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推理玉牌被盜緣由,發現胡人奸細

看到狄公麵露喜色,元芳知道他定已有所斬獲,道:“想必大人一定想到了玉牌的藏身之處。”宋馬蘭一臉的詫異,她不明白全憑觀察的狄公想到了什麽。

狄公的眼光落在那青花瓷脈診上,對元芳道:“元芳,你去隔壁藥房討一盆熱水來,再買一些皂莢。”

元芳轉身去了。沒一會兒,元芳搬來一盆熱水放在桌案上,將皂莢交給狄公。

狄公接過來。“這玉牌丟失案已經有了眉目。本官拜訪大將軍時,他的管家透露,一塊重要的玉牌丟失了。李盡忠的書齋乃他最為私密之所,除了李將軍的同僚,龍五的嫌疑最大。”

元芳問道:“大人,您去過書齋?”

狄公點了點頭:“那書齋也有個拳頭大小的風洞。今日來到此處,那隻貓頭鷹的出現,以及馬蘭姑娘的提醒,讓我斷定龍五必是偷走玉牌之人。龍五是受人之托。他被選中是因為主使人知道,龍五是個出名的郎中,官家人無論大小病,都會延請龍五出診。在龍五的隱秘住處的地板下,你們起獲的兩塊金磚很可能就是主使人給龍五的定金。收到定金後,龍五就開始計劃整個偷盜過程。他可能提前探過大將軍府,因為我聽管家說,龍五也給府上的其他人看過病,所以那時候他就了解了玉牌的所在,以及書房的構造。”

元芳道:“然後他放入了貓頭鷹?”

狄公回道:“這隻鳥估計從小被龍五養大,頗通人性。龍五用沾滿老鼠血的肉來喂食貓頭鷹,讓它養成了吞下所有帶老鼠血的物體的習慣。之後,他帶著貓頭鷹潛入大將軍府,來到書房外麵,放出貓頭鷹。這種大鳥的骨骼有奇異之處,就是可以縮成一團。這隻鳥進入書齋後,龍五輕輕搖動鈴鐺,這鳥以為是進食的時候了,便順著血腥味,誤將玉牌當成食物,吞入腹中。這也解釋了為何管家隱約聽到了鈴鐺聲。”

宋馬蘭問道:“大人,是不是龍五之前就在玉牌上塗了老鼠血?”

狄公微笑著回答:“正是。我在大將軍府時,管家提到過李盡忠大將軍中午見過龍五,地點正是在書齋。龍五一定是趁人不備時,給玉牌滴上了幾滴老鼠血。”

元芳點頭:“到晚上,這鳥吞牌後鑽出書齋,被龍五帶走。回到住處後,這鳥肯定將玉牌吐了出來。”

狄公道:“正是。龍五得手後,便將玉牌藏了起來,準備待雇主來了,再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可惜,龍五沒能拿到另外兩塊金磚。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他為此喪失了性命。”

宋馬蘭問道:“狄大人,這龍五到底將玉牌藏在何處?”

狄公望了一眼宋馬蘭,淡淡笑道:“這玉牌有巴掌大小,隨身攜帶並不方便,但此物非常重要,所以他要讓玉牌無時無刻不出現在視線以內。他想了一個絕好的辦法——”狄公掃了一遍桌子上的物件:羊毫筆、硯台、藥箱、四方脈診等,最後將青花瓷脈診舉起,“玉牌就藏在這裏!”

元芳與宋馬蘭對視,一臉驚愕。“大人,這脈診四四方方的,裏麵空無一物,怎麽會藏有巴掌大的玉牌?”

狄公將皂莢搓入溫水中,用手攪拌了幾下。等皂莢融化後,狄公將脈診放入盆中,讓元芳驚異的是,脈診上麵一層青花瓷的表麵發出嘶嘶聲,水麵還升起一縷縷水汽。

狄公拿出那柄瓷刀。“龍五用瓷刀將脈診上層的青花瓷割掉,在玉牌四周抹上膠水,嚴絲合縫地放入割掉的缺口中。之後,他抹上一層膩粉,使表麵平整,又用筆墨畫出紅色的侍女圖畫。可惜龍五是一位出色的郎中,卻不是一位出色的畫家。這畫線條散亂,畫麵失真,我第一眼看到便有所懷疑,那把瓷刀更是佐證了我的推斷。試想,哪位郎中會用到瓷刀?”

元芳和宋馬蘭恍然大悟,麵露喜色,伸長脖子看那盆中脈診的變化。狄公將脈診從水中撈出。果然,閃亮的玉牌嚴絲合縫地嵌在脈診上層中間的缺口內。

狄公輕輕從下麵將玉牌捅出,又用濕毛巾將玉牌擦拭幹淨。在微弱的燭光下,這玉牌竟然散發出一陣光來。“大家都知道龍五是一名郎中,為了診治疾病,他必須隨身攜帶脈診和藥箱,所以不會有人懷疑他最常用的這個物件——脈診。主使人翻遍了所有物件,唯獨對桌案上顯而易見的脈診視而不見。就這樣,龍五瞞天過海,將人誆騙過去了。”

元芳喜道:“能誆騙眾人,但如何能誆騙大人!”

狄公笑道:“這樣我們就可以完璧歸趙了,對於李盡忠大將軍和老管家,本官也算有所交代。”狄公將玉牌放到燭光下,仔細查看玉牌,隻見玉牌上刻著“諸惡莫作”四個漢字。宋馬蘭也湊過來一看,動作頗為迅速。

狄公對元芳道:“玉牌丟失案暫告一段落。元芳,你先收好玉牌,明日便親自去大將軍府交給李盡忠大將軍。眼下,我們有更棘手的事情要處理……”狄公將瓷瓶從袖中取出,“那就是突厥使者被害案。”

狄公、元芳和宋馬蘭回到刺史府歇息一宿。

第二日,狄公又將二人喚到正堂。狄公拿出瓷瓶,道:“此物做工端的精巧,並非百姓家常所用。想來這物件隻有正規瓷器行才會出售。馬蘭姑娘,你可知道城內哪家瓷器行最為紅火?”

宋馬蘭回道:“城東的劉氏瓷器行貨物最全。”

狄公點頭:“那我們就去瓷器行開開眼界。”

狄公、元芳和宋馬蘭三人換上便衣,從角門出了刺史府,直奔瓷器行門首。元芳剛下馬,便覺得背後有雙眼睛在注視著他們。元芳猛地一轉身,看到街角有個小孩鬼頭鬼腦地消失在牆後。元芳欲追出去詢問,又看到狄公已推門而入,顧及狄公的安全,他隻得拴馬,跟著進了店。

一位胖掌櫃笑盈盈地迎過來:“三位客官是定做還是買成品?本店的景德鎮瓷器最為正宗。”

店裏兩人高的櫥櫃內滿是琳琅滿目的瓷器,爍灼閃光,直晃狄公的雙眼。牆上還掛著兩排名人字畫,地下放置著家常用的碗碟瓷盆。

“掌櫃的,”狄公一邊打量此店,一邊道,“敝人向你打聽一件物什。”他將瓷瓶遞給掌櫃的,“是關於這個瓷瓶的來曆。”

掌櫃的將瓷瓶接過來,上下左右仔細瞧了一通。“客官為何對這個小小的瓷瓶感興趣?”

元芳臉上有怒色:“掌櫃的,哪裏有這麽多問題?”

掌櫃的看狄公和元芳氣度非凡,不敢怠慢。“客官休著急,讓小的仔細想想。”他撓了撓頭,最後一拍腦門,“小的想起來了!這是一位先生定做的禮品。”

“禮品?”狄公疑惑,“什麽時候?”

“這點委實想不起來了。客官,您稍等,我去查一下出納賬簿,便會水落石出。”說完,胖掌櫃從櫃子裏拿出一遝厚厚的賬冊翻閱起來。過了一會兒,他的手停下,指著其中一頁道:“客官,這個瓷瓶是一位姓沐的先生所訂。”

“什麽時候?”狄公問道。

“今年七月。”掌櫃的回道。

狄公點頭:“這位沐先生是何人?現居何處?您是否還記得當時的情景?”

胖掌櫃回道:“當時是一對夫婦來取的瓷瓶,想必是男的送給女的的禮品。當時女客官接過來,我留意到她的手上有一枚花形藍寶石戒指,正好與瓷瓶上的美人一個顏色,所以我還誇了瓷瓶與女客官很般配。那位男客官為此還多給了我一兩銀子做賞錢哩。”

“一兩銀子?”這可不是一筆小數目,狄公急問,“那個男人是誰?你可看清他的長相?”

胖掌櫃滿臉含笑:“對不住,客官,這個真沒記住。當時他身穿黑色鬥篷,頭戴兜帽,又遮住了半邊臉,我隻看到他身材高大,足有八尺。”

狄公道了謝,和元芳、宋馬蘭回到刺史府。元芳問道:“大人,我們不知道這對夫婦的名姓,難道線索就這樣斷了?”

狄公搖頭:“元芳,那並不是一對夫婦。你想想,如果是夫婦的話,為何還要披鬥篷、戴兜帽?他們一定是不想讓別人發現。”

元芳道:“唯一的線索是姓沐的男人,我們要去哪裏找?”

狄公道:“掌櫃的所說的戒指,我倒是見過一次。”

元芳吃驚道:“大人,您是說藍寶石戒指?”

狄公點頭:“正是。李盡忠的夫人也佩戴著一枚藍寶石戒指。”

“她?”元芳驚道,“難道瓷瓶是她的?”

狄公突然同時想起了畫中美人與李盡忠夫人,腦中有了一個荒唐的想法——難道這畫中美人乃夫人所扮?狄公顧不上許多,來到安置夫人和孩子的後院。推開大門,後院靜悄悄的,狄公信步來到正門前,敲了幾下。過了一會兒,有個婢女打開了門,一雙明亮有神的眼睛打量著狄公。

突入孤兒寡母的居所,狄公覺得有些尷尬。他和顏悅色地問:“夫人在家嗎?”

婢女的嗓音中帶著些沙啞:“狄老爺,我家主人早上出去了,還沒回來。”

狄公道:“你可知道去了什麽地方?”

“狄老爺,這個奴婢不知道。我家小主人喜歡狗熊,我家主人可能是帶她去南城番鋪大街看耍狗熊了。”

狄公點頭答應。回到正堂後,他將元芳叫來:“元芳,你速去南城番鋪大街找到夫人,跟著她。記住,不要驚動她。”

元芳領命。他騎上快馬,首先來到宋馬蘭家中。如果元芳需要一個南城向導的話,那誰會比馬蘭姑娘更適合呢?元芳將情況告訴宋馬蘭,女孩欣然同意了。兩人騎上快馬,來到城南。

涼州城南和城北是兩個世界。城北一片繁華,漢式房屋林立;而城南則密布著各種像兔子窩一樣的番邦建築,大街上也亂哄哄的,全無章法,穿著異國服裝的番人都在賣力吆喝著他們的貨品。

元芳穿過一片破舊的攤位,來到廣場前,這裏擠滿了人。元芳細細瞧看,發覺大多數觀眾並不是本地人,而更多是來自吐蕃的僧人,還有做苦力的契丹搬運工,以及一些突厥商人和妓女。

被圍住的那名女人高鼻深目,是個胡人,戴著黑風帽。她將雙手並攏放在胸口,口中振振有詞,雙手上下猛地一比畫,竟然憑空召喚出一道火梯。圍觀的人群發出“啊”的驚歎聲,連元芳也不禁暗暗叫好。發出橙紅色火焰的繩梯搖曳往上,漸漸逃出目力所及,直直鑽入雲霄,而底下卻沒有任何支撐,懸浮在半空中。

那女人無懼跳動的火焰,跳上繩梯,雙手雙腳使勁,猴子一樣迅捷地攀爬,每跨過一階,那一階就在腳後消散,隻餘一縷銀色的煙,還有一團團火星不斷地往下掉,熱氣膨脹,熏烤著人群。最終,女人不見了蹤影。

元芳看呆了。不知道什麽時候,宋馬蘭挽住他的胳膊,道:“呆瓜,再過一會兒,便會有胳膊、腿兒的掉落下來,一個男孩會從天梯上爬下來,哭著說他母親被神分解了,需要大家花錢拯救。那些不拿錢的,很快就會發現腰中的腰包不見了。難道你還想等著腰包被偷?”

宋馬蘭一臉關切,圓潤的甜美臉龐讓元芳在寒風中感到一陣暖流。元芳笑道:“當然不願意。”說完,元芳和宋馬蘭離開此處,又往前行了十幾丈,果然看到一個契丹人在耍狗熊。

婢女說得沒錯,李盡忠夫人和女兒李蘭正在觀看耍狗熊,後麵還跟著兩個婆子。元芳和宋馬蘭輕聲輕腳地來到後麵,不敢將視線離開夫人。耍狗熊的是兩名胡人男子,模樣很像,似乎是兄弟倆。狗熊在一人的引領下,時而人立,時而跳過火圈,引起現場觀眾的一片叫好。演出**之際,李蘭興奮地揮舞起雙手。這時候,見女兒被表演所吸引,夫人迅速跟站在她身後的一個婆子耳語了幾句,然後便獨自一人悄悄地離開了廣場。

此時,耍狗熊的另外一名胡人男子也離開了人群。元芳和宋馬蘭跟著二人,進入一條狹窄和陰暗的巷道。夫人在一個綢布攤前停下。少時,耍熊契丹人跟著到了這裏。這位高大的男人和女人說了幾句話,便一起離開了。元芳和宋馬蘭緊緊跟隨,途中經過一片矮小的圓形房屋,門口有濃妝豔抹的胡人妓女在搔首弄姿。元芳經過時,有個妓女還拉住他,扯開胸前的衣衫,露出一對白花花的大奶子。元芳生氣地甩開糾纏,繼續跟著夫人和神秘男人。夫人和神秘男人拐進一條巷子後,又往右一拐,元芳和宋馬蘭連忙跟著。沒想到,在這條小巷中,卻不見了兩人的蹤影。

元芳看到四周都是一些破爛的民居,有些簡陋的大門上刻著古怪的符號。這裏漢夷雜處,不是一個太平的地方。小巷內並無半點雜聲,平靜無比,也沒有任何異常現象。元芳和宋馬蘭左轉右轉,還貿然闖入了兩戶尋常人家,趕緊尷尬地退出。

元芳和宋馬蘭隻得回到耍狗熊的廣場。元芳看到李蘭和兩個老婆子仍看得津津有味,便走到李蘭身旁,溫和地問小女孩:“李蘭,你阿娘去哪兒了?”

李蘭穿著厚重的棉襖,脖子上掛著金鎖。不知道為什麽,元芳隻是覺得小女孩身上有一股寒氣。李蘭正看著起勁,被打擾後,心情顯然不太好。她的眼睛中閃出一些晦澀,奶聲奶氣地回答:“我不知道。你放心吧,大叔叔,她總是會在黑熊鑽進籠子後準時出現,然後牽著我的手回家。”

元芳點頭,笑道:“她每天都這樣做?”

李蘭噘嘴回答:“一個月隻有兩次。要是阿娘每天都帶我來看黑熊就好了。”

宋馬蘭見小姑娘正吃著炸糕,便道:“你阿娘每次來都帶些吃的,防止你肚饑,多疼你啊。”

李蘭白了宋馬蘭一眼:“這是我自己帶的,她隻想著帶著紙條,還不讓我看見。”

元芳驚問:“這紙條是給了哪位叔叔?”

李蘭道:“那位叔叔不在這裏。你們能不能別問了,演出快要結束了。”

元芳連忙和宋馬蘭離開人群。今天他們有重大發現,他們要盡快將此事稟報狄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