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軍營鬧病，契丹大軍來襲
元芳和宋馬蘭去探查毒粉的源頭時，狄公從留守在涼州的斥候處得到情報：一萬契丹大軍正向涼州城襲來！狄公心內駭然，真是怕什麽便來什麽，涼州城內的契丹細作還沒有清理幹淨，契丹人又果真非常配合地殺了過來。
涼州城內的兩百名突厥鐵匠也在城門關閉前不翼而飛，狄公心中十分不安。突厥匠人已經習得了製作馬蹄鐵的方法，雖然技藝並不精湛，但已然夠用。狄公非常清楚，這些突厥匠人不可能無緣無故地跑掉，肯定有人授意。這次逃跑很明顯地顯示出，突厥人有可能因為阿史那?宏被害，而倒向了契丹人。如果契丹人聯手突厥人，在大草原上，天師的勝算便少了幾分。
眼下，嚴守涼州城更重要，萬萬不能讓此城落入契丹人手中。狄公不敢怠慢，隨即頒布了刺史命令，曉諭全城，在涼州城全境實施宵禁，並調兵遣將，讓全副武裝的衙役捕快和留守的軍營將士分區把守，緊緊盯住城內的各個角落和四麵城牆。霎時，整個涼州城被籠罩在一片不安、肅殺的氣氛中。
深夜，刺史府內堂書齋的蠟燭漸漸燃盡，曙光透過窗戶射進房間，提醒著狄公黑夜已經過去，他又熬了一個晚上。緝捕張科跟著他，也沒睡覺。狄公站起來活動了一下筋骨，這時下人敲門進來，端來兩碗熱粥，還有四碟小菜。狄公喝了一大口，熱乎乎的粟米粥香氣撲鼻，這讓他頗為欣慰。用過早餐後，狄公又重新回到書案前，給幽州刺史裴建大人寫了一封求援信件。在信中，他說明了斥候探到的軍情，包括契丹大軍的騎兵數量，並將涼州城中的兵力、布防、武器、糧草等情況詳細列出，還交代了所需糧草的清單，交給張科用快馬送出。
張科剛走，便有衙役跑進來，臉上一陣慌亂：“大人，不好了——不好了——”
狄公問道：“出了什麽事？”
衙役指著窗外：“大人，是軍營——”
狄公心中一緊：“軍營怎麽了？”
“軍營中有人中毒了，怕是瘟疫。”衙役回道。
狄公腦中一片空白。正值如此焦灼的時刻，偏偏又發生了此等惑亂人心之事，還是在最要命的軍營！饒是狄公如何小心謹慎，最後還是出現了差池。這瘟疫如果傳播起來，可不是鬧著玩的。如果全城的人都染上瘟疫，那狄仁傑就不用再防守城池了，直接將涼州拱手送給契丹人便可。
他帶領二十餘名刺史府衙役，快速來到位於城北的涼州軍營。這片巨大的軍營設在鼓樓北邊，這裏原本是一片集市，後來，因為契丹、突厥人屢次侵擾，兵部和刺史府便將這一大片土地征用，建起一座軍營。
一行人剛剛跨進營地，就聞到了一股惡臭。
狄公看到西邊有一撥人正抬著一個個死人離開，屍體用席子掩蓋著。狄公走過去，讓他們放下席子。他掀開白布，看到死屍臉上一片青黑色，這是明顯的中毒跡象。
“一共有多少人中毒？”狄公焦躁地問留守此地的副將楊龍。
楊龍回道：“一百六十七人。”
“需要立即將他們掩埋。”狄公向粗壯的楊龍道，“這個不能耽誤。他們為什麽中毒？”
楊龍摸了摸腦袋：“據兄弟們說，這些人都喝過生水。”
狄公愕然：“井水？快，帶我去看看！”
眾人來到位於軍營東北角的深井旁，狄公親自轉動轆轤，抬起一桶水。狄公用瓢舀出半瓢水，聞了聞，似乎有一些異味，雖然味道極清淡。狄公心中馬上明白過來，城中的契丹細作並沒有盡數被滅，仍有餘孽拿著那毒粉。這些餘孽果然還是在狄公防守涼州城池時，出來興風作亂了。他們先在大營中製造混亂，擾亂軍心。如果守城的士兵越來越少，那城池的陷落就近在咫尺。那時候，契丹大軍殺入涼州城，燒殺搶掠，會將這片北國富庶之地變成血與火之城。
狄公警醒過來。他不敢再耽擱，連忙和楊龍商議，命令營中所有軍士不得擅自引用未煮沸的生水，並將這口井封閉起來，任何人都不得擅自靠近；又命令衙役飛奔到城中各處有井的地方，讓賈大夫親自驗證過井水無毒後，方可使用；另外暗中派出衙役在暗處守護水井，一有可疑之人便迅速拿下。
狄公與楊龍事無巨細地製作著守城計劃。按照楊龍的經驗，涼州城可以派出斥候，先行偵察契丹和突厥的動向。安排完所有事宜後，已是深夜。狄公精疲力竭，困乏至極。他來不及脫下衣冠，倒在**，頭剛碰到枕頭，便進入了夢鄉。
在夢裏，他站在噬魂穀中，身後是五萬沉默的天師士兵，他們找不到回家的路，唯有依靠狄公。五萬雙眼睛殷切地看著狄公，希望能盡快逃離這個地獄。狄公責任重大，猶如巨山在背，壓得他喘不過氣來。黑色的星空下，空氣中傳來淒厲的叫喊聲，猶如一千名鬼怪在同時尖叫，藤蔓間冒出無數隻青黑色的死人胳膊，要將狄公拽入地獄。“轟隆隆”一聲，又是“轟隆隆”一聲，整個大地都在顫抖，腳下的土地隨即裂開，猶如巨獸張開巨口，將五萬名將士全都吞了進去……
狄公從噩夢中醒來，“轟隆隆”的聲音仍然在耳邊回響。“契丹人攻城了！契丹人攻城了！”刺史府裏有人叫喊。
狄公心中暗暗叫苦。他穿戴整齊，將青龍寶劍係在腰間，出了後宅。張科早就牽過一匹馬來。“張科，帶領衙役各司其職。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動！”狄公跨上大公馬，往南邊城牆疾馳而去。
狄公上了城牆，看到楊龍早就披著甲胄在城牆上指揮了，心中稍安。“嗒嗒”的馬蹄聲傳來，越來越緊，越來越密，越來越劇烈，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大約一萬名契丹鐵騎。他們騎馬飛來，製造的煙塵比沙塵暴還要巨大。一個火球從地麵上騰空而起，爆烈地飛向天空，映紅了整個大地，朝城牆襲來。“咵咵”一聲，火球撞到城牆上，發出山崩地裂的碰撞聲，整個城牆像病重之人一樣顫抖著。
契丹的攻城大軍竟然帶來了拋石機等攻城器械，看來契丹人花了血本，要拚死拿下涼州城。狄公連忙和楊龍安排守城事宜。契丹人想要攻下這座城牆高大、防守嚴密的涼州城，必定要經過一番血戰。不過，狄公很緊張，他心想，一定是契丹城裏的間諜將情報送給了契丹大軍，這才導致李盡忠大將軍的大軍前腳剛走，契丹大軍後腳便趕到了。
狄公暗暗發誓，他一定要找出涼州城的間諜，否則涼州將永無寧日。
“狄公，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更危險的敵人在城中。涼州城城牆堅固，契丹騎兵雖然勇猛，但其攻城器械很原始，還不及我中原所造。另外，涼州軍營中的糧草，那可是守城軍士的命脈。”楊龍提醒狄公，“您一定要保護好糧倉。”
狄公猛然警醒，辭別了楊龍，跨上戰馬。牆外傳來投石機拋射的“哐當哐當”聲，空中飛來的石彈呼嘯著穿過布滿星星的天空，如雨一般傾瀉在城內。上百斤重的石塊落在石頭房屋上，“嘩嘩”地裂開來，迸出無數的碎石和白色粉塵。街麵的道路傷痕累累，到處都是大大小小的坑洞。一隊運送礌石和滾木的馬拉車在坑坑窪窪的街道上晃悠悠地行駛著。突然傳來一陣嘶鳴，原來是一匹馬兒的前蹄陷入坑道中，崴了前蹄，疼得人立起來。牽引的士兵試圖讓馬兒安靜下來。另外一名士兵則睜大雙眼，恐懼地看著天空，希望不要被從天而降的石頭砸得粉身碎骨，變成一攤血肉。
“咚咚咚——咚咚咚——”城牆外發出撞門聲，看來衝車已經撞上了城門。這麽快就突破了護城河？狄公心焦，希望正如楊龍所說，堅固的城牆能經受得住契丹人的衝擊。眼下他需要做的是讓涼州城內不要發生任何意外，否則結局將不堪設想。
狄公來到糧倉裏，仔細地查看糧倉的情況。圓形糧倉是由石頭砌成的，防火防水，更不用說刀槍了；唯有頂部由稻草鋪蓋，由木頭製成了房梁，算是一個弱點。糧倉對過是一座木質的三層小樓，供守衛歇腳。狄公派出守衛，裏三層，外三層，一天十二個時辰守護著糧倉，任何人都不得靠近。
安排完後，狄公心中稍安，此時天已經大白了。狄公不敢歇息，連忙召集了十二坊的坊正來到刺史府。這十二名坊正和二十四名副手皆是涼州本地人，為官府與百姓之紐帶，負責嚴管番人出入，督察民風民情，並催繳賦役，領朝廷俸祿，聽狄公差遣。大敵當前，他們無不提心吊膽，擔憂生命安全。狄公好生撫慰，向他們講明了楊龍副將的守城策略，並告訴他們，涼州城城牆堅固，存糧堆積如山，支撐一年綽綽有餘；隻是不能掉以輕心，任由涼州間諜在城中搞事，造成民心不穩。
正在安排間，狄公看到張科在外麵對他使眼色，神情慌張。狄公敏銳地感覺到可能是糧倉出了問題，他披上外衣，出了正堂。“大人，是糧倉——”張科幾乎倒在狄公懷裏，他彎下腰去，手扶著膝蓋，大口喘氣，指著城東。
狄公腦子一片空白：“糧倉怎麽了？”
“糧倉——糧倉走火了！”
什麽？！幾十萬人的口糧正在燃燒？狄公冷靜下來：“你立即通知楊副將，讓他帶領軍士滅火。”
沒有糧草這一命脈，涼州城危矣！糧倉有重兵把守，唯一的鑰匙也是狄公貼身保存著。他摸了摸，鑰匙還在，還有自己的體溫。敵人是如何在眾目睽睽之下將糧倉點燃的呢？
狄公上馬，狠命夾了一下馬刺。那馬兒一聲嘶鳴，一路飛馳到糧倉門口。眼前的情景讓他震驚，隻見糧倉內吐出巨大的火舌，濃密的黑煙讓他忍不住劇烈地咳嗽。越來越多的軍士和百姓過來滅火，澆完水後再跑出。他的四周全是劈裏啪啦的燃燒聲，伴隨著百姓和軍士急促的腳步聲、叫喊聲以及水潑灑在地上的瀝瀝聲，他的心變得越來越糟糕。
在老百姓和軍士的協同努力下，火很快被撲滅了。
“損失了多少？”安排老百姓離去後，狄公問一臉灰黑的張科。
“大人……”張科憂鬱地看了狄公一眼，“幾乎燒光……”
狄公和楊龍大驚。狄公不甘心失敗，他將守衛糧倉的士兵全部喚來：“糧倉是如何燒起來的？”
其中一名軍士蓬頭垢臉：“回大人，我和兄弟們半步沒敢離開崗位，這糧倉的屋頂自己著起火來了。梁頂燒穿後，糧倉裏的東西也被引燃。”
“你是說，糧倉屋頂自燃了？”狄公大怒，“胡說八道！”
眾人見狄公發怒，連忙跪下。其中一名長著胡子的老兵道：“大人，真的是自燃啊！大家都知道糧倉是咱們涼州的**，俺們別說懈怠，都不敢眨眼，都死死瞧著呢！俺們沒看到一點動靜啊！”
狄公“哼”了一聲，沿著糧倉細細地檢查了一遭，並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物件。狄公又問眾人，他們都回答，並無可疑之人在糧倉周圍出現。這糧倉就像中邪一般自燃了。究竟是什麽東西在搞鬼？狄公百思不得其解，焦躁至極。想起畫中美人案，狄公自思，難道這又是涼州城的鬼魂所為？
狄公看了一下四周，憑借他多年的斷案經驗，並沒有發現任何可疑之處。他正要放棄，旁邊的三層小樓上，一個黑影一閃，引起了狄公的注意。
狄公迅疾登上小樓。在三層，狄公看到黑影消失不見了。狄公仔細觀察，忽然發現在離糧倉最近的房間內有一個木盆，旁邊有一攤水。狄公突然想到，在突厥使者阿史那?宏被害的臥房裏，也有一攤水。狄公大為疑惑，難道是這攤水造成了糧倉的著火？這個荒謬的想法很快就散去了。但無論如何，狄公斷定，事到如今，敵我之間的對壘都是明盤——突厥使者被害案和今日的糧倉著火案定是同一人所為！這名間諜先害死了突厥使者，挑撥大唐和突厥的關係，從中漁利；之後，他和契丹大軍通風報信，待到契丹大軍圍住城池的僵持之時，他用計燒毀糧倉，投毒於水井，斷了守城軍民的後路，造成民心惶惶，戰力喪失。如果這名間諜再在城中製造幾次混亂，那城中大亂就在眼前！到時候，別說守城，就是能否全身而退，都是個大大的問號！
狄公怒急，牙齒碰撞，“咯咯”作響。他發誓，一定要抓住這名屢次逃脫的間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