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十八層地獄，涼州間諜露出真身

烏雲蔽月，鬼影隱現。元芳一身輕裝，纏好綁腿，磨快了鋼刀，準備重回山神廟。冥冥中，他隱隱感到不安。這種不安的感覺越來越強烈，是跟隨狄公多年來最強烈的一次。元芳出了刺史府，往北疾行，過了幾條大街，便到了北城城邊。那裏一片蕭瑟，大霧彌漫著，籠罩住元芳眼前的整個世界。偶爾突起的詭異旋風發出一陣陣忽遠忽近的哀嚎，卷起一片片焦黃枯萎的樹葉，拍打在元芳身上。

元芳從北門出了城，穿過幾條小徑，來到山神廟所在的高山。眼前就是最險峻的一段石梯，一麵是懸崖峭壁，一麵是數百餘丈的山穀。

元芳猶如陰間的幽靈，跨過石梯，來到廟門前。大門虛掩著，似乎正等著百鬼入門。元芳不敢從正門進入，腿上使勁，身體彈上牆簷，穩穩地落在瓦片上，細細觀察了一番。整個山神廟一片寂靜，聽不見一絲聲響，卻有嗚嗚的風聲在耳邊回旋，像整個廟宇殺戮前的深呼吸。元芳輕輕跳下，從東側穿過前院，來到山神廟大殿前。他輕輕推開大殿的一扇門，就像打開了一棟黑暗之屋，黑暗從裏麵往外溢出不少，滲透到元芳的手上和心裏。元芳打了個寒戰，一咬牙，側身從門縫中溜了進去。

大殿中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但元芳能感覺到有一雙眼睛正注視著他，並張開了血盆大口，趁元芳不備就會把他撕咬得粉碎。元芳緊張得直冒虛汗。他沿著大殿邊緣轉了一圈，以手和腳來探物，細細查了一遍，並無所獲。他想去後殿查看，但那裏是十八層地獄的鬼屋，裏麵擺滿了每層地獄的惡鬼雕像。傳說這山神廟建在一片荒墳之上，這些雕塑汲取了墳地之下無數死屍的陰氣，變得陰鷙無比。陽氣不足之人多盯一會兒，這惡意的陰氣便會侵入人的皮膚，腐蝕人的靈魂，直到此人皮膚青紫，魂魄喪盡，陷入真正的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元芳正猶豫之間，“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的聲音再次響起，雖然極輕微，但猶如戰錘一般敲砸著元芳的心髒。元芳整個身體打了個哆嗦，差點跳了起來。他豎起耳朵，仔細辨別聲音的方向。“嗚嗚嗚——”，這次元芳聽得沒錯，聲音正是從鬼屋傳來的。

元芳咬緊牙關，硬著頭皮進入鬼屋。十八層地獄，元芳略知一二，它以受罪時間的長短與所犯罪行的輕重來排列，每一層地獄都會比前一層地獄增苦二十倍，增時一倍。當中列出的十八層地獄均為梵文音譯，分別是光就居、居虛倅略、桑居都、樓、房卒、草烏卑次、都盧難旦、不盧半呼、烏竟都、泥盧都、烏略、烏滿、烏藉、烏呼、須健居、末都幹直呼、區通途、陳莫。每層地獄的刑罰和受苦時間都不一樣，逐級增強，但它們都有一個共性，那就是凡是入了地獄的死人，無時無刻不在遭受著折磨和痛苦。現在，元芳就要邁進人間這最接近地獄之所了。

右腳抬起，跨過門檻，落下，一陣陰寒瞬間穿透了元芳厚重的皮靴。更讓元芳感到冰冷的是裏麵的雕像，它們讓他汗毛直豎。他看到一個女人雕像跪著，小鬼掰開了她的嘴，另外一個小鬼用鐵鉗夾住了她的舌頭生生拔下。一個男人雕像被小鬼用利刃從背皮下挑入，吊於鐵樹之上。還有一個男人被丟入油鍋之中，烈油漫過男人的臉龐，臉上的恐懼之色盡現。還有一個男人雕像，他的衣服被脫光，呈“大”字形捆綁於四根木樁之上，由襠部開始至頭部，用鋸分開。還有一個女人被綁縛於銅柱之上，腳底下是熊熊火焰，小腿以下的部位開始消融。諸多慘象，看得元芳心跳加速，額頭冒汗。

他仔細查看，寄希望於再次聽到那恐怖的嗚嗚聲，可惜聲音沒有再次響起。元芳身體縮在鬼屋一隅，等了半個時辰。要放棄時，終於又傳來極其微弱的叫聲。元芳猛地一轉身，沒想到這聲音竟然來自身後的那尊雕塑——正是綁在銅柱上的女人雕塑。

元芳屏住呼吸，輕輕近前，將耳朵貼在雕塑上，一股鐵鏽味浸入他的鼻孔，是血液的味道。元芳大驚，難道有人被封在裏麵？他再次側耳傾聽，這次毫無疑問地聽到了微小的呼吸聲。元芳顧不得許多，他點燃火把，隨後鋼刀用力，把泥塑敲碎。嘩啦啦幾下，等元芳敲碎整個泥塑，一人的身體猝然歪倒在地。

元芳彎下身子，將此人扶起，原來是一老嫗，難道是失蹤的宋馬蘭的阿娘？元芳再也顧不上那雙無處不在的眼睛，大聲問道：“您是宋馬蘭的母親？”

火光下，老嫗微睜的雙眼映出火把的橘紅色火光，她費力地張開口，卻虛弱得說不出話來。最後，她微弱地點了點頭。

元芳心中便踏實了些，好歹再探山神廟，終於有所收獲。他不再耽擱，想立即把宋馬蘭的母親接入刺史府中救治。正要離開時，他恍惚聽到一些哭聲，恰似從地獄傳來。元芳放下老嫗，砸開另外一座雕塑，看到李盡忠的女兒李蘭也在此。他大喜過望，一次解救出兩人，這次冒險太值了！元芳彎下腰，右手扶住李蘭，關切地說：“別怕，叔叔帶你回家——”

李蘭點頭。讓元芳稍微感到意外的是，在火把閃爍的橘色光線下，李蘭眼中閃過一絲不甘和仇恨的光芒。元芳正要安慰小女孩，背後突然有焦急的腳步聲傳來。元芳回頭，他打死也不會想到，李蘭突然拽下脖子上的金龍鎖，左右手往兩側一扯，一縷懾人的鋒利光線射出——

“小心！！！”是狄公的聲音迎麵而來！

一陣寒風直奔元芳的脖子。元芳不知道從哪裏來的超快反應，脖子下意識地極速右移，那金龍鎖露出的冰晶針錯過元芳的喉管，插到了喉管左側的皮膚中。

元芳站起身，驚恐地後退，用手抹了抹脖子上的流血，無比震驚地看著小女孩。如果這針插到元芳的喉管上，隻怕他早已經捂著脖子，氣絕而死了！

腳步聲越來越近，狄公與宋馬蘭以及一幹衙役來到元芳身前。宋馬蘭搖晃著元芳的身軀，大聲對他叫喊。元芳仍處於震驚之中，什麽也沒聽到，隻覺得整個身體被外界屏蔽了一般。

狄公命三名衙役將暴躁不已的李蘭抓住，並搶過那個致命的金龍鎖。那小女孩尚在嗚哇亂叫，掙紮不已。

看到元芳並無大礙，神色也漸漸恢複，狄公指著小女孩，怒喝道：“她就是殺死商大人、阿史那?宏、龍五、夫人藍氏和藥鋪老板的凶手！她就是那個涼州間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