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黑色粉末是毒藥，山神廟有蹊蹺

狄公將賈大夫叫來，讓其分辨黑色粉末。賈大夫拿起粉末聞了聞，蹙緊眉頭，又拿起銀針插入粉末，然後把銀針在藥水裏泡了泡，仔細觀察，方才回稟道：“回老爺，這些粉末很不一般，不光有強烈的腐蝕性，還有劇毒！”

狄公問道：“此係何毒？”

賈大夫搖了搖頭：“老爺，涼州乃塞外邊疆，草民這裏並無驗毒的器械。不過，從氣味、顏色上分辨，這毒應該不是從毒蟲身上取得，似乎是從植物的根莖中提取而來。”

狄公臉色陰鬱：“涼州城多山，土地貧瘠，現又正值冬日，哪裏能有什麽植物被用於製作毒粉？”

賈大夫連忙長輯道：“這隻是草民的推斷，孟浪之處，還請老爺海涵。”

狄公讓元芳送走賈大夫，自己在一旁沉思，並沒有覺察元芳和宋馬蘭已經悄然來到身邊。

“大人——”元芳輕輕喊道。

狄公看到馬蘭姑娘也來到了刺史府，心中大喜：“馬蘭姑娘，看到你身體漸好，本官也就放心了。”

宋馬蘭淚目，做了個萬福：“讓狄老爺擔憂了，馬蘭深感不安。”

狄公笑道：“馬蘭姑娘請放心，本官已在涼州布下天羅地網，想必不日就會有消息。本官定會將你的阿娘安全地交還於你！”

一股暖流湧遍宋馬蘭的內心，晶瑩的眼淚流下。她雙膝跪下：“民女替冤死的阿兄，感謝狄大人！”

狄公和元芳將宋馬蘭扶起。

元芳問狄公：“大人，我聽說李盡忠的小女兒李蘭也失蹤了？”

狄公憤懣地說道：“沒錯。大將軍府的老管家一早過來，說李蘭今早在夫人的房中不見了蹤影。他還說昨晚大將軍府有異響，我估計是殺害藍氏的凶手綁架了孩子。如果戰事不順，他們便會以李蘭來要挾李盡忠大將軍。”

元芳怒道：“這幫畜生，連老人和孩子都綁架。”元芳又看了看桌子上的粉末，“大人，難道這就是從夫人藍氏的房間裏搜到的毒粉？”

狄公回道：“正是。這些毒粉無法追根溯源。如果賈大夫所猜沒錯，它們是從植物根莖中萃取的，那實施者定是一名懂藥材的行家。這樣，元芳，你速去探查涼州城內的所有藥鋪，看是否有可疑之處。”

元芳領命，和宋馬蘭逛遍了涼州城幾乎所有的藥鋪，全無任何發現。到了日暮之時，元芳和宋馬蘭來到涼州城東郊的一家藥鋪，藥鋪前掛著“渾天藥鋪”的招兒。兩人對望一眼，推門進入。

戶外冰冷刺骨，進入藥鋪後，元芳卻感到異常溫暖。撲麵而來的是一股生藥特有的藥香，沁人心脾。映入元芳眼簾的是一麵高高的木櫃，上麵布滿裝著藥材的抽屜，一個四十多歲的精瘦黑臉漢子正站在一架梯子上尋找藥材，手中還握著幾隻何首烏。

元芳抽出一塊小石子，手指上用力，彈了出去，石子正中梯子下方。梯子晃動，這突如其來的變動讓黑臉漢子猛地平移，從梯子上滑落。看到元芳和宋馬蘭站在麵前，黑臉漢子的臉上立即換成生意人的笑容：“兩位客官好！這梯子時好時壞，剛才的窘境讓兩位見笑了！”

元芳也笑道：“哪裏，哪裏。掌櫃的，我來抓幾服藥。”說完，元芳將事先寫好的方子遞給黑臉掌櫃。

這黑臉掌櫃身材不到五尺，肩膀卻異常寬闊，一雙濃密的八字眉下是一對閃亮的小眼睛。“客官，您稍等，”掌櫃的伸手接過方子，元芳留意到此人的手掌竟像水瓢一般巨大，“我這就給您抓藥。”

趁著黑臉漢子抓藥的工夫，元芳特意問道：“掌櫃的，您知道這是什麽東西嗎？”說完，元芳將毒粉遞過去，並仔細觀察掌櫃的反應。

掌櫃的接過後，先是仔細看了看，又細細聞了一下，然後遞還給元芳：“客官，抱歉，本人從未見過。”

元芳正色道：“這毒物已經布滿了涼州城，掌櫃的，你可要看仔細！”

此人緊繃的臉突然鬆弛下來，掛上笑容：“客官，您說笑了，我從未見過這樣的粉末。”

“真的嗎？”元芳故意湊過來，悄聲說道，“官府已經起獲了製毒之地，所種的綠植也都一並摧毀了。不瞞你說，剛才我給你的藥方正是解毒之藥。”

“那敢情好。”掌櫃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將幾包藥捆在一起，鞠躬施禮道，“客官，您拿好。”

元芳看著掌櫃黑黝黝的皮膚道：“掌櫃的不是本地人？”

掌櫃的回道：“客官，我是南洋人，跟隨父親來到大唐神都販賣藥材。父親去世後，我繼承了他的衣缽，來到涼州混口飯吃。”

元芳笑道：“怪不得你的漢話如此流利。”

掌櫃的笑道：“那是，那是。如果本地話都說不好，誰會買我的藥材？客官，照顧不周，怠慢疏忽了。下次您大駕光臨，我定當盡心伺候。”

元芳和宋馬蘭走出藥鋪。宋馬蘭問元芳：“我看此人有些詭異。你相信他說的話？”

元芳冷笑一聲：“梯子歪向一側時，要是平常人，早就摔倒了，而他卻穩穩地落在地麵上，手裏還拿著不少藥材。另外，落地時沒有半分聲響，這一下就能斷出他是個練家子。一個會功夫的藥鋪掌櫃？不，這其中定有蹊蹺。”

宋馬蘭點頭：“那你我接著探查？”

元芳道：“我故意詐他，聲稱製毒窩點被狄大人搗毀了，就是要打草驚蛇。咱們在鋪子周圍候著，一直等到天擦黑，看這廝是否能按捺得住。”

宋馬蘭同意元芳的主意，兩人便在藥鋪東邊的茶鋪裏叫了一壺茶，慢慢品了起來，兩雙眼睛卻緊緊盯著藥材鋪。

一直等到茶鋪打烊，天色黑透，星鬥出現，藥鋪依舊沒動靜。眼看著就要到四更了，元芳正要放棄，本來緊閉的藥鋪板搭門卻突然空出了一塊。月光下，那個矮瘦的黑臉掌櫃閃出來，又將木板放入空隙，將板搭門整個鎖上。他看了看四周，躡手躡腳地往城東走去。

元芳和宋馬蘭緊緊跟隨著黑臉漢子，到了大路口一直往北，轉眼間便來到了城北近郊。二人穿過高聳的牌樓，登上通往山頂山神廟的石階。黑臉漢子行走極快，元芳氣喘籲籲，宋馬蘭在後麵更是上氣不接下氣。元芳不敢鬆懈，緊緊握住宋馬蘭的手。宋馬蘭的手嬌小柔軟，也緊緊抓住了元芳。元芳心中一陣美意，帶著宋馬蘭上了階梯，蹭蹬上來。頭頂的月亮隱藏在一片厚重的烏雲之下，隻是微微射下一片慘淡的月光，兩邊的崚嶒岩石猶如巨大的惡鬼，似乎要隨時撲上來。一陣陰風刮來，響起了貓頭鷹孩童般的慘嚎，引起了狐狸的一聲幽怨的嚎叫，引得元芳心中越來越緊，汗毛直豎。

元芳和宋馬蘭竭力不發出腳步聲，轉眼間便來到山頂。隻見一麵紅牆赫然擋在二人麵前。血紅色的斑駁大門上有一方古匾，慘淡的月光照著“山神廟”三個殘缺的金字。山腰下被雲霧遮擋，他們猶如處在人界和鬼界的混沌之間。廟門洞開，那黑臉漢子已然進入，正往裏大步疾馳。元芳和宋馬蘭也急忙跨過門檻，進了廟門。

進入廟中，更感覺萬物靜謐，連嚴寒中枯死的花木似乎都透出一陣陣陰森淒寒來。元芳頭皮發麻，跟了上去。他們穿過鵝卵石小道，左右手是破敗的禪房，大雄正殿越來越近。隻見黑臉漢子推開正殿大門，又輕輕地關上了。不一會兒，殿內便燃起了燈火。幾個心跳的時間後，燈火熄滅了。

元芳不敢貿然進入，便在外麵停留了一刻鍾的時間，才輕輕推開了大門，進入正殿。殿內寬敞無比，房頂奇高，隻是一片死寂。一股腥臭味襲來，讓元芳捂住了口鼻。殿中到處都是蝙蝠屎尿，唯一有點人氣的是佛像下的幾處炭火餘燼。元芳看到有一尊大佛被安放在正中，旁邊有兩尊小佛侍立。整個大殿猶如一頭張開血盆大口的巨獸，要將二人吞將進去。

他們在大殿內轉了一圈，全無任何發現，那黑臉漢子如蒸發一般消失不見了。元芳和宋馬蘭仔細在大殿內查找漢子的下落，終於在佛像後頭找到了一個異常之處——地板之間的縫隙過大。元芳輕易地將地板移開，果然發現了一個洞口，大小隻能容納一人進入。底下似乎還有亮光。

元芳剛要下去，“嗚嗚嗚——嗚嗚嗚——”，一陣喑啞、陰森的人叫聲就從頭頂傳來，幽怨似悠悠鬼音，在廟內徘徊、震**著，猛烈地敲打著元芳的神經，讓他毛骨悚然。馬蘭姑娘嚇得幾乎跌倒，她挽住元芳的胳膊，整個身體都貼緊元芳。

不知道為什麽，宋馬蘭感覺對此聲音似曾相識。她如此害怕，身體瑟瑟發抖，這景象元芳從未見過。元芳輕聲安慰宋馬蘭，讓女孩的心境漸漸安穩下來。之後，他施展輕功，一個箭步，飛身跳到大殿的神像上。他站在神像頭頂，用鷹一般的眼睛和狼一般的耳朵仔細觀察四周。大殿內再無任何聲音，也再無任何動靜，連老鼠、臭蟲都不見了蹤影。

元芳穩穩跳下。他顧不得許多，隻得先放下剛才那聲蹊蹺的呼喊不管，輕輕拔出鋼刀，沿著斜梯慢慢走下，後麵跟著宋馬蘭。到了地底，元芳看到了一陣亮光，似乎是燃燒的炭火，一股股熱氣很快包圍了他們，讓他們大感意外。元芳本以為地底會冰涼無比，沒想到卻溫暖如春。

元芳正要移步，卻看到底下竟然長滿了齊膝高的藤蔓，不禁呆住了。這藤蔓與兄弟峰噬魂穀中的藤蔓並無二致！地底無太陽，如何能有植被生長？元芳撥開藤蔓，往前行走。

元芳朝著火光走去，漸漸看到了越來越多的火光。沒想到，這裏別有洞天。這地下有刺史府的前院那般大，地麵上長滿了藤蔓，四周擺滿了火盆——這也正是暖流撲麵的原因。更讓人稱奇的是，元芳的頭頂上方有二十餘塊磨盤大小的玉石，正瀉下類似月亮的銀光來，灑在藤蔓上。那黑臉漢子正在角落裏研磨東西。

這片被精心飼養的藤蔓黑黝黝的，暗香浮動。觀察得久了，那些藤莖似乎織成了一張大網，向元芳撲來。

元芳和宋馬蘭轉了一圈，所幸沒被發覺。元芳觸碰到一塊石頭，發出一聲輕微的響動，驚動了黑臉漢子。那人抬頭看到他們，猛然扔下手中的工具，轉身便往外飛奔。宋馬蘭追了出去。元芳急於查清毒粉的秘密，幾個箭步便來到黑臉漢子的製毒之處，看到地麵上有幾捆收割好的藤蔓根莖，還有一套研磨藥粉的工具：一隻舂桶和碾槽。元芳用手指撚起一點碾槽中的半成品，靠近鼻腔聞了聞，果真是同一種毒粉！元芳包好一些毒粉，拿起一些根莖，放入袖中，轉身往洞口奔去，意欲擒獲那黑臉漢子。

還沒到洞口，“哐當”一聲，元芳心道“不好”，飛速趕到，隻見洞口果真被一塊巨物堵上了。元芳一細看，心中暗暗叫苦，原來這歹人竟然推倒佛像，堵住了洞口。

一塊石板墜落下來，眼看就要砸中宋馬蘭了，元芳身形一閃，將宋馬蘭拉到安全之處。宋馬蘭一臉焦急，一雙柳葉眉擠到一起：“元芳大哥，這下糟了！我們該如何脫身？”

元芳看了看頭頂的雕像：“不要著急，這個時候不能亂了陣腳！”元芳走上斜梯，仔細觀察了一番，又苦思冥想起來。“雖然雕像沉重無比，但如果那矮個兒漢子能推動，想必你我也行。不過，這需要你我合力，朝一個方向使力，方可成功。”

元芳脫了衣袍，也讓宋馬蘭脫下外套。兩人的雙臂齊心協力地朝左側猛推，沒想到那雕像竟然紋絲不動。元芳想起狄公的殷切希望，大增力道，雕像慢慢地向左移動了一些。

兩人累得虛脫，坐在冰冷的斜梯上，相互倚靠對方。元芳一身臭汗，卻聞得宋馬蘭身上散發出一陣陣香味來，似乎是花香，他不禁直往宋馬蘭身上靠。宋馬蘭“啪”的一下，拍打李元芳的額頭：“都到什麽時候了，還在往我身上湊。”

元芳笑了笑：“馬蘭姑娘身上有一股香味，想必是馬蘭花的香氣。雕像堵住洞門，沒了氣孔，等陽氣耗盡，而這毒株又散發著陰氣，你我吸入過多，隻能坐以待斃，還不讓我聞聞姑娘身上的香味不成？”

“好了，別貧了。”宋馬蘭站起來，“來吧，我們還要跟著那黑臉漢子呢！”

兩人又運足力氣推佛像，慢慢地，露出了一小塊洞口，一絲清涼的夜風灌進來，讓精疲力竭的元芳和宋馬蘭精神一振。兩人合力，終於將雕像推到一邊，露出了整個洞口。元芳先探頭觀察地麵的動靜，拿著鋼刀跳到地麵，看到周圍全無任何聲響，又將宋馬蘭拉出。

元芳和宋馬蘭意欲追逐黑臉漢子，他們剛跨過大殿的門檻，元芳的腳就踩到了一堆軟綿綿的東西，幾乎絆倒。元芳一看，那正是藥鋪的掌櫃！他躺在石板上，雙手交叉，似乎正掐著自己的脖子。

元芳彎下腰來，摸了摸他的鼻息，儼然沒了。元芳一陣透心涼——他們苦苦追尋的線索竟然又斷了！更讓他感到可怕的是，他們追蹤黑臉漢子時，又是誰在跟蹤他們？此人竟然還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元芳越想越怕，此刻隻想盡快把這些消息告知狄公。他背起死屍，在慘白的月色下，與宋馬蘭大步向刺史府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