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推測出火鳳凰身份,理清事情脈絡

離開妓院後,狄公回到了萬年縣縣衙。在後堂,聽完狄公在入雲閣的曆險,元芳驚道:“火鳳凰再次出現了?”

狄公點頭:“至此,我不得不相信,火鳳凰已經犯下了徐夫人命案、武惟良縊死案和院主被害案,手段殘忍,令人觸目驚心。”想起自己和火鳳凰麵貼麵以及火鳳凰噴火將院主燒死的情景,狄公仍然頭皮發麻,不寒而栗。

元芳問道:“大人,你我曾親眼看到,火鳳凰就是冰清。在王順山時,她或許有能力殺掉你我,但並未向你我動手,而殺死了這些人。難道這是一個陰謀?”

“一切的一切,無非是世間的因果報應。”狄公捋須,“元芳,自從我接下徐夫人的王銀新滅門案,萬年縣就再也沒安生過。”

“大人,這案件到底什麽來頭?竟然引得整個左驍衛都出動了?吳王李恪甚至因此而死!”元芳問道。

狄公的雙眉緊成一條線:“王銀新滅門案或許隻是個引子,其背後必定牽涉宮中的權力爭鬥。王銀新有個妹妹入了宮,後又暴病而亡,我懷疑此事跟宮中權鬥有關。”

元芳道:“大人,可是你我根本無法入宮斷案。”

狄公點頭:“王銀新不是明麵兒上被牽連,而是背地裏被滅門的,這說明王銀新妹妹的暴斃有著不為人知的原因。飛龍會便聽命於宮中某個極有權勢的人,他們隻是此人的打手而已,或許還隔著幾層,但中間至少有武惟良。”

元芳道:“大人,將王銀新滅門的指令是否就來源於那塊綾錦?”

狄公捋須:“沒錯!綾錦上那些字的書寫者就是幕後凶手。按照太子所說,如果長孫無忌曾用綾錦恫嚇武媚娘,那說明武媚娘就是那個書寫者!而她就是王銀新滅門案的元凶巨惡!”

元芳身體冰涼:“大人,如果是這樣的話,武媚娘為何要將一平民之家悉數滅口?”

狄公搖頭:“或許是因為王銀新卷入了妹妹在宮中的鬥爭,或許因為武媚娘想要殺死所有王家人以絕後患,這個你我不可能知道。王銀新有個女兒叫王蕊,嫁給了韋季方。在行院時,我向韋季方問及她的情況時,他說他的前妻聽說飛龍會將她父親一家殺死後便上吊自盡了。”

元芳歎息:“真是太慘烈了。”

“然而,說到王輝遇害之事時,韋季方雖然表達了對王輝的感激之情,但其言語多有閃爍,有些話似乎不願意說出口。”狄公有一絲懷疑,“我看王輝遇害一案必有隱情。據王銀新的老鄰居所說,王輝押運絲綢的路徑隻有親近和心腹之人知道,為何匪徒卻能算得如此精準,一擊成功?”

元芳道:“大人果真是明察秋毫,在這樣的細節中也能推得一絲不合常理之處。”

狄公道:“還有,我萬萬沒有想到,綾錦竟來源於韋季方。”

元芳驚問:“韋季方?”

狄公點頭。

元芳突然問道:“大人,王家被滅門,王蕊是韋季方的正室,會不會是韋季方收到了來自武媚娘的綾錦,逼迫王蕊自殺了?!”

狄公猛地警醒,元芳的話讓他有種醍醐灌頂的感覺。他站了起來,望著窗外的蒼白大地。“這的確是一種可能。如果照這樣推演的話,韋季方利用王家的經濟幫助攀上武媚娘的堂弟武惟良,成為武家一派的成員。後來,他拿到武媚娘的綾錦指令,便逼殺了自己的夫人。”狄公左右踱步,“之後,他對自己的行為惴惴不安,涉及宮鬥,不怕鬥爭,就怕滅口。韋季方作為王家的女婿,知道得太多了,已經對武媚娘構成了威脅。對於媚娘來說,韋季方就是一個可以被敵人利用的棋子,是最大的後患!”

元芳接道:“所以韋季方便私藏了綾錦,投奔了長孫無忌。”

狄公點頭:“這是他保命的唯一方法!在王家滅門案的經手人中,武惟良是武媚娘的堂弟,吳王是皇帝的弟弟,兩人都沒有性命之虞。唯獨韋季方沒有靠山,隻有投靠更高的山頭,才能保住他全家老小的性命。至於他以什麽條件換取了長孫無忌的信任,我們不了解。或許因為韋家本就是書香門第、名門望族,長孫無忌便將女兒嫁給了他,不過,這些我們都不得而知。與此同時,他謹慎地藏起了綾錦。我懷疑,關於此事,他從不曾對外人說過。不過,天算不如人算,綾錦竟然被人給偷了!”

元芳道:“啊!被誰偷了?!”

“一個叫小贖的婢女。韋季方慌了神,審訊時竟然失手將其打死。”狄公道,“後來,你也知道了,這綾錦竟然到了徐夫人手中,之後到了你我手中,引起了數起命案,最後到了長孫無忌手中,使其在朝堂上打敗了武媚娘,粉碎了武媚娘做皇後的美夢。”

“大人,這綾錦如何到了徐夫人手中?如果是通過小贖之手,那小贖跟徐夫人又是什麽關係?!”元芳問道。

狄公搖了搖頭:“關係必定不一般,需要你我深入勘查。但我隱約覺得,這盤棋極不簡單,其背後主使一定正在醞釀一個極大的陰謀。”

“大人,如果您這一切推算正確的話,我們下一步應該怎麽辦?”

狄公再次起身:“王銀新滅門案必須得有人來承擔責任。不管誰實施了這些罪行,在我們拚上性命探清後,一定要讓這些人付出代價。另外,我覺得這案件遠遠沒有結束。院主口中說的那個富貴公子是誰?高麗人又是誰?對了,院主身死之前說到了飛龍會,我感覺飛龍會肯定會有一番大麻煩。元芳,你今晚就去探查飛龍會。”

元芳得令。等到三更梆子響後,他來到飛龍會的巢穴。深夜,伸手不見五指。元芳納悶,幫會外門並無守衛把守。他用刀柄重叩大門,“哐當”一聲,一個身形細瘦的老者打開角門,警惕地打量著他:“你不是我幫中人。你是?”

“萬年縣首席捕快李元芳,要見你家主人。”元芳掏出腰牌,亮給老者看。

老者滿頭白雪般的頭發,棗色皮膚上的皺紋如皮革壓痕般深刻,嘴中冷冷地吐出四個含糊不清的字:“所為何事?”

元芳詫異道:“機密信息,見到你家主人後我自有處置。”

老者的表情讓人捉摸不透,聽完就要將角門關上。

元芳按住角門,阻止老者將門關上。“徐夫人案件。”

老者道:“徐夫人不是被火鳳凰燒死了嗎?我飛龍會與徐夫人之死沒有半點瓜葛。”

元芳道:“徐夫人雖然死了,但案未消,再說,還有重要的物證在。”

老者臉上的肌肉微微動了下。“想必是狄大人奪回了綾錦?”

元芳冷哼道:“這些不該你問的就不要問。”說完,元芳猛地推開角門,閃身進去。

老者又詳細問了一番,元芳回答後老者輕輕點了下頭:“你先在小屋待會兒,我這就去稟告我家主人。”

這間角門內的小屋裏放著一把簡單的椅子。元芳剛剛坐下便覺不對:這老頭身上穿的為何和飛龍會匪徒不一樣?元芳連忙站起,突然,院子裏傳來一陣慘叫。元芳心中一緊,得知上當了。他踢開小屋的門,跑入正院。

出乎元芳意料,空曠的大院子內萬籟俱寂,唯有耳邊嗚嗚的悲鳴風聲。元芳輕輕移動腳步,腳尖卻碰到了一團軟軟的東西。元芳俯身,一股濃鬱的鐵鏽味瞬間侵入其鼻腔。元芳用手一摸,竟是一具死屍。很快,元芳又發現三具屍體,似乎都是飛龍會守衛的屍體。

元芳點燃火把,映入他眼簾的是滿院的屍首,足足有上百具。元芳心驚,這飛龍會乃萬年縣一霸,根基深厚,誰竟然在太歲頭上動土,夜襲飛龍會?元芳擎著火把,疾步往正堂奔去。陰風習習,慘淡的月光下,院子兩邊高大的樹木仿佛睜開血盆大口的怪獸,冷覷著元芳。

元芳推開虛掩的正堂木門,堂內仿佛一處黑洞,露出青麵獠牙。元芳進入,屋內狼藉一片,桌椅板凳碎成一團,五具屍體橫在其中。

元芳一細看,原來死者竟然是飛龍會首領吳孝天和飛龍會的四大高手:龍爪、虎烈、蟒吞、朱雀。而且,吳孝天的頭顱還不見了。

元芳心內大駭:誰?竟然把四大高手一網打盡?這人必定是個曠世的武功高手。難道是剛才那位老人。元芳現在才明白過來。元芳腳下濕膩不堪,耳邊寂靜無比,聽不到一絲聲響。突然,一陣呻吟聲傳來,連元芳都被嚇了一跳。元芳趕緊過去,俯身將幸存者托起。這名幸存者是高麗人虎烈。

“是誰血洗了飛龍會?”元芳問道。

虎烈口中的鮮血汩汩湧出,他抬起手指,顫抖著指向橫梁。元芳探頭,將火把舉向房梁處,隻見那名老者正雙腿蹬梁,身體橫橫地撞破窗戶。他身手矯健,完全不似老人。

元芳扯下身上的衣服,緊緊綁住虎烈胸口處的口子:“堅持住,衙役馬上就到!”說完,元芳朝門外飛跑出去。

銀色月光下,東北角,元芳看到一個細瘦的黑影跳躍幾下便跳出飛龍會的巢穴。元芳施展輕功,緊緊跟隨。眼看元芳離那黑影越來越近,那黑影突然鑽入平康裏。

元芳不敢懈怠,隨著黑影急速進入這片紅燈區。天已經暗黑,平康裏早已是紅燈一片,從高處看猶如漫天的紅色螢火蟲,光亮竟然蓋過了月亮。

元芳緊緊跟隨,竟然看到黑影進入了“入雲閣”。元芳心中疑惑,這“入雲閣”是瑩玉所在之處,為什麽黑影要來此處?

元芳跟隨黑影闖入“入雲閣”。他撥開眾客人,引得人群一陣喧鬧和混亂。轉過五六處遊廊,出了主樓,來到西側的一排精致閣樓。最北邊有處最精致的閣樓,黑影閃了進去——元芳踏上白玉台階,跟隨黑影推開了紅色閣樓的雕龍門,進入閣中。

閣中裝飾得富麗堂皇,西麵隔窗一處精巧檀木桌椅,小巧的案幾上鋪滿了小巧精致的筆墨紙硯,牆上掛著琵琶、高胡,北麵倚牆放著一麵古琴。裏屋是一間小小的臥房,裏麵放置著一張床,鋪著精美的藍色波斯地毯。**衾帷床席乃絲綢製成,皆極珍異。東麵牆壁上掛著有西域風情的景色、人物畫,南麵是一方小小的露台。露台下花木叢叢,一汪溪水穿過,一個絕色女子正在吹弄尺八,悠悠的聲音伴隨著溪水的“嘩嘩”聲中傳來,讓元芳睜大了眼睛。

這女子有著冰雪一般的白膚,一看便是個胡女。她滿頭珠翠,豔光四照,穿著藍色羅裙,大半個傲挺的瑞雪般胸脯露在外麵,在奢靡的燭火斜照下十分誘人。胡女將尺八放到案幾上,拿起象牙骨檀香扇,嫋嫋上前幾步,一雙碧綠的眼睛盯住元芳,嘴裏吐出蹩腳的漢話:“相公,今日我要和姐妹們登台,不接外客。”

元芳大聲問:“剛才闖進來的黑衣老頭在哪兒?”

“闖進來?黑衣老頭?”胡女笑了,露出兩排碎玉般的牙齒,並沒有拿手帕遮嘴,倒更顯得妖媚動人,“我隻看到你像個大馬猴一樣闖進來。”

元芳生怒:“他是朝廷要犯,小姐且自重,不要把自己卷進去。”

胡女咯咯直笑:“相公,我是‘入雲閣’的花魁,要見本姑娘的隊伍都排到院子外了。你說讓我自重?嘿嘿嘿。”又是一副嬌媚的姿態。

元芳著急追人,並未理會胡女的糾纏。他仔細觀察地麵,看到地麵上有腳印帶來的輕微血跡。元芳心中緊繃。他沿著血跡來到臥房門口。血跡在此處沒了蹤影,看來凶手正在這臥房之中。

元芳拔出鋼刀,正要破門而入,突然一束寒光閃過,隻見一柄細劍從臥房內穿破門上的窗花刺了過來,元芳下意識地一躲。那黑衣老者衝出,朝元芳進攻。

元芳不敢鬆懈,拿出鋼刀迎敵。那黑衣人敵不過元芳,漸漸露出破綻,元芳一腳將其細劍踢飛,正要擒住黑衣人,那胡女卻突然撲上來,軟潤豐滿的身體撲倒在元芳身上,口中喊道:“來人哪!有人非禮本姑娘!來人哪!”

元芳哭笑不得,推開胡女花魁,剛要移動腳步去追那跑出的黑衣人,腳卻突然行走不得了,原來那胡女抱住了元芳的小腿,死死不放。之後,四個彪形大漢進來。元芳見黑影已經跑遠,隻得放棄。

等元芳回到縣衙,已經是拂曉。元芳顧不得許多,他叫醒狄公,將飛龍會和入雲閣之事一字不差地上報狄公。

狄公愁眉緊鎖:“吳孝天死了?”

元芳道:“飛龍會五大高手中,龍爪、蟒吞、朱雀身亡,虎烈重傷,現還在飛龍會的巢穴中,或許能保住一條命。”

狄公讚賞元芳的所為:“馬上安排衙役到飛龍會救治虎烈。如果他醒來,第一時間通知我。”元芳馬上安排。

元芳回來後,狄公說道:“吳孝天和三大高手遇襲慘死,虎烈重傷,難道也和火鳳凰有關?元芳,死者身上的傷口如何?”

元芳道:“飛龍會死去的人身上都是刀傷,都是傷在心口,一刀致命,一看就是刀法純熟之人所為,似乎不像火鳳凰的手腳。這凶手裝扮成老頭形狀,似乎是個女人。我追到入雲閣,幾乎將她擒獲,最後被妓女所累,沒有成功。”

狄公自言自語:“是誰要對飛龍會大開殺戒,他們的目的是什麽呢?”

元芳搞不清楚,便問狄公:“大人,還有飛龍會那個最神秘的高手盈蛇一直沒有出現。大人,您覺得她會在哪裏?”

狄公努力思索:“元芳,你還記得高嵐的年輕妻子小紅嗎?”

元芳道:“當然。怎麽,大人,您猜測她是盈蛇?”

狄公點頭,“徐夫人一出現便被殺死。我懷疑她就是盈蛇,也就是害死眾人的罪魁禍首——火鳳凰!”

元芳道:“那冰清呢?”

狄公道:“我們倆見過盈蛇的真麵目,就是掛在牆上的那幅畫,畫中人似乎和冰清長相迥異,但是,火鳳凰會幻術,想必這易容之術也是易如反掌。元芳,你我見到冰清之時,還看到冰清的臉上在著火。你想想,如果她能讓自己臉上著火,那易容一下豈不是手到擒來?”

元芳道:“怪不得。”

“在行院時,我看火鳳凰的身段與冰清的並無二致。”狄公言辭鑿鑿,“我們唯一敢斷定的是,冰清定是火鳳凰,而冰清也隻不過是火鳳凰眾多化名中的一個,包括盈蛇、小紅、瑩玉。眼下,追到火鳳凰是最為緊迫之事。”

元芳為難道:“我們已經搜過盈蛇的住所了,除了一些毒物,並無所獲。”

“元芳,你我明日再探王順山!”

“大人,為什麽去王順山?”

狄公道:“王順山重巒疊嶂,是火鳳凰隱匿的一處絕佳場所。據興元湖裏坊上報的公文說,山中有數十名獵戶曾目睹火鳳凰飛在王順山半空中。我懷疑,那裏正是火鳳凰的藏身之地。或許就在冰清所在的紫霄宮附近。”

元芳道:“不錯,不錯。”

“還有,盯緊飛龍會,尋找盈蛇蹤跡——”

“——大人——大人!”有衙役對狄公道:“大人——飛龍會的巢穴變成了一片火海!”