飛翹起來,似乎是為了讓發量看起來很多。盡管照著順矢說的去做了,發型還是不見起色。

上班時間將近,修換上據說是辭職不幹的人留下的襯衫與西裝。尺寸稍小,但用鏡子照照全身,看起來還算像回事。

“好,差不多該走了。”

順矢催促著,和修、小次郎兩人一起離開宿舍。

夜晚的冷空氣鑽進胸口敞開的襯衫中,但修並不覺得冷。他為失去兼職薪資的事懊悔不已,但接下來隻要再靠工作挽回就行了。

就像要振奮自己似的,修深呼吸,往歌舞伎町邁開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